慈心似海 
陈建中 发表在 荷韵轻香|散文 华声论坛 https://bbs.voc.com.cn/forum-5-1.html
慈心似海
《读者》杂志时不时发表一些十分感人的追思文章，特别是对父母亲怀念的文章，常常使我感动得不能自己。泪眼模糊把文章读完，放下杂志，我会一遍又一遍责怪自己，为什么你就不能把对姆妈怀念诉诸文字呢。
姆妈姓吴名福仙，1921年12月24日（农历）出生，是六个兄弟姐妹中的老大。她个子不高，有些发福，五官端正，白白净净，笑容常在，慈祥可亲，总显得比实际年龄小许多，直到逝世的前几年，好多人都说她才60出头。她出身农家，嫁到一贫如洗的陈家后，辛苦了一辈子，当了半个多世纪的家属。艰难困苦中，她一颗闪闪发亮的爱心和一腔似海的博大情怀总是给别人以温暖，是一家老小的精神支柱。
姆妈和父亲一共生了六个孩子，现在在世的只有我和弟弟。我的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先后夭折，对她的打击难以想象。我最小的妹妹1955年来到人世后，给我们家增添了无数的欢乐，紧巴巴的日子也活跃起来。三岁那年，小妹得了脑膜炎，从六七岁的开始，脑膜炎后遗症开始严重发作，一直伴随到小妹四十多岁去世。期间的15000多个日日夜夜，都是姆妈伺候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妹。
小妹成年后，有一回。姆妈问我，给她找个对象好吗。我说，现在她是一个人磨你，如果成家有了孩子，那可怎么办啊。姆妈不再言语也不再提起，默默的继续承担着照顾小妹的重任。这一辈子我特别后悔这个表态，它剥夺了小妹生活的应有权利，使姆妈背上了永远卸不掉的痛苦十字架。
1982年，小妹病危住院，好多人都劝姆妈放弃治疗。姆妈力排众议，把小妹从死神那里唤了回来。姆妈后来对我说，她也是一条性命啊！姆妈帮助小妹检回一条性命，她又多活了15个年头。小妹生命的延续是以姆妈的寿命减少为代价的，没有小妹的拖累，姆妈活过八十岁是没有一点问题的，因为她的家族都是长寿的，兄弟姐妹个个都活过了八十岁。
新中国建立不久，父亲因为认得几个字，有一个去当企业工会主席的机会。父母亲商量后决定放弃，原因是当了领导没有“伙食尾子”（相当现在的奖金），实际收入要少六七块钱（相当月工资的20%左右）。若干年后，看到普通工人和领导干部的待遇差距越来越大，父亲和我们兄弟都流露出惋惜之意。姆妈却笑着说，那些好事，也不全见得。你爹胆子那么小，真的当个领导，运动中，只怕吓得命都没有了。姆妈如此这般一说，我们坦然释怀。
我的小叔叔一直没有成家，困苦潦倒的时候从外边回到我父母家中来住，街坊们都认为姆妈太宽容了。姆妈对我说，这房子是老祖宗留下来的。1958年重建的时候，我爷爷说得清清楚楚，谁出钱重建归谁，我的父亲出了全部的钱，大叔叔当年就另立门户了。我说，小叔叔没有出钱，也应当没有份啊。姆妈说，那时，你小叔叔还未成家独过，这房子他现在要住，当然住得。每逢我出差回到姆妈身边，她都要做上几个好菜，要我毕恭毕敬的把小叔叔请来一起喝酒吃饭。姆妈对我说，他没有成家，你们当侄儿的就是他的至亲。街坊们见到这个情景，无不说姆妈大度。
1996年12月24日，我的姆妈患胰腺炎突然去世了，她没有留下半句话。我奔丧回到家里，看到静静躺在棺木里姆妈眼睛没有闭上，就知道她是放心不下小妹。我一边喃喃自语“我们会照顾好妹妹的”，一边用手把姆妈的眼皮轻轻抚上，不久，她的眼皮又滑开了。直到我的姑姑表态，照顾我家小妹的事情她来承担，姆妈的眼皮才永远合上了。这一刻，我对阴阳两隔、心灵感应有了全新的感悟。
潜移默化，不知不觉姆妈成了我们效仿的对象。直到如今，每到农历七月半，我们在给爷爷奶奶爹爹姆妈小妹祭上酒饭和烧上一堆堆钱纸的时候，也不会忘记给小叔叔同样摆上一双碗筷，烧上一堆钱纸。不尽的思念，在自己制造的仪式中寄托和升腾。我在心里一遍遍默默呼喊，姆妈，晚辈怀念先人，您都知道吗？（2011年12月写，后有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