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六年壬子,公元八三二年
春,正月,壬子,诏以水旱降系囚。群臣上尊号曰太和文武至德皇帝。右补阙韦温上疏,以为:“今水旱为灾,恐非崇饰徽称之时。”上善之,辞不受。 三月,辛丑,以武宁节度使王智兴兼侍中,充忠武节度使;以邠宁节度使李听为武宁节度使。 回鹘昭礼可汗为其下所杀,从子胡特勒立。 李听之前镇武宁也,有苍头为牙将。至是,听先遣亲吏至徐州慰劳将士,苍头不欲听复来,说军士杀其亲吏,脔食之。听惧,以疾固辞。辛酉,以前忠武节度使高瑀为武陵节度使。 夏,五月,甲辰,李德裕奏修邛崃关及移巂州理台登城。秋,七月,原王逵薨。 冬,十月,甲子,立鲁王永为太子。初,上以晋王普,敬宗长子,性谨愿,欲以为嗣。会薨,上痛惜之,故久不议建储,至是始行之。 十一月,乙卯,以荆南节度使段文昌为西川节度使。西川监军王践言入知枢密,数为上言:“缚送悉怛谋以快虏心,绝后来降者,非计也。”上亦悔之,尤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牛僧孺失策。附李德裕者因言“僧孺与德裕有隙,害其功。”上益疏之。僧孺内不自安,会上御延英,谓宰相曰:“天下何时当太平,卿等亦有意于此乎!”僧孺对曰:“太平无象。今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虽非至理,亦谓小康。陛下若别求太平,非臣等所及。”退,谓同列曰:“主上责望如此,吾曹岂得久居此地乎!”因累表请罢。十二月,乙丑,以僧孺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 臣光曰:君明臣忠,上令下从,俊良在位,佞邪黜远,礼修乐举,刑清政平,奸宄消伏,兵革偃戢,诸侯顺附,四夷怀服,时和年丰,家给人足,此太平之象也。于斯之时,阍寺专权,胁君于内,弗能远也;籓镇阻兵,陵慢于外,弗能制也;士卒杀逐主帅,拒命自立,弗能诘也;军旅岁兴,赋敛日急,骨血纵横于原野,杼轴空竭于里闾,而僧孺谓之太平,不亦诬乎!当文宗求治之时,僧孺任居承弼,进则偷安取容以窃位,退则欺君诬世以盗名,罪孰大焉! 珍王诚薨。 乙亥,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入朝。 丁未,以前西川节度使李德裕为兵部尚书。 初,李宗闵与德裕有隙,及德裕还自西川,上注意甚厚,朝夕且为相,宗闵百方沮之不能。京兆尹杜悰,宗闵党也,尝诣宗闵,见其有忧色,曰:“得非以大戎乎?”宗闵曰:“然。何以相救?”悰曰:“悰有一策,可平宿憾,恐公不能用。”宗闵曰:“何如?”悰曰:“德裕有文学而不由科第,常用此为慊慊,若使之知举,必喜矣。”宗闵默然有间,曰:“更思其次。”悰曰:“不则用为御史大夫。”宗闵曰:“此则可矣。”悰再三与约,乃诣德裕。德裕迎揖曰:“公何为访此寂寥?”悰曰:“靖安相公令悰达意。”即以大夫之命告之。德裕惊喜泣下,曰:“此大门官,小子何足以当之!”寄谢重沓。宗闵复与给事中杨虞卿谋之,事遂中止。虞卿,汝士之从弟也。 ◎ 太和七年癸丑,公元八三三年 春,正月,甲午,加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同平章事,遣归镇。初,从谏以忠义自任,入朝,欲请他镇。既至,见朝廷事柄不一,又士大夫多请托,心轻朝廷,故归而益骄。徐州承王智兴之后,士卒骄悖,节度使高瑀不能制,上以为忧。甲寅,以岭南节度使崔珙为武宁节度使。珙至镇,宽猛适宜,徐人安之。珙,琯之弟也。 二月,癸亥,加卢龙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杨志诚检校吏部尚书。进奏官徐迪诣宰相言:“军中不识朝廷之制,唯知尚书改仆射为迁,不知工部改吏部为美,敕使往,恐不得出。”辞气甚慢,宰相不以为意。 丙戌,以兵部尚书李德裕同平章事。德裕入谢,上与之论朋党事,对曰:“方今朝士三分之一为朋党。”时给事中杨虞卿与从兄中书舍人汝士、弟户部郎中汉公、中书舍人张元夫、给事中萧澣等善交结,依附权要,上干执政,下挠有司,为士人求官及科第,无不如志,上闻而恶之,故与德裕言首及之。德裕因得以排其所不悦者。初,左散骑常侍张仲方尝驳李吉甫谥,及德裕为相,仲方称疾不出。三月,壬辰,以仲方为宾客分司。 杨志诚怒不得仆射,留官告使魏宝义并春衣使焦奉鸾、送奚、契丹使尹士恭。甲午,遣牙将王文颖来谢恩并让官。丙申,复以告身并批答赐之,文颖不受而去。 和王绮薨。 庚戌,以杨虞卿为常州刺史,张元夫为汝州刺史。它日,上复言及朋党,李宗闵曰:“臣素知之,故虞卿辈臣皆不与美官。”李德裕曰:“给、舍非美官而何!”宗闵失色。丁巳,以萧浣为郑州刺史。 夏,四月,丙戌,册回鹘新可汗为爱登里啰汩没密施合句禄毘伽彰信可汗。 六月,乙巳,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载义为河东节度使。先是,回鹘每入贡,所过暴掠,州县不敢诘,但严兵防卫而已。载义至镇,回鹘使者李畅入贡,载义谓之曰:“可汗遣将军入贡,以固舅甥之好,非遣将军陵践上国也。将军不戢部曲,使为侵盗。载义亦得杀之,勿谓中国之法可忽也。”于是悉罢防卫兵,但使二卒守其门。畅畏服,不敢犯令。 壬申,以工部尚书郑覃为御史大夫。初,李宗闵恶覃在禁中数言事,奏罢其侍讲。上从容谓宰相曰:“殷侑经术颇似郑覃。”宗闵对曰:“覃、侑经术诚可尚,然论议不足听。”李德裕曰:“覃、侑议论,他人不欲闻,惟陛下欲闻之。”后旬日,宣出,除覃御史大夫。宗闵谓枢密使崔潭峻曰:“事一切宣出,安用中书!”谭峻曰:“八年天子,听其自行事亦可矣!”宗闵愀然而止。 乙亥,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闵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 秋,七月,壬寅,以右仆射王涯同平章事、兼度支、盐铁转运使。宣武节度使杨元卿有疾,朝廷议除代,李德裕请徙刘从谏于宣武,因拔出上党,不使与山东连结。上以为未可。癸丑,以左仆射李程为宣武节度使。 上患近世文士不通经术,李德裕请依杨绾议,进士试论议,不试诗赋。德裕又言:“昔玄宗以临淄王定内难,自是疑忌宗室,不令出阁。天下议皆以为幽闭骨肉,亏伤人伦。向使天宝之末、建中这初,宗室散处方州,虽未能安定王室,尚可各全其生。所以悉为安禄山、硃泚所鱼肉者,由聚于一宫故也。陛下诚因册太子,制书听宗室年高属疏者出阁,且除诸州上佐,使携其男女出外婚嫁。此则百年弊法,一旦因陛下去之,海内孰不欣悦!”上曰:“兹事朕久知其不可,方今诸王岂无贤才,无所施耳!”八月,庚寅,册命太子,因下制:诸王自今以次出阁,授紧、望州刺史、上佐;十六宅县主,以时出适;进士停试诗赋。诸王出阁,竟以议所除官不决而罢。 壬寅,加幽州节度使杨志诚检校右仆射,仍别遣使慰谕之。 杜牧愤河朔三镇之桀骜,而朝廷议者专事姑息,乃作书,名曰《罪言》,大略以为:“国家自天宝盗起,河北百馀城不得尺寸,人望之若回鹘、吐蕃,无敢窥者。齐、梁、蔡被其风流,因亦为寇。未尝五年间不战,焦焦然七十馀年矣。今上策莫如先自治,中策莫如取魏,最下策为浪战,不计地势,不审攻守是也。”又伤府兵废坏,作《原十六卫》,以为:“国家始踵隋制,开十六卫,自今观之,设官言无谓者,其十六卫乎!本原事迹,其实天下之大命也。贞观中,内以十六卫蓄养武臣,外开折冲、果毅府五百七十四,以储兵伍;有事则戎臣提兵居外,无事则放兵居内。其居内也,富贵恩泽以奉养其身,所部之兵散舍诸府。上府不越千二百人,三时耕稼,一时治武,籍藏将府,伍散田亩,力解势破,人人自爱,虽有蚩尤为帅,亦不可使为乱耳。及其居外也,缘部之兵被檄乃来,斧钺在前,爵赏在后,飘暴交捽,岂暇异略!虽有蚩尤为帅,亦无能为叛也。自贞观至于开元百三十年间,戎臣兵伍未始逆篡,此大圣人所以能柄统轻重,制鄣表里,圣算神术也。至于开元末,愚儒奏章曰:‘天下文胜矣,请罢府兵。’武夫奏章曰:‘天下力强矣,请搏四夷。’于是府兵内铲,边兵外作,戎臣兵伍,湍奔矢往,内无一人矣。尾大中干,成燕偏重,而天下掀然,根萌烬燃,七圣旰食,求欲除之且不能也。由此观之,戎臣兵伍,岂可一日使出落铃键哉!然为国者不能无兵,居外则叛,居内则篡。使外不叛,内不篡,古今已还,法术最长,其置府立卫乎!近代已来,于其将也,弊复为甚,率皆市儿辈多赍金玉、负倚幽阴、折券交货所能致也。绝不识父兄礼义之教,复无慷慨感概之气。百城千里,一朝得之,其强杰愎勃者则挠削法制,不使缚己,斩族忠良,不使违己,力壹势便,罔不为寇。其阴泥巧狡者,亦能家算口敛,委于邪幸,由卿市公,去郡得都,四履所治,指为别馆。或一夫不幸而寿,则戛割生人,略币天下。是以天下兵乱不息,齐人干耗,靡不由是矣。呜呼!文皇帝十六卫之旨,其谁原而复之乎!”又作《战论》,以为:“河北视天下,犹珠玑也;天下视河北,犹四支也。河北气俗浑厚,果于战耕,加以土息健马,便于驰敌,是以出则胜,处则饶,不窥天下之产,自可封殖。亦犹大农之家,不待珠玑然后以为富也。国家无河北,则精甲、锐卒、利刀、良弓、健马无有也,是一支,兵去矣。河东、盟津、滑台、大梁、彭城、东平,尽宿厚兵以塞虏冲,不可它使,是二支,兵去矣。六镇之师,厥数三亿,低首仰给,横拱不为,则沿淮已北,循河之南,东尽海,西叩洛,赤地尽取,才能应费,是三支,财去矣。咸阳西北,戎夷大屯,尽铲吴、越、荆、楚之饶以啖兵戍,是四支,财去矣。天下四支尽解,头腹兀然,其能以是久为安乎!今者诚能治其五败,则一战可定,四支可生。夫天下无事之时,殿寄大臣偷安奉私,战士离落,兵甲钝弊,是不蒐练之过,其败一也。百人荷戈,仰食县官,则挟千夫之名,大将小裨,操其馀赢,以虏壮为幸,以师老为娱,是执兵者常少,糜食常多,此不责实料食之过,其败二也。战小胜则张皇其功,奔走献状以邀上赏,或一日再赐,或一月累封,凯还未歌,书品已崇,爵命极矣,田宫广矣,金缯溢矣,子孙官矣,焉肯搜奇出死,勤于我矣!此厚赏之过,其败三也。多丧兵士,颠翻大都,则跳身而来,刺邦而去。回视刀锯,气色甚安,一岁未更,旋已立于坛墀之上矣,此轻罚之过,其败四也。大将兵柄不得专,恩臣、敕使迭来挥之,堂然将陈,殷然将鼓,一则曰必为偃月,一则曰必为鱼丽,三军万夫,环旋翔羊愰骇之间,虏骑乘之,遂取吾之鼓旗,此不专任责成之过,其败五也。今者诚欲调持干戈,洒扫垢污,以为万世安,而乃踵前非,是不可为也。”又作《守论》,以为:“今之议者咸曰:夫倔强之徒,吾以良将劲兵为衔策,高位美爵充饱其肠,安而不挠,外而不拘,亦犹豢扰虎狼而不指其心,则忿气不萌。此大历、贞元所以守邦也,亦何必疾战,焚煎吾民,然后以为快也!愚曰:大历、贞元之间,适以此为祸也。当是之时,有城数十,千百卒夫,则朝廷别待之,贷以法度。于是乎阔视大言,自树一家,破制削法,角为尊奢,天子养威而不问,有司守恬而不呵。王侯通爵,越禄受之;觐聘不来,几杖扶之;逆息虏胤,皇子嫔之;装缘采饰,无不备之。是以地益广,兵益强,僭拟益甚,侈心益昌。于是土田名器,分划殆尽,而贼夫贪心,未及畔岸,遂有淫名越号,或帝或王,盟诅自立,恬淡不畏,走兵四略以饱其志者也。是以赵、魏、燕、齐卓起大唱,梁、蔡、吴、蜀蹑而和之;其馀混冫项轩嚣,欲相效者,往往而是。运遭孝武,宵旰不忘,前英后杰,夕思朝议,故能大者诛锄,小者惠来。不然,周、秦之郊,几为猎哉!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则怒,怒则争乱随之,是以教笞于家,刑罚于国,征伐于天下,此所以裁其欲而塞其争也。大历、贞元之间,尽反此道,提区区之有而塞无涯之争,是以首尾指支,几不能相运掉也。今者不知非此,而反用以为经。愚见为盗者非止于河北而已,呜呼!大历、贞元守邦之术,永戒之哉!” 又注《孙子》,为之序,以为:“兵者,刑也;刑者,政事也;为夫子之徒,实仲由、冉有之事也。不知自何代何人分为二道曰文、武,离而俱行,因使缙绅之士不敢言兵,或耻言之;苟有言者,世以为粗暴异人,人不比数。呜呼!亡失根本,斯最为甚!《礼》曰:‘四郊多垒,此卿大夫之辱也。’历观自古,树立其国,灭亡其国,未始不由兵也。主兵者必圣贤、材能、多闻博识之士乃能有功,议于廊庙之上,兵形已成,然后付之于将。汉祖言‘指踪者人也,获兔者犬也’,此其是也。彼为相者曰:“兵非吾事,吾不当知。’君子曰:“勿居其位可也!” 前邠宁行军司马郑注,依倚王守澄,权势熏灼,上深恶之。九月,丙寅,侍御史李款阁内奏弹注:“内通敕使,外连朝士,两地往来,卜射财贿,昼伏夜动,干窃化权,人不敢言,道路以目。请付法司。”旬日之间,章数十上。守澄匿注于右军,左军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皆恶注。左军将李弘楚说元素曰:郑注奸猾无双,卵鷇不除,使成羽翼,必为国患。今因御史所劾匿军中,弘楚请以中尉意,诈为有疾,召使治之,来则中尉延与坐,弘楚侍侧,伺中尉举目,擒出杖杀之。中尉因见上叩头请罪,具言其奸,杨、王必助中尉进言。况中尉有翼戴之功,岂以除奸而获罪乎!”元素以为然,召之。注至,蠖屈鼠伏,佞辞泉涌。元素不觉执手款曲,谛听忘倦。弘楚诇伺往复再三,元素不顾,以金帛厚遗注而遣之。弘楚怒曰:“中尉失今日之断,必不免它日之祸矣!”因解军职去。顷之,疽发背卒。王涯之为相,注有力焉,且畏王守澄,遂寝李款之奏。守澄言注于上而释之,寻奏为侍御史,充右神策判官,朝野骇叹。 甲寅,以前忠武节度使王智兴为河中节度使。 群臣以上即位八年,未受尊号。冬,十二月,甲午,上尊号曰太和文武仁圣皇帝。会有五坊中使薛季稜自同、华还言闾阎凋弊。上叹曰:“关中小稔,百姓尚尔,况江、淮比年大水,其人如何!吾无术以救之,敢崇虚名乎!”因以通天带赏季稜。群臣凡四上表,竟不受。 庚子,上始得风疾,不能言。于是王守澄荐昭义行军司马郑注善医。上征注至京师,饮其药,颇有验,遂有庞。 ---------------------------------------------- ![]() |
唐纪六十一
作者: 司马光 起阏逢摄提格,尽强圉大荒落,凡四年。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中 ◎ 太和八年甲寅,公元八三四年 春,正月,上疾小瘳。丁巳,御太和殿见近臣,然神识耗减,不能复故。 二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丙戌,莒王纾薨。 上以久旱,诏求致雨之方。司门员外郎李中敏上表,以为:“仍岁大旱,非圣德不至,直以宋申锡之冤滥,郑注之奸邪。今致雨之方,莫若斩注而雪申锡。”表留中。中敏谢病归东都。 郯王经薨。 初,李仲言流象州,遇赦,还东都。会留守李逢吉思复入相,仲言自言与郑注善,逢吉使仲言厚赂之。注引仲言见王守澄,守澄荐于上,云仲言善《易》,上召见之。时仲言有母服,难入禁中,乃使衣民服,号王山人。仲言仪状秀伟,倜傥尚气,颇工文辞,有口辩,多权数。上见之,大悦,以为奇士,待遇日隆。仲言既除服,秋,八月,辛卯,上欲以仲言为谏言,置之翰林。李德裕曰:“仲言向所为,计陛下必尽知之,岂宜置之近侍?”上曰:“然岂不容其改过?”对曰:“臣闻惟颜回能不贰过。彼圣贤之过,但思虑不至,或失中道耳。至于仲言之恶,著于心本,安能悛改邪!”上曰:“李逢吉荐之,朕不欲食言。”对曰:“逢吉身为宰相,乃荐奸邪以误国,亦罪人也。”上曰:“然则别除一官。”对曰:“亦不可。”上顾王涯,涯对曰:“可。”德裕挥手止之,上回顾适见,色殊不怿而罢。始,涯闻上欲用仲言,草谏疏极愤激;既而见上意坚,且畏其党盛,遂中变。寻以仲言为四门助教,给事中郑肃、韩佽封还敕书。德裕将出中书,谓涯曰:“且喜给事中封敕!”涯即召肃、佽谓曰:“李公适留语,令二阁老不用封敕。”二人即行下,明日,以白德裕,德裕惊曰:“德裕不欲封还,当面闻,何必使人传言!且有司封驳,岂复禀宰相意邪!”二人怅恨而去。 九月,辛亥,征昭义节度副使郑注至京师。王守澄、李仲言、郑注皆恶李德裕,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宗闵与德裕不相悦,引宗闵以敌之。壬戌,诏征宗闵于兴元。 冬,十月,辛巳,幽州军乱,逐节度使杨志诚及监军李怀仵,推兵马使史元忠主留务。 庚寅,以李宗闵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甲午,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是日,以李仲言为翰林侍讲学士。给事中高铢、郑肃、韩佽、谏议大夫郭承嘏、中书舍人权璩等争之,不能得。承嘏,晞之孙;璩,德舆之子也。 乙巳,贡院奏进士复试诗赋,从之。 李德裕见上自陈,请留京师。丙午,以德裕为兵部尚书。 杨志诚过太原,李载义自殴击,欲杀之,幕僚谏救得免,杀其妻子及从行将卒。朝廷以载义有功,不问。载义母兄葬幽州,志诚发取其财。载义奏乞取志诚心以祭母,不许。 十一月,成德节度使王庭凑薨,军中奉其子都知兵马使元逵知留后。元逵改父所为,事朝廷礼甚谨。 史元忠献杨志诚所造衮衣及诸僭物。丁卯,流志诚于岭南,道杀之。 李宗闵言李德裕制命已行,不宜自便。乙亥,复以德裕为镇海节度使,不复兼平章事。时德裕、宗闵各有朋党,互相挤援。上患之,每叹曰:“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 臣光曰:“夫君子小人之不相容,犹水炭之不可同器而处也。故君子得位则斥小人,小人得势则排君子,此自然之理也。然君子进贤退不肖,其处心也公,其指事也实;小人誉其所好,毁其所恶,其处心也私,其指事也诬。公且实者谓之正直,私且诬者谓之朋党,在人主所以辨之耳。是以明主在上,度德而叙位,量能而授官;有功者赏,有罪者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夫如是,则朋党何自而生哉!彼昏主则不然,明不能烛,强不能断;邪正并进,毁誉交至;取舍不在于己,威福潜移于人。于是谗慝得志,而朋党之议兴矣。 夫木腐而蠹生,醯酸而蚋集,故朝廷有朋党,则人主当自咎,而不当以咎群臣也。文宗苟患群臣之朋党,何不察其所毁誉者为实,为诬;所进退者为贤,为不肖;其心为公,为私;其人为君子,为小人!苟实也,贤也,公也,君子也,匪徒用其言,又当进之;诬也,不肖也,私也,小人也,匪徒弃其言,又当刑之。如是,虽使之为朋党,孰敢哉!释是不为,乃怨群臣之难治,是犹不种不芸而怨田之芜也。朝中之党且不能去,况河北贼乎! 丙子,李仲言请改名训。 幽州奏莫州军乱,刺史张元泛不知所在。 十二月,乙卯,以昭义节度副使郑注为太仆卿。郭承嘏累上疏言其不可,上不听。于是注诈上表固辞,上遣中使再以告身赐之,不受。 癸未,以史元忠为卢龙留后。 初,宋申锡与御史中丞宇文鼎受密诏诛郑注,使京兆尹王璠掩捕之。璠密以堂帖示王守澄,注由是得免,深德璠。璠又与李训善,于是训、注共荐之,自浙西观察使征为尚书左丞。 ◎ 太和九年乙卯,公元八三五年 春,正月,乙卯,以王元逵为成德节度使。 巢公凑薨,追赠齐王。 郑注上言秦地有灾,宜兴役以禳之。辛卯,发左、右神策千五百人浚曲江及昆明池。 三月,冀王絿薨。 丙辰,以史元忠为卢龙节度使。 初,李德裕为浙西观察使,漳王傅母杜仲阳坐宋申锡事放归金陵,诏德裕存处之。会德裕已离浙西,牒留后李蟾使如诏旨。至是,左承王璠、户部侍郎李汉奏德裕厚赂仲阳,阴结漳王,图为不轨。上怒甚,召宰相及璠、汉、郑注等面质之。璠、汉等极口诬之,路隋曰:“德裕不至有此。果如所言,臣亦应得罪!”言者稍息。夏,四月,以德裕为宾客分司。 癸巳,以郑注守太仆卿,兼御史大夫,注始受之,仍举仓部员外郎李款自代曰:“加臣之罪,虽于理而无辜;在款之诚,乃事君而尽节。”时人皆哂之。 丙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路隋同平章事,充镇海节度使,趣之赴镇,不得面辞。坐救李德裕故也。 初,京兆尹河南贾餗,性褊躁轻率,与李德裕有隙,而善于李宗闵、郑注。上巳,赐百官宴于曲江,故事,尹于外门下马,揖御史。餗恃其贵势,乘马直入,殿中侍御史杨俭、苏特与之争,餗骂曰:“黄面儿敢尔!”坐罚俸。餗耻之,求出,诏以为浙西观察使。尚未行,戊戌,以餗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庚子,制以曏日上初得疾,王涯呼李德裕奔问起居,德裕竟不至。又在西蜀征逋悬钱三十万缗,百姓愁困。贬德裕袁州长史。 初,宋申锡获罪,宦官益横。上外虽包容,内不能堪。李训、郑注既得幸,揣知上意,训因进讲,数以微言动上。上见其才辩,意训可与谋大事,且以训、注皆因王守澄以进,冀宦官不之疑,遂密以诚告之。训、注遂以诛宦官为己任,二人相挟,朝夕计议,所言于上无不从,声势炟赫。注多在禁中,或时休沐,宾客填门,赂遗山积。外人但知训、注倚宦官擅作威福,不知其与上有密谋也。上之立也,右领军将军兴宁仇士良有功。王守澄抑之,由是有隙。训、注为上谋,进擢士良以分守澄之权。五月,乙丑,以士良为左神策中尉,守澄不悦。 戊辰,以左丞王璠为户部尚书、判度支。 京城讹言郑注为上合金丹,须小儿心肝,民间惊惧,上闻而恶之。郑注素恶京兆尹杨虞卿,与李训共构之,云此语出于虞卿家人。上怒,六月,下虞卿御史狱。注求为两省官,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闵不许,注毁之于上。会宗闵救杨虞卿,上怒,叱出之。壬寅,贬明州刺史。 左神策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久居中用事,与王守澄争权不叶,李训、郑注因之出承和于西川,元素于淮南,践言于河东,皆为监军。秋,七月,甲辰朔,贬杨虞卿虔州司马。 庚戌,作紫云楼于曲江。 辛亥,以御史大夫李固言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训、郑注为上画太平之策,以为当先除宦官,次复河、湟,次清河北,开陈方略,如指诸掌。上以为信然,宠任日隆。初,李宗闵为吏部侍郎,因附马都尉沈<立义>结女学士宋若宪、知枢密杨承和得为相。及贬明州,郑注发其事,壬子,再贬处州长史。著作郎、分司舒元舆与李训善,训用事,召为右司郎中,兼侍御史知杂,鞫杨虞卿狱。癸丑,擢为御史中丞。元舆,元褒之兄也。贬吏部侍郎李汉为汾州刺史,刑部侍郎萧浣为遂州刺史,皆坐李宗闵之党。是时李训、郑注连逐三相,威震天下,于是平生丝恩发怨无不报者。 李训奏僧尼猥多,耗蠹公私。丁巳,诏所在试僧尼诵经不中格者,皆勒归俗。禁置寺及私度人。 时人皆言郑注朝夕且为相,侍御史李甘扬言于朝曰:“白麻出,我必坏之于庭!”癸亥,贬甘封州司马。然李训亦忌注,不欲使为相,事竟寝。 甲子,以国子博士李训为兵部郎中、知制诰,依前侍讲学士。 贬左金吾大将军沈<立义>为邵州刺史。八月,丙子,又贬李宗闵潮州司户,赐宋若宪死。 丁丑,以太仆卿郑注为工部尚书,充翰林侍讲学士。注好服鹿裘,以隐沦自处,上以师友待之。注之初得幸,上尝问翰林学士、户部侍郎李珏曰:“卿有郑注乎?亦尝与之言乎?”对曰:“臣岂特知其姓名,兼深知其为人。其人奸邪,陛下宠之,恐无益圣德。臣忝在近密,安敢与此人交通!”戊寅,贬珏江州刺史。再贬沈<立义>柳州司户。 丙申,诏以杨承和庇护宋申易,韦元素、王践言与李宗闵、李德裕中外连结,受其赂遗。承和可驩州安置,元素可象州安置,践言可恩州安置,令所在锢送。杨虞卿、李汉、萧浣为朋党之首,贬虞卿虔州司户,汉汾州司马,浣遂州司马。寻遣使追赐承和、元素、践言死。时崔潭峻已卒,亦剖棺鞭尸。己亥,以前庐州刺史罗立言为司农少卿。立言赃吏,以赂结郑注而得之。郑注之入翰林也,中书舍人高元裕草制,言以医药奉君亲,注衔之。奏元裕尝出郊送李宗闵,壬寅,贬元裕阆州刺史。元裕,士廉之六世孙也。时注与李训所恶朝士,皆指目为二李之党,贬逐无虚日,班列殆空,廷中恟恟,上亦知之。训、注恐为人所摇,九月,癸卯朔,劝上下诏:“应与德裕、宗闵亲旧及门生故吏,今日以前贬黜之外,馀皆不问。”人情稍安。 盐铁使王涯奏改江淮、岭南茶法,增其税。 庚申,以凤翔节度使李听为忠武节度使,代杜悰。 宪宗之崩也,人皆言宦官陈弘志所为。时弘志为山南东道监军,李训为上谋召之,至青泥驿,癸亥,封杖杀之。 郑注求为凤翔节度使,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不可。丁卯,以固言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注为凤翔节度使。李训虽因注得进,及势位俱盛,心颇忌注。谋欲中外协势以诛宦官,故出注于凤翔。其实俟既诛宦官,并图注也。注欲取名家才望之士为参佐,请礼部员外郎韦温为副使,温不可。或曰:“拒之必为患。”温曰:“择祸莫若轻。拒之止于远贬,从之有不测之祸。”卒辞之。 戊辰,以右神策中尉、行右卫上将军、知内侍省事王守澄为左、右神策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李训、郑注为上谋,以虚名尊守澄,实夺之权也。 己巳,以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舒元舆为刑部侍郎,兵部郎中知制诰、充翰林侍讲学士李训为礼部侍郎,并同平章事。仍命训三二日一入翰林讲《易》。元舆为中丞,凡训、注所恶者,则为之弹击,由是得为相。又上惩李宗闵、李德裕多朋党,以贾餗及元舆皆孤寒新进,故擢为相,庶其无党耳。训起流人,期年致位宰相,天子倾意任之。训或在中书,或在翰林,天下事皆决于训。而涯辈承顺其风旨,惟恐不逮。自中尉、枢密、禁卫诸将,见训皆震慴,迎拜叩首。壬申,以刑部郎中兼御史知杂李孝本权知御史中丞。孝本,宗室之子,依训、注得进。 李听自恃勋旧,不礼于郑注。注代听镇凤翔,先遣牙将丹骏至军中慰劳,诬奏听在镇贪虐。冬,十月,乙亥,以听为太子太保、分司,复以杜悰为忠武节度使。郑注每自负经济之略,上问以富人之术,注无以对,乃请榷茶。于是以王涯兼榷茶使,涯知不可而不敢违,人甚苦之。 郑注欲收僧尼之誉,固请罢沙汰,从之。 李训、郑注密言于上,请除王守澄。辛巳,遣中使李好古就第赐鸩,杀之,赠扬州大都督。训、注本因守澄进,卒谋而杀之,人皆快守澄之受佞而疾训、注之阴狡,于是元和之逆党略尽矣。乙酉,郑注赴镇。 庚子,以东都留守、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书令,馀如故。李训所奖拔,率皆狂险之士,然亦时取天下重望认顺人心,如裴度、令狐楚、郑覃皆累朝耆俊,久为当路所轧,置之散地,训皆引居崇秩。由是士大夫亦有望其真能致太平者,不惟天子惑之也。然识者见其横甚,知将败矣。 十一月,丙午,以大理卿郭行馀为邠宁节度使。癸丑,以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李载义兼侍中。丁巳,以户部尚书、判度支王璠为河东节度使。戊午,以京兆尹李石为户部侍郎、判度支;以京兆少尹罗立言权知府事。石,神符之五世孙也。己未,以太府卿韩约为左金吾卫大将军。 始,郑注与李训谋,至镇,选壮士数百,皆持白棓,怀其斧,以为亲兵。是月,戊辰,王守澄葬于浐水,注奏请入护葬事,因以亲兵自随。仍奏令内臣中尉以下尽集浐水送葬,注因阖门,令亲兵斧之,使无遗类。约既定,训与其党谋:“如此事成,则注专有其功,不若使行馀、璠以赴镇为名,多募壮士为部曲,并用金吾、台府吏卒,先期诛宦者,已而并注去之。”行馀、璠、立言、约及中丞李孝本,皆训素所厚也,故列置要地,独与是数人及舒元舆谋之,它人皆莫之知也。 壬戌,上御紫宸殿。百官班定,韩约不报平安,奏称:“左金吾听事后石榴夜有甘露,臣递门奏讫。”因蹈舞再拜,宰相亦帅百官称贺。训、元舆劝上亲往观之,以承天贶,上许之。百官退,班于含元殿。日加辰,上乘软舆出紫宸门,升含元殿。先命宰相及两省官诣左仗视之,良久而还。训奏:“臣与众人验之,殆非真甘露,未可遽宣布,恐天下称贺。”上曰:“岂有是邪!”顾左、右中尉仇士良、鱼志弘帅诸宦者往视之。宦者既去,训遽召郭行馀、王璠曰:“来受敕旨!”璠股栗不敢前,独行馀拜殿下。时二人部曲数百,皆执兵立丹凤门外,训已先使人召之,令人受敕。独东兵入,邠宁兵竟不至。 仇士良等至左仗视甘露,韩约变色流汗。士良怪之曰:“将军何为如是?”俄风吹幕起,见执兵者甚众,又闻兵仗声,士良等惊骇走出。门者欲闭之,士良叱之,关不得上。士良等奔诣上告变。训见之,遽呼金吾卫士曰:“来上殿卫乘舆者,人赏钱百缗!”宦官曰:“事急矣,请陛下还宫!”即举软舆,迎上扶升舆,决殿后罘罳,疾趋北出。训攀舆呼曰:“臣奏事未竟,陛下不可入宫!”金吾兵已登殿。罗立言帅京兆逻卒三百馀自东来,李孝本帅御史台从人二百馀自西来,皆登殿纵击,宦官流血呼冤,死伤者十馀人,乘舆迤逦入宣政门,训攀舆呼益急,上叱之,宦者郗志荣奋拳殴其胸,偃于地。乘舆即入,门随阖,宦者皆呼万岁,百官骇散出。训知事不济,脱从吏绿衫衣之,走马而出,扬言于道曰:“我何罪而窜谪!”人不之疑。王涯、贾餗、舒元舆还中书,相谓曰:“上且开延英,召吾属议之。”两省官诣宰相请其故,皆曰:“不知何事,诸公各自便!”士良等知上豫其谋,怨愤,出不逊语,上惭惧不复言。士良等命左、右神策副使刘泰伦、魏仲卿等各帅禁兵五百人,露刃出阁门讨贼。王涯等将会食,吏白:“有兵自内出,逢人辄杀!”涯等狼狈步走,两省及金吾吏卒千馀人填门争出。门寻阖,其不得出者六百馀人皆死。士良等分兵闭宫门,索诸司,讨贼党。诸司吏卒及民酤贩在中者皆死,死者又千馀人,横尸流血,狼籍涂地,诸司印及图籍、帷幕、器皿俱尽。又遣骑各千馀出城追亡者,又遣兵大索城中。舒元舆易服单骑出安化门,禁兵追擒之。王涯徒步至永昌里茶肆,禁兵擒入左军。涯时年七十馀,被以桎梏,掠治不胜苦,自诬服,称与李训谋行大逆,尊立郑注。王璠归长兴坊私第,闭门,以其兵自防。神策将至门,呼曰:“王涯等谋反,欲起尚书为相,鱼护军令致意!”璠喜,出见之。将趋贺再三,璠知见绐,涕泣而行,至左军,见王涯曰:“二十兄自反,胡为见引?”涯曰:“五弟昔为京兆尹,不漏言于王守澄,岂有今日邪!”璠俯首不言。又收罗立言于太平里,及涯等亲属奴婢,皆入两军系之。户部员外郎李元皋,训之再从弟也,训实与之无恩,亦执而杀之。故岭南节度使胡证,家巨富,禁兵利其财,托以搜贾餗入其家,执其子溵,杀之。又入左常侍罗让、詹事浑钅岁、翰林学士黎埴等家,掠其赀财,扫地无遗。钅岁,瑊之子也,坊市恶少年因之报私仇,杀人,剽掠百货。互相攻劫,尘埃蔽天。 ---------------------------------------------- ![]() |
癸亥,百官入朝,日出,始开建福门,惟听以从者一人自随,禁兵露刃夹道。至宣政门,尚未开。时无宰相御史知班,百官无复班列。上御紫宸殿,问:“宰相何为不来?”仇士良曰:“王涯等谋反系狱。”因以涯手状呈上,召左仆射令狐楚、右仆射郑覃等升殿示之。上悲愤不自胜,谓楚等曰:“是涯手书乎?”对曰:“是也!”“诚如此,罪不容诛!”因命楚、覃留宿中书,参决机务。使楚草制宣告中外。楚叙王涯、贾餗反事浮泛,仇士良等不悦,由是不得为相。时坊市剽掠者犹未止,命左、右神策将杨镇、靳遂良等各将五百人分屯通衢,击鼓以警之,斩十馀人,然后定。贾餗变服潜民间经宿,自知无所逃,素服乘驴诣兴安门,自言:“我宰相贾餗也,为奸人所污,可送我诣两军!”门者执送西军。李孝本改衣绿,犹服金带,以帽鄣面,单骑奔凤翔,至咸阳西,追擒之。
甲子,以右仆射郑覃同平章事。 李训素与终南僧宗密善,往投之。宗密欲剃其发而匿之,其徒不可。训出山,将奔凤翔,为盩厔镇遏使宋楚所擒,械送京师。至昆明池,训恐至军中更受酷辱,谓送者曰:“得我者则富贵矣!闻禁兵所在搜捕,汝必为所夺,不若取我首送之!”送者从之,斩其首以来。 乙丑,以户部侍郎、判度支李石同平章事,仍判度支。前河东节度使李载义复旧任。左神策出兵三百人,以李训首引王涯、王璠、罗立言、郭行馀;右神策出兵三百人,拥贾餗、舒元舆、李孝本献于庙社,徇于两市。命百官临视,腰斩于独柳之下,枭其首于兴安门外。亲属无问亲疏皆死,孩稚无遗,妻女不死者没为官婢。百姓观者怨王涯榷茶,或诟詈,或投砾击之。 臣光曰:“论者皆谓涯、餗有文学名声,初不知训、注之谋,横罹覆族之祸,愤叹其冤。臣独以为不然。夫颠危不扶,焉用彼相!涯、餗安高位,饱重禄;训、注小人,穷奸究险,力取将相。涯、餗与之比肩,不以为耻;国家危殆,不以为忧。偷合苟容,日复一日,自谓得保身之良策,莫我如也。若使人人如此而无祸,则奸臣孰不愿之哉!一旦祸生不虞,足折刑剭,盖天诛之也,士良安能族之哉! 王涯有再从弟沐,家于江南,老且贫。闻涯为相,跨驴诣之,欲求一簿、尉。留长安二岁馀,始得一见,涯待之殊落莫。久之,沐因嬖奴以道所欲,涯许以微官,自是旦夕造涯之门以俟命;及涯家被收,沐适在其第,与涯俱腰斩。舒元舆有族子守谦,愿而敏,元舆爱之,从元舆者十年,一旦忽以非罪怒之,日加谴责,奴婢亦薄之。守谦不自安,求归江南,元舆亦不留,守谦悲叹而去。夕,至昭应,闻元舆收族,守谦独免。 是日,以令狐楚为盐铁转运使,左散骑常侍张仲方权知京兆尹。时数日之间,杀生除拜,皆决于两中尉,上不豫知。 初,王守澄恶官者田全操、刘行深、周元稹、薛士幹、似先义逸、刘英誗等,李训、郑注因之遣分诣盐州、灵武、泾原、夏州、振武、凤翔巡边,命翰林学士顾师邕为诏书赐六道,使杀之。会训败,六道得诏,皆废不行。丙寅,以师邕为矫诏,下御史狱。 先是,郑注将亲兵五百,已发凤翔,至扶风。扶风令韩辽知其谋,不供具,携印及吏卒奔武功。注知训已败,复还凤翔。仇士良等使人赍密敕授凤翔监军张仲清令取注,仲清惶惑,不知所为。押牙李叔说仲清曰:“叔和为公以好召注,屏其从兵,于坐取之,事立定矣!”仲清从之,伏甲以待注。注恃其兵卫,遂诣仲清。叔和稍引其从兵,享之于外,注独与数人入。既啜茶,叔和抽刀斩注,因闭外门,悉诛其亲兵。乃出密赦,宣示将士,遂灭注家,并杀副使钱可复、节度判官卢简能、观察判官萧杰、掌书记卢弘茂等及其枝党,死者千馀人。可复,徽之子;简能,纶之子;亻桀,俛之弟也。朝廷未知注死,丁卯,诏削夺注官爵,令邻道案兵观变。以左神策大将军陈君弈为凤翔节度使。戊辰夜,张仲清遣李叔和等以注首入献,枭于兴安门,人情稍安,京师诸军始各还营。 诏将士讨贼有功及娖队者,官爵赐赉各有差。右神策军获韩约于崇义坊,己巳,斩之。仇士良等各进阶迁官有差。自是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宦官气益盛,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每延英议事,士良等动引训、注折宰相。郑覃、李石曰:“训、注诚为乱首,但不知训、注始因何人得进?”宦者稍屈,缙绅赖之。时中书惟有空垣破屋,百物皆阙。江西、湖南献衣粮百二十分,充宰相召募从人。辛未,李石上言:“宰相若忠正无邪,神灵所祐,纵遇盗贼,亦不能伤。若内怀奸罔,虽兵卫甚设,鬼得而诛之。臣愿竭赤心以报国,止循故事,以金吾卒导从足矣。其两道所献衣粮,并乞停寝。”从之。 十二月,壬申朔,顾师邕流儋州,至商山,赐死。 榷茶使令狐楚奏罢榷茶,从之。 度支奏籍郑注家赀,得绢百馀万匹,他物称是。 庚辰,上问宰相:“坊市安未?”李石对曰:“渐安。然比日寒冽特甚,盖刑杀太过所致。”郑覃曰:“罪人周亲前已皆死,其馀殆不足问。”时宦官深怨李训等,凡与之有瓜葛亲,或暂蒙奖引者,诛贬不已,故二相言之。 李训、郑注既诛,召六道巡边使。田全操追忿训、注之谋,在道杨言:“我入城,凡儒服者,无贵贱当尽杀之!”癸未,全操等乘驿疾驱入金光门,京城讹言有寇至,士民惊噪纵横走,尘埃四起。两省诸司官闻之,皆奔散,有不及束带袜而乘马者。郑覃、李石在中书,顾吏卒稍稍逃去。覃谓石曰:“耳目颇异,宜且出避之!”石曰:“宰相位尊望重,人心所属,不可轻也!今事虚实未可知,坚坐镇之,庶几可定。若宰相亦走,则中外乱矣。且果有祸乱,避亦不免!”覃然之。石坐视文案,沛然自若。敕使相继传呼:“闭皇城诸司门!”左金吾大将军陈君赏帅其众立望仙门下,谓敕使曰:“贼至,闭门未晚,请徐观其变,不宜示弱!”至晡后乃定。是日,坊市恶少年皆衣绯皁,持弓刀北望,见皇城门闭,即欲剽掠,非石与君赏镇之,京城几再乱矣。时两省官应入直者,皆与其家人辞诀。 甲申,敕罢修曲江亭馆。 丁亥,诏:“逆人亲党,自非前已就戮及指名收捕者,馀一切不问。诸司官吏虽为所胁从,涉于诖误,皆赦之。他人毋得妄相告言及相恐惕。见亡匿者,勿复追捕,三日内各听自归本司。”时禁军暴横,京兆尹张仲方不敢诘,宰相以其不胜任,出为华州刺史,以司农卿薛元赏代之。元赏常诣李石第,闻石方坐听事与一人争辩甚喧,元赏使觇之,云有神策军将诉事。元赏趋入,责石曰:“相公辅佐天子,纪纲四海。今近不能制一军将,使无礼如此,何以镇服四夷!”即趋出上马,命左右擒军将,俟于下马桥,元赏至,则已解衣跽之矣。其党诉于仇士良,士良遣宦者召之曰:“中尉屈大尹。”元赏曰:“属有公事,行当继至。”遂杖杀之。乃白服见士良,士良曰:“痴书生何敢杖杀禁军大将!”元赏曰:“中尉大臣也,宰相亦大臣也,宰相之人若无礼于中尉,如之何?中尉之人无礼于宰相,庸可恕乎!中尉与国同体,当为国惜法,元赏已囚服而来,惟中尉死生之!”士良知军将已死,无可如何,乃呼酒与元赏欢饮而罢。初,武元衡之死,诏出内库弓矢、陌刀给金吾仗,使卫从宰相,至建福门而退。至是,悉罢之。 ◎ 开成元年丙辰,公元八三六年 春,正月,辛丑朔,上御宣政殿,赦天下,改元。仇士良请以神策仗卫殿门,谏议大夫冯定言其不可,乃止。定,宿之弟也。 二月,癸未,上与宰相语,患四方表奏华而不典,李石对曰:“古人因事为文,今人以文害事。” 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表请王涯等罪名,且言:“涯等儒生,荷国荣庞,咸欲保身全族,安肯构逆!训等实欲讨除内臣,两中尉自为救死之谋,遂致相杀,诬以反逆,诚恐非辜。设右宰相实有异图,当委之有司,正其刑典,岂有内臣擅领甲兵,恣行剽劫,延及士庶,横被杀伤!流血千门,僵尸万计,搜罗枝蔓,中外恫疑。臣欲身诣阙庭,面陈臧否,恐并陷孥戮,事亦无成。谨当修饰封疆,训练士卒,内为陛下心腹,外为陛下籓垣。如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丙申,加从谏检校司徒。 天德军奏吐谷浑三千帐诣丰州降。 三月,壬寅,以袁州长史李德裕为氵除州刺史。左仆射令狐楚从容奏:“王涯等既伏辜,其家夷灭,遗骸弃捐。请官为收瘗,以顺阳和之气。”上惨然久之,命京兆收葬涯等十一人于城西,各赐衣一袭。仇士良潜使人发之,弃骨于渭水。丁未,皇城留守郭皎奏:“诸司仪仗有锋刃者,请皆输军器使,遇立仗别给仪刀!”从之。刘从谏复遣牙将焦楚长上表让官,称:臣之所陈,系国大体。可听则涯等宜蒙湔洗,不可听则赏典不宜妄加!安有死冤不申而生者荷禄!”因暴扬仇士良等罪恶。辛酉,上召见楚长,慰谕遣之。时士良等恣横,朝臣日忧破家。及从谏表至,士良等惮之。由是郑覃、李石粗能秉政,天子倚之亦差以自强。 夏,四月,己卯,以潮州司户李宗闵为衡州司马。凡李训所指为李德裕、宗闵党者,稍收复之。 淄王协薨。 甲午,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固言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以左仆射令狐楚代之。 戊戌,上与宰相从容论诗之工拙,郑覃曰:“诗之工者,无若三百篇,皆国人作之以刺美时政,王者采之以观风俗耳,不闻王者为诗也。后代辞人之诗,华而不实,无补于事。陈后主、隋炀帝皆工于诗,不免亡国,陛下何取焉!”覃笃于经术,上甚重之。 己酉,上御紫宸殿,宰相因奏事拜谢,外间因讹言:“天子欲令宰相掌禁兵,已拜恩矣。”由是中外复有猜阻,人情恟恟,士民不敢解衣寝者数日。乙丑,李石奏请召仇士良等面释其疑。上为召士良等出,上及石等共谕释之,使毋疑惧,然后事解。 闰月,乙酉,以太子太保、分司李听为河中节度使。上常叹曰:“付之兵不疑,置之散地不怨,惟听为可以然。” 乙未,李固言荐崔球为起居舍人,郑覃再三以为不可,上曰:“公事勿相违!”覃曰:“若宰相尽同,则事必有欺陛下者矣!” 李孝本二女配没右军,上取之入宫。秋,七月,右拾遗魏谟上疏,以为:“陛下不迩声色,屡出宫女以配鳏夫。窃闻数月以来,教坊选试以百数,庄宅收市犹未已;又召李孝本女入宫,不避宗姓,大兴物论,臣窃惜之。昔汉光武一顾列女屏风,宋弘犹正色抗言,光武即撤之。陛下岂可不思宋弘之言,欲居光武之下乎!”上即出孝本女。擢谟为补阙,曰:“朕选市女子,以赐诸王耳。怜孝本女宗枝髫龀孤露,故收养宫中。谟于疑似之间皆能尽言,可谓爱我,不忝厥祖矣!”命中书优为制辞以赏之。谟,征之五世孙也。 鄜坊节度使萧洪诈称太后弟,事觉。八月,甲辰,流驩州,于道赐死。赵缜、吕璋等皆流岭南。初,李训知洪之诈,洪惧,辟训兄仲京置幕府。先是,自神策军出为节度使者,军中皆资其行装,至镇,三倍偿之。有自左军出镇鄜坊未偿而死者,军中征之于洪,洪恃训之势,不与。又征于死者之子,洪教其子遮宰相自言,训判绝之。仇士良由是恨洪。太后有异母弟在闽中,孱弱不能自达。有闽人萧本从之得其内外族讳,因士良进达于上,且发洪之诈,洪由是得罪。上以本为真太后弟,戊申,擢为右赞善大夫。 九月,丁丑,李石为上言宋申锡忠直,为谗人所诬,窜死遐荒,未蒙昭雪。上俯首久之,既而流涕泫然曰:“兹事朕久知其误,奸人逼我,以社稷大计,兄弟几不能保,况申锡,仅全腰领耳。非独内臣,外廷亦有助之者。皆由朕之不明,向使遇汉昭帝,必无此冤矣!”郑覃、李固言亦共言其冤,上深痛恨,有惭色。庚辰,诏悉复申锡官爵,以其子慎微为成固尉。 李石用金部员外郎韩益判度支,案益坐赃三千馀缗,系狱。石曰:“臣始以益颇晓钱谷,故用之,不知其贪乃如是!”上曰:“宰相但知人则用,有过则惩,如此则人易得。卿所用人不掩其恶,可谓至公。从前宰相用人好曲蔽其过,不欲人弹劾,此大病也。”冬,十一月,丁巳,贬益梧州司户。 上自甘露之变,意忽忽不乐,两军球鞠之会什减六七,虽宴享音伎杂遝盈庭,未尝解颜。闲居或徘徊眺望,或独语叹息。壬午,上于延英谓宰相曰:“朕每与卿等论天下事,则不免愁。”对曰:“为理者不可以速成。”上曰:“联每读书,耻为凡主。”李石曰:“方今内外之臣,其间小人尚多疑阻,愿陛下更以宽御之,彼有公清奉法如刘弘逸、薛季稜者,陛下亦宜褒赏以劝为善。”甲申,上复谓宰相曰:“我与卿等论天下事,有势未得行者,退但饮醇酒求醉耳!”对曰:“此皆臣等之罪也。” 有司以左藏积弊日久,请行检勘,且言官典罪在赦前者,请宥之,上许之。既而果得缯帛妄称渍污者,敕赦之。给事中狄兼谟封还敕书曰:“官典犯赃,理不可赦!”上谕之曰:“有司请检之初,联既许之矣。与其失信,宁失罪人。卿能奉职,朕甚嘉之!” 十二月,庚戌,以华州刺史卢钧为岭南节度使。李石言于上曰:“卢钧除岭南,朝士皆相贺。以为岭南富饶之地,近岁皆厚赂北司而得之;今北司不挠朝权,陛下宜有以褒之。庶几内外奉法,此致理之本也。”上从之。钧至镇,以清惠著名。 己未,淑王纵薨。 ◎ 开成二年丁巳,公元八三七年 春,二月,己未,上谓宰相:“荐人勿问亲疏,联闻窦易直为相,未尝用亲故。若亲故果才,避嫌而弃之,是亦不为至公也。” 均王纬薨。 三月,有慧星出于张,长八丈馀。壬申,诏撤乐减膳,以一日之分充十日。 夏,四月,甲辰,上对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兼侍书柳公权等于便殿,上举衫袖示之曰:“此衣已三浣矣!”众皆美上之俭德,公权独无言。上问其故,对曰:“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当进贤退不肖,纳谏诤,明赏罚,乃可以致雍熙。服浣濯之农,乃末节耳。”上曰:“联知舍人不应复为谏议,以卿有诤臣风采,须屈卿为之。”乙巳,以公权为谏议大夫,馀如故。 戊戌,以翰林学士、工部侍郎陈夷行同平章事。 六月,河阳军乱,节度使李泳奔怀州。军士焚腐署,杀泳二子,大掠数日方止。泳,长安市人,寓籍禁军,以赂得方镇。所至恃所交结,贪残不法,其不下堪命,故作乱。丁未,贬泳澧州长史。戊申,以左金吾将军李执方为河阳节度使。 秋,七月,癸亥,振武奏党项三百馀帐剽掠逃去。 给事中韦温为太子侍读,晨诣东宫,日中乃得见。温谏曰:“太子当鸡鸣而起,问安视膳,不宜专事宴安!”太子不能用其言,温乃辞侍读。辛未,罢守本官。 振武突厥百五十帐叛,剽掠营田。戊寅,节度使刘沔击破之。八月,庚戌,以昭仪王氏为德妃,昭容杨氏为贤妃。立敬宗之子休复为梁王,执中为襄王,言杨为杞王,成美为成王。癸丑,立皇子宗俭为蒋王。 河阳军士既逐李泳,日相扇,欲为乱。九月,李执方索得首乱者七十馀人,悉斩之,馀党分隶外镇,然后定。 冬,十月,国子监《石经》成。 福建奏晋江百姓萧弘称太后族人,诏御史台案之。 戊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甲寅,御史台奏萧弘诈妄。诏递归乡里,不之罪,冀得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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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纪六十二
作者: 司马光 起著雍敦牂,尽玄默阉茂,凡五年。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下 ◎ 开成三年戊午,公元八三八年 春,正月,甲子,李石入朝,中涂有盗射之,微伤。左右奔散,石马惊,驰归第。又有盗邀击于坊门,断其马尾,仅而得免。上闻之,大惊,命神策六军遣兵防卫,敕中外捕盗甚急,竟无所获。乙丑,百官入朝者九人而已。京城数日方安。 丁卯,追赠故齐王凑为怀懿太子。 戊申,以盐铁转运使、户部尚书杨嗣复,户部侍郎、判户部李珏并同平章事,判、使如故。嗣复,于陵之子也。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石,承甘露之乱,人情危惧,宦官恣横,忘身徇国,故纪纲粗立。仇士良深恶之,潜遣盗杀之,不果。石惧,累表称疾辞位。上深知其故而无如之何。丙子,以石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 陈夷行性介直,恶杨嗣复为人,每议政事,多相抵斥。壬辰,夷行以足疾辞位,不许。上命起居舍人魏谟献其祖文贞公笏,郑覃曰:“在人不在笏。”上曰:“亦甘棠之比也。” 杨嗣复欲援进李宗闵,恐为郑覃所沮,乃先令宦官讽上。上临朝,谓宰相曰:“宗闵积年在外,宜与一官。”郑覃曰:“陛下若怜宗闵之远,止可移近北数百里,不宜再用。用之,臣请先避位。”陈夷行曰:“宗闵向以朋党乱政,陛下何爱此纤人!”杨嗣复曰:“事贵得中,不可但徇爱憎。”上曰:“可与一州。”覃曰:“与州太优,止可洪州司马耳。”因与嗣复互相抵讦以为党。上曰:“与一州无伤。”覃等退,上谓起居郎周敬复、舍人魏谟曰:“宰相喧争如此,可乎?”对曰:“诚为不可。然覃等尽忠愤激,不自觉耳。”丁酉,以衡州司马李宗闵为杭州刺史。李固言与杨嗣复、李珏善,故引居大政以排郑覃、陈夷行,每议政之际,是非锋起,上不能决也。 三月,牂柯寇涪州清溪镇,镇兵击却之。 初,太和之末,杜悰为凤翔节度使,有诏沙汰僧尼。时有五色云见于岐山,近法门寺,民间讹言佛骨降祥,以僧尼不安之故。监军欲奏之,悰曰:“云物变色,何常之有!佛若果爱僧尼,当见于京师。”未几,获白兔,监军又欲奏之,曰:“此西方之瑞也。”悰曰:“野兽未驯,且宜畜之。”旬日而毙。监军不悦,以为掩蔽圣德,独画图献之。及郑注代忄宗镇凤翔,奏紫云见,又献白雉。是岁,八月,有甘露降于紫宸殿前樱桃之上,上亲采而尝之,百官称贺。其十一月,遂有金吾甘露之变。及悰为工部尚书、判度支,河中奏驺虞见,百官称贺。上谓悰曰:“李训、郑注皆因瑞以售其乱,乃知瑞物非国之庆。卿前在凤翔,不奏白兔,真先觉也。”对曰:“昔河出图,伏羲以画八卦;洛出书,大禹以叙九畴,皆有益于人,故足尚也。至于禽兽草木之瑞,何时无之!刘聪桀逆,黄龙三见;石季龙暴虐,得苍麟十六、白鹿七,以驾芝盖。以是观之,瑞岂在德!玄宗尝为潞州别驾,及即位,潞州奏十九瑞,玄宗曰:‘朕在潞州,惟知勤职业,此等瑞物,皆不知也。’愿陛下专门以百姓富安为国庆,自馀不足取也。”上善之,他日,谓宰相曰:“时和年丰,是为上瑞;嘉禾灵芝,诚何益于事!”宰相因言:“《春秋》纪灾异以儆人君,而不书祥瑞,用此故也!”夏,五月,乙亥,诏:“诸道有瑞,皆无得以闻,亦勿申牒所司。其腊飨太庙及飨太清宫,元日受朝奏祥瑞,皆停。” 初,灵武节度使王晏平自盗赃七千馀缗,上以其父智兴有功,免死,长流康州。晏平密请于魏、镇、幽三节度使,使上表雪己。上不得已,六月,壬寅,改永州司户。 八月,己亥,嘉王运薨。 太子永之母王德妃无宠,为杨贤妃所谮而死。太子颇好游宴,昵近小人,贤妃日夜毁之。九月,壬戌,上开延英,召宰相及两省、御史、郎官,疏太子过恶,议废之,曰:“是宜为天子乎?”群臣皆言:“太子年少,容有改过。国本至重,岂可轻动!”御史中丞狄兼谟论之尤切,至于涕切。给事中韦温曰:“陛下惟一子,不教,陷之至是,岂独太子之过乎!”癸亥,翰林学士六人、神策六军军使十六人复上表论之,上意稍解。是夕,太子始得归少阳院。如京使王少华等及宦官、宫人坐流死者数十人。 义武节度使张璠在镇十五年,为幽、镇所惮。及有疾,请入朝,朝廷未及制置,疾甚,戒其子元益举族归朝,毋得效河北故事。及薨,军中欲立元益,观察留后李士季不可,众杀之,又杀大将十馀人。壬申,以易州刺史李仲迁为义武节度使。义武马军都虞候何清朝自拔归朝,癸酉,以为仪州刺史。 朝廷以义昌节度使李彦佐在镇久,甲戌,以德州刺史刘约为节度副使,欲以代之。 开成以来,神策将吏迁官,多不闻奏,直牒中书令覆奏施行,迁改殆元虚日。癸未,始诏神策将吏改官皆先奏闻,状至中书,然后检勘施行。 冬,十月,易定监军奏军中不纳李仲迁,请以张元益为留后。 太子永犹不悛,庚子,暴薨,谥曰庄恪。 乙巳,以左金吾大将军郭旼为邠宁节度使。 宰相议发兵讨易定。上曰:“易定地狭人贫,军资半仰度支。急之则靡所不为,缓之则自生变。但谨备四境以俟之。”乃除张元益代州刺史。顷之,军中果有异议,乃上表以不便李仲迁为辞,朝廷为之罢仲迁。十一月,壬戌,诏俟元益出定州,其义武将士始谋立元益者,皆赦不问。 以义昌节度使李彦佐为天平节度使,以刘约为义昌节度使。 丁卯,张元益出定州。 庚午,上问翰林学士柳公权以外议,对曰:“郭旼除邠宁,外间颇以为疑。”上曰:“旼,尚父之侄,太后叔父,在官无过,自金吾作小镇,外间何尤焉?”对曰:“非谓旼不应为节度使也。闻陛下近取旼二女入宫,有之乎?”上曰:“然,入参太皇太后耳。”公权曰:“外间不知,皆云旼纳女后宫,故得方镇。”上俯首良久曰:“然则奈何?”对曰:“独有自南内遣归其家,则外议自息矣”是日,太皇太后遣中使送二女还旼家。上好诗,尝欲置诗学士。李珏曰:“今之诗人浮薄,无益于理。”乃止。 甲戌以蔡州刺史韩威为义武节度使。 河东节度使、司徒、中书令裴度以疾求归东都,十二月,辛丑,诏度入知政事,遣中使敦谕上道。郑覃累表辞位,丙午,诏:三五日一入中书。 是岁,吐蕃彝泰赞普卒,弟达磨立。彝泰多病,委政大臣,由是仅能自守,久不为边患。达磨荒淫残虐,国人不附,灾异相继,吐蕃益衰。 ◎ 开成四年己未,公元八三九年 春,闰正月,己亥,裴度至京师,以疾归第,不能入见。上劳问赐赉,使者旁午。三月,丙戌,薨,谥曰文忠。上怪度无遗表,问其家,得半稿,以储嗣未定为忧,言不及私。度身貌不逾中人,而威望远达四夷。四夷见唐使,辄问度老少用舍。以身系国家轻重如郭子仪者,二十馀年。 夏,四月,戊辰,上称判度支杜悰之才,杨嗣复、李珏因请除悰户部尚书,陈夷行曰:“恩旨当由上出,自古失其国者未始不由权在臣下也。”珏曰:“陛下尝语臣云,人主当择宰相,不当疑宰相。”五月,丁亥,上与宰相论政事,陈夷行复言不宜使威权在下,李珏曰:“夷行意疑宰相中有弄陛下威权者耳。臣屡求退,苟得王傅,臣之幸也。”郑覃曰:“陛下开成元年、二年政事殊美,三年、四年渐不如前。”杨嗣复曰:“元年、二年郑覃、夷行用事,三年、四年臣与李珏同之,罪皆在臣!”因叩头曰:“臣不敢更入中书!”遂趋出。上遣中使召还,劳之曰:“郑覃失言,卿何遽尔!”覃起谢曰:“臣愚拙,意亦不属嗣复;而遽如是,乃嗣复不容臣耳。”嗣复曰:“覃言政事一年不如一年,非独臣应得罪,亦上累圣德。”退,三上表辞位,上遣中使召出之,癸巳,始入朝。丙申,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郑覃罢为右仆射,陈夷行罢为吏部侍郎。覃性清俭,夷行亦耿介,故嗣复等深疾之。 上以盐铁推官、检校礼部员外郎姚勖能鞫疑狱,命权知职方员外郎,右丞韦温不听,上奏称:“郎官朝廷清选,不宜以赏能吏。”上乃以勖检校礼部郎中,依前盐铁推官。六月,丁丑,上以其事问宰相杨嗣复,对曰:“温志在澄清流品。右有吏能者皆不得清流,则天下之事孰为陛下理之!恐似衰晋之风。”然上素重温,终不夺其所守。 秋,七月,癸未,以张元益为左骁卫将军,以其母侯莫陈氏为赵国太夫人,赐绢二百匹。易定之乱,侯莫陈氏说谕将士,且戒元益以顺朝命,故赏之。 甲辰,以太常卿崔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郸,郾之弟也。 八月,辛亥,鄜王憬薨。 癸酉,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言:“萧本诈称太后弟,上下皆称萧弘是真,以本来自左军,故弘为台司所抑。今弘诣臣,求臣上闻。乞追弘赴阙,与本对推,以正真伪。”诏三司鞫之。冬,十月,乙卯,上就起居舍人魏谟取记注观之,谟不可,曰:“记注兼书善恶,所以儆戒入君。陛下但力为善,不必观史!”上曰:“朕向尝观之。”对曰:“此曏日史官之罪也。若陛下自观史,则史官必有所讳避,何以取信于后!”上乃止。 杨妃请立皇弟安王溶为嗣,上谋于宰相,李珏非之。丙寅,立敬宗少子陈王成美为皇太子。丁卯,上幸会宁殿作乐,有童子缘橦,一夫来往走其下如狂。上怪之,左右曰:“其父也。”上泫然流涕曰:“朕贵为天子,不能全一子。”召教坊刘楚材等四人、宫人张十十等十人,责之曰:“构害太子,皆尔曹也!今更立太子,复欲尔邪?”执以付吏,己巳,皆杀之。上因是感伤,旧疾遂增。 十一月,三司案萧本、萧弘皆非真太后弟。本除名,流爱州,弘流儋州。而太后真弟在闵中,终不能自达。 乙亥,上疾少间,坐思政殿,召当直学士周墀,赐之酒,因问曰:“朕可方前代何主?”对曰:“陛下尧、舜之主也。”上曰:“朕岂敢比尧、舜!所以问卿者,何如周赧、汉献耳。”墀惊曰:“彼亡国之主,岂可比圣德!”上曰:“赧、献受制于强诸侯,今朕受制于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因泣下沾襟,墀伏地流涕,自是不复视朝。 是岁,天下户口四百九十九万六千七百五十二。 回鹘相安允合、特勒柴革谋作乱,彰信可汗杀之。相掘罗勿将兵在外,以马三百赂沙陀硃邪赤心,借其兵共攻可汗。可汗兵败,自杀,国人立<厂盍>馺特勒为可汗。会岁疫,大雪,羊、马多死,回鹘遂衰。赤心,执宜之子也。 ◎ 开成五年庚申,公元八四零年 春,正月,己卯,诏立颍王瀍为皇太弟,应军国事权令句当。且言太子成美年尚冲幼,未渐师资,可复封陈王。时上疾甚,命知枢密刘弘逸、薛季陵引杨嗣复、李珏至禁中,欲奉太子监国。中尉仇士良、鱼弘志以太子之立,功不在己,乃言太子幼,且有疾,更议所立。李珏曰:“太子位已定,岂得中变!”士良、弘志遂矫诏立瀍为太弟。是日,士良、弘志将兵诣十六宅,迎颍王至少阳院,百官谒见于思贤殿。瀍沉毅有断,喜愠不形于色。与安王溶皆素为上所厚,异于诸王。辛巳,上崩于太和殿。以杨嗣复摄冢宰。癸未,仇士良说太弟赐杨贤妃、安王溶、陈王成美死。敕大行以十四日殡,成服。谏议大夫裴夷直上言期日太远,不听。时仇士良等追怨文宗,凡乐工及内侍得幸于文宗者,诛贬相继。夷直复上言:“陛下自籓维继统,是宜俨然在疚,以哀慕为心,速行丧礼,早议大政,以慰天下。而未及数日,屡诛戮先帝近臣,惊率土之视听,伤先帝之神灵,人情何瞻!国体至重,若使此辈无罪,固不可刑;若其有罪,彼已在天网之内,无所逃伏,旬日之外行之何晚!”不听。辛卯,文宗始大敛。武宗即位。甲午,追尊上母韦妃为皇太后。 二月,乙卯,赦天下。 丙寅,谥韦太后曰宣懿。 夏,五月,己卯,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杨嗣复罢为吏部尚书,以刑部尚书崔珙同平章事兼盐铁转运使。 秋,八月,壬戌,葬元圣昭献孝皇帝于章陵,庙号文宗。 庚午,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珏坐为山陵使龙輴陷,罢为太常卿。贬京兆尹敬昕为郴州司马。 义武军乱,逐节度使陈君赏。君赏募勇士数百,复入军城,诛乱者。 初,上之立非宰相意,故杨嗣复、李珏相继罢去,召淮南节度使李德裕入朝。九月,甲戌朔,至京师。丁丑,以德裕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庚辰,德裕入谢,言于上曰:“致理之要,在于辩群臣之邪正。夫邪正二者,势不相容。正人指邪人为邪,邪人亦指正人为邪,人主辩之甚难。臣以为正人如松柏,特立不倚;邪人如藤萝,非附他物不能自起。故正人一心事君,而邪人竞为朋党。先帝深知朋党之患,然所用卒皆朋党之人,良由执心不定,故奸邪得乘间而入也。夫宰相不能人人忠良,或为欺罔。主心始疑,于是旁询小臣以察执政。如德宗末年,所听任者惟裴延龄辈,宰相署敕而已,此政事所以日乱也。陛下诚能慎择贤才以为宰相,有奸罔者立黜去之,常令政事皆出中书,推心委任,坚定不移,则天下何忧不理哉!”又曰:“先帝于大臣好为形迹,小过皆含容不言,日累月积,以至祸败。兹事大误,愿陛下以为戒!臣等有罪,陛下当面诘之。事苟无实,得以辩明;若其有实,辞理自穷。小过则容其悛改,大罪则加之诛遣,如此,君臣之际无疑间矣。”上嘉纳之。 初,德裕在淮南,敕召监军杨钦义。人皆言必知枢密,德裕待之无加礼,钦义心衔之。一旦,独延钦义,置酒中堂,情礼极厚。陈珍玩数床,罢酒,皆以赠之,钦义大喜过望。行至汴州,敕复还淮南,钦义尽以所饷归之。德裕曰:“此何直!”卒以与之。其后钦义竟知枢密;德裕柄用,钦义颇有力焉。 初,伊吾之西,焉耆之北,有黠戛斯部落,即古之坚昆,唐初结骨也,后更号黠戛斯。乾元中为回鹘所破,自是隔阂不通中国。其君长曰阿热,建牙青山,去回鹘牙,橐驼行四十日。其人悍勇,吐蕃、回鹘常赂遗之,假以官号。回鹘既衰,阿热始自称可汗。回鹘遣相国将兵击之,连兵二十馀年,数为黠戛斯所败,詈回鹘曰:“汝运尽矣,我必取汝金帐!”金帐者,回鹘可汗所居帐也。及掘罗勿杀彰信可汗,立<厂盍>馺,回鹘别将句录莫贺引黠戛斯十万骑攻回鹘,大破之,杀<厂盍>馺及掘罗勿,焚其牙帐荡尽,回鹘诸部逃散。其相<厂盍>馺职、特勒厖等址五部西奔葛逻禄,一支奔吐蕃,一支奔安西,可汗兄弟嗢没斯等及其相赤心、仆固、特勒那颉啜各帅其众抵天德塞下,就杂虏贸易谷食,且求内附。冬,十月,丙辰,天德军使温德彝奏:“回鹘溃兵侵逼西城,亘六十里,不见其后。边人以回鹘猥至,恐惧不安。”诏振武节度使刘沔屯云迦关以备之。 魏博节度使何进滔薨,军中推其子都知兵马使重顺知留后。 萧太后徙居兴庆宫积庆殿,号积庆太后。 十一月,癸酉朔,上幸云阳校猎。 故事,新天子即位,两省官同署名。上之即位也,谏议大夫裴夷直漏名,由是出为杭州刺史。 开府仪同三司、左卫上将军兼内谒者监仇士良,请以开府廕其子为千牛,给事中李中敏判云:“开府阶诚宜廕子,谒者监何由有儿?”士良惭恚。李德裕亦以中敏为杨嗣复之党,恶之,出为婺州刺史。 十二月,庚申,以何重顺知魏博留后事。 立皇子峻为杞王。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上 ◎ 会昌元年辛酉,公元八四一年 春,正月,辛巳,上祀圆丘,赦天下,改元。 刘沔奏回鹘已退,诏沔还镇。 二月,回鹘十三部近牙帐者立乌希特勒为乌介可汗,南保错子山。 三月,甲戌,以御史大夫陈夷行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初,知枢密刘弘逸、薛季陵宠于文宗,仇士良恶之。上之立,非二人及宰相意,故杨嗣复出为湖南观察使,李珏出为桂管观察使。士良屡谮弘逸等于上,劝上除之。乙未,赐弘逸、季陵死,遣中使就潭、桂州诛嗣复及珏。户部尚书杜悰奔马见李德裕曰:“天子年少,新即位,兹事不宜手滑!”丙申,德裕与崔珙、崔郸、陈夷行三上奏,又邀枢密使至中书,使入奏。以为:“德宗疑刘晏动摇东宫而杀之,中外咸以为冤,两河不臣者由兹恐惧,得以为辞。德宗后悔,录其子孙。文宗疑宋申锡交通籓邸,窜谪至死。既而追悔,为之出涕。嗣复、珏等若有罪恶,乞更加重贬。必不可容,亦当先行讯鞫,俟罪状著白,诛之未晚。今不谋于臣等,遽遣使诛之,人情莫不震骇。愿开延英赐对。”至晡时,开延英,召德裕等入。德裕等泣涕极言:“陛下宜重慎此举,毋致后悔!”上曰:“朕不悔!”三命之坐,德裕等曰:“臣等愿陛下免二人于死,勿使既死而众以为冤。今未奉圣旨,臣等不敢坐。”久之,上乃曰:“特为卿等释之。”德裕等跃下阶舞蹈。上召升坐,叹曰:“朕嗣位之际,宰相何尝比数!李珏、季陵志在陈王,嗣复、弘逸志在安王。陈王犹是文宗遗意,安王则专附杨妃。嗣复仍与妃书云:‘姑何不效则天临朝!’向使安王得志,朕那复有今日?”德裕等曰:“兹事暖昧,虚实难知。”上曰:“杨妃尝有疾,文宗听其弟玄思入侍月馀,以此得通意旨。朕细询内人,情状皎然,非虚也。”遂追还二使,更贬嗣复为潮州刺史,李珏为昭州刺史,裴夷直为驩州司户。 夏,六月,乙巳,诏:“自今臣下论人罪恶,并应请付御史台案问,毋得乞留中,以杜谗邪。” ---------------------------------------------- ![]() |
以魏博留后可重顺为节度使。
上命道士赵归真于三殿建九天道场,亲授法箓。右拾遗王哲上疏切谏,坐贬河南府士曹。 秋,八月,加仇士良观军容使。 天德军使田牟、监军韦仲平欲击回鹘以求功,奏称:“回鹘叛将嗢没斯等侵逼塞下,吐谷浑、沙陀、党项皆世与为仇,请自出兵驱逐。”上命朝臣议之,议者皆以为嗢没斯等叛可汗而来,不可受,宜如牟等所请,击之便。上以问宰相,李德裕以为:“穷鸟入怀,犹当活之。况回鹘屡建大功,今为邻国所破,部落离散,穷无所归,远依天子,无秋毫犯塞,奈何乘其困而击之!宜遣使者镇抚,运粮食以赐之,此汉宣帝所以服呼韩邪也。”陈夷行曰:“此所谓借寇兵资盗粮也,不如击之。”德裕曰:“彼吐谷浑等各有部落,见利则锐敏争进,不利则鸟惊鱼散,各走巢穴,安肯守死为国家用!今天德城兵才千馀,若战不利,城陷必矣。不若以恩义抚而安之,必不为患。纵使侵暴边境,亦须俟征诸道大兵讨之,岂可独使天德击之乎!”时诏以鸿胪卿张贾为巡边使,使察回鹘情伪,未还。上问德裕曰:‘嗢没斯等请降,可保信乎?”对曰:“朝中之人,臣不敢保,况敢保数千里外戎狄之心乎!然谓之叛将,则恐不可。若可汗在国,嗢没斯等帅众而来,则于体固不可受。今闻其国败乱无主,将相逃散,或奔吐蕃,或奔葛逻禄,惟此一支远依大国。观其表辞,危迫恳切,岂可谓之叛将乎!况嗢没斯等自去年九月至天德,今年二月始立乌介,自无君臣之分。愿且诏河东、振武严兵保境以备之,俟其攻犯城镇,然后以动力驱除。或于吐谷浑等部中小有抄掠,听自仇报,亦未可助以官军。仍诏田牟、仲平毋得邀功生事,常令不失大信,怀柔得宜,彼虽戎狄,必知感恩。”辛酉,诏田牟约勒将士及杂虏,毋得先犯回鹘。九月,戊辰朔,诏河东、振武严兵以备之。牟,布之弟也。 癸巳,卢龙军乱,杀节度使史元忠,推牙将陈行泰主留务。 李德裕请遣命慰抚回鹘,且运粮三万斛以赐之,上以为疑。闰月,己亥,开延英,召宰相议之。陈夷行于候对之所,屡言资盗粮不可。德裕曰:“今征兵未集,天德孤危。倘不以此粮啖饥虏,且使安静,万一天德陷没,咎将谁归!”夷行至上前,遂不敢言。上乃许以谷二万斛赈之。 以前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牛僧孺为太子太师。先是汉水溢,坏襄州民居。故李德裕以为僧孺罪而废之。 卢龙军复乱,杀陈行泰,立牙将张绛。 初,陈行泰逐史元忠,遣监军傔以军中大将表来求节钺。李德裕曰:“河朔事势,臣所熟谙。比来朝廷遣使赐诏常太速,故军情遂固。若置之数月不问,必自生变。今请留监军傔,勿遣使以观之。”既而军中果杀行泰,立张绛,复求节钺,朝廷亦不问。会雄武军使张仲武起兵击绛,且遣军吏吴仲舒奉表诣京师,称绛惨虐,请以本军讨之。冬,十月,仲舒至京师。诏宰相问状,仲舒言:“行泰、绛皆游客,故人心不附。仲武幽州旧将,性忠义,通书,习戎事,人心向之。向者张绛初杀行泰,召仲武,欲以留务让之,牙中一二百人不可。仲武行至昌平,绛复却之。今计仲武才发雄武,军中已逐绛矣。”李德裕问:“雄武士卒几何?”对曰:“军士八百,外有上团五百人。”德裕曰:“兵少,何以立功?”对曰:“在得人心。苟人心不从,兵三万何益?”德裕又问:“万一不克,如何?”对曰:“幽州粮食皆在妫州及北边七镇,万一未能入,则据居庸关,绝其粮道,幽州自困矣!”德裕奏:“行泰、绛皆使大将上表,胁朝廷,邀节钺,故不可与。今仲武先自表请发兵为朝廷讨乱,与之则似有名。”乃以仲武知卢龙留后。仲武寻克幽州。 上校猎咸阳。 十一月,李德裕上言:“今回鹘破亡,太和公主未知所在。若不遣使访问,则戎狄必谓国家降主虏庭,本非爱惜,既负公主,又伤虏情。请遣通事舍人苗缜赍诏诣温没斯,令转达公主,兼可卜温没斯逆顺之情。”从之。 上颇好田猎及武戏,五坊小儿得出入禁中,赏赐甚厚。尝谒郭太后,从容问为天子之道,太后劝以纳谏。上退,悉取谏疏阅之,多谏游猎。自是上出畋稍希,五坊无复横赐。 癸亥,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郸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初,黠戛斯既破回鹘,得太和公主,自谓李陵之后,与唐同姓,遣达干十人奉公主归之于唐。回鹘乌介可汗引兵邀击达干,尽杀之,质公主,南度碛,屯天德军境上。公主遣使上表,言可汗已立,求册命。乌介又使其相颉干伽斯等上表,借振武一城以居公主、可汗。十二月,庚辰,制遣右金吾大将军王会等慰问回鹘,仍赈米二万斛。又赐乌介可汗敕书,谕以“宜帅部众渐复旧疆,漂寓塞垣,殊非良计。”又云:“欲借振武一城,前代未有此比。或欲别迁善地,求大国声援,亦须且于漠南驻止。朕当许公主入觐,亲问事宜。傥须应接,必无所吝。” ◎ 会昌二年壬戌,公元八四二年 春,正月,以张仲武为卢龙节度使。 朝廷以回鹘屯天德、振武北境,以兵部郎中李拭为巡边使,察将帅能否。拭,鄜之子也。 二月,淮南节度使李绅入朝。丁丑,以绅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 河东节度使苻澈修把头烽旧戍以备回鹘。李德裕奏请增兵镇守,及修东、中二受降城以壮天德形势,从之。右散骑常侍柳公权素与李德裕善,崔珙奏为集贤学士、判院事。德裕以恩非己出,因事左迁公权为太子詹事。 回鹘复奏求粮,及寻勘吐谷浑、党项所掠,又借振武城。诏遣内使杨观赐可汗书,谕以城不可借,馀当应接处置。 三月,戊申,李拭巡边还,称振武节度使刘沔有威略,可任大事。时河东节度使苻澈疾病,庚申,以沔代之。以金吾上将军李忠顺为振武节度使。遣将作少监苗缜册命乌介可汗,使徐行,驻于河东,俟可汗位定,然后进。既而可汗屡侵扰边境,缜竟不行。 回鹘嗢没斯以赤心桀黠难知,先告田牟云,赤心谋犯塞。乃诱赤心并仆固杀之,那颉啜收赤心之众七千帐东走。河东奏:“回鹘兵至横水,杀掠兵民,今退屯释迦泊东。”李德裕上言:“释迦泊西距可汗帐三百里,未知此兵为那颉所部,为可汗遣来。宜且指此兵云不受可汗指挥,擅掠边鄙。密诏刘沔、武仲先经略此兵,如可以讨逐,事亦有名。摧此一支,可汗必自知惧。” 夏,四月,庚辰,天德都防御使田牟奏:“回鹘侵扰不已,不俟朝旨,已出兵三千拒之。”壬午,李德裕奏:“田牟殊不知兵,戎狄长于野战,短于攻城。牟但应坚守以待诸道兵集,今全军出战,万一失利,城中空虚,何以自固!望亟遣中使止之。如已交锋,即诏云、朔、天德以来羌、浑各出兵奋击回鹘,凡所虏获,并令自取。回鹘羁旅二年,粮食乏绝,人心易动。宜诏田牟招诱降者,给粮转致太原,不可留于天德。嗢没斯诚伪虽未可知,然要早加官赏。纵使不诚,亦足为反间。且欲奖其忠义,为讨伐之名,令远近诸蕃知但责可汗犯顺,非欲尽灭回鹘。石雄善战无敌,请以为天德都团练副使,佐田牟用兵。”上皆从其言。初,太和中,河西党项扰边,文宗召石雄于白州,隶振武军为裨将,屡立战功,以王智兴故,未甚进擢。至是,德裕举用之。甲申,嗢没斯帅其国特勒、宰相等二千二百馀人来降。 上信任李德裕,观军容使仇士良恶之。会上将受尊号,御丹凤楼宣赦。或告士良,宰相与度支议草制减禁军衣粮及马刍粟,士良扬言于众曰:“如此,至日,军士必于楼前喧哗!”德裕闻之,乙酉,乞开延英自诉。上怒,遽遣中使宣谕两军:“赦书初无此事。且赦书皆出朕意,非由宰相,尔安得此言!”士良乃惶愧称谢。丁亥,群臣上尊号曰仁圣文武至神大孝皇帝。赦天下。 五月,戊申,遣鸿胪卿张贾安抚嗢没斯等,以嗢没斯为左金吾大将军、怀化郡王;其次酋长官赏有举。赐其部众米五千斛,绢三千匹。 那颉啜帅其众自振武、大同,东因室韦、黑沙,南趣雄武军,窥幽州。卢龙节度使张仲武遣其弟仲至将兵三万迎击,大破之,斩首捕虏不可胜计,悉收降其七千帐,分配诸道。那颉啜走,乌介可汗获而杀之。时乌介众虽衰减,尚号十万,驻牙于大同军北闾门山。杨观自回鹘还,可汗表求粮食、牛羊,且请执送嗢没斯等。诏报以“粮食听自以马价于振武籴三千石。牛,稼穑之资,中国禁人屠宰;羊,中国所鲜,出于北边杂虏,国家未尝科调。嗢没斯自本国初破,先投塞下,不随可汗已及二年,虑彼猜嫌,穷迫归命。前可汗正以猜虐无亲,致内离外叛,今可汗失地远客,尤宜深矫前非。若复骨肉相残,则可汗左右信臣谁敢自保!朕务在兼爱,已受其降。于可汗不失恩慈,于朝廷免亏信义,岂不两全事体,深叶良图!” 嗢没斯入朝。六月,甲申,以嗢没斯所部为归义军,以嗢没斯为左金吾大将军,充军使。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陈夷行罢为左仆射。秋,七月,以尚书右丞李让夷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岚州人田满川据州城作乱,刘沔讨诛之。 嗢没斯请置家太原,与诸弟竭力扞边。诏刘沔存抚其家。乌介可汗复遣其相上表,借兵助复国,又借天德城,诏不许。初,可汗往来天德、振武之间,剽掠羌、浑,又屯杷头烽北。朝廷屡遣使谕之,使还漠南,可汗不奉诏。李德裕以为“那颉啜屯于山北,乌介恐其与奚、契丹连谋邀遮,故不敢远离塞下。望敕张仲武谕奚、契丹与回鹘共灭那颉啜,使得北还。”及那颉啜死,可汗犹不去。议者又以为回鹘待马价。诏尽以马价给之,又不去。八月,可汗帅众过杷头烽南,突入大同川,驱掠河东杂虏牛马数万,转斗至云州城门。刺史张献节闭城自守,吐谷浑、党项皆挈家入山避之。庚午,诏发陈、许、徐、汝、襄阳等兵屯太原及振武、天德,俟来春驱逐回鹘。 丁丑,赐嗢没斯与其弟阿历支、习勿啜、乌罗思皆姓李氏,名思忠、思贞、思义、思礼;国相爱邪勿姓爱,名弘顺;仍以弘顺为归义军副使。上遣回鹘石戒直还其国,赐可汗书,谕以“自彼国为纥吃斯所破,来投边境,抚纳无所不至。今可汗尚此近塞,未议还蕃,或侵掠云、朔等州,或钞击羌、浑诸部。遥揣深意,似恃姻好之情。每观踪由,实怀驰突之计。中外将相咸请诛翦,朕情深屈己,未忍幸灾。可汗宜速择良图,无贻后悔。”上又命李德裕代刘沔答回鹘相颉干迦斯书,以为:“回鹘远来依投,当效呼韩邪遣子入侍,身自入朝。及令太和公主入谒太皇太后,求哀乞怜,则我之救恤,无所愧怀。而乃睥睨边城,桀骜自若,邀求过望,如在本蕃,又深入边境,侵暴不已,求援继好,岂宜如是!来书又云胡人易动难安,若令忿怒,不可复制。回鹘为纥吃斯所破,举国将相遣骸弃于草莽,累代可汗坟墓,隔在天涯,回鹘忿怒之心,不施于彼;而蔑弃仁义,逞志中华,天地神祇岂容如此!昔郅支不事大汉,竟自夷灭,往事之戒,得不在怀!” 戊子,李德裕等上言:“若如前诏,河东等三道严兵守备,俟来春驱逐,乘回鹘人困马赢之时,又官军免盛寒之苦,则幽州兵宜令止屯本道以俟诏命。若虑河冰既合,回鹘复有驰突,须早驱逐,则当及天时未寒,决策于数日之间。以河朔兵益河东兵,必令收功于两月之内。今闻外议纷纭,互有异同,倘不一询群情,终为浮辞所挠。望令公卿集议。”诏从之。时议者多以为宜俟来春。九月,以刘沔兼招换回鹘使,如须驱逐,其诸道行营兵权令指挥。以张仲武为东面招抚回鹘使,其当道行营兵及奚、契丹、室韦等并自指挥。以李思忠为河西党项都将回鹘西南面招讨使,皆会军于太原。令沔屯雁门关。 初,奚、契丹羁属回鹘,各有监使,岁督其贡赋,且诇唐事。张仲武遣牙将石公绪统二部,尽杀回鹘监使等八百馀人。仲武破那颉啜,得室韦酋长妻子。室韦以金帛羊马赎之,仲武不受,曰:“但杀回鹘监使则归之!”癸卯,李德裕等奏:“河东奏事官孙俦适至,云回鹘移营近南四十里。刘沔以为此必契丹不与之同,恐为其掩袭故也。据此事势,正堪驱除。臣等问孙俦,若与幽州合势,迫逐回鹘,更须益几兵。俦言不须多益兵,唯大同兵少,得易定千人助之足矣。”上皆从之。诏河东、幽州、振武、天德各出大兵,移营稍前,以迫回鹘。 上闻太子少傅白居易名,欲相之,以问李德裕。德裕素恶居易,乃言居易衰病,不任朝谒。其从父弟左司员外郎敏中,辞学不减居易,且有器识。甲辰,以敏中为翰林学士。 李思忠请与契苾、沙陀、吐谷浑六千骑合势击回鹘。乙巳,以银州刺史何清朝、蔚州刺史契苾通分将河东蕃兵诣振武,受李思忠指挥。通,何力之五世孙。 冬,十月,丁卯,立皇子岘为益王,岐为兗王。 黠戛斯遣将军踏布合祖等至天德军,言“先遣都吕施合等奉公主归之大唐,至今无声问,不知得达,或为奸人所隔。今出兵求索,上天入地,期于必得。”又言“将徙就合罗川,居回鹘故国,兼已得安西、北庭达靼等五部落。” 十一月,辛卯朔,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言,请出兵五千讨回鹘,诏不许。 上遣使赐太和公主冬衣,命李德裕为书赐公主,略曰:“先朝割爱降婚,义宁家园,谓回鹘必能御侮,安静塞垣。今回鹘所为,甚不循理,每马首南向,姑得不畏高祖、太宗之威灵!欲侵扰边疆,岂不思太皇太后慈爱!为其国母,足得指挥。若回鹘不能禀命,则是弃绝姻好,今日已后,不得以姑为词!” 上幸泾阳校猎。乙卯,谏议大夫高少逸、郑朗于阁中谏曰:“陛下比来游猎稍频,出城太远,侵星夜归,万机旷废。”上改容谢之。少逸等出,上谓宰相曰:“本置谏官使之论事,朕欲时时闻之。宰相皆贺。己未,以少逸为给事中,朗为左谏议大夫。 刘沔、张仲武固称盛寒未可进兵,请待岁首,李忠顺独请与李思忠俱进。十二月,丙寅,李德裕奏请遣思忠进屯保大栅,从之。 丁卯,吐蕃遣其臣论普热来告达磨赞普之丧,命将作少监李璟为吊祭使。刘沔奏移军云州。 李忠顺奏击回鹘,破之。 丙戌,立皇子峄为德王,嵯为昌王。 初,吐蕃达磨赞普有佞幸之臣,以为相。达磨卒,无子,佞相立其妃綝氏兄尚延力之子乞离胡为赞普,才三岁,佞相与妃共制国事,吐蕃老臣数十人皆不得预政事。首相结都那见乞离胡不拜,曰:“赞普宗族甚多,而立綝氏子,国人谁服其令?鬼神谁飨其祀?国必亡矣!比年灾异之多,乃为此也。老夫无权,不得正其乱以报先赞普之德,有死而已!”拔刀剺面,恸哭而出。佞相杀之,灭其族,国人愤怒。又不遣使诣唐求册立。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性悍忍,多诈谋,乃属其徒告之曰:“贼舍国族立綝氏,专害忠良以胁众臣,且无大唐册命,何名赞普!吾当与汝属举义兵,入诛綝妃及用事者以正国家。天道助顺,功无不成。”遂说三部落,得万骑。是岁,与青海节度使同盟举兵,自称国相。至渭州,遇国相尚思罗屯薄寒山,恐热击之,思罗弃辎重西奔松州。恐热遂屠渭州。思罗发苏毘、吐谷浑、羊同等兵,合八万,保洮水,焚桥拒之。恐热至,隔水语苏毘等曰:“贼臣乱国,天遣我来诛之,汝曹奈何助逆!我今已为宰相,国内兵我皆得制之,汝不从,将灭汝部落!”苏毘等疑不战,恐热引骁骑涉水,苏毘等皆降,思罗西走,追获,杀之。恐热尽并其众,合十馀万,自渭州松州,所过残灭,尸相枕藉。 ---------------------------------------------- ![]() |
唐纪六十三
作者: 司马光 起昭阳大渊献,尽阏逢困敦七月,凡一年有奇。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中 ◎ 会昌三年癸亥,公元八四三年 春,正月,回鹘乌介可汗帅众侵逼振武,刘沔遣麟州刺史石雄、都知兵马使王逢帅沙陀硃邪赤心三部及契苾、拓跋三千骑袭其牙帐,沔自以大军继之。雄至振武,登城望回鹘之众寡,见氈车数十乘,从者皆衣硃碧,类华人。使谍问之,曰:“公主帐也。”雄使谍告之曰:“公主至此,家也,当求归路!今将出兵击可汗,请公主潜与侍从相保,驻车勿动!”雄乃凿城为十馀穴,引兵夜出,直攻可汗牙帐。至其帐下,虏乃觉之。可汗大惊,不知所为,弃辎重走,雄追击之。庚子,大破回鹘于杀胡山,可汗被疮,与数百骑遁去,雄迎太和公主以归。斩首万级,降其部落二万馀人。丙午,刘沔捷奏至。 李思忠入朝,自以回鹘降将,惧边将猜忌,乞并弟思贞等及爱弘顺皆归阙庭。上从之。 庚戌,以石雄为丰州都防御使。乌介可汗走保黑车子族,其溃兵多诣幽州降。 二月,庚申朔,日有食之。 诏停归义军,以其士卒分隶诸道为骑兵,优给粮赐。 辛未,黠戛斯遣使者注吾合索献名马二,诏太仆卿赵蕃饮劳之。甲戌,上引对,班在勃海使之上。上欲令赵蕃就颉戛斯求安西、北庭,李德裕等上言:“安西去京师七千馀里,北庭五千馀里,借使得之,当复置都护,以唐兵万人戍之。不知此兵于何处追发,馈运从何道得通,此乃用实费以易虚名,非计也。”上乃止。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珙罢为右仆射。 黠戛斯求册命,李德裕奏,宜与之结欢,令自将兵求杀使者罪人,及讨黑车子。上恐加可汗之名即不修臣礼,踵回鹘故事求岁遗及卖马,犹豫未决。德裕奏:“黠戛斯已自称可汗,今欲藉其力,恐不可吝此名。回鹘有平安、史之功,故岁赐绢二万匹,且与之和市。黠戛斯未尝有功于中国,岂敢遽求赂遗乎!若虑其不臣,当与之约,必如回鹘称臣,乃行册命;又当叙同姓以亲之,使执子孙之礼。”上从之。 庚寅,太和公主至京师,改封安定大长公主,诏宰相帅百官迎谒于章敬寺前。公主诣光顺门,去盛服,脱簪珥,谢回鹘负恩、和亲无状之罪。上遣中使慰谕,然后入宫。阳安等六公主不来慰问安定公主,各罚俸物及封绢。 赐魏博节度使何重顺名弘敬。 三月,以太仆卿赵蕃为安抚黠戛斯使。上命李德草《赐黠戛斯可汗书》,谕以“贞观二十一年,黠戛斯先君身自入朝,授左屯卫将军、坚昆都督,迄于天宝,朝贡不绝。比为回鹘所隔,回鹘凌虐诸蕃,可汗能复仇雪怨,茂功壮节,近古无俦。今回鹘残兵不满千人,散投山谷,可汗既与为怨,须尽歼夷。倘留馀烬,必生后患。又闻可汗受氏之原,与我同族,国家承北平太守之后,可汗乃都尉苗裔。以此合族,尊卑可知。今欲册命可汗,特加美号,缘未知可汗意,且遣谕怀。待赵蕃回日,别命使展礼。”自回鹘至塞上及黠戛斯入贡,每有诏敕,上多命德裕草之。德裕请委翰林学士,上曰:“学士不能尽人意,须卿自为之。” 刘沔奏:“归义军回鹘三千馀人及酋长四十三人准诏分隶诸道,皆大呼,连营据滹沱河,不肯从命,已尽诛之。回鹘降幽州者前后三万馀人,皆散录诸道。”李德裕追论维州悉怛谋事云:“维州据高山绝顶,三面临江,在戎虏平川之冲,是汉地入兵之路。初,河、陇并没,唯此独存。吐蕃潜以妇人嫁此州门者,二十年后,两男长成,窃开垒门,引兵夜入,遂为所陷,号曰无忧城。从此得并力于西边,更无虞于南路。凭陵近甸,旰食累朝。贞元中,韦皋欲经略河、湟,须此城为始。万旅尽锐,急攻数年,虽擒论莽热而还,城坚卒不可克。臣初到西蜀,外扬国威,中缉边备。其维州熟臣信令,空壁来归。臣始受其降,南蛮震慑,山西八国,皆愿内属。其吐蕃合水、妻鸡等城,既失险厄,自须抽归,可减八处镇兵,坐收千馀里旧地。且维州未降前一年,吐蕃犹围鲁州,岂顾盟约!臣受降之初,指天为誓,面许奏闻,各加酬赏。当时不与臣者,望风疾臣,诏臣执送悉怛谋等令彼自戮,臣宁忍以三百馀人命弃信偷安!累表陈论,乞垂矜舍,答诏严切,竟令执还。体备三木,舆于竹畚,及将就路,冤叫呜呜,将吏对臣,无不陨涕。其部送者更为蕃帅讥诮,云既已降彼,何须送来!复以此降人戮于汉境之上,恣行残忍,用固携离,至乃掷其婴孩,承以枪槊。绝忠款之路,快凶虐之情,从古已来,未有此事。虽时更一纪,而运属千年,乞追奖忠魂,各加褒赠!”诏赠悉怛谋右卫将军。 臣光曰:“论者多疑维州之取舍,不能决牛、李之是非。臣以为昔荀吴围鼓,鼓人或请以城叛,吴弗许,曰:“或以吾城叛,吾所甚恶也,人以城来,吾独何好焉!吾不可以欲城而迩奸。”使鼓人杀叛者而缮守备。是时唐新与吐蕃修好而纳其维州,以利言之,则维州大而信大;以害言之,则维州缓而关中急。然则为唐计者,宜何先乎?悉怛谋在唐则为向化,在吐蕃不免为叛臣,其受诛也又何矜焉!且德裕所言者利也,僧孺所言者义也,匹夫徇利而亡义犹耻之,况天子乎!譬如邻人有牛,逸而入于家,或劝其兄归之,或劝其弟攘之。劝归者曰:“攘之不义也,且致讼。”劝攘者曰:“彼尝攘吾羊矣,何义之拘!牛大畜也,鬻之可以富家。”以是观之,牛、李之是非,端可见矣。 夏,四月,辛未,李德裕乞退就闲局。上曰:“卿每辞位,使我旬日不得听。今大事皆未就,卿岂得求去!” 初,昭义节度使刘从谏累表言仇士良罪恶,士良亦言从谏窥伺朝廷。及上即位,从谏有马高九尺,献之,上不受。从谏以为士良所为,怒杀其马,由是与朝廷相猜恨。遂招纳亡命,缮完兵械,邻境皆潜为之备。从谏榷马牧及商旅,岁入钱五万缗,又卖铁、煮盐亦数万缗。大商皆假以牙职,使通好诸道,因为贩易。商人倚从谏势,所至多陵轹将吏,诸道皆恶之。从谏疾病,谓妻裴氏曰:“吾以忠直事朝廷,而朝廷不明我志,诸道皆不我与。我死,它人主此军,则吾家无炊火矣!”乃与幕客张谷、陈扬庭谋效河北诸镇,以弟右骁卫将军从素之子稹为牙内都知兵马使,从子匡周为中军兵马使,孔目官王协为押牙亲事兵马使,以奴李士贵为使宅十将兵马使,刘守义、刘衬忠、董可武、崔玄度分将牙兵。谷,郓州人,扬庭,洪州人也。从谏寻薨,稹秘不发丧。王协为稹谋曰:“正当如宝历年样为之,不出百日,旌节自至。但严奉监军,厚遗敕使,四境勿出兵,城中暗为备而已。”使押牙姜崟奏求国医,上遣中使解朝政以医往问疾。稹又逼监军崔士康奏称从谏疾病,请命其子稹为留后。上遣供奉官薛士幹往谕指云:“恐从谏疾未平,宜且就东部疗之;俟稍瘳,别有任使。仍遣稹入朝,必厚加官爵。” 上以泽潞事谋于宰相,宰相多以为:“回鹘馀烬未灭,边鄙犹须警备,复讨泽潞,国力不支,请以刘稹权知军事。”谏官及群臣上言者亦然。李德裕独曰:“泽潞事体与河朔三镇不同。河朔习乱已久,人心难化。是故累朝以来,置之度外。泽潞近处心腹,一军素称忠义,尝破走硃滔,擒卢从史。顷时多用儒臣为帅,如李抱真成立此军,德宗犹不许承袭,使李缄护丧归东都。敬宗不恤国务,宰相又无远略,刘悟之死,因循以授从谏。从谏跋扈难制,累上表迫胁朝廷,今垂死之际,复以兵权擅付竖子。朝廷若又因而授之,则四方诸镇谁不思效其所为,天子威令不复行矣!”上曰:“卿以何术制之,果可克否?”对曰:“稹所恃者河朔三镇。但得镇、魏不与之同。则稹无能为也。若遣重臣往谕王元逵、何弘敬,以河朔自艰难以来,列圣许其传袭,已成故事,与泽潞不同。今朝廷将加兵泽潞,不欲更出禁军至山东。其山东三州隶昭义者,委两镇攻之。兼令遍谕将士,以贼平之日厚加官赏。苟两镇听命,不从旁沮桡官军,则稹必成擒矣!”上喜曰:“吾与德裕同之,保无后悔。”遂决意讨稹,群臣言者不复入矣。上命德裕草诏赐成德节度使王元逵、魏博节度使何弘敬,其略曰:“泽潞一镇,与卿事体不同,勿为子孙之谋,欲存辅车之势。但能显立功效,自然福及后昆。”丁丑,上临朝,称其语要切,曰:“当如此直告之是也!”又赐张仲武诏,以“回鹘馀烬未灭,塞上多虞,专委卿御侮。”元逵、弘敬得诏,悚息听命。 解朝政至上党,刘稹见朝政曰:“相公危困,不任拜诏。”朝政欲突入,兵马使刘武德、董可武蹑帘而立,朝政恐有他变。遽走出。稹赠赆直数千缗,复遣牙将梁叔文入谢。薛士幹入境,俱不问从谏之疾,直为已知其死之意。都押牙郭谊等乃大出军,至龙泉驿迎候敕使,请用河朔事体。又见监军言之,崔士康懦怯,不敢违。于是将吏扶稹出见士众,发丧。士幹竟不得入牙门,稹亦不受敕命。谊,兗州人也。解朝政复命,上怒,杖之,配恭陵。囚姜崟、梁叔文。辛巳,始为从谏辍朝,赠太傅,诏刘稹护丧归东都。又召见刘从素,令以书谕稹,稹不从。丁亥,以忠武节度使王茂元为河阳节度使,邠宁节度使王宰为忠武节度使。茂元,栖曜之子;宰,智兴之子也。 黄州刺史杜牧上李德裕书,自言:“尝问淮西将董重制以三州之众四岁不破之由,重质以为由朝廷征兵太杂,客军数少,既不能自成一军,事须贴付地主。势赢力弱,心志不一,多致败亡。故初战二年以来,战则必胜,是多杀客军。及二年已后,客军殚少,止与陈许、河阳全军相搏,纵使唐州兵不能因虚取城,蔡州事力亦不支矣。其时朝廷若使鄂州、寿州、唐州只保境,不用进战,但用陈许、郑滑两道全军,贴以宣、润弩手,令其守隘,即不出一岁,无蔡州矣。今者上党之叛,复与淮西不同。淮西为寇仅五十岁,其人味为寇之腴,见为寇之利,风俗益固,气焰已成,自以为天下之兵莫与我敌,根深源阔,取之固难。夫上党则不然。自安、史南下,不甚附柰;建中之后,每奋忠义。是以郳公抱真能窘田悦,走硃滔,常以孤穷寒苦之军,横折河朔强梁之众。以此证验,人心忠赤,习尚专一,可以尽见。刘悟卒,从谏求继,与扶同者,只郓州随来中军二千耳。值宝历多故,因以授之。今才二十馀岁,风俗未改,故老尚存,虽欲劫之,必不用命。今成德、魏博虽尽节效顺,亦不过围一城,攻一堡,系累稚老而已。若使河阳万人为垒,窒天井之口,高壁深堑,勿与之战。只以忠武、武宁两军,贴以青州五千精甲,宣、润二千弩手,径捣上党,不过数月,必覆其巢穴矣!”时德裕制置泽潞,亦颇采牧言。 上虽外尊宠仇士良,内实忌恶之。士良颇觉之,遂以老病求散秩,诏以左卫上将军兼内侍监、知省事。 李德裕言于上曰:“议者皆云刘悟有功,稹未可亟诛,宜全恩礼。请下百官议,以尽人情。”上曰:“悟亦何功,当时迫于救死耳,非素心徇国也。籍使有功,父子为将相二十馀年,国家报之足矣,稹何得复自言!朕以为凡有功当显赏,有罪亦不可苟免也。”德裕曰:“陛下之言,诚得理国之要。” 五月,李德裕言太子宾客、分司李宗闵与刘从谏交通,不宜置之东都。戊戌,以宗闵为湖州刺史。 河阳节度使王茂元以步骑三千守万善;河东节度使刘沔步骑二千守芒车关,步兵一千五百军榆社;成德节度使王元逵以步骑三千守临洺,掠尧山;河中节度使陈夷行以步骑一千守翼城,步兵五百益冀氏。辛丑,制削夺刘从谏及子稹官爵,以元逵为泽潞北面招讨使,何弘敬为南面招讨使,与夷行、刘沔、茂元合力攻讨。先是河北诸镇有自立者,朝廷必先有吊祭使,次册赠使、宣慰使继往商度军情。必不可与节,则别除一官;俟军中不听出,然后始用兵。故常及半岁,军中得缮完为备。至是,宰相亦欲且遣使开谕,上即命下诏讨之。王元逵受诏之日,出师屯赵州。 壬寅,以翰林学士承旨崔铉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铉,元略之子也。上夜召学士韦琮,以铉名授之,令草制,宰相、枢密皆不之知。时枢密使刘行深、杨钦义皆愿悫,不敢预事,老宦者尤之曰:“此由刘、杨懦怯,堕败旧风故也。”悰,乾度之子也。 以武宁节度使李彦佐为晋绛行营诸军节度招讨使。刘沔自代州还太原。 筑望仙台于禁中。 六月,王茂元遣兵马使马继等将步骑二千军于天井关南科斗店,刘稹遣衙内十将薛茂卿将亲军二千拒之。 黠戛斯可汗遣将军温仵合入贡。上赐之书,谕以速平回鹘、黑车子,乃遣使行册命。 癸酉,仇士良以左卫上将军、内侍监致仕。其党送归私第,士良教以固权宠之术曰:“天子不可令闲,常宜以奢靡娱其耳目,使日新月盛,无暇更及它事,然后吾辈可以得志。慎勿使之读书,亲近儒生,彼见前代兴亡,心知忧惧,则吾蜚疏斥矣。”其党拜谢而去。 丙子,诏王元逵、李彦佐、刘沔、王茂元、何弘敬以七月中旬五道齐进,刘稹求降皆不得受。又诏刘沔自将兵取仰车关路以临贼境。 吐蕃鄯州节度使尚婢婢,世为吐蕃相,婢婢好读书,不乐仕进,国人敬之。年四十馀,彝泰赞普强起之,使镇鄯州。婢婢宽厚沉勇,有谋略,训练士卒多精勇。论恐热虽名义兵,实谋篡国,忌婢婢,恐袭其后,欲先灭之。是月,大举兵击婢婢,旌旗杂畜千里不绝。至镇西,大风震电,天火烧杀裨将十馀人,杂畜以百数,恐热恶之,盘桓不进。婢婢谓其下曰:“恐热之来,视我如蝼蚁,以为不足屠也。今遇天灾,犹豫不进,吾不如迎伏以却之,使其志益骄而不为备,然后可图也。”乃遣使以金帛、牛酒犒师,且致书言:“相公举义兵以匡国难,阖境之内,孰不向风!苟遣一介,赐之折简,敢不承命!何必远辱士众,亲临下籓!婢婢资性愚僻,惟嗜读书,先赞普授以籓维,诚为非据,夙夜惭惕,惟求退居。相公若赐以骸骨,听归田骨,乃惬平生之素愿也。”恐热得书喜,遍示诸将曰:“婢婢惟把书券,安知用兵!待吾得国,当位以宰相,坐之于家,亦无所用也。”乃复为书,勤厚答之,引兵归。婢婢闻之,抚髀笑曰:“我国无主,则归大唐,岂能事此犬鼠乎!” 秋,七月,以山南东道节度使卢钧为昭义节度招抚使。朝廷以钧在襄阳宽厚有惠政,得众心,故使领昭义以招怀之。 ---------------------------------------------- ![]() |
上遣刑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李回宣慰河北三镇,令幽州乘秋早平回鹘,镇、魏早平泽潞。回,太祖之八世孙也。甲辰,李德裕言于上曰:“臣见向日河朔用兵,诸道利于出境仰给度支。或阴与贼通,借一县一栅据之,自以为功,坐食转输,延引岁时。今请赐诸军诏指,令王元逵取邢州,何弘敬取洺州,王茂元取泽州,李彦佐、刘沔取潞州,毋得取县。”上从之。
晋绛行营节度使李彦佐自发徐州,行甚缓,又请休兵于绛州,兼请益兵。李德裕言于上曰:“彦佐逗遛顾望,殊无讨贼之意,所请皆不可许,宜赐诏切责,令进军翼城。”上从之。德裕因请以天德防御使石雄为彦佐之副,俟至军中,令代之。乙巳,以雄为晋绛行营节度副使,仍诏彦佐进屯翼城。 刘稹上表自陈:“亡父从谏为李训雪冤,言仇士良罪恶,由此为权幸所疾,谓臣父潜怀异志,臣所以不敢举族归朝。乞陛下稍垂宽察,活臣一方!”何弘敬亦为之奏雪,皆不报。李回至河朔,何弘敬、王元逵、张仲武皆具橐鞬郊迎,立于道左,不敢令人控马,让制使先行,自兵兴以来,未之有也。回明辩有胆气,三镇无不奉诏。 王元逵奏拔宣务栅,击尧山。刘稹遣兵救尧山,元逵击败之,诏切责李彦佐、刘沔、王茂元,使速进兵逼贼境,且称元逵之功以激厉之,加元逵同平章事。 八月,乙丑,昭义大将李丕来降。议者或谓贼故遣丕降,欲以疑误官军。李德裕言于上曰:“自用兵半年,未有降者,今安问诚之与诈?且须厚赏以劝将来,但不可置之要地耳。” 上从容言:“文宗好听外议,谏官言事多不著名,有如匿名书。”李德裕曰:“臣顷在中书,文宗犹不尔。此乃李训、郑注教文宗以术御下,遂成此风。人主但当推诚任人,有欺罔者,威以明刑,孰敢哉!”上善之。 王元逵前锋入邢州境已逾月,何弘敬犹未出师,元逵屡有密表,称弘敬怀两端。丁卯,李德裕上言:“忠武累战有功,军声颇振。王宰年力方壮,谋略可称。请赐弘敬诏,以‘河阳、河东皆阂山险,未能进军,贼屡出兵焚掠晋、绛。今遣王宰将忠武全军径魏博,直抵磁州,以分贼势。’弘敬必惧,此攻心伐谋之术也。”从之。诏宰悉选步骑精兵自相、魏趣磁州。甲戌,薛茂卿破科斗寨,擒河阳大将马继等,焚掠小寨一十七,距怀州才十馀里。茂卿以无刘稹之命,故不敢入。时议者鼎沸,以为刘悟有功,不可绝其嗣。又,从谏养精兵十万,粮支十年,如何可取!上亦疑之,以问李德裕,对曰:“小小进退,兵家之常。愿陛下勿听外议,则成功必矣!”上乃谓宰相曰:“为我语朝士:有上疏沮议者,我必于贼境上斩之!”议者乃止。何弘敬闻王宰将至,恐忠武兵入魏境,军中有变,苍黄出师。丙子,弘敬奏,已自将全军渡漳水,趣磁州。 庚辰,李德裕上言:“河阳兵力寡弱,自科斗店之败,贼势愈炽。王茂元复有疾,人情危怯,欲退保怀州。臣窃见元和以来诸贼,常视官军寡弱之处,并力攻之,一军不支,然后更攻它处。今魏博未与贼战,西军阂险不进,故贼得并力南下。若河阳退缩,不惟亏沮军声,兼恐震惊洛师。望诏王宰更不之磁州,亟以忠武军应援河阳;不惟扞蔽东都,兼可临制魏博。若虑全军供饷难给,且令发先锋五千人赴河阳,亦足张声势。”甲申,又奏请敕王宰以全军继进,仍急以器械缯帛助河阳窘乏。上皆从之。王茂元军万善,刘稹遣牙将张巨、刘公直等会薛茂卿共攻之,期以九月朔围万善。乙酉,公直等潜师先过万善南五里,焚雍店。巨引兵继之,过万善,觇知城中守备单弱,欲专有功,遂攻之。日昃,城且拔,乃使人告公直等。时义成军适至,茂元困急,欲帅众弃城走。都虞候孟章遮马谏曰:“贼众自有前却,半在雍店,半在此,乃乱兵耳。今义成军才至,尚未食,闻仆射走,则自溃矣。愿且强留!”茂元乃止。会日暮,公直等不至,巨引兵退,始登山,微雨晦黑,自相惊曰:“追兵近矣!”皆走,人马相践,坠崖谷死者甚众。 上以王茂元、王宰两节度使共处河阳非宜,庚寅,李德裕等奏:“茂元习吏事而非将才,请以宰为河阳行营攻讨使。茂元病愈,止令镇河阳,病困亦免他虞。”九月,辛卿,以宰兼河阳行营攻讨使。 何弘敬奏拔肥乡、平恩,杀伤甚众。得刘稹榜贴,皆谓官军为贼,云遇之即须痛杀。癸已,上谓宰相:“何弘敬已克两县,可释前疑。既有杀伤,虽欲持两端,不可得已。”乃加弘敬检校左仆射。 丙午,河阳奏王茂元薨。李德裕奏:“王宰止可令以忠武节度使将万善营兵,不可使兼领河阳,恐其不爱河阳州县,恣为侵扰,又,河阳节度先领怀州刺史,常以判官摄事,割河南五县租赋隶河阳,不若遂以五县置孟州,其怀州别置刺史。俟昭义平日,仍割泽州隶河阳节度,则太行之险不在昭义,而河阳遂为重镇,东都无复忧矣!”上采其言。戊申,以河南尹敬昕为河阳节度、怀孟观察使,王宰将行营以扞敌,昕供馈饷而已。 庚戌,以石雄代李彦佐为晋绛行营节度使,令自冀氏取潞州,仍分兵屯翼城以备侵轶。 是月,吐蕃论恐热屯大夏川,尚婢婢遣其将厖结心及莽罗薛吕将精兵五万击之。至河州南,莽罗薛吕伏兵四万于险阻,厖结心伏万人于柳林中,以千骑登山,飞矢系书骂之。恐热怒,将兵数万追之,厖结心阳败走,时为马乏不进之状。恐热追之益急,不觉行数十里,伏兵发,断其归路,夹击之。会大风飞沙,溪谷皆溢,恐热大败,伏尸五十里,溺死者不可胜数,恐热单骑遁归。 石雄代李彦佐之明日,即引兵逾乌岭,破五寨,杀获千计。时王宰军万善,刘沔军石会,皆顾望未进。上得雄捷书,喜甚。冬,十月,庚申,临朝,谓宰相曰:“雄真良将!”李德裕因言:“比年前潞州市有男子磬折唱曰:‘石雄七千人至矣!’刘从谏以为妖言,斩之。破潞州者必雄也。”诏赐雄帛为优赏,雄悉置军门,自依士卒例先取一匹,馀悉分将士,故士卒乐为之致死。 初,刘沔破回鹘,得太和公主,张仲武疾之,由是有隙;上使李回至幽州和解之,仲武意终不平。朝廷恐其以私憾败事,辛未,徙沔为义成节度使,以前荆南节度使李石为河东节度使。 党项寇盐州,以前武宁节度使李彦佐为朔方灵盐节度使。十一月,邠宁奏党项入寇。李德裕奏:“党项愈炽,不可不为区处。闻党项分隶诸镇,剽掠于此则亡逃归彼。节度使各利其驼马,不为擒送,以此无由禁戢。臣屡奏不若使一镇统之,陛下以为一镇专领党项权太重。臣今请以皇子兼统诸道,择中朝廉干之臣为之副,居于夏州,理其辞讼,庶为得宜。”乃以兗王岐为灵、夏等六道元帅兼安抚党项大使,又以御史中丞李回为安抚党项副使,史馆修撰郑亚为元帅判官,令赍诏往安抚党项及六镇百姓。 安南经略使武浑役将士治城,将士作乱,烧城楼,劫府库。浑奔广州,监军段士则抚安乱众。 忠武军素号精勇,王宰治军严整,昭义人甚惮之。薛茂卿以科斗寨之功,意望超迁。或谓刘稹曰:“留后所求者节耳。茂卿太深入,多杀官军,激怒朝廷,此节所以来益迟也。”由是无赏。茂卿温怼,密与王宰通谋。十一月,丁巳,宰引兵攻天井关,茂卿小战,遽引兵走,宰遂克天井关守之。关东西寨闻茂卿不守,皆退走,宰遂焚大小箕村。茂卿入泽州,密使谍召宰进攻泽州,当为内应。宰疑,不敢进,失期不至,茂卿拊膺顿足而已。稹知之,诱茂卿至潞州,杀之,并其族,以兵马使刘公直代茂卿,安全庆守乌岭,李佐尧守雕黄岭,郭僚守石会,康良佺守武乡。僚,谊之侄也。戊辰,王宰进攻泽州,与刘公直战,不利,公直乘胜复天井关。甲戌,宰进击公直,大破之,遂围陵川,克之。河东奏克石会关。洺州刺史李恬,石之从兄也。石至太原,刘稹遣军将贾群诣石,以恬书与石云:“稹愿举族归命相公,奉从谏丧归葬东都。”石囚群,以其书闻。李德裕上言:“今官军四合,捷书日至,贼势穷蹙,故伪输诚款,翼以缓师,稍得自完,复来侵轶。望诏石答恬书云:‘前书未敢闻奏。若郎君诚能悔过,举族面缚,待罪境上,则石当亲往受降,护送归阙。若虚为诚款,先求解兵,次望洗雪,则石必不敢以百口保人。’仍望招诸道,乘其上下离心,速进兵攻讨,不过旬朔,必内自生变。”上从之。右拾遗崔碣上疏请受其降,上怒,贬碣邓城令。 初,刘沔破回鹘,留兵三千戍横水栅。河东行营都知兵马使王逢奏乞益榆社兵,诏河东以兵二千赴之。时河东无兵,守仓库者及工匠皆出从军,李石召横水戍卒千五百人,使都将杨弁将之诣逢,壬午,戍卒至太原。先是,军士出征,人给绢二匹。刘沔之去,竭府库自随,石初至,军用乏,以己绢益之,人才得一匹。时已岁尽,军士求过正旦而行,监军吕义忠累牒趣之。杨弁因众心之怒,又知城中空虚,遂作乱。 ◎ 会昌四年甲子,公元八四四年 春,正月,乙酉朔,杨弁帅其众剽掠城市,杀都头梁季叶,李石奔汾州。弁据军府,释贾群之囚,使其侄与之俱诣刘稹,约为兄弟。稹大喜。石会关守将杨珍闻太原乱,复以关降于稹。 戊子,吕义忠遣使言状,朝议喧然。或言两地皆应罢兵,王宰又上言:“游弈将得刘稹表,臣近遣人至泽潞,贼有意归附。若许招纳,乞降诏命!”李德裕上言:“宰擅受稹表,遣人入贼中,曾不闻奏,观宰意似欲擅招抚之功。昔韩信破田荣,李靖擒颉利,皆因其请降,潜兵掩袭。止可令王宰失信,岂得损朝廷威命!建立奇功,实在今日,必不可以太原小扰,失此事机。望即遣供奉官至行营,督其进兵,掩其无备,必须刘稹与诸将皆举族面缚,方可受纳。兼遣供奉官至晋绛行营,密谕石雄以王宰若纳刘稹,则雄无功可纪。雄于垂成之际,须自取奇功,勿失此便。”又为相府与宰书,言:“昔王承宗虽逆命,犹遣弟承恭奉表诣张相祈哀,又遣其子知感、知信入朝,宪宗犹未之许。今刘稹不诣尚书面缚,又不遣血属祈哀,置章表于衢路之间,游弈将不即毁除,实恐非是。况稹与杨弁通奸,逆状如此,而将帅大臣容受其诈,是私惠归于臣下,不赦在于朝廷,事体之间,交恐不可。自今更有章表,宣即所在焚之。惟面缚而来,始可容受。”德裕又上言:“太原人心从来忠顺,止是贫虚,赏犒不足。况千五百人何能为事!必不可姑息宽纵。且用兵未罢,深虑所在动心。顷张延赏为张出所逐,逃奔汉州,还入成都。望诏李石、义忠还赴太原行营,召旁近之兵讨除乱者。”上皆从之。是时,李石已至晋州,诏复还太原。辛卯,诏王逢悉留太原兵守榆社,以易定千骑、宣武兗海步兵三千讨杨弁;又诏王元逵以步骑五千自土门入,应接逢军。忻州刺史李丕奏:“杨弁遣人来为游说,臣已斩之,兼断其北出之路,发兵讨之。”辛丑,上与宰相议太原事,李德裕曰:“今太原兵皆在外,为乱者止千馀人,诸州镇必无应者。计不日诛翦,惟应速诏王逢进军,至城下必自有变。”上曰:“仲武见镇、魏讨泽潞有功,必有慕羡之心,使之讨太原何如?”德裕对曰:“镇州趣太原路最便近。仲武去年讨回鹘,与太原争功,恐其不戢士卒,平人受害。”乃止。 上遣中使马元实至太原,晓谕乱兵,且觇其强弱。陈弁与之酣饮三日,且赂之。戊申,元实自太原还,上遣诣宰相议之,元实于众中大言:“相公须早与之节!”李德裕曰:“何故?”元实曰:“自牙门至柳子列十五里曳地光明甲,若之何取之!”德裕曰:“李相正以太原无兵,故发横水兵赴榆社。库中之甲尽在行营,弁何能遽致如此之众乎?”元实曰:“太原人劲悍,皆可为兵,弁召募所致耳。”德裕曰:“召募须有货财,李相止以欠军士绢一匹,无从可得,故致此乱,弁何从得之?”元实辞屈。德裕曰:“从其有十五里光明甲,必须杀此贼!”因奏称:“杨弁微贼,决不可恕。如国力不及,宁舍刘稹。”河东兵戍榆社者闻朝廷令客军取太原,恐妻孥为所屠灭,乃拥监军吕义忠自取太原。壬子,克之,生擒杨弁,尽诛乱卒。 三月,甲寅朔,日有食之。 乙卯,吕义忠奏克太原。丙辰,李德裕言于上曰:“王宰久应取泽州,今已迁延两月。盖宰与石雄素不叶,今得泽州,距上党犹二百里;而石雄所屯距上党才百五十里。宰恐攻泽州缀昭义大军,而雄得乘虚入上党独有其功耳。又宰生子晏实,其父智兴爱而子之,晏实今为磁州刺史,为刘稹所质。宰之顾望不敢进,或为此也。”上命德裕草诏赐宰,督其进兵。且曰:“朕顾兹小寇,终不贷刑。亦知晏实是卿爱弟,将申大义,在抑私怀。” 丁巳,以李石为太子少傅、分司,以河中节度使崔元式为河东节度使,石雄为河中节度使。元式,元略之弟也。 乙未,石雄拔良马等三寨一堡。 辛酉,太原献杨弁及其党五十四人,皆斩于狗脊岭。 壬申,李德裕言于上曰:“事固有激发而成功者:陛下命王宰趣磁州,而何弘敬出师;遣客军讨太原,而戍兵先取杨弁。今王宰久不进军,请徙刘沔镇河阳,仍令以义成精兵二千直抵万善,处宰肘腋之下。若宰识朝廷此意,必不敢淹留。若宰进军,沔以重兵在南,声势亦壮。”上曰:“善!”戊寅,以义成节度使刘沔为河阳节度使。 王逢击昭义将康良佺,败之。良佺弃石会关,退屯鼓腰岭。 黠戛斯遣将军谛德伊斯难珠等入贡,言欲徙居回鹘牙帐,请发兵之期,集会之地。上赐诏,谕以“今秋可汗击回鹘、黑车子之时,当令幽州、太原、振武、天德四镇出兵要路,邀其亡逸,便申册命,并依回鹘故事。”朝廷以回鹘衰微,吐蕃内乱,议复河、湟四镇十八州。乃以给事中刘氵蒙为巡边使,使之先备器械糗粮及诇吐蕃守兵众寡。又令天德、振武、河东训卒砺兵,以俟今秋黠越斯击回鹘,邀其溃败之众南来者,皆委氵蒙与节度团练使详议以闻。氵蒙,晏之孙也。 以道士赵归真为右街道门教授先生。 吐蕃论恐热之将岌藏丰赞恶恐热残忍,降于尚婢婢。恐热发兵击婢婢于鄯州,婢婢分兵为五道拒之。恐热退保东谷,婢婢为木栅围之,绝其水原。恐热将百馀骑突围走保薄寒山,馀众皆降于婢婢。 夏,四月,王宰进攻泽州。 上好神仙,道士赵归真得幸,谏官屡以为言。丙子,李德裕亦谏曰:“归真,敬宗朝罪人,不宜亲近!”上曰:“朕宫中无事时与之谈道涤烦耳。至于政事,朕必问卿等与次对官,虽百归真不能惑也。”德裕曰:“小人见势利所在,则奔趣之,如夜蛾之投烛。闻旬日以来,归真之门,车马辐凑,愿陛下深戒之!” 戊寅,以左仆射王起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起以文臣未尝执政,直除使相,前无此比,固辞。上曰:“宰相无内外之异,朕有阙失,卿飞表以闻!” 李德裕以州县佐官太冗,奏令吏部郎中柳仲郢裁减。六月,仲郢奏减一千二百一十四员。仲郢,公绰之子也。 宦官有发仇士良宿恶,于其家得兵仗数千。诏削其官爵,籍没家赀。 秋,七月,辛卯,上与李德裕议以王逢将兵屯翼城,上曰:“闻逢用法太严,有诸?”对曰:“臣亦尝以此诘之,逢言:‘前有白刃,法不严,其谁肯进?’”上曰:“言亦有理,卿更召而戒之!”德裕因言刘稹不可赦。上曰:“固然。”德裕曰:“昔李怀光未平,京师蝗旱,米斗千钱,太仓米供天子及六宫无数旬之储。德宗集百官,遣中使马钦绪询之。左散骑常侍李泌取桐叶抟破,以授钦绪献之。德宗召问其故,对曰:‘陛下与怀光君臣之分,如此叶不可复合矣!’由是德宗意定。既破怀光,遂用为相,独任数年。”上曰:“亦大是奇士!” 上闻扬州倡女善为酒令,敕淮南监军选十七人献之。监军请节度使杜悰同选,且欲更择良家美女,教而献之。悰曰:“监军自受敕,悰不敢预闻!”监军再三请之,不从。监军怒,具表其状,上览表默然。左右请并敕节度使同选,上曰:“敕籓方选倡女入宫,岂圣天子所为!杜悰不徇监军意,得大臣体,真宰相才也。朕甚愧之!”遽敕监军勿复选。甲辰,以悰同平章事,兼度支、盐铁转过使。及悰中谢,上劳之曰:“卿不从监军之言,朕知卿有致君之心,今相卿,如得一魏征矣!” ---------------------------------------------- ![]() |
唐纪六十四
作者: 司马光 起阏逢困敦闰月,尽屠维大荒落,凡五年有奇。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下 ◎ 会昌四年甲子,公元八四四年 闰月,壬戌,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绅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 李德裕奏:“镇州奏事官高迪密陈意见二事:其一,以为‘贼中好为偷兵术,潜抽诸处兵聚于一处,官军多就迫逐,以致失利;经一两月,又偷兵诣他处。官军须知此情,自非来攻城栅,慎勿与战。彼淹留不过三日,须散归旧屯,如此数四空归,自然丧气。官军密遣谍者诇其抽兵之处,乘虚袭之,无不捷矣。’其二,‘镇、魏屯兵虽多,终不能分贼势。何则?下营不离故处,每三两月一深入,烧掠而去。贼但固守城栅,城外百姓,贼亦不惜。宜令进营据其要害,以渐逼之。若止如今日,贼中殊不以为惧。’望诏诸将各使知之!” 刘稹腹心将高文端降,言贼中乏食,令妇人挼穗舂之以给军。德裕访文端破贼之策,文端以为:“官军今真攻泽州,恐多杀士卒,城未易得。泽州兵约万五千人,贼常分兵太半,潜伏山谷,伺官军攻城疲弊,则四集救之,官军必失利。今请令陈许军过乾河立寨,自寨城连延筑为夹城,环绕泽州,日遣大军布陈于外以扞救兵。贼见围城将合,必出大战;待其败北,然后乘势可取。”德裕奏请诏示王宰。文端又言:“固镇寨四崖悬绝,势不可攻。然寨中无水,皆饮涧水,在寨东南约一里许。宜令王逢进兵逼之,绝其水道,不过三日,贼必弃寨遁去,官军即可追蹑。前十五里至青龙寨,亦四崖悬绝,水在寨外,可以前法取也。其东十五里则沁州城。”德裕奏请诏示王逢。文端又言:“都头王钊将万兵戍洺州,刘稹既族薛茂卿,又诛刑洺救援兵马使谈朝义兄弟三人,钊自是疑惧。稹遣使召之,钊不肯入,士卒皆哗噪,钊必不为稹用。但钊及士卒家属皆在潞州,又士卒恐己降为官军所杀,招之必不肯来。惟有谕意于钊,使引兵入潞州取稹。事成之日,许除别道节度使,仍厚有赐与,庶几肯从。”德裕奏请诏何弘潜遣人谕以此意。 刘稹年少懦弱,押牙王协、宅内兵马使李士贵用事,专聚货财,府库充溢,而将士有功无赏,由是人心离怨。刘从谏妻裴氏,冕之支孙也,忧稹将败,其弟问典兵在山东,欲召之使掌军政。士贵恐问至夺己权,且泄其奸状,乃曰:“山东之事仰成于五舅,若召之,是无三州也。”乃上。 王协荐王钊为洺州都知兵马使。钊得众心,而多不遵使府约束,同列高元武、安玉言其有贰心。稹召之,钊辞以“到洺州未立少功,实所惭恨,乞留数月,然后诣府。”许之,王协请税商人,每州遣军将一人主之,名为税商,实籍编户家赀,至于什器无所遗,皆估为绢匹,十分取其二,率高其估。民竭浮财及糗粮输之,不能充,皆璟璟不安。军将刘溪尤贪残,刘从谏弃不用。溪厚赂王协,协以刑州富商最多,命溪主之。裴问所将兵号“夜飞”,多富商子弟,溪至,悉拘其父兄。军士诉于问,问为之请,溪不许,以不逊语答之。问怒,密与麾下谋杀溪归国,并告刺史崔嘏,嘏从之。丙子,嘏、问闭城,斩城中大将四人,请降于王元逵。时高元武在党山,闻之,亦降。先是使府赐洺州军士布,人一端,寻有帖以折冬赐。会税商军将至洺州,王钊因人不安,谓军士曰:“留后年少,政非己出。今仓库充实,足支十年,岂可不少散之以慰劳苦之士!使贴不可用也。”乃擅开仓库,给士卒人绢一匹,谷十二石,士卒大喜。钊遂闭城请降于何弘敬。安玉在磁州,闻二州降,亦降于弘敬。尧山都知失马使魏元谈等降于王元逵,元逵以其久不下,皆杀之。 八月,辛卯,镇、魏奏邢、洺、磁三州降,宰相入贺。李德裕曰:“昭义根本尽在山东,三州降,则上党不日有变矣。”上曰:“郭谊必枭刘稹以自赎。”德裕曰:“诚如圣料。”上曰:“于今所宜先处者何事?”德裕请以给事中卢弘止为三州留后,曰:“万一镇、魏请占三州,朝廷难于可否。”上从之。诏山南东道兼昭义节度使卢钧乘驿赴镇。 潞人闻三州降,大惧。郭谊、王协谋杀刘稹以自赎,稹再从兄中军使匡周兼押牙,谊患之,言于稹曰:“十三郎在牙院,诸将皆莫敢言事,恐为十三郎所疑而获罪,以此失山东。今诚得十三郎不入,则诸将始敢尽言,采于众人,必获长策。”稹召匡周谕之,使称疾不入。匡周怒曰:“我在院中,故诸将不敢有异图;我出院,家必灭矣!”稹固请之,匡周不得已,弹指而出。谊令稹所亲董可武说稹曰:“山东之叛,事由五舅,城中人人谁敢相保!留后今欲何如?”稹曰:“今城中尚有五万人,且当闭门坚守耳。”可武曰:’非良策也。留后不若束身归朝,如张元益,不失作刺史。且以郭谊为留后,俟得节之日,徐奉太夫人及室家金帛归之东都,不亦善乎!”稹曰:“谊安肯如是?”可武曰:“可武已与之重誓,必不负也。”及引谊入。稹与之密约既定,乃白其母。母曰:“归朝诚为佳事,但恨已晚。吾有弟不能保,安能保郭谊!汝自图之!”稹乃素服出门,以母命署谊都知兵马使。王协已戒诸将列于外厅,谊拜谢稹已,出见诸将,稹治装于内厅。李士贵闻之,帅后院兵数千攻谊。谊叱之曰:“何不自取赏物,乃欲与李士贵同死乎!”军士乃退,共杀士贵。谊易置将吏,部署军士,一夕俱定。明日,使董可武入谒稹曰:“请议公事。”稹曰:“何不言之!”可武曰:“恐惊太夫人。”乃引稹步出牙门,至北宅,置酒作乐。酒酣,乃言:“今日之事欲全太尉一家,须留后自图去就,则朝廷必垂矜闵。”稹曰:“如所言,稹之心也。”可武遂前执其手,,崔率度自后斩之,因收稹宗族,匡周以下至襁褓中子皆杀之。又杀刘从谏父子所厚善者张谷、陈扬庭、李仲京、郭台、王羽、韩茂章、茂实、王渥、贾庠等凡十二家,并其子侄甥婿无遗。仲京,训之兄;台,行馀之子。羽,涯之从孙;茂章、茂实,约之子;渥,璠之子。庠,餗之子也。甘露之乱,仲京等亡归从谏,从谏抚养之。凡军中有小嫌者,谊日有所诛,流血成泥。乃函稹首,遣使奉表及书,降于王宰。首过泽州,刘公直举营恸哭,亦降于宰。 乙未,宰以状闻。丙申,宰相入贺。李德裕奏:“今不须复置邢、洺、磁留后,但遣卢弘止宣慰三州及成德、魏博两道。”上曰:“郭谊宜如何处之?”德裕对曰:“刘稹騃孺子耳,阻兵拒命,皆谊为之谋主。及势孤力屈,又卖稹以求赏。此而不诛,何以惩恶!宜及诸军在境,并谊等诛之!”上曰:“朕意亦以为然。”乃诏石雄将七千人入潞州,以应谣言。杜悰以馈运不给,谓谊等可赦,上熟视不应。德裕曰:“今春泽潞未平,太原复扰,自非圣断坚定,二寇何由可平!外议以为若在先朝,赦之久矣。”上曰:“卿不知文宗心地不与卿合,安能议乎!”罢卢钧山南东道,专为昭义节度使。戊戌,刘稹传首至京师。诏:“昭义五州给复一年,军行所过州县免今年秋税。昭义自刘从谏以来,横增赋敛,悉从蠲免。所藉土团并纵遣归农。诸道将士有功者,等级加赏。” 郭谊既杀刘稹,日望旌节,既久不闻问,乃曰:“必移它镇。”于是阅鞍马,治行装。及闻石雄将至,惧失色。雄至,谊等参贺毕,敕使张仲清曰:“郭都知告身来日当至,诸高班告身在此,晚牙来受之!”乃以河中兵环球场,晚牙,谊等至,唱名引入,凡诸将桀黠拒官军者,悉执送京师。加何弘敬同平章事。丁未,诏发刘从谏尸,暴于潞州市三日,石雄取其尸置球场斩坐刂之。 戊申,加李德裕太尉、赵国公,德裕固辞。上曰:“恨无官赏卿耳!卿若不应得,朕必不与卿。”初,李德裕以“韩全义以来,将帅出征屡败,其弊有三:一者,诏令下军前者,日有三四,宰相多不预闻。二者,监军各以意见指挥军事,将帅不得专进退。三者每军各有宦者为监使,悉选军中骁勇数百为牙队,其在陈战斗者,皆怯弱之士。每战,监使自有信旗,乘高立马,以牙队自卫,视军势小却,辄引旗先走,陈从而溃。”德裕乃与枢密使杨钦义、刘行深议,约敕监军不得预军政,每兵千人听监使取十人自卫,有功随例沾赏。二枢密皆以为然,白上行之。自御回鹘至泽潞罢兵,皆守此制。自非中书进诏意,更无它诏自中出者。号令既简,将帅得以施其谋略,故所向有功。自用兵以来,河北三镇每遣使者至京师,李德裕常面谕之曰:“河朔兵力虽强,不能自立,须借朝廷官爵威命以安军情。归语汝使:与其使大将邀宣慰敕使以求官爵,何如自奋忠义,立功立事,结知明主,使恩出朝廷,不亦荣乎!且以耳目所及者言之,李载义在幽州,为国家尽忠平沧景,及为军中所逐,不失作节度使,后镇太原,位至宰相。杨志诚遣大将遮敕使马求官,及为军中所逐,朝廷竟不赦其罪。此二人祸福足以观矣。”德裕复以其言白上,上曰:“要当如此明告之。”由是三镇不敢有异志。 九月,诏以泽州隶河阳节度。 丁巳,卢钧入潞州。钧素宽厚爱人,刘稹未平,钧已领昭义节度,襄州士卒在行营者,与潞人战,常对陈扬钧之美。及赴镇,入天井关,昭义散卒归之道,钧皆厚抚之,人情大洽,昭议遂安。刘稹将郭谊、王协、刘公直、安全庆、李道德、刘佐尧、刘开德、董可武等至京师,皆斩之。 臣光曰:董重质之在淮西,郭谊之在昭义,吴元济、刘稹,如木偶人在伎儿之手耳。彼二人者,始则劝人为乱,终则卖主规利,其死固有馀罪。然宪宗用之于前,武宗诛之于后,臣愚以为皆失之。何则?赏奸,非义也;杀降,非信也。失义与信,何以为国!昔汉光武待王郎、刘盆子止于不死,知其非力竭则不降故也。樊崇、徐宣、王元、牛邯之徒,岂非助乱之人乎?而光武弗杀。盖以既受其降,则不可复诛故也。若既赦而复逃亡叛乱,则其死固无辞矣!如谊等,免死流之远方,没齿不还,可矣;杀之,非也! 王羽、贾庠等已为谊所杀,李德裕复下诏称“逆贼王涯、贾餗等已就昭义诛其子孙”,宣告中外,识者非之。刘从谏妻裴氏亦赐死。又令昭义降将李丕、高文端、王钊等疏昭义将士与刘稹同恶者,悉诛之,死者甚众。卢钧疑其枉滥,奏请宽之,不从。昭义属城有尝无礼于王元逵者,元逵推求得二十馀人,斩之。馀众惧,复闭城自守。戊辰,李德裕等奏:“寇孽既平,尽为国家城镇,岂可令元逵穷兵攻讨!望遣中使赐城内将士敕,招安之,仍诏元逵引兵归镇,并诏卢钧自遣使安抚。”从之。 乙亥,李德裕等请上尊号,且言:“自古帝王,成大功必告天地。父,宣懿太后祔庙,陛下未尝亲谒。”上瞿然曰:“郊庙之礼,诚宜亟行,至于徽称,非所敢当!”凡五上表,乃许之。 李德裕奏:“据幽州奏事官言:诇知回鹘上下离心,可汗欲之安西,其部落言亲戚皆在唐,不如归唐。又与室韦已相失,计其不日来降,或自相残灭。望遣识事中使赐仲武诏,谕以镇、魏已平昭义,惟回鹘未灭,仲武犹带北面招讨使,宜早思立功。” 李德裕怨太子太傅、东都留守牛僧孺、湖州刺史李宗闵,言于上曰:“刘从谏据上党十年,太和中入朝,僧孺、宗闵执政,不留之,加宰相纵去,以成今日之患,竭天下力乃能取之,皆二人之罪也。”德裕又使人于潞州求僧孺、宗闵与从谏交通书疏,无所得,乃令孔目官郑庆言从谏每得僧孺、宗闵书疏,皆自焚毁。诏追庆下御史台近问,中丞李回、知杂郑亚以为信然。河南少尹吕述与德裕书,言稹破报至,僧孺出声叹恨。德裕奏述书,上大怒,以僧孺为太子少保、分司,宗闵为漳州刺史。戊子,再贬僧孺汀州刺史,宗闵漳州长史。 上幸鄠校猎。 十一月,复贬牛僧儒循州长史,李宗闵长流封州。 十二月,以忠武节度使王宰为河东节度使,河中节度使石雄为河阳节度使。 上幸云阳校猎。 ◎ 会昌五年乙丑,公元八四五年 春,正月,己酉朔,群臣上尊号曰仁圣文武章天成功神德明道大孝皇帝,尊号始无“道”字,中旨令加之。庚戌,上谒太庙。辛亥,祀昊天上帝,赦天下。筑望仙台于南郊。 庚申,义安太后王氏崩。 以秘书监卢弘宣为义武节度使。弘宣性宽厚而难犯,为政简易,其下便之。河北之法,军中偶语者斩。弘宣至,除其法。诏赐粟三十万斛,在飞狐西,计运致之费逾于粟价,弘宣遣吏守之。会春旱,弘宣命军民随意自往取之,粟皆入境,约秋稔偿之。时成德、魏博皆饥,独易定之境无害。 淮南节度使李绅按江都令吴湘盗用程粮钱,强聚所部百姓颜悦女,估其资装为赃,罪当死。湘,武陵之兄子也,李德裕素恶武陵,议者多言其冤,谏官请覆按,诏遣监察御史崔元藻、李稠覆之。还言:“湘盗程粮钱有实。颜悦本衢州人,尝为青州牙推,妻亦士族,与前狱异。”德裕以为无与夺,二月,贬元藻端州司户,稠汀州司户。不复更推,亦不付法司详断,即如绅奏,处湘死。谏议大夫柳仲郢、敬晦皆上疏争之,不纳。稠,晋江人;晦,昕之弟也。 李德裕以柳仲郢为京兆尹。素与牛僧孺善,谢德裕曰:“不意太慰恩奖及此,仰报厚德,敢不如奇章公门馆!”德裕不以为嫌。 夏,四月,壬寅,以陕虢观察使李试为册黠戛斯可汗使。 五月,壬戌,葬恭僖皇后于光陵柏城之外。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二悰罢为右仆射,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铉罢为户部尚书。乙丑,以户部侍郎李回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户部如故。 祠部奏括天下寺四千六百,兰若四万,僧尼二十六万五百。 诏册黠戛斯可汗为宗英雄武诚明可汗。 秋,七月,丙午朔,日有食之。 上恶僧尼耗蠹天下,欲去之,道士赵归真等复劝之。乃先毁山野招提、兰若,至是,敕上都、东都两街各留二寺,每寺留僧三十人;天下节度、观察使治所及同、华、商、汝州各留一寺,分为三等:上等留僧二十人,中等留十人,下等五人。馀僧及尼并大秦穆护、袄僧皆勒归俗。寺非应留者,立期今所在毁撤,仍遣御史分道督之。财货田产并没官,寺材以葺公廨驿舍,铜像、钟磐以铸钱。 以山南东道节度使郑肃检校右仆射、同平章事。 诏发昭义骑兵五百、步兵千五百戍振武,节度使卢钧出至裴村饯之,潞卒素骄,惮于远戍,乘醉,回旗入城,闭门大噪,均奔潞城以避之。监军王惟直自出晓谕,乱兵击之,伤,旬日而卒。李德裕奏:“请诏河东节度使王宰以步骑一千守石会关,三千自仪州路据武安,以断邢、洺之路;又令河阳节度使石雄引兵守泽州,河中节度使韦恭甫发步骑千人戍晋州。如此,贼必无能为。”皆从之。 八月,李德裕等奏:“东都九庙神主二十六,今贮于太微宫小屋,请以废寺材复修太庙。” 壬午,诏陈释教之弊,宣告中外。凡天下所毁寺四千六百馀区,归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大秦穆护、祅僧二千馀人,毁招提、兰若四万馀区。收良田数千万顷,奴婢十五万人。所留僧皆隶主客,不隶祠部。百官奉表称贺。寻又诏东都止留僧二十人,诸道留二十人者减其半,留十人者减三人,留五人者更不留。五台僧多亡奔幽州。李德裕召进奏官谓曰:“汝趣白本使,五台僧为将必不如幽州将,为卒必不如幽州卒,何为虚取容纳之名,染于人口!独不见近日刘从谏招聚无算闲人,竟有保益!”张仲武乃封二刀付居庸关曰:“有游僧入境则斩之!”主客郎中韦博以为事不宜太过,李德裕恶之,出为灵武节度副使。 昭义乱兵奉都将李文矩为帅,文矩不从,乱兵亦不敢害。文矩稍以祸福谕之,乱兵渐听命,乃遣人谢卢钧于潞城。均还入上党,复遣之戍振武。行一驿,乃潜选兵追之。明日,及于太平驿,尽杀之。具以状闻,且请罢河东、河阳兵在境上者,从之。 九月,诏修东都太庙。 李德裕请置备边库,令户部岁入钱帛十二万缗匹,度支盐铁岁入钱帛十三万缗匹,明年减其三之一,凡诸道所进助军财货者皆入焉,以度支郎中判之。 王才人宠冠后庭,上欲立以为后。李德裕以才人寒族,且无子,恐不厌天下之望,乃止。 上饵方士金丹,性加躁急,喜怒不常。冬,十月,上问李德裕以外事,对曰:“陛下威断不测,外人颇惊惧。向者寇逆暴横,固宜以威制之;今天下既平,愿陛下宽理之,但使得罪者无怨,为善者不惊,则为宽矣。” 以衡山道士刘玄静为银青光禄大夫、崇玄馆学士,赐号广成先生,为之治崇玄馆,置吏铸印。玄静固辞,乞还山,许之。 李德裕秉政日久,好徇爱憎,人多怨之。自杜悰、崔铉罢相,宦官左右言其太专,上亦不悦。给事中韦弘质上疏,言宰相权重,不应更领三司钱谷。德裕奏称:“制置职业,人主之柄。弘质受人教导,所谓贱人图柄臣,非所宜言。”十二月,弘质坐贬官,由是众怒愈甚。 上自秋冬以来,觉有疾,而道士以为换骨。上秘其事,外人但怪上希复游猎,宰相奏事者亦不敢久留。诏罢来年正旦朝会。 吐蕃论恐热复纠合诸部击尚婢婢,婢婢遣厖结藏将兵五千拒之,恐热大败,与数十骑遁去。婢婢传檄河、湟,数恐热残虐之罪,曰:“汝辈本唐人,吐蕃无主,则相与归唐,毋为恐热所猎如狐兔也!”于是诸部从恐热者稍稍引去。 是岁,天下户四百九十五万五千一百五十一。 朝廷虽为党项置使,党项侵盗不已,攻陷邠、宁、盐州界城堡,屯叱利寨。宰相请遣使宣慰,上决意讨之。 ---------------------------------------------- ![]() |
会昌六年丙寅,公元八四六年
春,二月,庚辰,以夏州节度使米暨为东北道招讨党项使。 上疾久未平,以为汉火德,改“洛”为“雒”。唐土德,不可以王气胜君名。三月,下诏改名炎。上自正月乙卯不视朝,宰相请见,不许。中外忧惧。 初,宪宗纳李锜妾郑氏,生光王怡。怡幼时,宫中皆以为不慧,太和以后,益自韬匿,群居游处,未尝发言。文宗幸十六宅宴集,好诱其言以为戏笑,号曰光叔。上性豪迈,尤所不礼。及上疾笃,日不能言。诸宦官密于禁中定策,辛酉,下诏称:“皇子冲幼,须选贤德,光王怡可立为皇太叔,更名忱,应军国政事令权句当。”太叔见百官,哀戚满容;裁决庶务,咸当于理,人始知有隐德焉。 甲子,上崩。以李德裕摄冢宰。丁卯,宣宗即位。宣宗素恶李德裕之专,即位之日,德裕奉册。既罢,谓左右曰:“适近我者非太尉邪?每顾我,使我毛发洒淅。”夏,四月,辛未朔,上始听政。 尊母郑氏为皇太后。 壬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德裕秉权日久,位重有功,众不谓其遽罢,闻之莫不惊骇。甲戌,贬工部尚书、判盐铁转运使薛元赏为忠州刺史,弟京兆少尹、权知府事元龟为崖州司户,皆德裕之党也。 杖杀道士赵归真等数人,流罗浮山人轩辕集于岭南。五月,乙巳,赦天下。上京两街先听留两寺外,更各增置八寺;僧、尼依前隶功德使,不隶主客,所度僧、尼仍令祠部给牒。 以翰林学士、兵部侍郎白敏中同平章事。 辛酉,立皇子温为郓王,氵美为雍王,泾为雅王,滋为夔王,沂为庆王。 六月,礼仪使奏“请复代宗神主于太庙,以敬宗、文宗、武宗同为一代,于庙东增置两室,为九代十一室。”从之。秋,七月,壬寅,淮南节度使李绅薨。 回鹘乌介可汗之众稍稍降散及冻馁死,所馀不及三千人。国相逸隐啜杀乌介于金山,立其弟特勒捻为可汗。 八月,壬申,葬至道昭肃孝皇帝于端陵,庙号武宗。初,武宗疾困,顾王才人曰:“我死,汝当如何?”对曰:“愿从陛下于九泉!”武宗以巾授之。武宗崩,才人即缢。上闻而矜之,赠贵妃,葬于端陵柏城之内。 以循州司马牛僧孺为衡州长史,封州流人李宗闵为郴州司马,恩州司马崔珙为安州长史,潮州刺史杨嗣复为江州刺史,昭州刺史李珏为郴州刺史。僧孺等五相皆武宗所贬逐,至是,同日北迁。宗闵未离封州而卒。 九月,以刑南节度使郴德裕为东都留守,解平章事;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郑肃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 以兵部侍郎、判度支卢商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商,翰之族孙也。 册黠戛斯可汗使者以国丧未行,或以为僻远小国,不足与之抗衡。回鹘未平,不应遽有建置。诏百官集议,事遂寝。 蛮寇安南,经略使裴元裕帅邻道兵讨之。 以右常侍李景让为浙西观察使。初,景让母郑氏,性严明,早寡,家贫,居于东都。诸子皆幼,母自教之。宅后古墙因雨隤陷,得钱盈船,奴婢喜,走告母。母往,焚香祝之曰:“吾闻无劳而获,身之灾也。天必以先君馀庆,矜其贫而赐之,则愿诸孤它日学问有成,乃其志也,此不敢取!”遽命掩而筑之。三子景让、景温、景庄,皆举进士及第。景让官达,发已斑白,小有过,不免捶楚。景让在浙西,有左都押牙迕景让意,景让杖之而毙。军中愤怒,将为变。母闻之,景让方视事,母出坐听事,立景让于庭而责之曰:“天子付汝以方面,国家刑法,岂得以为汝喜怒之资,妄杀无罪之人乎!万一致一方不宁,岂惟上负朝廷,使垂年之母衔羞入地,何以见汝之先人乎!命左右褫其衣坐之,将挞其背。将佐皆为之请,拜且泣,久乃释之,军中由是遂安。景庄老于场屋,每被黜,母辄挞景让。然景让终不肯属主司,曰:“朝廷取士自有公道,岂敢效人求关节乎!”久之,宰相谓主司曰:“李景庄今岁不可不收,可怜彼翁每岁受挞!”由是始及第。 冬,十月,礼院奏禘祭祝文于穆、敬、文、武四室,但称“嗣皇帝臣某昭告”,从之。 甲申,上受三洞法于箓衡山道士刘玄静。十二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上 ◎ 大中元年丁卯,公元八四七年 春,正月,甲寅,上祀圆丘,赦天下,改元。 二月,庚午,加卢龙节度使张仲琥同平章事,赏其屡破回鹘也。 癸未,上以旱故,减膳彻乐,出宫女,纵鹰隼,止营缮,命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卢商与御史中丞封敖疏理京城系囚。大理卿马植奏称:“卢商等务行宽宥,凡抵极法者,一切免死。彼官典犯赃及故杀人,平日大赦所不免,今因疏理而原之,使贪吏无所惩畏,死者衔冤无告,恐非所以消旱灾、致和气也。昔周饥,克殷而年丰;卫旱,讨邢而雨降。是则诛罪戮奸,式合天意,雪冤决滞,乃副圣心也。乞再加裁定。”诏两省五品以上议之。 初,李德裕执政,引白敏中为翰林学士。乃武宗崩,德裕失势,敏中乘上下之怒,竭力排之,使其党李咸讼德裕罪,德裕由是自东都留守以太子少保、分司。左谏议大夫张鹭等上言:“陛下以旱理系囚,虑有冤滞。今所原死罪,无冤可雪,恐凶险侥幸之徒常思水旱为灾,宜如马植所奏。”诏从之,皆论如法。以植为刑部侍郎,充盐铁转运使。植素以文学政事有名于时,李德裕不之重。及白敏中秉政,凡德裕所薄者,皆不次用之。以卢商为武昌节度使,以刑部尚书、判度支崔元式为门下侍郎,翰林学士、户部侍郎韦琮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 闰三月,敕:“应会昌五年所废寺,有僧能营葺者,听自居之,有司毋得禁止。”是时君、相务反会昌之政,故僧、尼之弊皆复其旧。 己酉,积庆太后萧氏崩。 五月,幽州节度使张仲武大破诸奚。 吐蕃论恐热乘武宗之丧,诱党项及回鹘馀众寇河西,诏河东节度使王宰将代北诸军击之。宰以沙陀硃邪赤心为前锋,自麟州济河,与恐热战于盐州,破走之。 六月,以鸿胪卿李业为册黠戛斯英武诚明可汗使。 上请白敏中曰:“朕昔从宪宗之丧,道遇风雨,百官、六宫四散避去,惟山陵使长而多髯,攀灵驾不去,谁也?”对曰:“令狐楚。”上曰:“有子乎?”对曰:“长子绪今为随州刺史。”上曰:“堪为相乎?”对曰:“绪少病风痹。次子綯,前湖州刺史,有才器。”上即擢为考功郎中、知制诰。綯入谢,上问以元和故事,綯条对甚悉,上悦,遂有大用之意。 秋,八月,丙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回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葬贞献皇后于光陵之侧。 上敦睦兄弟,作雍和殿于十六宅,数临幸,置酒,作乐,击球尽欢。诸王有疾,常亲至卧内存问,忧形于色。 突厥掠漕米及行商,振武节度使史宪忠击破之。 九月,丁卯,以金吾大将军郑光为平卢节度使。光,润州人,太后之弟也。 乙酉,前永宁尉吴汝纳,讼其弟湘罪不至死,“李绅与李德裕相表里,期罔武宗,枉杀臣弟,乞召江州司户崔元藻等对辨。”丁亥,敕御史台鞫实以闻。冬,十二月,庚戌,御史台奏,据崔元藻所列吴湘冤状,如吴汝纳之言。戊午,贬太子少保、分司李德裕为潮州司马。 吏部奏,会昌四年所减州县官内复增三百八十三员。 ◎ 大中二年戊辰,公元八四八年 正月,甲子,群臣上尊号曰圣敬文思和武光孝皇帝;赦天下。 初,李德裕执政,有荐丁柔立清直可任谏官者,德裕不能用。上即位,柔立为右补阙。德裕贬潮州,柔立上疏讼其冤。丙寅,坐阿附贬南阳尉。 西川节度使李回、桂管观察使郑亚坐前不能直吴湘冤,乙酉,回左迁湖南观察使,亚贬循州刺史,李绅追夺三任告身。中书舍人崔嘏坐草李德裕制不尽言其罪,己丑,贬端州刺史。 回鹘遏捻可汗仰给于奚王石舍朗。及张仲琥大破奚众,回鹘无所得食,日益耗散。至是,所存贵臣以下不满五百人,依于室韦。使者入贺正,过幽州,张仲武使归取遏捻等。遏捻闻之,夜与妻葛禄、子特勒毒斯等九骑西走,馀众追之不及,相与大哭。室韦分回鹘馀众为七,七姓共分之。居二日,黠戛斯遣其相阿播帅诸胡兵号七万来取回鹘,大破室韦,悉收回鹘馀众归碛北。犹有数帐,潜窜山林,钞盗诸胡。其别部厖勒,先在安西,亦自称可汗,居甘州,总碛西诸城,种落微弱,时入献见。 二月,庚子,以知制诰令狐綯为翰林学士。上尝以太宗所撰《金镜》授綯,使读之,“至乱未尝不任不肖,至治未尝不任忠贤,”上止之曰:“凡求致太平,当以此言为首。”又书《贞观政要》于屏风,每正色拱手而读之。上欲知百官名数,令狐`綯曰:“六品已下,官卑数多,皆吏部注拟;五品以上,则政府制授,各有籍,命曰具员。”上命宰相作《具员御览》五卷,上之,常置于案上。立皇子泽为濮王。上欲作五王院于大明宫,以处皇子之幼者,召术士柴岳明使相其地。岳明对曰:“臣庶之家,廷徙不常,故有自阳宅入阴宅,阴宅入阳宅。刑克祸福,师有其说,今陛下深拱法宫,万神拥卫,阴阳书本不言帝王家。”上善其言,赐束帛遣之。” 夏,五月,己未朔,日有食之。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元式罢为户部尚书。以兵部侍郎、判度支、户部周墀、刑部侍郎、盐铁转运使马植并同平章事。初,墀为义成节度使,辟韦澳为判官,及为相,谓澳曰:“力小任重,何以相助?”澳曰:“愿相公无权。”墀愕然,不知所措。澳曰:“官赏刑罚,与天下共其可否,勿以己之爱憎喜怒移之,天下自理,何权之有!”墀深然之。澳,贯之之子也。 己卯,太皇太后郭氏崩于兴庆宫。 六月,礼院检讨官王皞贬句容令。初,宪宗之崩,上疑郭太后预其谋。又,郑太后本郭太后侍儿,有宿怨,故上即位,待郭太后礼殊薄,郭太后意怏怏。一日,登勤政楼,欲自陨。上闻之,大怒,是夕,崩,外人颇有异论。上以郑太后故,不欲以郭后祔宪宗。有司请葬景陵外园,皞奏宜合葬景陵,神主配宪宗室。奏入,上大怒。白敏中召皞诘之。皞曰:“太皇太后,汾阳王之孙,宪宗在东宫为正妃,逮事顺宗为妇。宪宗厌代之夕,事出暖昧。太皇太后母天下,历五朝,岂得以暖昧之事遽废正嫡之礼乎!”敏中怒甚,皞辞气愈厉。诸相会食,周墀立于敏中之门以俟之。敏中使谢曰:“方为一书生所苦,公弟先行。”墀入,至敏中厅问其事,见皞争辨方急,墀举手加颡,叹皞孤直。明日,皞坐贬官。 秋,九月,甲子,再贬潮州司马李德裕为崖州司户,湖南观察使李回为贺州刺史。 前观翔节度使石雄诣政府自陈黑山、乌岭之功,求一镇以终老。执政以雄李德裕所荐,曰:“向日之功,朝廷以薄、孟、岐三镇酬之,足矣。”除左神武统军。雄怏怏而薨。 十一月,庚午,万寿公主适起居郎郑颢。颢,絪之孙,登进士第,为校书郎、右拾遗内供奉,以文雅著称。公主,上之爱女,故选颢尚之。有司循旧制请用银装车,上曰:“吾欲以俭约化天下,当自亲者始。”令依外命妇以铜装车。诏公主执妇礼,皆如臣庶之法,戒以毋得轻夫族,毋得预时事。又申以手诏曰:“苟违吾戒,必有太平、安乐之祸。”颢弟顗,尝得危疾,上遣使视之。还,问“公主何在?”曰:“在慈恩寺观戏场。”上怒,叹曰:“我怪士大夫家不欲与我家为昏,良有以也!”亟命召公主入宫,立之阶下,不之视。公主惧,涕泣谢罪。上责之曰:“岂有小郎病,不往省视,乃观戏乎!”遣妇郑氏。由是终上之世,贵戚皆兢兢守礼法,如山东衣冠之族。 壬午,葬懿安皇后于景陵之侧。 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琮为太子宾客、分司。 十二月,凤翔节度使崔珙奏破吐蕃,克清水。清水先隶秦州,诏以本州未复,权隶凤翔。 上见宪宗朝公卿子孙,多擢用之。刑部员外郎杜胜次对,上问其家世,对曰:“臣父黄裳,首请宪宗监国。”即除给事中。翰林学士裴谂,度之子也,上幸翰林,面除承旨。 吐蕃论恐热遣其将恭罗急藏将兵二万略地西鄙,尚婢婢遣其将拓跋怀光击之于南谷,大破之,急藏降。 ◎ 大中三年己巳,公元八四九年 春,正月,上与宰相论元和循吏孰为第一,周墀曰:“臣尝守土江西,闻观察使韦丹功德被于八州,没四十年,老稚歌思,如丹尚存。”乙亥,诏史馆修撰杜牧撰《丹遗爱碑》以纪之,仍擢其子河阳观察判官宙为御史。 二月,吐蕃论恐热军于河州,尚婢婢军于河源军。婢婢诸将欲击恐热,婢婢曰:“不可。我军骤胜而轻敌,彼穷困而致死,战必不利。”诸将不从。婢婢知其必败,据河桥以待之,诸将果败。婢婢收馀众,焚桥,归鄯州。 吐蕃秦、原、安乐三州及石门等七关来降。以太仆卿陆耽为宜谕使,诏泾原、宁武、凤翔、邠宁、振武皆出兵应接。 河东节度使王宰入朝,以货结贵幸,求以使相领宣武。刑部尚书、同平章事周墀上疏论之,宰遂还镇。附马都尉韦让求为京兆尹,墀言京兆尹非才望不可为,让议意寝。墀又谏上开边,由是忤旨。夏,四月,以墀为东川节度使,以御史大夫崔铉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兵部侍郎、判户部魏扶同平章事。 癸巳,卢龙奏节度使张仲武薨,军中立其子节度押牙直方。 翰林学士郑颢言于上曰:“周墀以直言入相,亦以直言罢相。”上深感悟,甲午,墀入谢,加检校右仆射。 戊戌,以张直方为卢龙留后。 五月,徐州军乱,逐节度使李廓。廓,程之子也,在镇不治。右补阙郑鲁上言其状,且曰:“臣恐新麦未登,徐师必乱。速命良帅,救此一方。”上未之省。徐州果乱,上思鲁言,擢为起居舍人。以义成节度使卢弘止为武宁节度使。武宁士卒素骄,有银刀都尤甚,屡逐主帅。弘止至镇,都虞候胡庆方复谋作乱,弘止诛之,抚循其馀,训以忠义,军府由是获安。 六月,戊申,以张直方为卢龙节度使。 泾原节度使康季荣取原州及石门、驿藏、木峡、制胜、六磐、石峡六关。秋,七月,丁巳,灵武节度使硃叔明聚长乐州。甲子,邠宁节度使张君绪取萧关。甲戌,凤翔节度使李玭取秦州。诏邠宁节度权移军于宁州以应接河西。 八月,乙酉,改长乐州为威州。河、陇老幼千馀人诣阙,己丑,上御延喜门楼见之,欢呼舞跃,解胡服,袭冠带,观者皆呼万岁。诏“募百姓垦辟三州、七关土田,五年不租税,自今京城罪人应配流者皆配十处。四道将吏能于镇戍之地为营田者,官给牛及种粮,温池盐利可赡边陲,委度支制置。其三州、七关镇戍之卒,皆倍给衣粮,仍二年一代。道路建置堡栅,有商旅往来贩易及戍卒子弟通传家信,关镇毋得留难。其山南、剑南边境有没蕃州县,亦令量力收复。” 冬,十月,改备边库为延资库。 西川节充使杜悰奏取维州。 闰十一月,丁酉,宰相以克复河、湟,请上尊号。上曰:“宪宗常有志复河、湟,以中原方用兵,未遂而崩,今乃克成先志耳。其议加顺、宪二庙尊谥以昭功烈。” 卢龙节度使张直方,暴忍,喜游猎。军中将作乱,直方知之,托言出猎,遂举族逃归京师。军中推牙将周綝为留后,直方至京师,拜金吾大将军。 甲戌,追上顺宗谥曰至德弘道大圣大安孝皇帝,宪宗谥曰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仍改题神主。 己未,崖州司户李德裕卒。 山南西道节度使郑涯奏取扶州。 ---------------------------------------------- ![]() |
唐纪六十五
作者: 司马光 起上章敦牂,尽屠维单阏,凡十年。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 ◎ 大中四年庚午,公元八五零年 春,正月,庚辰朔,赦天下。 二月,以秦州隶凤翔。 夏,四月,庚戌,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马植为天平节度使。上之立也,左军中尉马元贽有力焉,由是恩遇冠诸宦者,植与之叙宗姓。上赐元贽宝带,元贽以遗植,植服之以朝,上见而识之。植变色,不敢隐。明日。罢相,收植亲吏董侔,下御史台鞫之,尽得植与元贽交通之状,再贬常州刺史。 六月,戊申,兵部侍郎、同平章事魏扶薨。以户部尚书、判度支崔龟从同平章事。 秋,八月,以白敏中判延资库。 卢龙节度使周綝薨,军中表请以押牙兼马步都知兵马使张允伸为留后。九月,丁酉,从之。 党项为边患,发诸道兵讨之,连年无功,戍馈不已,右补阙孔温裕上疏切谏。上怒,贬柳州司马。温裕,戣之兄子也。 吐蕃论恐热遣僧莽罗蔺真将兵于鸡项关南造桥,以击尚婢婢,军于白土岭。婢婢遣其将尚鐸罗榻藏将兵据临蕃军以拒之,不利,复遣磨离罴子、烛卢巩力将兵据氂牛峡以拒之。巩力请“按兵拒险,勿与战,以奇兵绝其粮道,使进不得战,退不得还,不过旬月,其众必溃。”罴子不从。巩力曰:“吾宁为不用之人,不为败军之将。”称疾,归鄯州。罴子逆战,败死。婢婢粮乏,留拓跋怀光守鄯州,帅部落三千馀人就水草于甘州西。恐热闻婢婢弃鄯州,自将轻骑五千追之。至瓜州,闻怀光守鄯州,遂大掠河西鄯、廓等八州,杀其丁壮,劓刖其羸老及妇人,以槊贯婴儿为戏,焚其室庐,五千里间,赤地殆尽。 冬,十月,辛未,以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令狐綯同平章事。 十一月,壬寅,以翰林学士刘彖为京西招讨党项行营宣慰使。 以卢龙留后张允伸为节度使。 十二月,以凤翔节度使李业、河东节度使李试着兼招讨党项使。 吏部侍郎孔温业白执政求外官,白敏中谓同列曰:“我辈须自点检,孔吏部不肯居朝廷矣。”温业,戣之弟子也。 ◎ 大中五年辛未,公元八五一年 春,二月,壬戌,天德军奏摄沙州刺史张义潮遣使来降。义潮,沙州人也,时吐蕃大乱,义潮阴结豪杰,谋自拔归唐。一旦,帅众被甲噪于州门,唐人皆应之,吐番守将惊走,义潮遂摄州事,奉表来降。以义潮为沙州防御使。 以兵部侍郎裴休为盐铁转运使。休,肃之子也。自太和以来,岁运江、淮米不过四十万斛,吏卒侵盗、沉没,舟达渭仓者什不三四,大堕刘晏之法。休穷究其弊,立漕法十条,岁运米至渭仓者百二十万斛。 上颇知党项之反由边帅利其羊马,数欺夺之,或妄诛杀,党项不胜愤怨,故反。乃以右谏议大夫李福为夏绥节度使。自是继选儒臣以代边帅之贪暴者,行日复面加戒励,党项由是遂安。福,石之弟也。 上以南山、平夏党项久未平,颇厌用兵。崔铉建议,宜遣大臣镇抚。三月,以白敏中为司空、同平章事,充招讨党项行营都统、制置等使,南北两路供军使兼邠宁节度使。敏中请用裴度故事,择廷臣为将佐,许之。夏,四月,以左谏议大夫孙景商为左庶子,充邠宁行军司马;知制诰蒋伸为右庶子,充节度副使。伸,系之弟也。 初,上令白敏中为万寿公主选佳婿,敏中荐郑颢。时颢已昏卢氏,行至郑州,堂帖追还,颢甚衔之,由是数毁敏中于上。敏中将赴镇,言于上曰:“郑颢不乐尚主,怨臣入骨髓。臣在政府,无如臣何;今臣出外,颢必中伤,臣死无日矣!”上曰:“朕知之久矣,卿何言之晚邪!”命左右于禁中取小柽函以授敏中曰:“此皆郑郎谮卿之书也。朕若信之,岂任卿以至今日!”敏中归,置柽函于佛前,焚香事之。敏中军于宁州,壬子,定远城使史元破堂项九千馀帐于三交谷,敏中奏党项平。辛未,诏:“平夏党项,已就安贴。南山党项,闻出山者迫于饥寒,犹行钞掠,平夏不容,穷无所归。宜委李福存谕,于银、夏境内授以闲田。如能革心向化,则抚如赤子,从前为恶,一切不问,或有抑屈,听于本镇投牒自诉。若再犯疆场,或复入山林,不受教令,则诛讨无赦。将吏有功者甄奖,死伤者优恤。灵、夏、邠、鄜四道百姓,给复三年,邻道量免租税。向由边将贪鄙,致其怨叛,自今当更择廉良抚之。若复致侵叛,当先罪边将,后讨寇虏。” 吐蕃论恐热残虐,所部多叛。拓跋怀光使人说诱之,其众或散归部落,或降于怀光。恐热势孤,乃扬言于众曰:“吾今入朝于唐,借兵五十万来诛不服者,然后以渭州为国城,请唐册我为赞普,谁敢不从!”五月,恐热入朝,上遣左丞李景让就礼宾院问所欲。恐热气色骄倨,语言荒诞,求为河渭节度使。上不许,召对三殿,如常日胡客,劳赐遣还。恐热怏怏而去,复归落门川,聚其旧众,欲为边患。会久雨,乏食,众稍散,才有三百馀人,奔于廓州。 六月,立皇子润为鄂王。 进士孙樵上言:“百姓男耕女织,不自温饱,而群僧安坐华屋,美衣精馔,率以十户不能养一僧。武宗愤其然,发十七万僧,是天下一百七十万户始得苏息也。陛下即位以来,修复废寺,天下斧斤之声至今不绝,度僧几复其旧矣。陛下纵不能如武宗除积弊,奈何兴之于已废乎!日者陛下欲修国东门,谏官上言,遽为罢役。今所复之寺,岂若东门之急乎?所役之功,岂右东门之劳乎?愿早降明诏,僧未复者勿复,寺未修者勿修,庶几百姓犹得以息肩也。”秋,七月,中书门下奏:“陛下崇奉释氏,群下莫不奔走,恐财力有所不逮,因之生事扰人,望委所在长吏量加撙节。所度僧亦委选择有行业者,若容凶粗之人,则更非敬道也。乡村佛舍,请罢兵日修。”从之。 八月,白敏中奏,南山党项亦请降。时用兵岁久,国用颇乏,诏并赦南山党项,使之安业。 冬,十月,乙卯,中书门下奏:“今边事已息,而州府诸寺尚未毕功,望且令成之。其大县远于州府者,听置一寺,其乡村毋得更置佛舍。”从之。 戊辰,以户部侍郎魏谟同平章事,仍判户部。时上春秋已高,未立太子,群臣莫敢言。谟入谢,因言:“今海内无事,惟未建储副,使正人辅导,臣窃以为忧。”且泣。时人重之。 蓬、果群盗依阻鸡山,寇掠三川。以果州刺史王贽弘充三川行营都知兵马使,以讨之。 制以党项既平,罢白敏中教统,但以司空、平章事充邠宁节度使。张义潮发兵略定其旁瓜、伊、西、甘、肃、兰、鄯、河、岷、廓十州,遣其兄义泽奉十一州图籍入见,于是河、湟之地尽入于唐。十一月,置归义军于沙州,以义潮为节度使、十一州观察使,又以义潮判官曹义金为归义军长史。 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龟从同平章事,充宣武节度使。 右羽林统军张直方坐出猎累日不还宿卫,贬左骁卫将军。 ◎ 大中六年壬申,公元八五二年 春,二月,王贽弘讨鸡山贼,平之。 是时,山南西道节度使封敖奏巴南妖贼言辞悖慢,上怒甚。崔铉曰:“此皆陛下赤子,迫于饥寒,盗弄陛下兵于溪谷间,不足辱大军,但遣一使者可平矣。”乃遣京兆少尹刘潼诣果州招谕之。潼上言请不发兵攻讨,且曰:“今以日月之明烛愚迷之众,使之稽颡归命,其势甚易。所虑者,武臣耻不战之功,议者责欲速之效耳。”潼至山中,盗弯弓待之,潼屏左右直前曰:“我面受诏赦汝罪,使汝复为平人。闻汝木弓射二百步,今我去汝十步,汝真欲反者,可射我!”贼皆投弓列拜,请降。潼归馆,而王贽弘与中使似先义逸引兵已至山下,竟击灭之。 三月,敕先赐右卫大将军郑光鄠县及云阳庄并免税役。中书门下奏,以为:“税役之法,天下皆同。陛下屡发德音,欲使中外画一,今独免郑光,似稍乖前意。事虽至细,系体则多。”敕曰:“朕以郑光元舅之尊贵,欲优异令免征税,初不细思。况亲戚之间,人所难议,卿等苟非爱我,岂进嘉言!庶事能尽如斯,天下何忧不理!有始有卒,当共守之,并依所奏。” 夏,四月,甲辰,以邠宁节度使白敏中为西川节度使。 湖南奏,团练副使冯少端讨衡州贼帅邓裴,平之。 党项复扰边,上欲择可为邠宁帅者而难其人,从容与翰林学士、中书舍人须昌毕諴论边事,諴援古据今,具陈方略。上悦曰:“吾方择帅,不意颇、牧近在禁廷。卿其为朕行乎!”諴欣然奉命。上欲重其资履,六月,壬申,先以諴为刑部侍郎,癸酉,乃除邠宁节度使。雍王氵美薨,追谥靖怀太子。 河东节度使李业纵吏民侵掠杂虏,又妄杀降者,由是北边扰动。闰月,庚子,以太子少师卢钧为河东节度使。业内有所恃,人莫敢言,魏谟独请贬黜。上不许,但徙义成节度使。卢钧奏度支郎中韦宙为副使。宙遍诣塞下,悉召酋长,谕以祸福,禁唐民毋得入虏境侵掠,犯者必死,杂虏由是遂安。掌书记李璋杖一牙职,明日,牙将百馀人诉于钧,钧杖其为首者,摘戍外镇,馀皆罚之,曰:“边镇百馀人,无故横诉,不可不抑。”璋,绛之子也。 八月,甲子,以礼部尚书裴休同平章事。 獠寇昌、资二州。 冬,十月,邠宁节度使毕諴奏招谕党项皆降。 骁卫将军张直方坐以小过屡杀奴婢,贬恩州司户。 十一月,立宪宗子惴为棣王。 十二月,中书门下奏:“度僧不精,则戒法堕坏;造寺无节,则损费过多,请自今诸州准元敕许置寺外,有胜地灵迹许修复,繁会之县许置一院。严禁私度僧、尼。若官度僧、尼有阙,则择人补之,仍申祠部给牒。其欲远游寻师者,须有本州公验。”从之。 ◎ 大中七年癸酉,公元八五三年 春,正月,戊申,上祀圆丘;赦天下。 夏,四月,丙寅,敕:“自今法司处罪,用常行杖。杖脊一,折法杖十;杖臀一,折笞五。使吏用法有常准。” 冬,十二月,左补阙赵璘请罢来年元会,止御宣政。上以问宰相,对曰:“元会大礼,不可罢。况天下无事。”上曰:“近华州奏有贼光火劫下邽,关中少雪,皆朕之忧,何谓无事!虽宣政亦不可御也。” 上事郑太后甚谨,不居别宫,朝夕奉养。舅郑光历平卢、河中节度使。入朝,上与之论为政,光应对鄙浅,上不悦,留为右羽林统军,使奉朝请。太后数言其贫,上辄厚赐金帛,终不复任以民宫。 度支奏:“自河、湟平,每岁天下所纳钱九百二十五万馀缗,内五百五十万馀缗租税,八十二万馀缗榷酤,二百七十八万馀缗盐利。” ◎ 大中八年甲戌,公元八五四年 春,正月丙戌朔,日有食之。罢元会。 上自即位以来,治弑宪宗之党,宦官、外戚乃至东宫官属,诛窜甚众。虑人情不安,丙申,诏:“长庆之初,乱臣贼子,顷搜擿馀党,流窜已尽,其馀族从疏远者,一切不问。” 二月,中书门下奏拾遗、补阙缺员,请更增补。上曰:“谏官要在举职,不必人多,如张道符、牛丛、赵璘辈数人,使朕日闻所不闻足矣。”丛,僧孺之子也。久之,丛自司勋员外郎出为睦州刺史,入谢,上赐之紫。丛既谢,前言曰:“臣所服绯,刺史所借也。”上遽曰:“且赐绯。”上重惜服章,有司常具绯、紫衣数袭从行,以备赏赐,或半岁不用其一,故当时以绯、紫为荣。上重翰林学士,至于迁官,必校岁月,以为不可以官爵私近臣也。 秋,九月,丙戌,以右散骑常侍高少逸为陕虢观察使。有敕使过硖石,怒饼黑,鞭驿吏见血。少逸封其饼以进。敕使还,上责之曰:“深山中如此食岂易得!”谪配恭陵。 立皇子洽为怀王,汭为昭王,汶为康王。 上猎于苑北,遇樵夫,问其县,曰:“泾阳人也。”“令为谁?”曰:“李行言。”“为政何如?”曰:“性执。有强盗数人,军家索之,竟不与,尽杀之。”上归,帖其名于寝殿之柱。冬,十月,行言除海州刺史,入谢。上赐之金紫,问曰:“卿知所以衣紫乎?”对曰:“不知。”上命取殿柱之贴示之。 上以甘露之变,惟李训、郑注当死,自馀王涯、贾餗等无罪,诏皆雪其冤。 上召翰林学士韦澳,托以论诗,屏左右与之语曰:“近日外间谓内侍权势何如?”对曰:“陛下威断,非前朝之比。”上闭目摇首曰:“全未,全未!尚畏之在。卿谓策将安在!”对曰:“若与外廷议之,恐有太和之变,不若就其中择有才识者与之谋。”上曰:“此乃末策。朕已试之矣,自衣黄、衣绿至衣绯,皆感恩,才衣紫则相与为一矣!”上又尝与令狐綯谋尽诛宦官,恐滥及无辜,密奏曰:“但有罪勿舍,有阙勿补,自然渐耗,至于尽矣。”宦者窃见其奏,由是益与朝士相恶,南北司如水火矣。 ◎ 大中九年乙亥,公元八五五年 春,正月,甲申,成德军奏节度使王元逵薨,军中立其子节度副使绍鼎。癸卯,以绍鼎为成德留后。 二月,以醴泉令李君奭为怀州刺史。初,上校猎渭上,有父老以十数,聚于佛祠。上问之,对曰:“醴泉百姓也。县令李君奭有异政,考满当罢,诣府乞留,故此祈佛,冀谐所愿耳。”及怀州刺史阙,上手笔除君奭,宰相莫之测。君奭入谢,上以此奖厉,众始知之。三月,诏邠宁节度使毕諴还邠州。先是,以河、湟初附,党项未平,移邠宁军于宁州。至是,南山、平夏、党项皆安,威、盐、武三州军食足,故令还理所。 夏,闰四月,诏以“州县差役不均,自今每县据人贫富及役轻重作差科簿,送刺史检署讫,锁于令厅,每有役事委令,据簿轮差。” 五月,丙寅,以王绍鼎为成德节度使。 上聪察强记,宫中厮役给洒扫者,皆能识其姓名,才性所任,呼召使令,无差误者。天下奏狱吏卒姓名,一览皆记之。度支奏渍污帛,误书“渍”为“清”,枢密承旨孙隐中谓上不之见,辄足成之,及中书复入,上怒,推按擅改章奏者罚谪之。上密令翰林学士韦澳纂次诸州境土风物及诸利害为一书,自写而上之,虽子弟不知也,号曰《处分语》。他日,邓州刺史薛弘宗入谢,出,谓澳曰:“上处分本州事惊人。”澳询之,皆《处分语》中事也。澳在翰林,上或遣中使宣旨草诏。事有不可者,澳辄曰:“兹事须降御札,方敢施行。”淹留至旦,上疏论之,上多从之。 秋,七月,浙东军乱,逐观察使李讷。讷,逊之弟子也,性卞急,遇将士不以礼,故乱作。 淮南饥,民多流亡,节度使杜悰荒于游宴,政事不治。上闻之,甲午,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铉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丁酉,以悰为太子太傅、分司。 九月,乙亥,贬李讷为朗州刺史,监军王宗景杖四十,配恭陵。仍诏“自今戎臣失律,并坐监军。”以礼部侍郎沈询为浙东观察使。询,传师之子也。 冬,十一月,以吏部侍郎柳仲郢为兵部侍郎,充盐铁转运使。有闾阎医工刘集因缘交通禁中,上敕盐铁补场官。仲郢上言:“医工术精,宜补医官。若委务铜盐,何以课其殿最!且场官贱品,非特敕所宜亲,臣未敢奉诏!”上遽批:“刘集宜赐绢百匹,遣之。”他日,见仲郢,劳之曰:“卿论刘集事甚佳。”上尝若不能食,召医工梁新诊脉,治之数日,良已。新因自陈求官,上不许,但敕盐铁使月给钱三十缗而已。 右威卫大将军康季荣前为泾原节度使,擅用官钱二万缗,事觉,季荣请以家财偿之。上以季荣有开河、湟功,许之。给事中封还敕书,谏官亦上言。十二月,庚辰,贬季荣夔州长史。 江西观察使郑祗德以其子颢尚主通显,固求散地,甲午,以祗德为宾客、分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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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中十年丙子,公元八五六年
春,正月,丁巳,以御史大夫郑朗为工部尚书、同平章事。 上命裴休极言时事,休请早建太子,上曰:“若建太子,则朕遂为闲人。”休不敢复言。二月,丙戌,休以疾辞位,不许。 三月,辛亥,诏以“回鹘有功于国,世为婚姻,称臣奉贡,北边无警。会昌中虏廷丧乱,可汗奔亡,属奸臣当轴,遽加殄灭。近有降者云,已厖历今为可汗,尚寓安西,俟其归复牙帐,当加册命。” 上以京兆久不理,夏,五月,丁卯,以翰林学士、工部侍郎韦澳为京兆尹。澳为人公直,既视事,豪贵敛手。郑光庄吏恣横,为闾里患,积年租税不入,澳执而械之。上于延英问澳,澳具奏其状。上曰:“卿何以处之?”澳曰:“欲置于法。”上曰:“郑光甚爱之,何如?”对曰:“陛下自内庭用臣为京兆,欲以清畿甸之积弊,若郑光庄吏积年为蠹,得宽重辟,是陛下之法独行于贫户耳,臣未敢奉诏。”上曰:“诚如此。但郑光带我不置,卿与痛杖,贷其死,可乎?”对曰:“臣不敢不奉诏,愿听臣且系之,俟征足及释之。”上曰:“灼然可。朕为郑光故挠卿法,殊以为愧。”澳归府,即杖之。督租数百斛足,乃以吏归光。 六月,戊寅,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裴休同平章事,充宣武节度使。 司农卿韦廑欲求夏州节度使,有术士知之,诣廑门曰:“吾善醮星辰,求官无不如意。”廑信之,夜,设醮具于庭。术士曰:“请公自书官阶一通。”既得之,仰天大呼曰:“韦廑有异志,令我祭天。”廑举家拜泣曰:“愿山人赐百口之命!”家之货财珍玩尽与之。逻者怪术士服鲜衣,执以为盗。术士急,乃曰:“韦廑令我祭天,我欲告之,彼以家财求我耳。”事上闻,秋,九月,上召廑面诘之,具知其冤,谓宰相曰:“韦廑城南甲族,为奸人所诬,勿使狱吏辱之。”立以术士付京兆,杖死,贬廑永州司马。 户部侍郎、判户部、附马都尉郑颢营求作相甚切。其父祗德闻之,与书曰:“闻汝已判户部,是吾必死之年;又闻欲求宰相,是吾必死之日也。”颢惧,累表辞剧务。 冬,十月,乙酉,以颢为秘书监。 上遣使诣安西镇抚回鹘,使者至灵武,会回鹘可汉遣使入贡。十一月,辛亥,册拜为嗢禄登里罗汩没密施合俱录毘伽怀建可汗,以卫尉少卿王端章充使。 吏部尚书李景让上言:“穆宗乃陛下兄,敬宗、文宗、武宗乃兄之子,陛下拜兄尚可,拜侄可乎!是使陛下不得亲事七庙也,宜迁四主出太庙,还代宗以下入庙。”诏百官议其事,不决而止。时人以是薄景让。敕“于灵感、会善二寺置戒坛,诸僧、尼应填阙者委长老僧选择,给公赁,赴两坛受戒,两京各选大德十人主其事。有不堪者罢之,堪者给牒,遣归本州。不见戒坛公牒,毋得私容。仍先选旧僧、尼,旧僧、尼无堪者,乃选外人。” 壬辰,以户部侍郎、判户部崔慎由为工部尚书、同平章事。上每命相,左右无知者。前此一日,令枢密宣旨于学士院,以兵部侍郎、判度支萧鄴同平章事。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覆奏:“鄴所判度支应罢否?”上以为归长等佑之,即手书慎由名及新命付学士院,仍云“落判户部事”。鄴,明之八世孙也。 内园使李敬寔遇郑郎不避马,郎奏之。上责敬寔,对曰:“供奉官例不避。”上曰:“汝衔敕命,横绝可也,岂得私出而不避宰相乎!”命剥色,配南牙。 ◎ 大中十一年丁丑,公元八五七年 春,正月,丙午,以御史中丞兼尚书右丞夏侯孜为户部侍郎、判户部事。先是,判户部有缺,京兆尹韦澳奏事,上欲以澳补之。辞曰:“臣比年心力衰耗,难以处繁剧,屡就陛下乞小镇,圣恩未许。”上不悦。及归,其甥柳玼之。澳曰:“主上不与宰辅佥议,私欲用我,人必谓我以他歧得之,何以自明!且尔知时事浸不佳乎?由吾曹贪名位所致耳。”丙辰,以澳为河阳节度使。玼仲郢之子也。 上欲幸华清宫,谏官论之甚切,上为之止。上乐闻规谏,凡谏官论事、门下封驳,苟合于理,多屈意从之;得大臣章疏,必焚香盥手而读之。 二月,辛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魏谟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谟为相,议事于上前,它相或委曲规讽,谟独正言无所避。上每叹曰:“谟绰有祖风,我心重之”。然竟以刚直为令狐綯所忌而出之。 岭南溪洞蛮屡为侵盗。夏,四月,壬申,以右千牛大将军宋涯为安南、邕管宣慰使。五月,乙巳,以涯为安南经略使。容州军乱,逐经略使王球。六月,癸巳,以涯为容管经略使。 甲午,立皇子灌为卫王,澭为广王。 秋,七月,庚子,以兵部侍郎、判度支萧鄴同平章事,仍判度支。 教坊祝汉贞,滑稽敏给,上或指物使之口占,摹咏有如宿构,由是宠冠诸优。一日,在上前抵掌诙谐,颇及外事。上正色谓之曰:“我畜养尔曹,正供戏笑耳,岂得辄预朝政邪!”自是疏之。会其子坐赃,杖死,流汉贞于天德军。乐工罗程,善琵琶,自武宗朝已得幸。上素晓音律,尤有宠。程恃恩暴横,以睚眦杀人,系京兆狱。诸乐工欲为之请,因上幸后苑奏乐,乃设虚坐,置琵琶,而罗拜于庭,且泣。上问其故,对曰:“罗程负陛下,万死,然臣等惜其天下绝艺,不复得奉宴游矣!”上曰:“汝曹所惜者罗程艺,朕所惜者高祖、太宗法。”竟杖杀之。八月,成德节度使王绍鼎薨。绍鼎沉湎无度,好登楼弹射人以为乐,众欲逐之。会病薨,军中立其弟节度副命名绍懿。戊寅,以绍懿为成德留后。 九月,辛酉,以太子太师卢钧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 冬,十月,己巳,以秦成防御使李承勋为泾原节度使。承勋,光弼之孙也。先是,吐蕃酉长尚延心以河、渭二州部落来降,拜武卫将军。承勋利其羊马之富,诱之入凤林关,居秦州之西。承勋与诸将谋执延心,诬云谋叛,尽掠其财,徙其众于荒远。延心知之,因承勋军宴,坐中谓承勋曰:“河、渭二州,土旷人稀,因以饥疫。唐人多内徙三川,吐蕃皆远遁于叠宕之西,二千里间,寂无人烟。延心欲入见天子,请尽帅部众分徙内地,为唐百姓,使西边永无扬尘之警,其功亦不愧于张义潮矣。”承勋欲自有其功,犹豫未许。延心复曰:“延心既入朝,落部内徙,但惜秦州无所复恃耳。”承勋与诸将相顾默然。明日,诸将言于承勋曰:“明公首开营田,置使府,拥万兵,仰给度支,将士无战守之劳,有耕市之利。若从延心之谋,则西陲无事,朝廷必罢使府,省戍兵,还以秦州隶凤翔,吾属无所复望矣。”承勋以为然,即奏延心为河、渭都游奕使,使统其众居之。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郑朗以疾辞位。壬申,以朗为太子太师。 上晚节颇好神仙,遣中使迎道士轩辕集于罗浮山。 王端章册立回鹘可汗,道为黑车子所塞,不至而还。辛卯,贬端章贺州司马。 十一月,壬寅,以成德军留后王绍懿为节度使。 十二月,萧鄴罢判度支。 ◎ 大中十二年戌寅,公元八五八年 春,正月,以康王傅、分司王式为安南都护、经略使。式有才略,至交趾,树芀木为栅,可支数十年。深堑其外,泄城中水,堑外植竹,寇不能冒。选教士卒甚锐。顷之,南蛮大至,屯锦田步,去交趾半日程。式意思安闲,遣译逾之,中其要害,蛮一夕引去,遣人谢曰:“我自执叛獠耳,非为寇也。”安南都校罗行恭,久专府政,麾下精兵二千,都护中军才羸兵数百。式至,杖其背,黜于边徼。 初,户部侍郎、判度支刘彖为翰林学士,上器重之。时为河东节度使。手诏征入朝,彖奏发河东,外人始知之。戊午,以彖同平章事。彖,仁轨之五世孙也。彖与崔慎由议政于上前,慎由曰:“惟当甄别品流,上酬万一。”彖曰:“昔王夷甫祖尚浮华,妄分流品,致中原丘虚。今盛明之朝,当循名责实,使百官各称其职;而遽以品流为先,臣未知致理之日。”慎由无以对。轩辕集至长安,上召入禁中,问曰:“长生可学乎?”对曰:“王者屏欲而崇德,则自然受天遐福,何处更求长生?”留数月,坚求还山,乃遣之。 二月,甲子朔,罢公卿朝拜光陵及忌日行香,悉移宫人于诸陵。 戊辰,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慎由为东川节度使。 上欲御楼肆赦,令狐綯曰:“御楼所费甚广,事须有名,且赦不可数。”上不悦,曰:“遣朕于何得名!”慎由曰:“陛下未建储宫,四海属望。若举此礼,虽郊祀亦可,况于御楼!”时上饵方士药,已觉躁渴,而外人未知,疑忌方深,闻之,俯首不复言。旬日,慎由罢相。 勃海王彝震卒。癸未,立其弟虔晃为勃海王。 夏,四月,以右街使、附马都尉刘异为邠宁节度使。异尚安平公主,上妹也。 庚子,岭南都将王令寰作乱,囚节度使杨发。发,苏州人也。 戊申,以兵部侍郎、盐铁转运使夏侯孜同平章事。 五月,丙寅,工部尚书、同平章事刘彖薨。彖病笃,犹手疏论事,上皆惜之。 以右金吾大将军李燧为岭南节度使,已命中使赐之节,给事中萧亻放封还制书。上方奏乐,不暇别召中使,使优人追之,节及燧门而返。亻放,俛之从父弟也。辛巳,以泾原节度使李承勋为岭南节度使,发邻道兵讨乱者,平之。 是日,湖南军乱,都将石载顺等逐观察使韩悰,杀都押牙王桂直。琮待将士不以礼,故及于难。 六月,丙申,江西军乱,都将毛鹤逐观察使郑宪。 初,安南都护李涿为政贪暴,强市蛮中马牛,一头止与盐一斗。又杀蛮酋杜存诚。群蛮怨怒,导南诏侵盗边境。峰州有林西原,旧有防冬兵六千,其旁七绾洞蛮,其酋长曰李由独,常助中国戍守,输租赋。知峰州者言于涿,请罢戍兵,专委由独防遏。于是由独势孤,不能自立,南诏拓东节度使以书诱之,以甥妻其子,补拓东押牙,由独遂帅其众臣于南诏。自是安南始有蛮患。是月,蛮寇安南。 秋,七月,丙寅,宣州都将康全泰作乱,逐观察使郑薰。薰奔扬州。 丁卯,右补阙内供奉张潜上疏,以为:“籓府代移之际,皆奏仓库蓄积之数,以羡馀多为课绩,朝廷亦因而甄奖。窃惟籓府财赋,所出有常,苟非赋敛过差,及停废将士,减削衣粮,则羡馀何从而致!比来南方诸镇数有不宁,皆此故也。一朝有变,所蓄之财悉遭剽掠。又发兵致讨,费用百倍,然则朝廷竟有何利!乞自今籓府长吏,不增赋敛,不减粮赐,独节游宴,省浮费,能致羡馀者,然后赏之。”上嘉纳之。容管奏都虞候来正谋叛,经略使宋涯捕斩之。初,忠武军精兵皆以黄冒首,号黄头军。李承勋以百人定岭南,宋涯使麾下效其服装,亦定容州。安南有恶民,屡为乱,闻之,惊曰:“黄头军度海来袭我矣!”相与夜围交趾城,鼓噪:“愿送都护北归,我须此城御黄头军。”王式方食,或劝出避之。式曰:“吾足一动,则城溃矣。”徐食毕,擐甲,率左右登城,建大将旗,坐而责之,敌者反走。明日,悉捕诛之。有杜守澄者,自齐、梁以来拥众据溪洞,不可制。式离间其亲党,守澄走死。安南饥乱相继,六年无上供,军中犒赏。式始修贡赋,飨将士。占城、真腊皆复通使。 淮南节度使崔铉奏已出兵讨宣州贼。八月,甲午,以铉兼宣歙观察使。己亥,以宋州刺史温璋为宣州团练使。璋,造之子也。 河南、北、淮南大水,徐、泗水深五丈,漂没数万家。 冬,十月,建州刺史于延陵入辞,上曰:“建州去京师几何?”对曰:“八千里。”上曰:“卿到彼为政善恶,朕皆知之,勿谓其远。此阶前则万里也,卿知之乎?”延陵悸慑失绪,上抚而遣之。到官,竟以不职贬复州司马。 令狐綯拟李远杭州刺史,上曰:“吾闻远诗云:‘长日惟消一局棋’,安能理人!”綯曰:“诗人托此为高兴耳,未必实然。”上曰:“且令往试观之。”上诏刺史毋得外徙,必令至京师,面察其能否,然后除之。令狐綯尝徙其故人为邻州刺史,便道之官。上见其谢上表,以问綯,对曰:“以其道近,省送迎耳。”上曰:“朕以刺史多非其人,为百姓害,故欲一一见之,访问其所施设,知其优劣以行黜陟。而诏命既行,直废格不用,宰相可畏有权!”时方寒,綯汗透重裘。 上临朝,接对群臣如宾客,虽左右近习,未尝见其有惰容。每宰相奏事,旁无一人立者,威严不可仰视。奏事毕,忽怡然曰:“可以闲语矣。”因问闾阎细事,或谈宫中游宴,无所不至。一刻许,复整容曰:“卿辈善为之,朕常恐卿辈负朕,后日不复得再相见。”乃起入宫。令狐綯谓人曰:“吾十年秉政,最承恩遇;然每延英奏事,未尝不汗沾衣也!” 初,山南东道节度使徐商,以封疆险阔,素多盗贼,选精兵数百人别置营训练,号捕盗将。及湖南逐帅,诏商讨之。南遣捕盗将二百人讨平之。 崔铉奏克宣州,斩康全泰及其党四百馀人。 上以光禄卿韦宙父丹有惠政于江西,以宙为江西观察使,发邻道兵以讨毛鹤。 崔铉以宣州已平,辞宣歙观察使。十一月,戊寅,以温璋为宣歙观察使。 兵部侍部、判户部蒋伸从容言于上曰:“近日官颇易得,人思侥幸。”上惊曰:“如此,则乱矣!”对曰:“乱则未乱,但侥幸者多,乱亦非难。”上称叹再三。伸三起,上三留之,曰:“异日不复得独对卿矣。”伸不谕。十二月,甲寅,以伸同平章事。 韦宙奏克洪州,斩毛鹤及其党五百馀人。宙过襄州,徐商遣都将韩季友帅捕盗将从行。宙至江州,季友请夜帅其众自陆道间行,比明,至洪州,州人不知,即日讨平之,宙奏留捕盗将二百人于江西,以季友为都虞候。 ◎ 大中十三年己卯,公元八五九年 春,正月,戊午朔,赦天下。 三月,割河东云、蔚、朔三州隶大同军。 夏,四月,辛卯,以校书郎于琮为左拾遗内供奉。初,上欲以悰尚永福公主,既而中寝。宰相请其故,上曰:“朕近与此女子会食,对朕辄折匕箸。性情如是,岂可为士大夫妻!”乃更命悰尚广德公主。二公主皆上女。琮,敖之子也。 武宁节度使康季荣不恤士卒,士卒噪而逐之。上以左金吾大将军田牟尝镇徐州,有能名,复以为武宁节度使,一方遂安。贬季荣于岭南。 六月,癸巳,封宪宗子惕为彭王。 初,上长子郓王温,无宠,居十六宅,馀子皆居禁中。夔王滋,第三子也,上爱之,欲以为嗣,为其非次,故久不建东宫。上饵医官李玄伯、道士虞紫芝、山人王乐药,疽发于背。八月,疽甚,宰相及朝臣皆不得见,上密以夔王属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居方,使立之。三人及右军中尉王茂玄,皆上平日所厚也。独左军中尉王宗实素不同心,三人相与谋,出宗实为淮南监军。宗实已受敕于宣化门外,将自银台门出。左军副使亓元实谓宗实曰:“圣人不豫逾月,中尉止隔门起居,今日除改,未可辨也。何不见圣人而出!”宗实感寤,复入,诸门已踵故事增人守捉矣。亓元实翼导宗实直至寝殿,上已崩,东首环泣矣。宗实叱归长等,责以矫诏,皆捧足乞命。乃遣宣徽北院使齐元简迎郓王。壬辰,下诏立郓王为皇太子,权句当军国政事,仍更名漼。收归长、公儒、居方,皆杀之。癸巳,宣遗制,以令狐綯摄冢宰。 宣宗性明察沉断,用法无私,从谏如流,重惜官赏,恭谨节俭,惠爱民物,故大中之政,讫于唐亡,人思咏之,谓之小太宗。 丙申,懿宗即位。癸卯,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以王宗实为骠骑上将军。李玄伯、虞紫芝、王乐皆伏诛。 九月,追尊上母晁昭容为元昭皇太后。 加魏博节度使何弘敬兼中书令,幽州节度使张允伸同平章事。冬,十月,辛卯,赦天下。 十一月,戊午,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萧鄴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 十二月,甲申,以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杜审权同平章事。审权,元颖之弟孙也。 浙东贼帅裘甫攻陷象山,官军屡败,明州城门昼闭,进逼剡县,有众百人,浙东骚动。观察使郑祗德遣讨击副使刘勍、副将范居植将兵三百,合台州军共讨之。 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令狐綯执政岁久,忌胜己者,中外侧目,其子氵高颇招权受贿。宣宗既崩,言事者竞攻其短。丁酉,以綯同平章事,充河中节度使。以前荆南节度使、同平章事白敏中守司徒、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初,韦皋在西川,开青溪道以通群蛮,使由蜀入贡。又选群蛮子弟聚之成都,教以书数,欲以慰悦羁縻之。业成则去,复以他子弟继之。如是五十年,群蛮子弟学于成都者殆以千数,军府颇厌于禀给。又,蛮使入贡,利于赐与,所从傔人浸多,杜悰为西川节度使,奏请节减其数,诏从之。南诏丰祐怒,其贺冬使者留表付巂州而还。又索习学子弟,移牒不逊,自是入贡不时,颇扰边境。会宣宗崩,遣中使告哀,时南诏丰祐适卒,子酋龙立,怒曰:“我国亦有丧,朝廷不吊祭。又诏书乃赐故王。”遂置使者于外馆,礼遇甚薄。使者还,具以状闻。上以酋龙不遣使来告丧,又名近玄宗讳,遂不行册礼。酋龙乃自称皇帝,国号大礼,改元建极,遣兵陷播州。 ---------------------------------------------- ![]() |
唐纪六十六
作者: 司马光 起上章执徐,尽强圉大渊献,凡八年。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上 ◎ 咸通元年庚辰,公元八六零年 春,正月,乙卯,浙东军与裘甫战于桐柏观前,范居植死,刘勍仅以身免。乙丑,甫帅其徒千馀人陷剡县,开府库,募壮士,众至数千人。越州大恐。时二浙久安,人不习战,甲兵朽钝,见卒不满三百,郑祗德更募新卒以益之。军吏受赂,率皆得孱弱者。祗德遣子将沈君纵、副将张公署、望海镇将李珪将新卒五百击裘甫。二月,辛卯,与甫战于剡西,贼设伏于三溪之南,而陈于三溪之北,壅溪上流,使可涉。既战,阳败走,官军追之,半涉,决壅,水大至,官军大败,三将皆死,官军几尽。于是山海诸盗及它道无赖亡命之徒,四面云集,众至三万,分为三十二队。其小帅有谋略者推刘暀,勇力推刘庆、刘从简。群盗皆遥通书币,求属麾下。甫自称天下都知兵马使,改元曰罗平,铸印曰天平。大聚资粮,购良工,治器械,声震中原。 丙申,葬圣武献文孝皇帝于贞陵,庙号宣宗。 丙午,白敏中入朝,坠陛,伤腰,肩舆以归。郑祗德累表告急,且求救于邻道。浙西遣牙将凌茂贞将四百人、宣歙遣牙将白琮将三百人赴之。祗德始令屯郭门及东小江,寻复召还府中以自卫。祗德馈之,比度支常馈多十三倍,而宣、润将士犹以为不足。宣、润将士请土军为导,以与贼战。诸将或称病,或阳坠马,其肯行者必先邀职级,竟不果遣。贼游骑至平水东小江,城中士民储舟裹粮,夜坐待旦,各谋逃溃。朝廷知祗德懦怯,议选武将代之。夏侯孜曰:“浙东山海幽阻,可以计取,难以力攻。西班中无可语者。前安南都护王式,虽儒家子,在安南威服华夷,名闻远近,可任也。”诸相皆以为然。遂以式为浙东观察使,征祗德为宾客。三月,辛亥朔,式入对,上问以讨贼方略。对曰:“但得兵,贼必可破。”有宦官侍侧,曰:“发兵,所费甚大。”式曰:“臣为国家惜费则不然。兵多贼速破,其费省矣。若兵少不能胜贼,延引岁月,贼势益张,则江、淮群盗将蜂起应之。国家用度尽仰江、淮,若阻绝不通,则上自九庙,下及十军,皆无以供给,其费岂可胜计哉!”上顾宦官曰:“当与之兵。”乃诏发忠武、义成、淮南等诸道兵授之。裘甫分兵掠衢、婺州。婺州押牙房郅、散将楼曾、衢州十将方景深将兵拒险,贼不得入。又分兵掠明州,明州之民相与谋曰:“贼若入城,妻子皆为菹醢,况货财,能保之乎!”乃自相帅出财募勇士,治器械,树栅,浚沟,断桥,为固守之备。贼又遣兵掠台州,破唐兴。己巳,甫自将万馀人掠上虞,焚之。癸酉,入余姚,杀丞、尉。东破慈溪,入奉化,抵宁海,杀其令而据之,分兵围象山。所过俘其少壮,馀老弱者蹂践杀之。 及王式除书下,浙东人心稍安。裘甫方与其徒饮酒,闻之不乐。刘暀叹曰:“有如此之众,而策画未定,良可惜也!今朝廷遣王中丞将兵来,闻其人智勇无敌,不四十日必至。兵马使宜急引兵取越州,凭城郭,据府库,遣兵五千守西陵,循浙江筑垒以拒之。大集舟舰,得间,则长驱进取浙西,过大江,掠扬州货财以自实。还,修石头城而守之,宣歙、江西必有响应者。遣刘从简以万人循海而南,袭取福建。如此,则国家贡赋之地尽入于我矣。但恐子孙不能守耳,终吾身保无忧也。”甫曰:“醉矣,明日议之!”暀以甫不用其言,怒,阳醉而出。有进士王辂在贼中,贼客之,辂说甫曰:“如刘副使之谋,乃孙权所为也。彼乘天下大乱,故能据有江东;今中国无事,此功未易成也。不如拥众据险自守,陆耕海渔,急则逃入海岛,此万全策也。”甫畏式,犹豫未决。 夏,四月,式行至柿口,义成军不整,式欲斩其将,久乃释之,自是军所过若无人。至西陵,裘甫遣使请降。式曰:“是必无降心,直欲窥吾所为,且欲使吾骄怠耳。”乃谓使者曰:“甫面缚以来,当免而死。”乙未,式入越州,既交政,为郑祗德置酒,曰:“式主军政,不可以饮,监军但与众宾尽醉。”迨夜,继以烛,曰:“式在此,贼安能妨人乐饮!”丙申,饯祗德于远郊,复乐饮而归。于是始修军令,告馈饷不足者息矣,称疾卧家者起矣,先求迁职者默矣。贼别帅洪师简、许会能帅所部降。式曰:“汝降是也,当立效以自异。”使帅其徒为前锋,与贼战有功,乃奏以官。 先是,贼谍入越州,军吏匿而饮食之。文武将吏往往潜与贼通,求城破之日免死及全妻子。或诈引贼将来降,实窥虚实。城中密谋屏语,贼皆知之。式阴察知,悉捕索,斩之。刑将吏尤横猾者,严门禁,无验者不得出入,警夜周密,贼始不知我所为矣。式命诸县开仓廪以赈贫乏,或曰:“贼未灭,军食方急,不可散也。”式曰:“非汝所知。”官军少骑卒,式曰:“吐蕃、回鹘比配江、淮者,其人习险阻,便鞍马,可用也。”举籍府中,得骁健者百馀人。虏久羁旅,所部遇之无状,困馁甚。式既犒饮,又赒其父母妻子,皆泣拜欢呼,愿效死,悉以为骑卒,使骑将石宗本将之。凡在管内者,皆视此籍之,又奏得龙陂监马二百匹,于是骑兵足矣。或请为烽燧以诇贼远近众寡,式笑而不应。选懦卒,使乘健马,少与之兵,以为候骑。众怪之,不敢问。于是阅诸营见卒及土团子弟,得四千人,使导军分路讨贼。府下无守兵,更籍土团千人以补之。乃命宣歙将白琮、浙西将凌茂贞帅本军,北来将韩宗政等帅土团,合千人;石宗本帅骑兵为前锋,自上虞趋奉化,解象山之围,号东路军。又以义成将白宗建、忠武将游君楚、淮南将万璘帅本军与台州唐兴军合,号南路军。令之曰:“毋争险易,毋焚庐舍,毋杀平民以增首级!平民胁从者,募降之。得贼金帛,官无所问。俘获者,皆越人也,释之。” 癸卯,南路军拔贼沃州寨,甲辰,拔新昌寨,破贼将毛应天,进抵唐兴。 白敏中三表辞位,上不许。右补阙王谱上疏,以为:“陛下致理之初,乃宰相尽心之日,不可暂阙。敏中自正月卧疾,今四月矣,陛下虽与他相坐语,未尝三刻,天下之事,陛下尝暇与之讲论乎!愿听敏中罢去,延访硕德,以资聪明。”己酉,贬谱为阳翟令。谱,珪之六世孙也。五月,庚戌朔,给事中郑公舆封还贬谱敕书。上令宰相议之,宰相以为谱侵敏中,竟贬之。 辛亥,浙东东路军破贼将孙马骑于宁海。戊午,南路军大破贼将刘暀、毛应天于唐兴南谷,斩应天。 先是,王式以兵少,奏更发忠武、义成军及请昭义军,诏从之。三道兵至越州,式命忠武将张茵将三百人屯唐兴,断贼南出之道;义成将高罗锐将三百人,益以台州土军,径趋宁海,攻贼巢穴;昭义将夹跌戣将四百人,益东路军,断贼入明州之道。庚申,南路军大破贼于海游镇,贼入甬溪洞。戊辰,官军屯于洞口,贼出洞战,又破之。己巳,高罗锐袭贼别帅刘平天寨,破之。自是诸军与贼十九战,贼连败。刘暀谓裘甫曰:“向从吾谋入赵州,宁有此困邪!”王辂等进士数人在贼中,皆衣绿,暀悉斩之,曰:“乱我谋者,此青虫也!”高罗锐克宁海,收其逃散之民,得七千馀人。王式曰:“贼窘且饥,必逃入海,入海则岁月间未可擒也。”命罗锐军海口以拒之。又命望海镇将云思益、浙西将王克容将水军巡海澨。思益等遇贼将刘从简于宁海东,贼不虞水军遽至,皆弃船走山谷,得其船十七,尽焚之。式曰:“贼无所逃矣,惟黄罕岭可入剡,恨无兵以守之。虽然,亦成擒矣!”裘甫既失宁海,乃帅其徒屯南陈馆下,众尚万馀人。辛未,东路军破贼将孙马骑于上疁村,贼将王皋惧,请降。 壬申,右拾遗内供奉薛调上言,以为:“兵兴以来,赋敛无度,所在群盗,半是逃户,固须翦灭,亦可闵伤。望敕州县税外毋得科率,仍敕长吏严加纠察。”从之。 袁王绅薨。 戊寅,浙东东路军大破裘甫于南陈馆,斩首数千级,贼委弃缯帛盈路,以缓追者,夹跌戣令士卒:“敢顾者斩!”毋敢犯者。贼果自黄罕岭遁去,六月,甲申,复入剡。诸军失甫,不知所在,义成将张茵在唐兴获俘,将苦之,俘曰:“贼入剡矣。苟舍我,我请为军导。”从之,茵后甫一日至剡,壁其东南,府中闻甫入剡,复大恐,王式曰:“贼来就擒耳!”命趣东、南两路军会于剡,辛卯,围之,贼城守甚坚,攻之,不能拔,诸将议绝溪水以渴之,贼知之,乃出战。三日,凡八十三战,贼虽败,官军亦疲。贼请降,诸将出以白式,式曰:“贼欲少休耳,益谨备之,功垂成矣。”贼果复出,又三战。庚子夜,裘甫、刘往、刘庆从百馀人出降,遥与诸将语,离城数十步,官军疾趋,断其后,遂擒之,壬寅,甫等至越州,式腰斩暀、庆等二十馀人,械甫送京师。剡城犹未下,诸将已擒甫,不复设备。刘从简帅壮士五百突围走,诸将追至大兰山,从简据险自守。秋,七月,丁巳,诸将共攻克之。台州刺史李师望募贼相捕斩之以自赎,所降数百人,得从简首,献之。诸将还越,式大置酒。诸将乃请曰:“谋等生长军中,久更行陈,今年得从公破贼,然私有所不谕者,敢问:公之始至,军食方急,而遽散以赈贫乏,何也?”式曰:“此易知耳,贼聚谷以诱饥人,吾给之食,则彼不为盗矣;且诸县无守兵,贼至,则仓谷适足资之耳”又问:“不置烽燧,何也?”式曰:“烽燧所以趣救兵也,兵尽行,城中无兵以继之,徒惊士民,使自溃乱耳。”又问:“使懦卒为候骑而少给兵,何也?”式曰:“彼勇卒操利兵,遇敌且不量力而斗;斗死,则贼至不知矣。”皆拜曰:“非所及也!” 封宪宗子忄丐为信王。八月,裘甫至京师,斩于东市。加王式检校右散骑常侍,诸将官赏各有差。先是,上每以越盗为忧,夏侯孜曰:“王式才有馀,不日告捷矣。”孜与式书曰:“公专以执裘甫为事,军须细大,此期悉力。”故式所奏求无不从,由是能成其功。 卫王灌薨。 九月,白敏中五上表辞位,辛亥,以敏中为司徒、中书令。 癸酉,右拾遗句容刘鄴上言:“李德裕父子为相,有声迹功效,窜逐以来,血属将尽,生涯已空,宜赐哀闵,赠以一官。”冬,十月,丁亥,敕复李德裕太子少保、卫国公,赠左仆射。 乙亥,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夏侯孜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以户部尚书、判度支毕諴为礼部尚书、同平章事。 安南都护李鄠复取播州。 十一月,丁丑,上祀圆丘;赦,改元。 十二月,戊申,安南土蛮引南诏兵合三万馀人乘虚攻交趾,陷之。都护李鄠与监军奔武州。 ◎ 咸通二年辛巳,公元八六一年 春,正月,诏发邕管及邻道兵救安南,击南蛮。 二月,以中书令白敏中兼中书令,充凤翔节度使;以左仆射、判度支杜悰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一日,两枢密使诣中书,宣徽使杨公庆继至,独揖悰受宣,三相起,避之西轩。公庆出斜封文书以授悰,发之,乃宣宗大渐时宦官请郓王监国奏也,且曰:“当时宰相无名者,当以反法处之。”悰反复读良久,曰:“圣主登极,万方欣戴。今日此文书,非臣下所宜窥。”复封以授公庆,曰:“主上欲罪宰相,当于延英面示圣旨,明行诛谴。”公庆去,悰复与两枢密坐,谓曰:“内外之臣,事犹一体,宰相、枢密共参国政。今主上新践祚,未熟万机,资内外裨补,固当以仁爱为先,刑杀为后,岂得遽赞成杀宰相事!若主上习以性成,则中尉、枢密权重禁闱,岂得不自忧乎!悰受恩六朝,所望致君尧、舜,不欲朝廷以爱憎行法。”两枢密相顾默然,徐曰:“当具以公言白至尊,非公重德,无人及此。”惭悚而退。三相复来见悰,微请宣意,悰无言,三相惶怖,乞存家族,悰曰:“勿为他虑。”既而寂然,无复宣命。及延英开,上色甚悦。是时士大夫深疾宦官,事有小相涉,则众共弃之,建州进士叶京尝预宣武军宴,识监军之面;既而及第,在长安与同年出游,遇之于涂,马上相揖;因之谤议喧然,遂沉废终身,其不相悦如此。 福王绾薨。 夏,六月,癸丑,以盐州防御使王宽为安南经略使,时李鄠自武州收集土军,攻群蛮,复取安南,朝廷责其失守,贬儋州司户。鄠初至安南,杀蛮酋杜守澄,其宗党遂诱道群蛮陷交趾,朝廷以杜氏强盛,务在姑息,冀收其力用,乃赠守澄父存诚金吾将军,再举鄠杀守澄之罪,长流崖州。 秋,七月,南蛮攻邕州,陷之。先是,广、桂、容三道共发兵三千人戍邕州,三年一代。经略使段文楚请以三道衣粮自募土军以代之,朝廷许之,所募才得五百许人。文楚入为金吾将军,经略使李蒙利其阙额衣粮以自入,悉罢遣三道戍卒,止以所募兵守左、右江,比旧什减七八,故蛮人乘虚入寇。时蒙已卒,经略使李弘源至镇才十日,无兵以御之,城陷,弘源与监军脱身奔蛮州,二十馀日,蛮去,乃还。弘源坐贬建州司户。文楚时为殿中监,复以为邕管经略使,至镇,城邑居人什不存一。文楚,秀实之孙也。 杜悰上言:“南诏向化七十年,蜀中寝兵无事,群蛮率服。今西川兵食单寡,未可轻与之绝,且应遣使吊祭,晓谕清平官等以新王名犯庙讳,故未行册命,待其更名谢恩,然后遣使删命,庶全大体。”上从之。命左司郎中孟穆为吊祭使。未发,会南诏寇巂州,攻邛崃关,穆遂不行。 冬,十月,以御史大夫郑涯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十一月,加同平章事。 ◎ 咸通三年壬午,公元八六二年 春,正月,庚寅朔,群臣上尊号曰睿文明圣孝德皇帝。赦天下。 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蒋伸同平章事,充河中节度使。 二月,棣王惴薨。 南诏复寇安南,经略使王宽数来告急,朝廷以前湖南观察使蔡袭代之,仍发许、滑、徐、汴、荆、襄、潭、鄂等道兵各三万人授袭以御之。兵势既盛,蛮遂引去。邕管经略使段文楚坐变更旧制,左迁威卫将军、分司。 左庶子蔡京,性贪虐多诈,时相以为有吏才,奏遣制置岭南事。三月,京还,奏事称旨,复以京权知太仆卿,充荆襄以南宣慰安抚使。 夏,四月,己亥朔,敕于两街四寺各置戒坛,度人三七日。上奉佛太过,怠于政事,尝于咸泰殿筑坛为内寺尼受戒,两街僧、尼皆入预;又于禁中设讲席,自唱经,手录梵夹;又数幸诸寺,施与无度。吏部侍郎萧亻放上疏,以为:“玄祖之道,慈俭为先;素王之风,仁义为首,垂范百代,必不可加。佛者,弃位出家,割爱中之至难,取灭后之殊胜,非帝王所宜慕也。愿陛下时开延英,接对四辅,力求人瘼,虔奉宗祧。思缪赏与滥刑,其殃必至;知胜残而去杀,得福甚多。罢去讲筵,躬勤政事。”上虽嘉奖,竟不能从。 岭南旧分五管,广、桂、邕、容、安南,皆隶岭南节度使;蔡京奏请分岭南为两道节度,从之。五月,敕以广州为东道,邕州为西道,又割桂管龚、象二州,容管藤、岩二州隶邕管。寻以岭南节度使韦宙为东道节度使,以蔡京为西道节度使。 蔡袭将诸道兵在安南,蔡京忌之,恐其立功,奏称:“南蛮远遁,边徼无虞,武夫邀功,妄占戍兵,虚费馈运。盖以荒陬路远,难于覆验,故得肆其奸诈。请罢戍兵,各还本道。”朝廷从之。袭累奏称群蛮伺隙日久,不可无备,乞留戍兵五千人。不听。袭以蛮寇必至,交趾兵食皆阙,谋力两穷,作十必死状申中书。时相信京之言,终不之省。 秋,七月,徐州军乱,逐节度使温璋。初,王智兴既得徐州,募勇悍之士二千人,号银刀、雕旗、门枪、挟马等七军,常以三百馀人自卫,露刃坐于两庑夹幕之下,每月一更。其后节度使多儒臣,其兵浸骄,小不如意,一夫大呼,其众皆和之,节度使辄自后门逃去。前节度使田牟至与之杂坐饮酒,把臂拊背,或为之执板唱歌。犒赐之费,日以万计,风雨寒暑,复加劳来,犹时喧哗,邀求不已。牟薨,璋代之,骄兵素闻璋性严,惮之。璋开怀慰抚,而骄兵终怀猜忌,赐酒食皆不历口,一旦,竟聚噪而逐之。朝廷知璋无辜,乙亥,以璋为邠宁节度使,以浙东观察使王式为武宁节度使。 以前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夏侯孜为左仆射、同平章事。 忠武、义成两军从王式讨裘甫者犹在浙东,诏式帅以赴徐州,骄兵闻之,甚惧。八月,式至大彭馆,始出迎谒。式视事三日,飨两镇将士,遣还。既擐甲执兵,命围骄兵,尽杀之,银刀都将邵泽等数千人皆死。甲子,敕以徐州先隶淄青道,李洧自归,始置徐海使额。及张建封以威名宠任,特帖濠、泗二州。当时本以控扼淄青、光蔡。自寇孽消弭,而武宁一道职为乱阶。今改为徐州团练使,隶兗海节度。复以濠州归淮南道,更于宿州置宿泗都团练观察使。留将士二千人守徐州,馀皆分隶兗、宿。且以王式为武宁节度使,兼徐、泗、濠、宿制置使。委式与监军杨玄质分配将士赴诸道讫,然后将忠武、义成两道兵至汴滑,各遣归本道,身诣京师。其银刀等军逃匿将士,听一月内自首,一切勿问。 岭南西道节度使蔡京为政苛惨,设砲烙之刑,阖境怨之,遂为邕州军士所逐,奔藤州,诈为敕书及攻讨使印,募乡丁及旁侧土军以入邕州。众既乌合,会辄溃败,往依桂州,桂州人怨其分裂,不纳。京无所自容。敕贬崖州司户,不肯之官,还,至零陵,敕赐自尽。以桂管观察使郑愚为岭南西道节度使。 冬,十月,丙申朔,立皇子佾为魏王,侹为凉王,佶为蜀王。 十一月,立顺宗子缉为蕲王,宪宗子愤为荣王。 南诏帅群蛮五万寇安南,都护蔡袭告急,敕发荆南、湖南两道兵二千,桂管义征子弟三千,诣邕州受郑愚节度。 岭南东道节度使韦宙奏:“蛮寇必向邕州,若不先保护,遽欲远征,恐蛮于后乘虚扼绝饷道。”乃敕蔡袭屯海门,郑愚分兵备御。十二月,袭又求益兵,敕山南东道发弩手千人赴之。时南诏已围交趾,袭婴城固守,救兵不得至。 翼王弹薨。 是岁,嗢末始入贡。嗢末者,吐蕃之奴号也。吐蕃每发兵,其富室多以奴从,往往一家至十数人,由是吐蕃之众多。及论恐热作乱,奴多无主,遂相纠合为部落,散在甘、肃、瓜、沙、河、渭、岷、廓、叠、宕之间。吐蕃微弱者反依附之。 ---------------------------------------------- ![]() |
咸通四年癸未,公元八六三年
春,正月。庚午,上祀圆丘;赦天下。 是日,南诏陷交趾。蔡袭左右皆尽,徒步力战,身集十矢,欲趣监军船,船已离岸,遂溺海死。幕僚樊绰携其印浮度江。荆南、江西、鄂岳、襄州将士四百馀人,走至城东水际,荆南虞候元惟德等谓众曰:“吾辈无船,入水则死,不若还向城与蛮斗,人以一身易二蛮,亦为有利。”遂还向城,入东罗门。蛮不为备;惟德等纵兵杀蛮二千馀人。逮夜,蛮将杨思缙始自子城出救之,惟德等皆死。南诏两陷交趾,所杀虏且十五万人。留兵二万,使思缙据交趾城。谿洞夷獠无远近皆降之。诏诸道兵赴安南者悉召还,分保岭南东、西道。 上游宴无节,左拾遗刘蜕上疏曰:“今西凉筑城,应接未决于与夺。南蛮侵轶,干戈悉在于道涂。旬月以来,不为无事。陛下不形忧闵以示远近,则何以责其死力!望节娱游,以待远人乂安,未晚。”弗听。 二月,甲午朔,上历拜十六陵。 置天雄军天秦州,以成、河、渭三州隶焉。以前左金吾将军王晏实为天雄观察使。 三月,归义节度使张义潮奏自将蕃、汉兵七千克复凉州。 南蛮寇左、右江,浸逼邕州。郑愚惧,自言儒臣无将略,请任武臣。朝廷召义武节度使康承训诣阙,欲使之代愚,仍诏选军校数人、士卒数百人自随。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毕諴以同列多徇私不法,称疾辞位。夏,四月,罢为兵部尚书。 庚戌,群盗入徐州,杀官吏。刺史曹庆讨平之。 康承训至京师,以为岭南西道节度使,发荆、襄、洪、鄂四道兵万人与之俱。 五月,戊辰,以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杨收同平章事。收,发之弟也,与左军中尉杨玄价叙同宗相结,故得为相。 乙亥,废容管,隶岭南西道,以供军食,复以龚、象二州隶桂管。 戊子,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杜审权同平章事,充镇海节度使。 六月,废安南都护府,置行交州于海门镇;以右监门将军宋戎为行交州刺史,以康承训兼领安南及诸军行营。 闰月,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杜悰同平章事,充凤翔节度使;以兵部侍郎、判度支河南曹确同平章事。 秋,七月,辛卯朔,日有食之。 复置安南都护府于行交州,以宋戎为经略使;发山东兵万人镇之。时诸道兵援安南者屯聚岭南,江西、湖南馈运者皆溯湘江入澪渠、漓水,劳费艰涩,诸军乏食。润州人陈磻石上言,请造千斛大舟,自福建运米泛海,不一月至广州,从之,军食以足。然有司以和雇为名,夺商人舟,委其货于岸侧,舟入海或遇风涛没溺,有司囚系纲吏、舟人,使偿其米,人颇苦之。 八月,岭南东道节度使韦宙奏,蛮必向邕州,请分兵屯容、藤州。 夔王滋薨。 敕以阁门使吴德应等为馆驿使。台谏上言:故事,御史巡驿,不应忽以内臣代之。上谕以敕命已行,不可复改。左拾遗刘蜕上言:“昔楚子县陈,得申叔一言而复封之;太宗发卒修乾元殿,闻张玄素谏,即日罢之。自古明君所尚者,从谏如流,岂有已行而不改!且敕自陛下出之,自陛下改之,何为不可!”弗听。 黠戛斯遣其臣合伊难支表求经籍及每年遣使走马请历,又欲讨回鹘,使安西以来悉归唐,不许。 冬,十月,甲戌,以长安尉、集贤校理令狐滈为左拾遗。乙亥,左拾遗刘蜕上言:“滈专家无子弟之法,布衣行公相之权。”起居郎张云言:“滈,父綯用李涿为安南,致南蛮至今为梗,由滈纳贿,陷父于恶。”十一月,丁酉,云复上言:“滈,父綯执政之时,人号‘白衣宰相’。”滈亦上表引避,乃改詹事府司直。 辛巳,废宿泗观察使,复以徐州为观察府,以濠、泗隶焉。 十二月,南诏寇西川。 昭义节度使沈询奴归秦,与询侍婢通,询欲杀之,未果。乙酉,归秦结牙将作乱,攻府第,杀询。 ◎ 咸通五年甲申,公元八六四年 春,正月,以京兆尹李蠙为昭义节度使,取归秦心肝以祭沈询。 淮南节度使令狐綯为其子滈讼冤。贬张云兴元少尹,刘蜕华阴令,赦曰:“虽嘉蹇谔之忠,难逃疏易之责。” 丙午,西川奏,南诏寇巂州,刺史喻士珍破之,获千馀人。诏发右神策兵五千及诸道兵戍之。忠武大将颜庆复请筑新安、遏戎二城,从之。 以容管经略使张茵兼句当交州事。益海门镇兵满二万五千人,令茵进取安南。 二月,己巳,以刑部尚书、盐铁转运使李福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甲申,前西川节度使萧鄴左迁山南西道观察使。 三月,丁酉,彗星出于娄,长三尺。己亥,司天监奏:“按《星经》,是名含誉,瑞星也。”上主大喜。请宣示中外,编诸史策。”从之。 康承训至邕州,蛮寇益炽,诏发许、滑、青、汴、兗、郓、宣、润八道兵以授之。承训不设斥候,南诏帅群蛮近六万寇邕州,将入境,承训乃遣六道兵凡万人拒之,以獠为导,绐之。敌至,不设备,五道兵八千人皆没,惟天平军后一日至,得免。承训闻之,惶怖不知所为。节度副使李行素帅众治壕栅,甫毕,蛮军已合围。留四日,治攻具,将就,诸将请夜分道斫蛮营,承训不许,有天平小校再三力争,乃许之。小校将勇士三百,夜,缒而出,散烧蛮营,斩首五百馀级。蛮大惊,间一日,解围去。承训乃遣诸军数千追之,所杀虏不满三百级,皆溪獠胁从者。承训腾奏告捷,云大破蛮贼,中外皆贺。 夏,四月,以兵部侍郎、判户部萧置同平章事。置,复之孙也。 加康承训检校右仆射,赏破蛮之功也。自馀奏功受赏者,皆承训子弟亲昵,烧营将校不迁一级,由是军中怨怒,声流道路。 五月,敕:“徐州土风雄劲,甲士精强,比因罢节,颇多逃匿,宜令徐泗团练使选募军士三千人赴邕州防戍,待岭外事宁,即与代归。” 秋,七月,西川奏两林鬼主邀南诏蛮,败之,杀获甚众。保塞城使杜守连不从南诏,帅众诣黎州降。 岭南东道节度使韦宙具知康承训所为,以书白宰相。承训亦自疑惧,累表辞疾,乃以承训为右武卫大将军、分司,以容管经略使张茵为岭南西道节度使,复以容管四州别为经略使。时南诏知邕州空竭,不复入寇,茵久之不敢进军取安南。夏侯孜荐骁卫将军高骈代之,乃以骈为安南都护、本管经略招讨使,茵所将兵悉以授之。骈,崇文之孙也,世在禁军。骈颇读书,好谈今古,两军宦官多誉之,累廷右神策都虞候;党项叛,将禁兵万人戍长武,屡有功,迁秦州防御使,复有功,故委以安南。 冬,十一月,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夏侯孜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 壬寅,以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路岩同平章事,时年三十六。 ◎ 咸通六年乙酉,公元八六五年 春,正月,丁已,始以懿安皇后配飨宪宗室。时王皞复为礼院检讨官,更申前议,朝廷竟从之。 诸道进私白者,闽中为多,故宦官多闽人。福建观察使杜宣猷每寒食遣吏分祭其先垅,宦官德之,庚申,以宣猷为宣歙观察使,时人谓之“敕使墓户”。 三月,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萧置薨。 夏,四月,以前东川节度使高璩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璩,元裕之子也。 杨收建议,以“蛮寇积年未平,两河兵戍岭南冒瘴雾物故者什六七,请于江西积粟,募强弩三万人,以应接岭南,道近便,仍建节以重其权。”从之。五月,辛丑,置镇南军于洪州。 巂州刺史喻士珍贪狯,掠两林蛮以易金。南诏复寇巂州,两林蛮开门纳之,南诏尽杀戍卒,士珍降之。 壬寅,以桂管观察使严譔为镇南节度使。譔,震之从孙也 六月,高璩薨。 以御史大夫徐商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 秋,七月,立皇子侃为郢王,俨为普王。 高骈治兵于海门,未进。监军李维周恶骈,欲去之,屡趣骈使进军。骈以五千人先济,约维周发兵应援。骈既行,维周拥馀众,不发一卒以继之。九月,骈至南定,峰州蛮众近五万,方获田,骈掩击,大破之,收其所获以食军。 冬,十二月,壬子,太皇太后郑氏崩。 ◎ 咸通七年丙戌,公元八六六年 春,二月,归义节度使张义潮奏北庭回鹘固俊克西州、北庭、轮台、清镇等城。 论恐热寓居廓州,纠合旁侧诸部,欲为边患,皆不从。所向尽为仇敌,无所容。仇人认告拓跋怀光于鄯州,怀光引兵击破之。 三月,戊寅,以河东节度使刘潼为西川节度使。初,南诏围巂州,东蛮浪稽部竭力助之,遂屠其城,卑笼部怨南诏杀其父兄,导忠武戍兵袭浪稽,灭之。南诏由是怨唐。南诏遣清平官董成等诣成都,节度使李福盛仪卫以见之。故事,南诏使见节度使,拜伏于庭,成等曰:“骠信已应天顺人,我见节度使当抗礼。”传言往返,自旦至日中不决。将士皆愤怒,福乃命捽而殴之,因械系于狱。刘潼到镇,释之,奏遣还国。诏召成等至京师,见于别殿,厚赐,劳而遣之。 成德节度使王绍懿,在镇十年,为政宽简,军民便之。疾病,召兄绍鼎之子都知兵马使景崇而告之曰:“吾兄以汝之幼,以军政授我。汝今长矣,我复以军政归汝。努力为之,上忠朝廷,下和邻籓,勿坠吾兄之业,汝之功也。”言竟而薨。 闰月,吐蕃寇邠宁,节度使薛弘宗拒却之。 夏,四月,辛巳,贬前西川节度使李福为蕲王傅。 五月,葬孝明皇后于景陵之侧,主祔别庙。 六月,魏博节度使何弘敬薨,军中立其子左司马全皞为留后。 以王景崇为成德留后。 南诏酋龙遣善阐节度使杨缉思助安南节度使段酋迁守交趾,以范昵些为安南都统,赵诺眉为扶邪都统。监陈敕使韦仲宰将七千人至峰州,高骈得以益其军,进击南诏,屡破之。捷奏至海门,李维周皆匿之,数月无声问。上怪之,以问维周,维周奏骈驻军峰州,玩寇不进。上怒,以右武卫将军王晏权代骈镇安南,召骈诣阙,欲重贬之。晏权,智兴之从子也。是月,骈大破南诏蛮于交趾,杀获甚众,遂围交趾城。 秋,七月,以何全皞为魏博留后。 冬,十月,甲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杨收为宣歙观察使。收性侈靡,门吏僮奴多倚为奸利。杨玄价兄弟受方镇之赂,屡有请托,收不能尽从。玄价怒,以为叛己,故出之。 拓跋怀光以五百骑入廓州,生擒论恐热,先刖其足,数而斩之,传首京师。其部众东奔秦州,尚延心邀击,破之,悉奏迁于岭南。吐蕃由是衰绝,乞离胡君臣不知所终。 高骈围交趾十馀日,蛮困蹙甚,城且下,会得王晏权牒,已与李维周将大军发海门。骈即以军事授韦仲宰,与麾下百馀人北归。先是,仲宰遣小使王惠赞,骈遣小校曾衮入告交趾之捷。至海中,望见旌旗东来,问游船,云新经略使与监军也。二人谋曰:“维周必夺表留我。”乃匿于岛间,维周过,即驰诣京师。上得奏,大喜,即加骈检校工部尚书,复镇安南。骈至海门而还。 王晏权暗懦,动禀李维周之命;维周凶贪,诸将不为之用,遂解重围,蛮遁去者太半。骈至,复督励将士攻城,遂克之,杀段酋迁及土蛮为南诏乡导者硃道古,斩首三万馀级,南诏遁去。骈又破土蛮附南诏者二洞,诛其酋长,土蛮帅众归附者万七千人。 十一月,壬子,赦天下。诏安南、邕州、西川诸军各保疆域,勿复进攻南诏。委刘潼晓谕,如能更修旧好,一切不问。置静海军于安南,以高骈为节度使。自李涿侵扰群蛮,为安南患殆将十年,至是始平。骈筑安南城,周三千步,造屋四十馀万间。 十二月,黠戛斯遣将军乙支连几入贡,奏遣鞍马迎册立使及请亥年历日。 以成德留后王景崇为节度使。 上好音乐宴游,殿前供奉乐工常近五百人,每月宴设不减十馀,水陆皆备,听乐观优,不知厌倦,赐与动及千缗。曲江,昆明、灞浐、南宫、北苑、昭应、咸阳,所欲游幸即行,不待供置,有司常具音乐、饮食、幄帟,诸王立马以备陪从。每行幸,内外诸司扈从者十馀万人,所费不可胜纪。 ◎ 咸通八年丁亥,公元八六七年 春,正月,以魏博留后何全皞为节度使。 二月,归义节度使张义潮入朝,以为右神武统军,命其族子惟深守归义。 自安南至邕、广,海路多潜石覆舟,静海节度使高骈募工凿之,漕运无滞。 四川近边六姓蛮,常持两端,无寇则称效顺,有寇必为前锋。卑笼部独尽心于唐,与群蛮为仇,朝廷赐姓李,除为刺史。节度使刘潼遣将将兵助之,讨六姓蛮,焚其部落,斩首五千馀级。 乐工李可及善为新声,三月,上以可及为左威卫将军。曹确谏曰:“太宗定文武官六百馀员,谓房玄龄曰‘朕以待天下贤士,工商杂流,不可处也。’大和中,文宗欲以乐工尉迟璋为王府率,拾遗窦洵直谏,即改光州长史。乞以两朝故事,别除可及官。”不从。 夏,四月,上不豫,群臣希进见。 五月,丙辰,疏理天下系囚,非臣蠹不可赦者,皆递降一等。 秋,七月,壬寅,蕲王缉薨。 怀州民诉旱,刺史刘仁规揭榜禁之,民怒,相与作乱,逐仁规,仁规逃匿村舍。民入州宅,掠其家赀,登楼击鼓,久之乃定。 甲子,以兵部侍郎、充诸道盐铁转运等使、附马都尉于琮同平章事。 宣歙察使杨收过华岳庙,施衣物,使巫祈祷,县令诬以为收罪。右拾罪韦保衡复言,收前为相,除严譔江西节度使,受钱百万,又置造船务,人讼其侵隐。八月,庚寅,贬收端州司马。 九月,上疾瘳。 冬,十二月,信王忄丐薨。 加岭南东道节度使韦宙同平章事。 ---------------------------------------------- ![]() |
唐纪六十七
作者: 司马光 起著雍困敦,尽屠维赤奋若,凡二年。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中 ◎ 咸通九年戊子,公元八六八年 夏,六月,凤翔少尹李师望上言:“巂州控扼南诏,为其要冲,成都道远,难以节制,请建定边军,屯重兵于巂州,以邛州为理所。”朝廷以为信然,以师望为巂州刺史,充定边军节度,眉、蜀、邛、雅、嘉、黎等州观察,统押诸蛮并统领诸道行营、制置等使。师望利于专制方面,故建此策。其实邛距成都才百六十里,巂距邛千里,其欺罔如此。 初,南诏陷安南,敕徐泗募兵二千赴援,分八百人别戍桂州,初约三年一代。徐泗观察使徐彦曾,慎由之从子也,性严刻;朝廷以徐兵骄,命镇之。都押牙尹戡、教练使杜璋、兵马使徐行俭用事,军中怨之。戍桂州者已六年,屡求代还,戡言于彦曾,以军帑空虚,发兵所费颇多,请更留旧戍卒一年。彦曾从之。戍卒闻之,怒。都虞候许佶、军校赵可立、姚周、张行实皆故徐州群盗,州县不能讨,招出之,补牙职。会桂管观察使李丛移湖南,新使未至。秋,七月,佶等作乱,杀都将王仲甫,推粮料判官庞勋为主,劫库兵北还,所过剽掠,州县莫能御。朝廷闻之,八月,遣高品张敬思赦其罪,部送归徐州,戍卒乃止剽掠 以前静海节度使高骈为右金吾大将军。骈请以从孙浔代镇交趾,从之。 九月,戊戌,以山南东道节度使卢耽为西川节度使,以有定边军之故,不领统押诸蛮安扶等使。 庞勋等至湖南,监军以计诱之,使悉输其甲兵。山南东道节度使崔铉严兵守要害,徐卒不敢入境,泛舟沿江东下。许佶等相与谋曰:“吾辈罪大于银刀,朝廷所以赦之者,虑缘道攻劫,或溃散为患耳,若至徐州,必菹醢矣!”乃各以私财造甲兵旗帜。过浙西,入淮南,淮南节度使令狐綯遣使慰劳,给刍米。都押牙李湘言于綯曰:“徐卒擅归,势必为乱,虽无敕令诛讨,籓镇大臣当临事制宜。高邮岸峻而水深狭,请将奇兵伏于其侧,焚荻舟以塞其前,以劲兵蹙其后,可尽擒也。不然,纵之使得渡淮,至徐州,与怨愤之众合,为患必大。”綯素懦怯,且以无敕书,乃曰:“彼在淮南不为暴,听其自过,馀非吾事也。” 勋招集银刀等都窜匿及诸亡命匿于舟中,众至千人。丁巳,至泗州,刺史杜慆飨之于球场,优人致辞。徐卒以为玩己,擒优人,欲斩之,坐者惊散。悰素为之备,徐卒不敢为乱而止。悰,慆之弟也。 先是,朝廷屡敕崔彦曾慰抚戍卒擅归者,勿使忧疑。彦曾遣使以敕意谕之,道路相望。勋亦申状相继,辞礼甚恭。戊午,行及徐城,勋与许佶等乃言于众曰:“吾辈擅归,思见妻子耳。今闻已有密敕下本军,至则支分灭族矣!丈夫与其自投罗网,为天下笑,曷若相与戮力同心,赴蹈汤火,岂徒脱祸,兼富贵可求!况城中将士皆吾辈父兄子弟,吾辈一唱于外,彼必响应于内矣。然后遵王侍中故事,五十万赏钱,翘足可待也。”众皆呼跃称善。将士赵武等十二人独忧惧,欲逃去,勋悉斩之,遣使致其首于彦曾,且为申状,称:“勋等远戍六年,实怀乡里;而武等因众心不安,辄萌奸计。将士诚知诖误,敢避诛夷!今既蒙恩全宥,辄共诛首恶以补愆尤。”冬,十月,甲子,使者至彭城,彦曾执而讯之,具得其情。乃囚之。丁卯,勋复于递中申状,称:“将士自负罪戾,各怀忧疑,今已及苻离,尚未释甲。盖以军将尹戡、杜璋、徐行俭等狡诈多疑,必生衅隙,乞且停此三人职任,以安众心,仍乞戍还将士别置二营,共为一将。” 时戍卒拒彭城止四驿,阖城忷惧。彦曾召诸将谋之,皆泣曰:“比以银刀凶悍,使一军皆蒙恶名,歼夷流窜,不无枉滥。今冤痛之声未已,而桂州戍卒复尔猖狂,若纵使入城,必为逆乱,如此,则阖境涂地矣!不若乘其远来疲弊,发兵击之,我逸彼劳,往无不捷。”彦曾犹豫未决。团练判官温庭皓复言于彦曾曰:“安危之兆,已在目前。得失之机,决于今日。今击之有三难,而舍之有五害:诏释其罪而擅诛之,一难也;帅其父兄,讨其子弟,二难也;枝党钩连,刑戮必多,三难也。然当道戍卒若擅归,不诛则诸道戍边者皆效之,无以制御,一害也;将者一军之首,而辄敢害之,则凡为将者何以号令士卒!二害也;所过剽掠,自为甲兵,招纳亡命,此而不讨,何以惩恶!三害也;军中将士,皆其亲属,银刀馀党,潜匿山泽,一旦内外俱发,何以支梧!四害也;逼胁军府,诛所忌三将,又欲自为一营,从之则银刀之患复起,违之则托此为作乱之端,五害也。惟明公去其三难,绝其五害,早定大计,以副众望。”时城中有兵四千三百,彦曾乃命都虞候元密等将兵三千人讨勋,数勋之罪以令士众,且曰:“非惟涂炭平人,实亦污染将士,倘国家发兵诛讨,则玉石俱焚矣!”又曰:“凡彼亲属,无用忧疑,罪止一身,必无连坐。”仍命宿州出兵苻离,泗州出兵于虹以邀之,且奏其状。彦曾戒元密无伤敕使。 戊辰,元密发彭城,军容甚盛。诸将至任山北数里,顿兵不进,共思所以夺敕使之计,欲俟贼入馆,乃纵兵击之,遣人变服负薪以诇贼。日暮,贼至任山,馆中空无人,又无供给,疑之,见负薪者,执而榜之。果得其情,乃为偶人执旗帜列于山下而潜遁。比夜,官军始觉之,恐贼潜伏山谷及间道来袭,复引兵退宿于城南,明旦,乃进追之。 时贼已至苻离,宿州戍卒五百人出战于濉水上,望风奔溃,贼遂抵宿州。时宿州阙刺史,观察副使焦璐摄州事,城中无复馀兵。庚午,贼攻陷之,璐走免。贼悉聚城中货财,令百姓来取之,一日之中,四远云集,然后选募为兵,有不愿者立斩之,自旦至暮,得数千人。于是勒兵乘城,庞勋自称兵马留后。再宿,官军始至,贼守备已严,不可复攻。先是,焦璐闻苻离败,决汴水以断北路,贼至,水尚浅可涉,比官军至,已深矣。壬申,元密引兵渡水,将围城,会大风,贼以火箭射城外茅舍,延及官军营,士卒进则冒矢石,退则限水火,贼急击之,死者近三百人。元密等以为贼必固守,但为攻取之计。贼夜使妇人持更,掠城中大船三百艘,备载资粮,顺流而下,欲入江湖为盗。以千缣赠张敬思,遣骑送至汴之东境,纵使西归。明旦,官军知贼已去,狼狈追之,士卒皆未食,比追及,已饥乏。贼舣舟堤下而陈于堤外,伏千人于舟中,官军将至,陈者皆走入陂中。密以为畏己,纵兵追之;贼自舟中出,夹攻之,自午及申,官军大败。密引兵走,陷于荷涫,贼追及之,密等诸将及监陈敕使皆死,士卒死者殆千人,其馀皆降于贼,无一人还徐者。贼问降卒以彭城人情计谋,知其无备,始有攻彭城之志。 乙亥,庞勋引兵北渡濉水,逾山趣彭城。其夕,崔彦曾始知元密败,移牒邻道求救。明日,塞门,选城中丁壮为守备,内外震恐,无复固志。或劝彦曾奔兗州,彦曾怒曰:“吾为元帅,城陷而死,职也!”立斩言者。丁丑,贼至城下,众六七千人,鼓噪动地,民居在城外者,贼皆慰抚,无所侵扰,由是人争归之,不移时,克罗城。彦曾退保子城,民助贼攻之,推草车塞门而焚之,城陷。贼囚彦曾于大彭馆,执尹戡、杜璋、徐行俭,刳而坐刂之,尽灭其族。勋坐听事,盛陈兵卫,文武将吏伏谒,莫敢仰视。即日,城中愿附从者万馀人。 戊寅,勋召温庭皓,使草表求节钺,庭皓曰:“此事甚大,非顷刻可成,请还家徐草之。”勋许之。明旦,勋使趣之,庭皓来见勋曰:“昨日所以不即拒者,欲一见妻子耳。今已与妻子别,谨来就死。”勋熟视,笑曰:“书生敢尔,不畏死邪!庞勋能取徐州,何患无人草表!”遂释之。有周重者,每以才略自负,勋迎为上客,重为勋草表,称:“臣之一军,乃汉室兴王之地。顷固节度使刻削军府,刑赏失中,遂致迫逐。陛下夺其节制,翦灭一军,或死或流,冤横无数。今闻本道复欲诛夷,将士不胜痛愤,推臣权兵马留后,弹压十万之师,抚有四州之地。臣闻见利乘时,帝王之资也。臣见利不失,遇时不疑;伏乞圣慈,复赐旌节。不然,挥戈曳戟,诣阙非迟!”庚辰,遣押牙张琯奉表诣京师。勋以许佶为都虞侯,赵可立为都游弈使,党与各补牙职,分将诸军。又遣旧将刘行及将千五百人屯濠州,李圆将二千人屯泗州,梁丕将千人屯宿州,自馀要害县镇,悉缮完戍守。徐人谓旌节之至不过旬月,愿效力献策者远近辐凑,乃至光、蔡、淮、折、兗、郓、沂、密群盗,皆倍道归之,阗溢郛郭,旬日间,米斗直钱二百。勋诈为崔彦曾请翦灭徐州表,其略曰:“一军暴卒,尽可翦除;五县愚民,各宜配隶。”又作诏书,依其所请,传布境内。徐人信之,皆归怨朝廷,曰:“微桂州将士回戈,吾徒悉为鱼肉矣!” 刘行及引兵至涡口,道路附从者增倍,濠州兵才数百,刺吏卢望回素不设备,不知所为,乃开门具牛酒迎之。行及入成,囚望回,自行刺史事。泗州刺史杜忄舀闻勋作乱,完守备以待之,且求救于江、淮。李圆遣精卒百人先入泗州,封府库,慆遣人迎劳,诱之入城,悉诛之。明日,圆至,即引兵围城,城上矢石雨下,贼死者数百,乃敛兵屯城西。勋以泗州当江、淮之冲,益发兵助圆攻之,众至万馀,终不能克。 初,朝廷闻庞勋自任山还趣宿州,遣高品康道伟赍敕书抚慰之。十一月,道伟至彭城。勋出郊迎,自任山至子城三十里,大陈甲兵,号令金鼓响震山谷,城中丁壮,悉驱使乘城。宴道伟于球场,使人诈为群盗降者数千人,诸寨告捷者数十辈。复作求节钺表,附道伟以闻。 初,辛云京之孙谠,寓居广陵,喜任侠,年五十不仕。与杜慆有旧,闻庞勋作乱,诣泗州,劝慆挈家避之。慆曰:“安平享其禄位,危难弃其城池,吾不为也。且人各有家,谁不爱之?我独求生,何以安众!誓与将士共死此城耳!”谠曰:“公能如是,仆与公同死!”乃还广陵,与其家诀,壬辰,复如泗州。时民避乱,扶老携幼,塞涂而来,见谠,皆止之曰:“人皆南走,子独北行,取死何为!”谠不应。至泗州,贼已至城下,谠急棹小舟得入,慆即署团练判官。城中危惧,都押牙李雅有勇略,为慆设守备,帅众鼓噪,四出击贼,贼退屯徐城,众心稍安。 庞勋募人为兵,人利于剽掠,争赴之,至父遣其子,妻勉其夫,皆断锄首而锐之,执以应募。邻道闻勋据徐州,各遣兵戍守要害,而官军尚少,贼众日滋,官军数不利。贼遂破鱼台等近十县。宋州东有磨山,民逃匿其上,勋遣其将张玄稔围之。会旱,山泉竭,数万口皆渴死。或说勋曰:“留后止欲求节钺,当恭顺尽礼以事天子,外戢士卒,内抚百姓,庶几可得。”勋虽不能用,然国忌犹行香,飨士卒必先西向拜谢。癸卯,勋闻敕使入境,以为必赐旌节,众皆贺。明日,敕使至,但责崔彦曾及监军张道谨,贬其官。勋大失望,遂囚敕使,不听归。 诏以右金吾大将军康承训为义成节度使、徐州行营都招讨使,神武大将军王晏权为徐州北面行营招讨使,羽林将军戴可师为徐州南面行营招讨使,大发诸道兵以隶三帅。承训奏乞沙陀三部落使硃邪赤心及吐谷浑、达靼、契苾酋长各帅其众以自随。诏许之。 庞勋以李圆攻泗州久不克,遣其将吴迥代之。丙午,复进攻泗州,昼夜不息。时敕使郭厚本将淮南兵千五百人救泗州,至洪泽,畏贼强,不敢进。辛谠请往求救,杜慆许之。丁未,夜乘小舟潜渡淮,至洪泽,说厚本,厚本不听,比明,复还。己酉,贼攻城益急,欲焚水门,城中几不能御。谠请复往求救。慆曰:“前往徒还,今往何益?”谠曰:“此行得兵则生返,不得则死之。”慆与之泣别,谠复乘小舟负户突围出,见厚本,为陈利害。厚本将从之,淮南都将袁公弁曰:“贼势如此,自保恐不足,何暇救人!”谠拔剑瞋目谓公弁曰:“贼百道攻城,陷在朝夕。公受诏救援而逗留不进,岂惟上负国恩!若泗州不守,则淮南遂为寇场,公讵能独存邪!我当杀公而后死耳!”起,欲击之,厚本起,抱止之,公弁仅免。谠乃回望泗州,恸哭终日,士卒皆为之流涕。厚本乃许分五百人与之,仍问将士,将士皆愿行。谠举身自掷叩头以谢将士,遂帅之抵淮南岸,望贼方攻城。有军吏言曰:“贼势已似入城,还去则便。”谠逐之,揽得其髻,举剑击之,士卒共救之,曰:“千五百人判官,不可杀也。”谠曰:“临陈妄言惑众,必不可舍!”众请不能得,乃共夺之。谠素多力,众不能夺。谠曰:“将士但登舟,我则舍此人。”众竞登舟,乃舍之。士卒有回顾者,则斫之。驱至淮北,勒兵击贼。慆于城上布兵与之相应,贼遂败走,鼓噪逐之,至晡而还。 庞勋遣其将刘佶将精兵数千助吴迥攻泗州,刘行及自濠州遣其将王弘立引兵会之。戊午,镇海节度使杜审权遣都头翟行约将四千人救泗州。己未,行约引兵至泗州,贼逆击于淮南,围之。城中兵少,不能救,行约及士卒尽死。先是,令狐綯遣李湘将兵数千救泗州,与郭厚本、袁公弁合兵屯都梁城,与泗州隔淮相望。贼既破翟行约,乘胜围之。十二月,甲子,李湘等引兵出战,大败,贼遂陷都梁城,执湘及郭厚本送徐州,据淮口,漕驿路绝。康承训军于新兴,贼将姚周屯柳子,出兵拒之。时诸道兵集者才万人,承训以众寡不敌,退屯宋州。庞勋以为官军不足畏,乃分遣其将丁从实等各将数千人南寇舒、庐、北侵沂、海,破沭阳、下蔡、乌江、巢县,攻陷滁州,杀刺史高锡望。又寇和州,刺史崔雍遣人以牛酒犒之,引贼登楼共饮,命军士皆释甲,指所爱二人为子弟,乞全之。其馀惟贼所处。贼遂大掠城中,杀士卒八百馀人。 泗州援兵既绝,粮且尽,人食薄粥。闰月,己亥,辛谠言于杜慆,请出求救于淮、浙,夜,帅敢死士十人,执长柯斧,乘小舟,潜往斫贼水寨而出。明旦,贼乃觉之,以五舟遮其前,以五千人夹岸追之。贼舟重行迟,谠舟轻行疾,力斗三十馀里,乃得免。癸卯,至扬州,见令狐綯。甲辰,至润州,见杜审权。时泗州久无声问,或传已陷,谠既至,审权乃遣押牙赵翼将甲士二千人,与淮南共输米五千斛、盐五百斛以救泗州。戴可师将兵三万渡淮,转战而前,贼尽弃淮南之守。可师欲先夺淮口,后救泗州,壬申,围都梁城;城中贼少,拜于城上曰:“方与都头议出降。”可师为之退五里。贼夜遁,明旦,惟空城。可师恃胜不设备,是日大雾,濠州贼将王弘立引兵数万疾径奄至,纵击官军。官军不及成列,遂大败,将士触兵及溺淮死,得免者才数百人,亡器械、资粮、车马以万计,贼传可师及监军、将校首于彭城。庞勋自谓无敌于天下,作露布,散示诸寨及乡村,于是淮南士民震恐,往往避地江左。令狐綯畏其侵轶,遣使诣勋说谕,许为奏请节钺。勋乃息兵俟命。由是淮南稍得收散卒,修守备。 ---------------------------------------------- ![]() |
时汴路既绝,江、淮往来者皆出寿州,贼既破戴可师,乘胜围寿州,掠诸道贡献及商人货,其路复绝。勋益自骄,日事游宴。周重谏曰:“自古骄满奢逸,得而复失,成而复败,多矣,况未得未成而为之者乎!”
诸道兵大集于宋州,徐州始惧,应募者益少,而诸塞求益兵者相继。勋乃使其党散入乡村,驱人为兵。又见兵已及数万人,资粮匮竭,乃敛富室及商旅财,什取其七八,坐匿财夷宗者数百家。又与勋同举兵于桂州者尤骄暴,夺人资财,掠人妇女,勋不能制。由是境内之民皆厌苦之,不聊生矣! 王晏权兵数退衄,朝廷命泰宁节度使曹翔代晏权为徐州北面招讨使。前天雄节度使何全皞遣其将薛尤将兵万三千人讨庞勋,翔军于滕、沛,尤军于丰、萧。 是岁,江、淮旱,蝗。 ◎ 咸通十年己丑,公元八六九年 春,正月,康承训将诸道军七万馀人屯柳子之西,自新兴至鹿塘三十里,壁垒相属。徐兵分戍四境,城中不及数千人,庞勋始惧。民多穴地匿其中,勋遣人搜掘为兵,日不过得三二十人。勋将孟敬文守丰县,狡悍而兵多,谋贰于勋,自为符谶。勋闻之,会魏博攻丰,勋遣腹心将将三千助敬文守丰。敬文与之约共击魏博军,且誉其勇,使为前锋。新军既与魏博战,敬文引兵退走,新军尽没。勋乃遣使绐之曰:“王弘立已克淮南,留后欲自往镇之。悉召诸将,欲选一人可守徐州者。”敬文喜,即驰诣彭城,未至城数里,勋伏兵擒之,辛酉,杀之。 丁卯,同昌公主适右拾遗韦保衡,以保衡为起居郎、附马都尉。公主,郭淑妃之女,上特爱之,倾宫中珍玩以为资送,赐第于广化里,窗户皆饰以杂宝,井栏、药臼、槽匮亦以金银为之,编金缕以为箕筐,赐钱五百万缗,它物称是。 徐贼寇海州。时诸道兵戍海州者已数千人,断贼所过桥柱而弗殊,仍伏兵要害以待之。贼过,桥崩,苍黄散乱,伏兵发,尽殪之。其攻寿州者复为南道军所破,斩获数千人。辛谠以浙西之军至楚州,敕使张存诚以舟助之。徐贼水陆布兵,锁断淮流。浙西军惮其强,不敢进,谠曰:“我请为前锋,胜则继之,败则汝走。”犹不可。谠乃募选军中敢死士数十人,牒补职名,先以米舟三艘、盐舟一艘乘风逆流直进,贼夹攻之,矢著舟板如急雨。及锁,谠帅众死战,斧断其锁,乃得过。城上人喧呼动地,杜慆及将佐皆泣迎之。乙酉,城上望见舟师张帆自东来,识其旗浙西军也。去城十馀里,贼列火船拒之,帆止不进。慆令谠帅死士出迎之,乘战舰冲贼陈而过,见张存诚帅米舟九艘,曰:“将士在道前却,存诚屡欲自杀,仅得至此,今又不进。”谠扬言:“贼不多,甚易与耳!”帅众扬旗鼓噪而前,贼见其势猛锐,避之,遂得入城。 二月,端州司马杨收长流欢州,寻赐死,其僚属党友坐长流岭表者十馀人。 初,尚书右丞裴坦子娶收女,资送甚盛,器用饰以犀玉。坦见之,怒曰:“破我家矣!”立命坏之。已而收竟以贿败。 康承训使硃邪赤心将沙陀三千骑为前锋,陷陈却敌,十镇之兵伏其骁勇。承训尝引麾下千人济涣水,贼伏兵围之,赤心帅五百骑奋楇冲围,拔出承训,贼势披靡,因合击,败之。承训数与贼战,贼军屡败。王弘立自矜淮口之捷,请独将所部三万人破承训,庞勋许之。己亥,弘立引兵渡濉水,夜,袭鹿塘塞,黎明,围之。弘立与诸将临望,自谓功在漏刻。沙陀左右突围,出入如飞,贼纷扰移避,沙陀纵骑蹂之,寨中诸军争出奋击,贼大败。官军蹙之于濉水,溺死者不可胜纪,自鹿塘至襄城,伏尸五十里,斩首二万馀级,弘立单骑走免,所驱掠平民皆散走山谷,不复还营,委弃资粮、器械山积。时有敕,诸军破贼,得农民,皆释之,自是贼每与官军遇,其驱掠之民先自溃。庞勋、许佶以弘立骄惰致败,欲斩之,周重为之说勋曰:“弘立再胜未赏,一败而诛之,弃功录过,为敌报仇,诸将咸惧矣。不若赦之,责其后效。”勋乃释之。弘立收散卒才得数百人,请取泗州以补过,勋益其兵而遣之。 三月,辛未,以起居郎韦保衡为左谏议大夫,充翰林学士。 徙郢王侃为威王。 康承训既破王弘立,进逼柳子,与姚周一月之间数十战。丁亥,周引兵渡水,官军急击之,周退走,官军逐之,遂围柳子。会大风,四面纵火,贼弃寨走,沙陀以精骑邀之,屠杀殆尽,自柳子至芳城,死者相枕,斩其将刘丰。周将麾下数十人奔宿州,宿州守将梁丕素与之有隙,开城听入,执死斩之。庞勋闻之大惧,与许佶议自将出战。周重泣言于勋曰:“柳子地要兵精,姚周勇敢有谋,今一旦覆没,危如累卵,不若遂建大号,悉兵四出,决死力战。”又劝杀崔彦曾以绝人望。术士曹君长亦言:“徐州山川不容两帅,今观察使尚在,故留后未兴。”贼党皆以为然。夏,四月,壬辰,勋杀彦曾及监军张道谨、宣慰使仇大夫,僚佐焦璐、温庭皓等,并其亲属、宾客、仆妾皆死;断淮南监军郭厚本、都押衙李湘手足,以示康承训军。勋乃集众扬言曰:“勋始望国恩,庶全臣节;今日之事,前志之乖。自此,勋与诸君真反者也,当扫境内之兵,戮力同心,转败为功耳。”众皆称善。于是命城中男子悉集球场,仍分遣诸将比屋大索,敢匿一男子都族其家。选丁壮,得三万人,要造旗帜,给以精兵。许佶等共推勋为天册将军、大会明王。勋辞王爵。 先是,辛谠复自泗州引骁勇四百人迎粮于扬、润,贼夹岸攻之,转战百里,乃得出。至广陵,止于公馆,不敢归家,舟载盐米二万石,钱万三千缗,乙未,还至斗山。贼将王弘芝帅众万馀,拒之于盱胎,密布战舰百五十艘以塞淮流,又纵火船逆之。谠命以长叉托过,自卯战及未,众寡不敌,官军不利。贼缚木于战舰,旁出四五尺为战棚,谠命勇士乘小舟入其下,矢刃所不能及,以枪揭火牛焚之,战舰既然,贼皆溃走,官军乃得过入城。庞勋以父举直为大司马,与许佶等留守徐州。或曰:“将军方耀兵威,不可以父子之亲,失上下之节。”乃令举直趋拜于庭,勋据案而受之。时魏博屡围丰县,庞勋欲先击之,丙申,引兵发徐州。 戊戌,以前淮南节度使、同平章事令狐綯为太保、分司。 庞勋夜至丰县,潜入城,魏博军皆不之知。魏博分为五寨,其近城者屯数千人,勋纵兵围之,诸寨救之,勋仗兵要路,杀官军二千人,馀皆返走。贼攻塞不克,至夜,解围去。官军畏其众,且闻勋自来,诸寨皆宵溃。曹翔方围滕县,闻魏博败,引兵退保兗州。贼悉毁其城栅,运其资粮,传檄徐州,盛自夸大,谓官军为国贼云。 马举将精兵三万救泗州,乙巳,分军三道渡淮,至中流,大噪,声闻数里。贼大惊,不测众寡,敛兵屯城西寨。举就围之,纵火焚栅,贼众大败,斩首数千级。王弘立死,吴迥退保徐城,泗州之围始解。泗州被围凡七月,守城者不得寐,面目皆生疮。 庞勋留丰县数日,欲引兵西击康承训,或曰:“天时向暑,蚕麦方急,不若且休兵聚食,然后图之。”或曰:“将军出师数日,摧七万之众,西军震恐,乘此声势,彼破走必矣,时不可失。”庞举直以书劝勋乘胜进军,勋意遂决。丁未,发丰县,庚戌,至萧。约襄城、留武、小睢诸寨兵合五六万人,以二十九日迟明攻柳子。淮南败卒在贼中者,逃诣康承训,告以其期。承训得先为之备,秣马整众,设伏以待之。丙辰,襄城等兵先至柳子,遇伏,败走。庞勋既自失期,遽引兵自三十里外赴之,比至,诸寨已败,勋所将皆市井白徒,睹官军势盛,皆不战而溃。承训命诸将急追之,以骑兵邀其前,步卒蹙其后,贼狼狈不知所之,自相蹈藉,僵尸数十里,死者数万人。勋解甲服布襦而遁,收散卒,才及三千人,归彭城,使其将张实分诸寨兵屯第城驿。勋初起,下邳土豪郑镒聚众三千,自备资粮器械以应之,勋以为将,谓之义军。五月,沂州遣军围下邳,勋命镒救之,镒帅所部来降。 六月,陕民作乱,逐观察使崔荛。荛以器韵自矜,不亲政事,民诉旱,荛指庭树曰:“此尚有叶,何旱之有!”杖之。民怒,故逐之。荛逃于民舍,渴求饮,民以溺饮之。坐贬昭州司马。 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徐商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癸卯,以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刘瞻同平章事。瞻,桂州人也。 马举自泗州引兵攻濠州,拔招义、钟离、定远。刘行及设寨于城外以拒守,举先遣轻骑挑战,贼见其众少,争出寨西击之,举引大军数万自它道击其东南,遂焚其寨。贼入固守,举堑其三面而围之,北面临淮,贼犹得与徐州通。庞勋遣吴迥助行及守濠州,屯兵北津以相应,举遣别将渡淮击之,斩获数千人,平其寨。 曹翔之退屯兗州也,留沧州卒四千人戍鲁桥,卒擅还,翔曰:“以庞勋作乱,故讨之。今沧卒不从约束,是自乱也。”勒兵迎之,围于兗州城外,择违命者二千人,悉诛之。朝廷闻魏博军败,以将军宋威为徐州西北面招讨使,将兵三万屯于丰、萧之间,翔复引兵会之。 秋,七月,康承训克临涣,杀获万人,遂拔襄城、留武、小睢等寨。曹翔拔滕县,进击丰、沛。贼诸寨戍兵多相帅逃匿,保据山林,贼抄掠者过之,辄为所杀,而五八村尤甚。有陈全裕者为之帅,凡叛勋者皆归之,众至数千人,战守之具皆备,环地数十里,贼莫敢近。康承训遣人招之,遂举众来降,贼党益离。蕲县土豪李兗杀贼守将,举城降于承训。沛县守将李直诣彭城计事,裨将硃玫举城降于曹翔。直自彭城还,玫逆击,走之,翔发兵戍沛。玫,邠州人也。勋遣其将孙章、许佶各将数千人攻陈全裕、硃玫,皆不克而还。康承训乘胜长驱,拔第城,进抵宿州之西,筑城而守之。庞勋忧懑不知所为,但祷神饭僧而已。 初,庞勋怒梁丕专杀姚周,黜之,使徐州旧将张玄稔代之治州事,以其党张儒、张实等将城中兵数万拒官军。儒等列寨数重于城外,环水自固;康承训围之。张实夜遣人潜出,以书白勋曰:“今国兵尽在城下,西方必虚,将军宜引兵出其不意,掠宋、亳之郊,彼必解围而西,将军设伏要害,迎击其前,实等出城中兵蹙其后,破之必矣!”时曹翔使硃玫击丰,破之,乘胜攻徐城、下邳,皆拔之,斩获万计。勋方忧惧欲走,得实书,即从其策,使庞举直、许佶守徐州,引兵而西。 八月,壬子,康承训焚外寨,张儒等入保罗城,官军攻之,死者数千人,不能克,承训患之,遣辩士于城下招谕之。张玄稔尝戍边有功,虽胁从于贼,心尝忧愤,时将所部兵守子城,夜,召所亲数十人谋归国,因稍令布谕,协同者众,乃遣腹心张皋夜出,以状白承训,约期杀贼将,举城降,至日,请立青旌为应,使众心无疑。承训大喜,从之。九月,丁巳,张儒等饮酒于柳溪亭,玄稔使部将董厚等勒兵于亭西。玄稔先跃马而前,大呼曰:“庞勋已枭首于仆射寨中,此辈何得尚存!”士卒竞进,遂斩张儒等数十人,城中大扰,玄稔谕以归国之计,及暮而定。戊午,开门出降。玄稔见承训,肉袒膝行,涕泣谢罪。承训慰劳,即宣敕,拜御史中丞,赐遗甚厚。玄稔复进言:“今举城归国,四远未知,请诈为城陷,引众趋苻离及徐州,贼党不疑,可尽擒也!”承训许之。宿州旧兵三万,承训益以数百骑,皆赏劳而遣之。玄稔复入城,暮发平安火如常日。己未向晨,玄稔积薪数千束,纵火焚之,如城陷军溃之状,直趋苻离,苻离纳之,既入,斩其守将,号令城中,皆听命,收其兵,复得万人,北趋徐州。庞举直、许佶闻之,婴城拒守。辛酉,玄稔至彭城,引兵围之,按兵未攻,先谕城上人曰:“朝廷唯诛逆党,不伤良人,汝曹奈何为贼城守?若尚狐疑,须臾之间,同为鱼肉矣!”于是守城者稍稍弃甲投兵而下。崔彦曾故吏路审中开门纳官军,庞举直、许佶帅其党保子城,日昃,贼党自北门出,玄稔遣兵追之,斩举直、佶首,馀党多赴水死,悉捕戍桂州者亲族,斩之,死者数千人,徐州遂平。 庞勋将兵二万自石山西出,所过焚掠无遗。庚申,承训始知之,引步骑八万西击之,使硃邪赤心将数千骑为前锋。勋袭宋州,陷其南城。刺史郑处冲守其北城,贼知有备,舍去,渡汴,南掠亳州,沙陀追及之。勋引兵循涣水而东,将归彭城,为沙陀所逼,不暇饮食,至蕲,将济水,李衮发桥,勒兵拒之。贼惶惑不知所之,至县西,官军大集,纵击,杀贼近万人,馀皆溺死,降者才及千人,勋亦死而人莫之识,数日,乃获其尸。贼宿迁等诸寨皆杀其守将而降。宋威亦取萧县,吴迥独守濠州不下。 冬,十月,以张玄稔为右骁卫大将军、御史大夫。 马举攻濠州,自夏及冬不克,城中粮尽,杀人而食之,守军深堑重围以守之。辛丑夜,吴迥突围走,举勒兵追之,杀获殆尽,迥死于招义。 以康承训为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以杜慆为义成节度使。上嘉硃邪赤心之功,置大同军于云州,以赤心为节度使,召见,留为左金吾上将军,赐姓名李国昌,赏赉甚厚。以辛谠为亳州刺史。谠在泗州,犯围出迎兵粮,往返凡十二。及除亳州,上表言:“臣之功,非杜慆不能成也。”赐和州刺史崔雍自尽,家属流康州,兄弟五人皆远贬。 上荒宴,不亲庶政,委任路岩。岩奢靡,颇通赂遗,左右用事。至德令陈蟠叟因上书召对,言:“请破边咸一家,可赡军二年。”上问:“咸为谁?”对曰:“路岩亲吏。”上怒,流蟠叟于爱州,自是无敢言者。 初,南诏遣使者杨酋庆来谢释董成之囚,定边节度使李师望欲激怒南诏以求功,遂杀酋庆。西川大将恨师望分裂巡属,阴遣人致意南诏,使入寇。师望贪残,聚私货以百万计,戍卒怨怒,欲生食之,师望以计免。朝廷征还,以太府少卿窦滂代之。滂贪残又甚于师望,故蛮寇未至,而定边固已困矣。是月,南诏骠信酋龙倾国入寇,引数万众击董舂乌部,破之。十一月,蛮进寇巂州,定边都头安再荣守清溪关,蛮攻之,再荣退屯大渡河北,与之隔水相射九日八夜。蛮密分军伐木开道,逾雪坡,奄至沐源川。滂遣兗海将黄卓帅五百人拒之,举军覆没。十二月,丁酉,蛮衣兗海之衣,诈为败卒,至江岸呼船,已济,众乃觉之,遂陷犍为,纵兵焚掠陵、荣二州之境。后数日,蛮军大集于陵云寺,与嘉州对岸。刺史杨忞与定边监军张允琼勒兵拒之。蛮潜遣奇兵自东津济,夹击官军,杀忠武都将颜庆师,馀众皆溃,忞、允琼脱身走。壬子,陷嘉州。庆师,庆复之弟也。 窦滂自将兵拒蛮于大渡河,骠信诈遣清平官数人诣滂约和,滂与语未毕,蛮乘船筏争渡,忠武、徐宿两军结陈抗之。滂惧,自经于帐中。徐州将苗全绪解之,曰:“都统何至于是!”全绪与安再荣及忠武将勒兵出战,滂遂单骑宵遁。三将谋曰:“今众寡不敌,明旦复战,吾属尽矣。不若乘夜攻之,使之惊乱,然后解去。”于是夜入蛮军,弓弩乱发,蛮大惊,三将乃全军引去。蛮进陷黎、雅,民窜匿山谷,败军所在焚掠。滂奔导江。邛州军资储偫皆散于乱兵之手,蛮至,城已空,通行无碍矣。诏左神武将军颜庆复将兵赴援。 ---------------------------------------------- ![]() |
唐纪六十八
作者: 司马光 起上章摄提格,尽柔兆涒滩,凡七年。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下 ◎ 咸通十一年庚寅,公元八七零年 春,正月,甲寅朔,群臣上尊号曰睿文英武明德至仁大圣广孝皇帝。赦天下。 西川之民闻蛮寇将至,争走入成都。时成都但有子城,亦无壕,人所占地各不过一席许,雨则戴箕盎以自庇。又乏水,取摩诃池泥汁,澄而饮之。将士不习武备,节度使卢耽召彭州刺史吴行鲁使摄参谋,与前泸州刺史杨庆复共修守备,选将校,分职事,立战棚,具砲檑,造器备,严警逻。先是,西川将士多虚职名,亦无禀给。至是,揭榜募骁勇之士,补以实职,厚给粮赐,应募者云集。庆复乃谕之曰:“汝曹皆军中子弟,年少材勇,平居无由自进,今蛮寇凭陵,乃汝曹取富贵之秋也,可不勉乎!”皆欢呼踊跃。于是列兵械于庭,使之各试所能,两两角胜,察其勇怯而进退之,得选兵三千人,号曰“突将”。行鲁,彭州人也。戊午,蛮至眉州,耽遣同节度副使王偃等赍书见其用事之臣杜元忠,与之约和。蛮报曰:“我辈行止,只系雅怀。” 路岩、韦保衡上言:“康承训讨庞勋时,逗桡不进,又不能尽其馀党,又贪虏获,不时上功。”辛酉,贬蜀王傅、分司,寻再贬恩州司马。 南诏进军新津,定边之北境也。卢耽遣同节度副使谭奉祀致书于杜元忠,问其所以来之意。蛮留之不还。耽遣使告急于朝,且请遣使与和,以纾一时之患。朝廷命知四方馆事、太仆卿支详为宣谕通和使。蛮以耽待之恭,亦为之盘桓,而成都守备由是粗完。甲子,蛮长驱而北,陷双流。庚午,耽遣节度副使柳槃往见之,杜元忠授槃书一通,曰:“此通和之后,骠信与军府相见之仪也。”其仪以王者自处,语极骄慢。又遣人负彩幕至城南,云欲张陈蜀王厅以居骠信。 癸酉,废定边军,复以七州归西川。 是日,蛮军抵成都城下。前一日,卢耽遣先锋游弈使王昼至汉州诇援军,且趣之。时兴元六千人、凤翔四千人已至汉州,会窦滂以忠武、义成、徐宿四千人自导江奔汉州,就援军以自存。丁丑,王昼以兴元、资、简兵三千馀人军于毘桥,遇蛮前锋,与战不利,退保汉州。时成都日望援军之至,而窦滂自以失地,欲西川相继陷没以分其责。每援军自北至,辄说之曰:“蛮众多于官军数十倍,官军远来疲弊,未易遽前。”诸将信之,皆狐疑不进。成都十将李自孝阴与蛮通,欲焚城东仓为内应,城中执而杀之。后数日,蛮果攻城,久之,城中无应而止。 二月,癸未朔,蛮合梯冲四面攻成都,城上以钩缳挽之使近,投火沃油焚之,攻者皆死。卢耽以杨庆复、摄左都押牙李骧各帅突将出战,杀伤蛮二千馀人,会暮,焚其攻具三千馀物而还。蜀人素怯,其突将新为庆复所奖拔,且利于厚赏,勇气自倍,其不得出者,皆愤郁求奋。后数日,贼取民篱,重沓湿而屈之,以为蓬,置人其下,举以抵城而劚之,矢石不能入,火不能然。庆复溶铁汁以灌之,攻者又死。 乙酉,支详遣使与蛮约和。丁亥,蛮敛兵请和。戊子,遣使迎支详。时颜庆复以援军将至,详谓蛮使曰:“受诏诣定边约和,今云南乃围成都,则与向日诏旨异矣。且朝廷所以和者,冀其不犯成都也。今矢石昼夜相交,何谓和乎!”蛮见和使不至,庚寅,复进攻城。辛卯,城中出兵击之,乃退。 初,韦皋招南诏以破吐蕃,既而蛮诉以无甲弩,皋使匠往教之,数岁,蛮中甲驽皆精利。又,东蛮苴那时、勿邓、梦冲三部助皋破吐蕃有功。其后边吏遇之无状,东蛮怨唐深,自附于南诏,每从南诏入寇,为之尽力,得唐人,皆虐杀之。 朝廷贬窦滂为康州司户,以颜庆复为东川节度使,凡援蜀诸军,皆受庆复节制。癸巳,庆复至新都,蛮分兵往拒之。甲午,与庆复遇,庆复大破蛮军,杀二千馀人,蜀民数千人争操芟刀、白棓以助官军,呼声震野。乙未,蛮步骑数万复至,会右武卫上将军宋威以忠武军二千人至,即与诸军会战,蛮军大败,死者五千馀人,退保星宿山。威进军沱江驿,距成都三十里。蛮遣其臣杨定保诣支详请和,详曰:“宜先解围退军。”定保还,蛮围城如故。城中不知援军之至,但见其数来请和,知援军必胜矣。戊戌,蛮复请和,使者十返,城中亦依违答之。蛮以援军在近,攻城尤急,骠信以下亲立矢石之间。庚子,官军至城下与蛮战,夺其升迁桥,是夕,蛮自烧攻具遁去,比明,官军乃觉之。 初,朝廷使颜庆复救成都,命宋威屯绵,汉为后继。威乘胜先至城下,破蛮军功居多,庆复疾之。威饭士,欲追蛮军,城中战士亦欲与北军合势俱进,庆复牒威,夺其军,勒归汉州。蛮至双流,阻新穿水,造桥未能成,狼狈失度。三日,桥成,乃得过,断桥而去,甲兵服物遗弃于路,蜀人甚恨之。黎州刺史严师本收散卒数千保邛州,蛮围之,二日,不克,亦舍去。颜庆复始教蜀人筑壅门城,穿堑引水满之,植鹿角,分营铺。蛮知有备,自是不复犯成都矣。 先是,西川牙将有职无官,及拒却南诏,四人以功授监察御史,堂帖,人输堂例钱三百缗;贫者苦之。 三月,左仆射、同平章事曹确同平章事,充镇海节度使。 夏,四月,丙午,以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韦保衡同平章事。 徐贼馀党犹相聚闾里为群盗,散居兗、郓、青、齐之间,诏徐州观察使夏侯瞳招谕之。 五月,丁丑,以邛州刺史吴行鲁为西川留后。 光州民逐刺史李弱翁,弱翁奔新息。左补阙杨堪等上言:“刺史不道,百姓负冤,当诉于朝廷,置诸典刑,岂得群党相聚,擅自斥逐,乱上下之分!此风殆不可长,宜加严诛,以惩来者!” 上令百官议处置徐州之宜。六月,丙午,太子少傅李胶等状,以为:“徐州虽屡构祸乱,未必比屋顽凶;盖由统御失人,是致奸回乘衅。今使名虽降,兵额尚存,以为支郡则粮饷不给,分隶别落则人心未服;或旧恶相继,更成披猖。惟泗州向因攻守,结衅已深,宜有更张,庶为两便。”诏从之,徐州依旧为观察使,统徐、濠、宿三州,泗州为团练使,割隶淮南。 加幽州节度使张允伸兼侍中。 秋,八月,乙未,同昌公主薨。上痛悼不已,杀翰林医官韩宗劭等二十馀人,悉收捕其亲族三百馀人系京兆狱。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刘瞻召谏官使言之,谏官莫敢言者,乃自上言,以为:“修短之期,人之定分。昨公主有疾,深轸圣慈。宗劭等诊疗之时,惟求疾愈,备施方术,非不尽心,而祸福难移,竟成差跌,原其情状,亦可哀矜。而械系老幼三百馀人,物议沸腾。道路嗟叹。奈何以达理知命之君,涉肆暴不明之谤!盖由安不虑危,忿不思难之故也。伏愿少回圣虑,宽释系者。”上览疏,不悦。瞻又与京兆尹温璋力谏于上前,上大怒,叱出之。 魏博节度使何全皞年少,骄暴好杀,又减将士衣粮。将士作乱,全皞单骑走,追杀之,推大将韩君雄为留后。成德节度使王景崇为之请旌节。九月,庚戌,以君雄为魏博留后。 丙辰,以刘瞻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贬温璋振州司马。璋叹曰:“生不逢时,死何足惜!”是夕,仰药卒。庚申,敕曰:“苟无蠹害,何至于斯!恶实贯盈,死有馀责。宜令三日内且于城外权瘗,俟经恩宥,方许归葬,使中外快心,奸邪知惧。”己巳,贬右谏议大夫高湘、比部郎中知制诰杨知至、礼部郎中魏筜等于岭南,皆坐与刘瞻亲善,为韦保衡所逐也。知至,汝士之子;筜,扶之子也。保衡又与路岩共谮刘瞻,去与医官通谋,误投毒药。丙子,贬瞻康州刺史。翰林学士承旨郑畋草瞻罢相制辞曰:“安数亩之居,仍非己有;却四方之赂,惟畏人知。”岩谓畋曰:“侍郎乃表荐刘相也!”坐贬梧州刺史。御史中丞孙瑝坐为瞻所擢用,亦贬汀州刺史。路岩素与刘瞻论议多不叶,瞻既贬康州,岩犹不快,阅《十道图》,以欢州去长安万里,再贬欢州司户。 冬,十月,癸卯,以西川留后吴行鲁为节度使。 十一月,辛亥,以兵部尚书、盐铁转运使王鐸为礼部尚书、同平章事。鐸起之兄子也。 丁卯,复以徐州为感化军节度。 十二月,加成德节度使王景崇同平章事,以左金吾上将军李国昌为振武节度使。 ◎ 咸通十二年辛卯,公元八七一年 春,正月,辛酉,葬文懿公主。韦氏之人争取庭祭之灰,汰其金银。凡服玩,每物皆百二十舆,以锦绣、珠玉为仪卫、明器,辉焕二十馀里。赐酒百斛、饼饣炎四十橐驼,以饲体夫。上与郭淑妃思公主不已,乐工李可及作《叹百年曲》,其声忄妻惋,舞者数百人,发内库杂宝为其首饰,以絁八百匹为地衣,舞罢,珠玑覆地。 以魏博留后韩君雄为节度使。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路岩与韦保衡素相表里,势倾天下。既而争权,浸有隙,保衡遂短岩于上。夏,四月,癸卯,以岩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岩出城,路人以瓦砾掷之。权京兆尹薛能,岩所擢也,岩谓能曰:“临行,烦以瓦砾相饯!”能徐举笏对曰:“向来宰相出,府司无例发人防卫。”岩甚惭。能,汾州人也。 五月,上幸安国寺,赠僧重谦、僧澈沉檀讲座二,各高二丈。设万人斋。 秋,七月,以兵部尚书卢耽同平章事,充山南东道节度使。 冬,十月,以兵部侍郎、盐铁转运使刘鄴为礼部尚书、同平章事。 ◎ 咸通十三年壬庚,公元八七二年 春,正月,幽州节度使张允伸得风疾,请委军政就医。许之,以其子简会为留后。疾甚,遣使上表纳旌节。丙申,薨。允伸镇幽州二十三年,勤俭恭谨,边鄙无警,上下安之。 二月,丁巳,以兵部侍郎、同平章事于琮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以刑部侍郎、判户部奉天赵隐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 平州刺史张公素,素有威望,为幽人所服。张允伸薨,公素帅州兵来奔丧。张简会惧,三月,奔京师,以为诸卫将军。 夏,四月,立皇子保为吉王,杰为寿王,倚为睦王。 以张公素为平卢留后。 五月,国子司业韦殷裕诣阁门告郭淑妃弟内作坊使敬述阴事。上大怒,杖杀殷裕,籍没其家。乙亥,阁门使田献銛夺紫,改桥陵使,以其受殷裕状故也。殷裕妻父太府少卿崔元应、妻从兄中书舍人崔沆、季父君卿皆贬岭南官;给事中杜裔休坐与殷裕善,亦贬端州司户。沆,铉之子也。裔休,悰之子也。 丙子,贬山南东道节度使于琮为普王傅、分司,韦保衡谮之也。辛巳,贬尚书左承李当、吏部侍郎王沨、左散骑常侍李都、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张杨、前中书舍人封彦卿、左谏议大夫杨塾;癸未,贬工部尚书严祁、给事中李贶、给事中张鐸、左金吾大将军李敬仲、起居舍人萧遘、李渎、郑彦特、李藻,皆处之湖、岭之南,坐与琮厚善故也,贶,汉之子;遘,置之子也。甲申,贬前平卢节度使于琄为凉王府长史、分司,前湖南观察使于瑰袁州刺史。瑰、琄,皆琮之兄也。寻再贬琮韶州刺史。琮妻广德公主,上之妹也,与琮皆之韶州,行则肩舆门相对,坐则执琮之带,琮由是获全。时诸公主多骄纵,惟广德动遵法度,事于氏宗亲尊卑无不如礼,内外称之。 六月,以卢龙留后张公素为节度使。 韦保衡欲以其党裴条为郎官,惮左丞李璋方严,恐其不放上,先遣人达意。璋曰:“朝廷迁除,不应见问。”秋,七月,乙未,以璋为宣歙观察使。八月,归义节度使张义潮薨,沙州长史曹义金代领军府。制以义金为归义节度使。是后中原多故,朝命不及,回鹘陷甘州,自馀诸州录归义者多为羌、胡所据。 冬,十二月,追上宣宗谥曰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 振武节度使李国昌,恃功恣横,专杀长吏。朝廷不能平,徙国昌为大同军防御使,国昌称疾不赴。 ◎ 咸通十四年癸巳,公元八七三年 春,三月,癸巳,上遣敕使诣法门寺迎佛骨,群臣谏者甚众,至有言宪宗迎佛骨寻晏驾者。上曰:“朕生得见之,死亦无恨!”广造浮图、宝帐、香舆、幡花、幢盖以迎之,皆饰以金玉、锦绣、珠翠。自京城至寺三百里间,道路车马,昼夜不绝。夏,四月,壬寅,佛骨至京师,导以禁军兵仗、公私音乐,沸天烛地,绵亘数十里。仪卫之盛,过于郊祀,元和之时不及远矣。富室夹道为彩楼及无遮会,竞为侈靡。上御安福门,降楼膜拜,流涕沾臆,赐僧及京城耆老尝见元和事者金帛。迎佛骨入禁中,三日,出置安国崇化寺。宰相已下竞施金帛,不可胜纪。因下德音,降中外系囚。 五月,丁亥,以西川节度使路岩兼中书令。 南诏寇西川,又寇黔南,黔中经略使秦匡谋兵少不敌,弃城奔荆南。荆南节度使杜悰囚而奏之。六月,乙未,敕斩匡谋,籍没其家赀,亲族应缘坐者,令有司搜捕以闻。匡谋,凤翔人也。 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鐸同平章事,充宣武节度使。时韦保衡挟恩弄权,以刘瞻、于琮先在相位,不礼于己,谮而逐之。王鐸,保衡及第时主文也,萧遘,同年进士也,二人素薄保衡之为人,保衡皆摈斥之。 秋,七月,戊寅,上疾大渐,左军中尉刘行深、右军中尉韩文约立少子普王俨。庚辰,制:“立俨为皇太子,权句当军国政事。”辛巳,上崩于咸宁殿。遗诏书韦保衡摄冢宰。僖宗即位。八月,丁未,追尊母王贵妃为皇太后,刘行深、韩文约皆封国公。 关东、河南大水。 九月,有司上先太后谥曰惠安。 司徒、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韦保衡,怨家告其阴事,贬保衡贺州刺史。乐工李可及流岭南。可及有宠于懿宗,尝为子娶妇,懿宗赐之酒二银壶,启之无酒而中实。右军中尉西门季玄屡以为言,懿宗不听。可及尝大受赐物,载以官车。季玄谓曰:“汝它日破家,此物复应以官车载还。非为受赐,徒烦牛足耳!”及流岭南,籍没其家,果如季玄言。以西川节度使路岩兼侍中,加成德节度使王景崇中书令,魏博节度使韩君雄、卢龙节度使张公素、天平节度使高骈并同平章事。君雄仍赐名允中。 冬,十月,乙未,以左仆射萧亻放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韦保衡再贬崖州澄迈令,寻赐自尽;又贬其弟翰林学士、兵部侍郎保乂为宾州司户,所亲翰林学士、户部侍郎刘承雍为涪州司马。承雍,禹锡之子也。 癸卯,赦天下。 西川节度使路岩,喜声色游宴,委军府政事于亲吏边咸、郭筹,皆先行后申,上下畏之。尝大阅,二人议事,默书纸相示而焚之,军中以为有异图,惊惧不安。朝廷闻之,十一月,戊辰,徙岩荆南节度使。咸、筹潜知其故,遂亡命。 以右仆射萧鄴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 十二月,巳亥,诏送佛骨还法门寺。 再贬路岩为新州刺史。 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上之上 ---------------------------------------------- ![]() |
乾符元年甲午,公元八七四年
春,正月,丁亥,翰林学士卢携上言,以为:“陛下初临大宝,宜深念黎元。国家之有百姓,如草木之有根柢,若秋冬培溉,则春夏滋荣。臣窃见关东去年旱灾,自虢至海,麦才半收,秋稼几无,冬菜至少,贫者硙蓬实为面,蓄槐叶为齑。或更衰赢,亦难采拾。常年不稔,则散之邻境。今所在皆饥,无所依投,坐守乡闾,待尽沟壑。其蠲免馀税,实无可征。而州县以有上供及三司钱,督趣甚急,动如捶挞,虽撤屋伐木,雇妻鬻子,止可供所由酒食之费,未得至于府库也。或租税之外,更有他徭。朝廷倘不抚存,百姓实无生计。乞敕州县,应所欠残税,并一切停征,以俟蚕麦。仍发所在义仓,亟加赈给。至深春之后,有菜叶木牙,继以桑椹,渐有可食。在今数月之间,尤为窘急,行之不可稽缓。”敕从其言,而有司竟不能行,徒为空文而己。 路岩行至江陵,敕削官爵,长流儋州。岩美姿仪,囚于江陵狱再宿,须发皆白,寻赐自尽,籍没其家。岩之为相也,密奏,“三品以上赐死,皆令使者剔取结喉三寸以进,验其必死。”至是,自罹其祸,所死之处乃杨收赐死之榻也。边咸、郭筹捕得,皆伏诛。初,岩佐崔铉于淮南,为支使,铉知其必贵,曰:“路十终须作彼一官。”既而入为监察御史,不出长安城,十年至宰相。其自监察入翰林也,铉犹在淮南,闻之,曰:“路十今已入翰林,如何得老!”皆如铉言。以太子少傅于琮同平章事,充山南东道节度使。 二月,甲午,葬昭圣恭惠孝皇帝于简陵,庙号懿宗。 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赵隐同平章事,充镇海节度使;以华州刺史裴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以虢州刺史刘瞻为刑部尚书。瞻之贬也,人无贤愚,莫不痛惜。及其还也,长安两市人率钱雇百戏迎之。瞻闻之,改期,由他道而入。 夏,五月,乙未,裴坦薨。以刘瞻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初,瞻南迁,刘鄴附于韦、路,共短之。及瞻还为相,鄴内惧。秋,八月,丁巳朔,鄴延瞻,置酒于盐铁院。瞻归而遇疾,辛未,薨。时人皆以为鄴鸩之也。 以兵部侍郎、判度支崔彦昭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彦昭,群之从子也。兵部侍郎王凝,正雅之从孙也,其母,彦昭之从母。凝、彦昭同举进士,凝先及第,尝衩衣见彦昭,且戏之曰:“君不若举明经。”彦昭怒,遂为深仇。及彦昭为相,其母谓侍婢曰:“为我多作袜履,王侍郎母子必将窜逐,吾当与妹偕行。”彦昭拜且泣,谢曰:“必不敢。”凝由是获免。 冬,十月,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刘鄴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以吏部侍郎郑畋为兵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卢携守本官,并同平章事。 十一月,庚寅,日南至,群臣上尊号曰圣神聪睿仁哲孝皇帝。改元。 魏博节度使韩允中薨,军中立其子节度副使简为留后。 南诏寇西川,作浮梁,济大渡河。防河都知兵马使、黎州刺史黄景复俟其半济,击之,蛮败走,断其浮梁。蛮以中军多张旗帜当其前,而分兵潜出上、下流各二十里,夜,作浮梁,诘朝,俱济,袭破诸城栅,夹攻景复。力战三日,景复阳败走,蛮尽锐追之。景复设三伏以待之,蛮过三分之二,乃发伏击之,蛮兵大败,杀二千馀人,追至大渡河南而还。复修完城栅而守之。蛮归,至之罗谷,遇国中发兵继至,新旧相合,钲鼓声闻数十里。复寇大渡河,与唐夹水而军,诈云求和,又自上下流潜济,与景复战连日。西川援军不至,而蛮众日益,景复不能支,军遂溃。 十二月,党项、回鹘寇天德军。 感化军奏群盗寇掠,州县不能禁。敕兗、郓等道出兵讨之。 南诏乘胜陷黎州,入邛峡关,攻雅州。大渡河溃兵奔入邛州,成都惊扰,民争入城,或北奔他州。城中大为守备,而堑垒比向时严固。骠信使其坦绰遗节度使牛丛书云:“非敢为寇也,欲入见天子,面诉数十年为谗人离间冤抑之事。倘蒙圣恩矜恤,当还与尚书永敦邻好。今假道贵府,欲借蜀王厅留止数日,即东上。”丛素懦怯,欲许之,杨庆复以为不可。斩其使者,留二人,授以书,遣还,书辞极数其罪,詈辱之。蛮兵及新津而还,丛恐蛮至,豫焚城外,民居荡尽,蜀人尤之。诏发河东、山南西道、东川兵援之,仍命天平节度使高骈诣西川制置蛮事。 以韩简为魏博留后。 商州刺史王枢以军州空窘,减折籴钱,民相帅以白梃殴之,又殴杀官吏二人。朝廷更除刺史李诰到官,收捕民李叔汶等三十人,斩之。 初,回鹘屡求册命,诏遣册立使郗宗莒诣其国。会回鹘为吐谷浑、嗢末所破,逃遁不知所之。诏宗莒以玉册、国信授灵盐节度使唐弘夫掌之,还京师。 上年少,政在臣下,南牙、北司互相矛楯。自懿宗以来,奢侈日甚,用兵不息,赋敛愈急。关东连年水、旱,州县不以实闻,上下相蒙,百姓流殍,无所控诉。相聚为盗,所在蜂起。州县兵少,加以承平日久,人不习战,每与盗遇,官军多败。是岁,濮州人王仙芝始聚众数千,起于长垣。 ◎ 乾符二年乙未,公元八七五年 春,正月,丙戌,以高骈为西川节度使。 辛已,上祀圆丘;赦天下。 高骈至剑州,先遣使走马开成都门。或谏曰:“蛮寇逼近成都,相公尚远,万一豨突,奈何?”骈曰:“吾在交趾破蛮二十万众,蛮闻我来,逃窜不暇,何敢辄犯成都!今春气向暖,数十万人蕴积城中,生死共处,污秽郁蒸,将成疠疫,不可缓也!”使者至成都,开城纵民出,各复常业,乘城者皆下城解甲,民大悦。蛮方攻雅州,闻之,遣使请和,引兵去。骈又奏:“南蛮小丑,易以枝梧。今西川新旧兵已多,所发长武、鄜坊、河东兵,徒有劳费,并乞勒还。”敕止河东兵而己。 上之为普王也,小马坊使田令孜有宠,及即位,使知枢密,遂擢为中尉。上时年十四,专事游戏,政事一委令孜,呼为“阿父”。令孜颇读书,多巧数,招权纳贿,除官及赐绯紫皆不关白于上。每见,常自备果食两盘,与上相对饮啖,从容良久而退。上与内园小儿狎昵,赏赐乐工、伎儿,所费动以万计,府藏空竭。令孜说上籍两市商旅宝货悉输内库,有陈诉者,付京兆杖杀之。宰相以下,钳口莫敢言。 高骈至成都,明日,发步骑五千追南诏,至大渡河,杀获甚众,擒其酋长数十人,至成都,斩之。修复邛崃关、大渡河诸城栅,又筑城于戎州马湖镇,号平夷军;又筑城于沐源川,皆蛮入蜀之要道也,各置兵数千戍之。自是蛮不复入寇。骈召黄景复,责以大渡河失守,腰斩之。骈又奏请自将本管及天平、昭义、义成等军共六万人击南诏,诏不许。先是,南诏督爽屡牒中书,辞语怨望,中书不答。卢携奏称:“如此,则蛮益骄,谓唐无以答,宜数其十代受恩以责之。然自中书发牒,则嫌于体敌,请赐高骈及岭南西道节度使辛谠诏,使录诏白,牒与之。”从之。 三月,以魏博留后韩简为节度使。 去岁,感化军发兵诣灵武防秋,会南诏寇西川,敕往救援。未至成都,蛮退,遣还;至凤翔,不肯诣灵武,欲擅归徐州。内养王裕本、都将刘逢搜擒唱帅者胡雄等八人,斩之,众然后定。 初,南诏围成都,杨庆复以右职优给募突将以御之,成都由是获全。及高骈至,悉令纳牒,又托以蜀中屡遭蛮寇,人未复业,停其禀给,突将皆忿怨。骈好妖术,每发兵追蛮,皆夜张旗立队,对将士焚纸画人马,散小豆,曰:“蜀兵懦怯,今遣玄女神兵前行。”军中壮士皆耻之。又索阖境官有出于胥吏者,皆停之。令民间皆用足陌钱,陌不足者皆执之,劾以行赂,取与皆死。刑罚严酷,由是蜀人皆不悦。夏,四月,突将作乱,大噪突入府廷。骈走匿于厕间,突将索之,不获。天平都将张杰帅所部数百人被甲入府击突将,突将撤牙前仪注兵仗,无者奋梃挥拳,乘怒气力斗,天平军不能敌,走归营。突将追之,营门闭,不得入。监军使人招谕,许以复职名禀给,久之,乃肯还营。天平军复开门出,为追逐之势。至城北,时方修球场,役者数百人,天平军悉取其首,还,诣府,云“已诛乱者”。骈出见之,厚以金帛赏之。明日,榜谢突将,悉还其职名、衣粮。自是日令诸道将士从己来者更直府中,严兵自卫。 加成德节度使王景崇兼侍中。 浙西狼山镇遏使王郢等六十九人有战功,节度使赵隐赏以职名而不给衣粮,郢等论诉不获,遂劫库兵作乱,行收党众近万人,攻陷苏、常,乘舟往来,泛江入海,转掠二浙,南及福建,大为人患。 五月,以太傅、分司令狐綯同平章事,充凤翔节度使。 司空、同平章事萧亻放薨。 六月,以御史大夫节蔚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辛未,高骈阴籍突将之名,使人夜掩捕之,围其家,挑墙坏户而入,老幼孕病,悉驱去杀之,婴儿或扑于阶,或击于柱,流血成渠,号哭震天,死者数千人,夜,以车载尸投之于江。有一妇人,临刑,戟手大骂曰:“高骈!汝无故夺有功将士职名、衣粮,激成众怒。幸而得免,不省己自咎,乃更以诈杀无辜近万人,天地鬼神,岂容汝如此!我必诉汝于上帝,使汝他日举家屠灭如我今日,冤抑污辱如我今日,惊忧惴恐如我今日!”言毕,拜天,怫然就戮。久之,突将有自戍役归者,骈复欲尽族之,有元从亲吏王殷谏曰:“相公奉道,宜好生恶杀,此属在外,初不同谋,若复诛之,则自危者多矣!”骈乃止。 王仙芝及其党尚君长攻陷濮州、曹州,众至数万。天平节度使薛崇出兵击之,为仙芝所败。冤句人黄巢亦聚众数千人应仙芝。巢少与仙芝皆以贩私盐为事,巢善骑谢,喜任侠,粗涉书传,屡举进士不第,遂为盗,与仙芝攻剽州县,横行山东,民之困于重敛者争归之,数月之间,众至数万。 卢龙节度使张公素,性暴戾,不为军士所附。大将李茂勋,本回鹘阿布思之族,回鹘败,降于张仲武;仲武使戍边,屡有功,赐姓名。纳降军使陈贡言者,幽之宿将,为军士所信服,茂勋潜杀贡言,声云贡言举兵向蓟;公素出战而败,奔京师。茂勋入城,众乃知非贡言也,不得已,推而立之,朝廷因以茂勋为留后。 秋,七月,蝗自东而西,蔽日,所过赤地。京兆尹杨知至奏“蝗入京畿,不食稼,皆抱荆棘而死。”宰相皆贺。 八月,李茂勋为卢龙节度使。 九月,左补阙董禹谏上游畋、乘驴击球,上赐金帛以褒之。邠宁节度使李侃奏为假父华清宫使道雅求赠官,禹上疏论之,语颇侵宦官。枢密使杨复恭等列诉于上,冬,十月,禹坐贬郴州司马。复恭,钦义之养孙也。 昭义军乱,大将刘广逐节度使高湜,自为留后。以左金吾大将军曹翔为昭义节度使。 回鹘还至罗川,十一月,遣使者同罗榆禄入贡;赐拯接绢万匹。 群盗侵淫,剽掠十馀州,至于淮南,多者千馀人,少者数百人。诏淮南、忠武、宣武、义成、天平五军节度使、监军亟加讨捕及招怀。十二月,王仙芝寇沂州,平卢节度使宋威表请以步骑五千别为一使,兼帅本道兵所在讨贼。乃以威为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仍给禁兵三千、甲骑五百。因诏河南方镇所遣讨贼都头并取威处分。 ◎ 乾符三年丙申,公元八七六年 春,正月,天平军奏遣将士张晏等救沂州,还,至义桥,闻北境复有盗起,留使扞御。晏等不从,喧噪趣郓州。都将张思泰、李承祐走马出城,裂袖与盟,以俸钱备酒肴慰谕,然后定。语本军宣慰一切,无得穷诘。 二月,敕福建、江西、湖南诸道观察、刺史,皆训练士卒。又令天下乡村各置弓刀鼓板以备群盗。赐兗海节度号泰宁军。 三月,卢龙节度使李茂勋请以其子幽州左司马可举知留后,自求致仕。诏茂勋以左仆射致仕,以可举为卢龙留后。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彦昭罢为太子太傅。以左仆射王鐸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南诏遣使者诣高骈求和而盗边不息,骈斩其使者。蛮之陷交趾也,虏安南经略判官杜骧妻李瑶。瑶,宗室之疏属也。蛮遣瑶还,递木夹以遗骈,称“督爽牒西川节度使”,辞极骄慢。骈送瑶京师。甲辰,复牒南诏,数其负累圣恩德、暴犯边境、残贼欺诈之罪,安南、大渡覆败之状,折辱之。 原州刺史史怀操贪暴,夏,四月,军乱,逐之。 赐宣武、感化节度、泗州防御使密诏,选精兵数百人于巡内游奕,防卫纲船,五日一具上供钱米平安状闻奏。 五月,昭王汭薨。 以卢龙留后李可举为节度使。 六月,抚王纮薨。 雄州地震裂,水涌,坏州城及公私户舍俱尽。 秋,七月,以前岩州刺史高杰为左骁卫将军,充缘海水军都知兵马使,以讨王郢。 鄂王润薨。 加魏博节度使韩简同平章事。 宋威击王仙芝于沂州城下,大破之,仙芝亡去。威奏仙芝已死,纵遣诸道兵,身还青州。百官皆入贺。居三日,州县奏仙芝尚在,攻剽如故。时兵始休,诏复发之,士皆忿怨思乱。八月,仙芝陷阳翟、郏城,诏忠武节度使崔安潜发兵击之。安潜,慎由之弟也。又命昭义节度使曹翔将步骑五千及义成兵卫东都宫,以左散骑常侍曾元裕为招讨副使,守东都,又诏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选步骑二千守汝、邓要路。仙芝进逼汝州,诏邠宁节度使李侃、凤翔节度使令狐綯选步兵一千、骑兵五百守陕州、潼关。 加成德节度使王景崇兼中书令。 九月,乙亥朔,日有食之。 丙子,王仙芝陷汝州,执刺史王镣。镣,鐸之从父兄弟也。东都大震,士民挈家逃出城。乙酉敕王仙芝、尚君长罪,除官,以招谕之。仙芝陷阳武,攻郑州,昭义监军判官雷殷符屯中牟,击仙芝,破走之。冬,十月,仙芝南攻唐、邓。 西川节度使高骈筑成都罗城,使僧景仙规度,周二十五里,悉召县令庀徒赋役,吏受百钱以上皆死。蜀土疏恶,以甓甃之,还城十里内取土,皆划丘垤平之,无得为坎埳以害耕种;役者不过十日而代,众乐其均,不费扑挞而功办。自八月癸丑筑之,至十一月戊子毕功。役之始作也,骈恐南诏扬声入寇,虽不敢决来,役者必惊扰,乃奏遣景仙托游行入南诏,说谕骠信使归附中国,仍许妻以公主,因与议二国礼仪,久之不决。骈又声言欲巡边,朝夕通烽火,至大渡河,而实不行,蛮中惴恐。由是讫于城成,边候无风尘之警。先是,西川将吏入南诏,骠信皆坐受其拜,骈以其俗尚浮屠,故遣景仙往,骠信果帅其大臣迎拜,信用其言。 王仙芝攻郢、复二州,陷之。 王郢因温州刺史鲁寔请降,寔屡为之论奏,敕郢诣阙。郢拥兵迁延,半年不至,固求望海镇使;朝廷不许,以郢为右率府率,仍令左神策军补以重职,其先所掠之财,并令给与。 十二月,王仙芝攻申、光、庐、寿、舒、通等州。淮南节度使刘鄴奏求益兵,敕感化节度使薛能选精兵数千助之。郑畋以言计不行,称疾逊位,不许,乃上言:“自沂州奏捷之后,仙芝愈肆猖狂,屠陷五六州,疮痍数千里。宋威衰老多病,自妄奏以来,诸道尤所不服,今淹留毫州,殊无进讨之意。曾元裕拥兵蕲、黄,专欲望风退缩。若使贼陷扬州,则江南亦非国有。崔安潜威望过人,张自勉骁雄良将,宫苑使李晟,西平王晟之孙,严而有勇。请以安潜为行营都统,彖为招讨使代威,自勉为副使代元裕。”上颇采其言。 青、沧军士戍安南,还至桂州,逐观察使李瓚。瓚,宗闵之子也。以右谏议大夫张禹谟为桂州观察使。桂管监军李维周骄横,瓚曲奉之,浸不能制。桂管有兵八百人,防御使才得百人,馀皆属监军。又预于逐帅之谋,强取两使印,擅补知州官,夺昭州送使钱。诏禹谟并按之。禹谟,彻之子也。 招讨副使、都监杨复光奏尚君长弟让据查牙山,官军退保邓州。复光,玄价之养子也。 王仙芝攻蕲州,蕲州刺史裴渥,王鐸知举时所擢进士也。王镣在贼中,为仙芝以书说渥。渥与仙芝约,敛兵不战,许为之奏官;镣亦说仙芝许以如约。渥乃开城延仙芝及黄巢辈三十馀人入城,置酒,大陈货贿以赠之,表陈其状。诸宰相多言:“先帝不赦庞勋,期年卒诛之。今仙芝小贼,非庞勋之比,赦罪除官,益长奸宄。”王鐸固请,许之。乃以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遣中使以告身即蕲州授之。仙芝得之甚喜,镣、渥皆贺。未退,黄巢以官不及己,大怒曰:“始者共立大誓,横行天下,今独取官赴左军,使此五千馀众安所归乎!”因殴仙芝,伤其首,其众喧噪不已。仙芝畏众怒,遂不受命。大掠蕲州,城中之人,半驱半杀,焚其庐舍。渥奔鄂州,敕使奔襄州,镣为贼所拘。贼乃分其军三千馀人从仙芝及尚君长,二千馀人从巢,各分道而去。 ---------------------------------------------- ![]() |
唐纪六十九
作者: 司马光 起强圉作噩,尽上章困敦十月,凡三年有奇。 僖宗圣恭定孝皇帝上之下 ◎ 乾符四年丁酉,公元八七七年 春,正月,王郢诱寔入舟中,执之,将士从寔者皆奔溃。朝廷闻之,以右龙武大将军宋皓为江南诸道招讨使,先征诸道兵外,更发忠武、宣武、感化三道、宣、泗二州兵,新旧合万五千馀人,并受皓节度。二月,郢攻陷望海镇,掠明州,又攻台州,陷之;刺史王葆退守唐光。诏二浙、福建各出舟师以讨之。 王仙芝陷鄂州。 黄巢陷郓州,杀节度使薛崇。 南诏酋龙嗣立以来,为边患殆二十年,中国为之虚耗,而其国中亦疲弊。酋龙卒,谥曰景庄皇帝;子法立,改元贞明承智大同,国号鹤拓,亦号大封人。法好畋猎酣饮,委国事于大臣。闰月,岭南西首节度使辛谠奏南诏遣陁西段瑳宝等来请和,且言“诸道兵戍邕州岁久,馈饷之费,疲弊中国,请许其和,使赢瘵息肩。”诏许之。谠遣大将杜弘等赍书币,送瑳宝还南诏,但留荆南、宣歙数军戍邕州,自馀诸道兵什减其七。王郢横行浙西,镇海节度使裴璩严兵设备,不与之战,密招其党硃实降之,散其徒六七千人,输器械二十馀万,舟航、粟帛称是。敕以实为金吾将军。于是郢党离散。郢收馀众,东至明州,甬桥镇遏使刘巨容以筒箭射杀之,馀党皆平。璩,谞之从曾孙也。 三月,黄巢陷沂州。 夏,四月,壬申朔,日有食之。 贼帅柳彦璋剽掠江西。 陕州军乱,逐观察使崔碣;贬碣杯州司马。 黄巢与尚让合兵保查牙山。 五月,甲子,以给事中杨损为陕虢观察使。损至官,诛首乱者。损,嗣复之子也。 初,桂管观察使李瓚失政,支使薛坚石屡规正之,瓚不能从。及瓚被逐,坚石摄留务,移牒邻道,禁遏乱兵,一方以安。诏擢坚石为国子博士。 六月,柳彦璋袭陷江州,执刺史陶祥,使祥上表,彦璋亦自附降状。敕以彦璋为右监门将军,令散众赴京师。以左武卫将军刘秉仁为江州刺史。彦璋不从,以战舰百馀固湓江为水寨,剽掠如故。 忠武都将李可封戍边还,至邠州,迫胁主帅,索旧欠粮盐,留止四月,阖境震惊。秋,七月,还至许州,节度命名崔安潜悉按诛之。 庚申,王仙芝、黄巢攻宋州,三道兵与战,不利,贼遂围宋威于宋州。甲寅,右威卫上将军张自勉将忠武兵七千救宋州,杀贼二千馀人,贼解围遁去。王鐸、卢携欲使张自勉以所将兵受宋威节度,郑畋以为威与自勉已有疑忿,若在麾下,必为所杀,不肯署奏。八月,辛未,鐸、携诉于上,求罢免;庚辰,畋请归浐川养疾;上皆不许。 王仙芝陷安州。 盐州军乱,逐刺史王承颜,诏高品牛从珪往慰谕之,贬承颜象州司户。承颜及崔碣素有政声,以严肃为骄卒所逐,朝廷与贪暴致乱者同贬,时人惜之。从珪自盐州还,军中请以大将王宗诚为刺史。诏宗诚诣阙,将士皆释罪,仍如优给。 乙卯,王仙芝陷随州,执刺史崔休征。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遣其子将兵救随州,战死。福奏求援兵,遣左武卫大将军李昌言将凤翔五百骑赴之,仙芝遂转掠复、郢。忠武大将张贯等四千人与宣武兵援襄州,自申、蔡间道逃归。诏忠武节度使崔安潜、宣武节度使穆仁裕遣人约还。 冬,十月,邠宁节度使李侃奏遣兵讨王宗诚,斩之,馀党悉平。 郑畋与王鐸、卢携争论用兵于上前,畋不胜,退,复上奏,以为:“自王仙芝亻叔扰,崔安潜首请会兵讨之,继发士卒,罄供资粮。贼往来千里,涂炭诸州,独不敢犯其境。又以本道兵援张自勉,解宋州围,使江、淮漕运流通,不输寇手。今蒙尽以自勉所将七千兵令张贯将之,隶宋威。自勉独归许州,威复奏加诬毁。因功受辱,臣窃痛之。安潜出师,前后克捷非一,一旦强兵尽付它人,良将空还,若勍敌忽至,何以枝梧!臣请以忠武四千人授威,馀三千人使自勉将之,守卫其境,既不侵宋威之功,又免使安潜愧耻。”时卢携不以为然,上不能决。畋复上言:“宋威欺罔朝廷,败衄狼藉。又闻王仙芝七状请降,威不为闻奏。朝野切齿,以为宜正军法。迹状如此,不应复典兵权,愿与内大臣参酌,早行罢黜。”不从。 河中军乱,逐节度使刘侔,纵兵焚掠。以京兆尹窦璟为河中宣慰制置使。 黄巢寇掠蕲、黄,曾元裕击破之,斩首四千馀级。巢遁去。 十一月,己酉,以窦璟为河中节度使。 招讨副使、都监杨复光遣人说谕王仙芝,仙芝遣尚君长等请降于复光,宋威遣兵于道中劫取君长等。十二月,威奏与君长等战于颍州西南,生擒以献;复光奏君长等实降,非威所擒。诏侍御史归仁绍等鞫之,竟不能明。斩君长等于狗脊岭。 黄巢陷匡城,遂陷濮州。诏颍州刺史张自勉将诸道兵击之。 江州刺史刘秉仁乘驿之官,单舟入柳彦璋水。贼出不意,即迎拜,秉仁斩彦璋,散其众。 王仙芝寇荆南。节度使杨知温,知至之兄也,以文学进,不知兵,或告贼至,知温以为妄,不设备。时汉水浅狭,贼自贾堑度。 ◎ 乾符五年戊戌,公元八七八年 春,正月,丁酉朔,大雪,知温方受贺,贼已至城下,遂陷罗城。将佐共治子城而守之,及暮,知温犹不出。将佐请知温出抚士卒,知温纱帽皁裘而行;将佐请知温擐甲以备流矢,知温见士卒拒战,犹赋诗示幕僚,遣使告急于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福悉其众自将救之。时有沙陀五百在襄阳,福与之俱至荆门,遇贼,沙陀纵骑奋击,破之。仙芝闻之,焚掠江陵而去。江陵城下旧三十万户,至是死者什三四。 壬寅,招讨副使曾元裕大破王仙芝于申州东,所杀万人,招降散遣者亦万人。敕以宋威久病,罢招讨使,还青州。以曾元裕为招讨使,颍州刺史张自勉为副使。 庚戌,以西川节度使高骈为荆南节度使兼盐铁转运使。 振武节度使李国昌之子克用为沙陀副兵马使,戍蔚州。时河南盗贼蜂起,云州沙陀兵马使李尽忠与牙将康君立、薛志勤、程怀信、李存璋等谋曰:“今天下大乱,朝廷号令不复行于四方,此乃英雄立功名富贵之秋也。吾属虽各拥兵众,然李振武功大官高,名闻天下,其子勇冠诸军。若辅以举事,代北不足平也。”众以为然。君立,兴唐人;存璋,云州人;志勤,奉诚人也。 会大同防御使段文楚兼水陆发运使,代北荐饥,漕运不继。文楚颇减军士衣米,又用法稍峻,军士怨怒。尽忠遣君立潜诣蔚州说克用起兵,除文楚而代之。克用曰:“吾父在振武,俟我禀之。”君立曰:“今机事已泄,缓则生变,何暇千里禀命乎!”于是尽忠夜帅牙兵攻牙城,执文楚及判官柳汉璋等系狱,自知军州事,遣召克用。克用帅其众趣云州,行收兵,二月,庚午,至城下,众且万人,屯于斗鸡台下。壬申,尽忠遣使送符印,请克用为防御留后。癸酉,尽忠械文楚等五人送斗鸡台下,克用令军士玼食之,以骑践其骸。甲戌,克用入府舍视事,令将士表求敕命;朝廷不许。李国昌上言:“乞朝廷速除大同防御使。若克用违命,臣请帅本道兵讨之,终不爱一子以负国家。”朝廷方欲使国昌谕克用,会得其奏,乃以司农卿支详为大同军宣慰使,诏国昌语克用,令迎候如常仪,除克用官,必令称惬。又以太仆卿卢简方为大同防御使。 贬杨知温为郴州司马。 曾元裕奏大破王仙芝于黄梅,杀五万馀人,追斩仙芝,传首,馀党散去。 黄巢方攻亳州未下,尚让帅仙芝馀众归之,推巢为王,号冲天大将军,改元王霸,署官属。巢袭陷沂州、濮州。既而屡为官军所败,乃遗天平节度使张裼书,请奏之。诏以巢为右卫将军,令就郓州解甲。巢竟不至。 加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同平章事,赏救荆南之功也。 三月,群盗陷朗州、岳州。招讨使曾元裕屯荆、襄,黄巢自濮州掠宋、汴,乃以副使张自勉充东南面行营招讨使。黄巢攻卫南,遂攻叶、阳翟。诏发河阳兵千人赴东都,与宣武、昭义兵二千人共卫宫阙。以左神武大将军刘景仁充东都应援防遏使,并将三镇兵,仍听于东都募兵二千人。景仁,昌之孙也。又诏曾元裕将兵径还东都,发义成兵三千守轘辕、伊阙、河阴、武牢。 王仙芝馀党王重隐陷洪州,江西观察使高湘奔湖口。贼转掠湖南,别将曹师雄掠宣、润。诏曾元裕、杨复光引兵救宣、润。 湖南军乱,都将高杰逐观察使崔瑾。瑾,郾之子也。 黄巢引兵度江,攻陷虔、吉、饶、信等州。 朝廷以李克用据云中,夏,四月,以前大同军防御使卢简方为振武节度使,以振武节度使李国昌为大同节度使,以为克用必无以拒也。诏以东都军储不足,贷商旅富人钱谷以供数月之费,仍赐空名殿中侍御史告身五通,监察御史告身十通,有能出家财助国稍多者赐之。时连岁旱、蝗,寇盗充斥,耕桑半废,租赋不足,内藏虚竭,无所亻次助。兵部侍郎、判度支杨严三表自陈才短,不能济办,乞解使务,辞极哀切。诏不许。 曹师雄寇湖州,镇海节度使裴璩遣兵击破之。王重隐死,其将徐唐莒据洪州。饶州将彭幼璋合义营兵克复饶州。 南诏遣其酋望赵宗政来请和亲,无表,但令督爽牒中书,请为弟而不称臣。诏百官议之,礼部侍郎崔澹等以为:“南诏骄僭无礼,高骈不达大体,反因一僧呫嗫卑辞诱致其使,若从其请,恐垂笑后代。”高骈闻之,上表与澹争辩,诏谕解之。澹,玙之子也。 五月,丙申朔,郑畋、卢携议蛮事,携欲与之和亲,畋固争以为不可。携怒,拂衣起,袂罥砚堕地,破之。上闻之,曰:“大臣相诟,何以仪刑四海!”丁酉,畋、携皆罢为主子宾客、分司。以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豆卢彖为兵部侍郎,吏部侍郎崔沆为户部侍郎,并同平章事。 时宰相有好施者,常使人以布囊贮钱自随,行施丐者,每出,褴褛盈路。有朝士以书规之曰:“今百姓疲弊,寇盗充斥,相公宜举贤任能,纪纲庶务,捐不急之费,杜私谒之门,使万物各得其所,则家给人足,自无贫者,何必如此行小惠乎!”宰相大怒。 邕州大将杜弘送段瑳宝至南诏,逾年而还。甲辰,辛谠复遣摄巡官贾宏、大将左瑜、曹朗使于南诏。 李国昌欲父子并据两镇,得大同制书,毁之,杀监军,不受代,与李克用合兵陷遮虏军,进击宁武及岢岚军。卢简方赴振武,至岚州而薨。丁巳,河东节度使窦浣发民堑晋阳。己未,以都押衙康传圭为代州刺史,又发土团千人戍代州。土团至城北,娖队不发,求优赏。时府库空竭,浣遣马步都虞候邓虔往慰谕之,土团C061虔,床舁其尸入府。浣与监军自出慰谕,人给钱三百,布一端,众乃定。押牙田公锷给乱军钱布,从遂劫之以为都将,赴代州,浣借商人钱五万缗以助军。朝廷以浣为不才,六月,以前昭义节度使曹翔为河东节度使。 王仙芝馀党剽掠浙西,朝廷以荆南节度使高骈先在天平有威名,仙芝党多郓人,乃徙骈为镇海节度使。 沙陀焚唐林、崞县,入忻州境。 秋,七月,曹翔至晋阳。己亥,捕土团杀邓虔者十三人,杀之。义武兵至晋阳,不解甲,欢噪求优赏,翔斩其十将一人,乃定。发义成、忠武、昭义、河阳兵会于晋阳,以御沙陀。八月,戊寅,曹翔引兵救忻州。沙陀攻岢岚军,陷其罗城,败官军于洪谷,晋阳闭门城守。 黄巢寇宣州,宣歙观察使王凝拒之,败于南陵。巢攻宣州不克,乃引兵入浙东,开山路七百里,攻剽福建诸州。 九月,平卢军奏节度使宋威薨。 辛丑,以诸道行营招讨使曾元裕领平卢节度使。 壬寅,曹翔暴薨。丙午,昭义兵大掠晋阳,坊市民自共击之,杀千馀人,乃溃。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蔚罢为东都留守。以吏部尚书郑从谠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从谠,馀庆之孙也。 以户部尚书、判户部事李都同平章事兼河中节度使。 冬,十月,诏昭义节度使李钧、幽州节度使李可举与吐谷浑酋长赫连鐸、白义诚、沙陀酋长安庆、萨葛酋长米海万,合兵讨李国昌父子于蔚州。十一月,甲午,岢岚军翻城应沙陀。丁未,以河东宣慰使崔季康为河东节度、代北行营招讨使。沙陀攻石州,庚戌,崔季康救之。 十二月,甲戌,黄巢陷福州,观察使韦岫弃城走。 南诏使者赵宗政还其国,中书不答督爽牒,但作西川节度使崔安潜书意,使安潜答之。 崔季康及昭义节度使李钧与李克用战于洪谷,两镇兵败,钧战死。昭义兵还至代州,士卒剽掠,代州民杀之殆尽,馀众自鸦鸣谷走归上党。 王郢之乱,临安人董昌以土团讨贼有功,补石镜镇将。是岁,曹师雄寇二浙,杭州募诸县乡兵各千人以讨之,昌与钱塘刘孟安、阮结、富阳闻人宇、盐官徐及、新城杜棱、馀杭凌文举、临平曹信各为之都将,号杭州八都,昌为之长。其后宇卒,钱塘人成及代之。临安人钱镠以骁勇事昌,以功为石镜都知兵马使。 ---------------------------------------------- ![]() |
乾符六年己亥,公元八七九年
春,正月,魏王佾薨。 镇海节度使高骈遣其将张璘、梁缵分道击黄巢,屡破之,降其将秦彦、毕师鐸、李罕之、许勍等数十人,巢遂趣广南。彦,徐州人;师鐸,冤句人;罕之,项城人也。 贾宠等未至南诏,相继卒于道中,从者死亦太半。时辛谠已病风痹,召摄巡官徐云虔,执其手曰:“谠已奏朝廷发使入南诏,而使者相继物故,奈何?吾子既仕则思询国,能为此行乎?谠恨风痹不能拜耳。”因呜咽流涕。云虔曰:“士为知己死!明公见辟,恨无以报德,敢不承命!”谠喜,厚具资装而遣之。二月,丙寅,云虔至善阐城,骠信见大使抗礼,受副使以下拜。己巳,骠信使慈双羽、杨宗就馆谓云虔曰:“贵府牒欲使骠信称臣,奉表贡方物;骠信已遣人自西川入唐,与唐约为兄弟,不则舅甥。夫兄弟舅甥,书币而已,何表贡之有?”云虔曰:“骠信既欲为弟、为甥,骠信景庄之子,景庄岂无兄弟,于骠信为诸父,骠信为君,则诸父皆称臣,况弟与甥乎!且骠信之先,由大唐之命,得合六诏为一,恩德深厚,中间小忿,罪在边鄙。今骠信欲修旧好,岂可违祖考之故事乎!顺祖考,孝也;事大国,义也;息战争,仁也;审名分,礼也。四者,皆令德也,可不勉乎!”骠信待云虔甚厚,云虔留善阐十七日而还。骠信以木夹二授云虔,其一上中书门下,其一牒岭南西道,然犹未肯奉表称贡。 辛未,河东军至静乐,士卒作乱,杀孔目官石裕等。壬申,崔季康逃归晋阳。甲戌,都头张锴、郭昢帅行营兵攻东阳门,入府,杀季康。辛巳,以陕虢观察使高浔为昭义节度使;以邠宁节度使李侃为河东节度使。 三月,天平军节度使张裼薨,牙将崔君裕自知州事,淄州刺史曹全晸讨诛之。 夏,四月,庚申朔,日有食之。 西川节度使崔安潜到官不诘盗,蜀人怪之。安潜曰:“盗非所由通容则不能为。今穷核则应坐者众,搜捕则徒为烦扰。”甲子,出库钱千五百缗,分置三市,置榜其上曰:“有能告捕一盗,赏钱五百缗。盗不能独为,必有侣。侣者告捕,释其罪,赏同平人。”未几,有捕盗而至者,盗不服,曰:“汝与我同为盗十七年,赃皆平分,汝安能捕我!我与汝同死耳。”安潜曰:“汝既知吾有榜,何不捕彼以来!则彼应死,汝受赏矣。汝既为所失,死复何辞!”立命给捕者钱,使盗视之,然后C061盗于市,并灭其家。于是诸盗与其侣互相疑,无地容足,夜不及旦,散逃出境,境内遂无一人为盗。安潜以蜀兵怯弱,奏遣大将赍牒诣陈、许诸州募壮士,与蜀人相杂,训练用之,得三千人,分为三军,亦戴黄帽,号黄头军。又奏乞洪州弩手,教蜀人用弩走丸而射之,选得千人,号神机弩营。蜀兵由是浸强。 凉王侹薨。 上以群盗为忧,王鐸曰:“臣为宰相之长,在朝不足分陛下之忧,请自督诸将讨之。”乃以鐸守司徒兼侍中,充荆南节度使、南面行营招讨都统。 五月,辛卯,敕赐河东军士银。牙将贺公雅所部士卒作乱,焚掠三城,执孔目官王敬送马步司。节度使李侃与监军自由慰谕,为之斩敬于牙门,乃定。 泰宁节度使李系,晟之曾孙也,有口才而实无勇略,王鐸以其家世良将,奏为行营副将统兼湖南观察使,使将精兵五万并土团屯潭州,以塞岭北之路,拒黄巢。 河东都虞候每夜密捕贺公雅部卒作乱者,族灭之。丁巳,馀党近百人称“报冤将”,大掠三城,焚马步都虞候张锴、府城都虞候郭昢家。节度使李侃下令,以军府不安,曲顺军情,收锴、昢,斩于牙门,并逐其家;以贺公雅为马步都虞候。锴、昢临刑,泣言于众曰:“所杀皆捕盗司密申,今日冤死,独无烈士相救乎!”于是军士复大噪,篡取锴、昢归都虞候司。寻下令,复其旧职,并召还其家。收捕盗司元义宗等三十馀家,诛灭之。己未,以马步都教练使硃玫等为三城斩斫使,将兵分捕报冤将,悉斩之,军城始定。 黄巢与浙东观察使崔璆、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书,求天平节度使,二人为之奏闻,朝廷不许。巢复上表求广州节度使,上命大臣议之。左仆射于琮以为:“广州市舶宝货所聚,岂可令贼得之!”亦不许,乃议别除官。六月,宰相请除巢率府率,从之。 河东节度使李侃以军府数有乱,称疾,请寻医。敕以代州刺史康传圭为河东行军司马,征侃诣京师。秋,八月,甲子,侃发晋阳。寻以东都留守节蔚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 镇海节度使高骈奏:“请以权舒州刺史郎幼复充留后,守浙西,遣都知兵马使张璘将兵五千于郴州守险,兵马留后王重任将兵八千于循、潮二州邀遮,臣将万人自大庾岭趣广州,击黄。巢闻臣往,必当遁逃,乞敕王鐸以所部兵三万于梧、昭、桂、永四州守险。”诏不许。 九月,黄巢得率府率告身,大怒,诟执政,急攻广州,即日陷之,执节度使李迢,转掠岭南州县。巢使迢草表述其所怀,迢曰:“予代受国恩,亲戚满朝,腕可断,表不可草。”巢杀之。 冬,十月,以镇海节度使高骈为淮南节度使,充盐铁转运使,以泾原节度使周宝为镇海节度使,以山南东道行军司马刘臣容为节度使。宝,平州人也。 黄巢在岭南,士卒罹瘴疫死者什三四,其徒劝之北还以图大事,巢从之。自桂州编大筏灵数千,乘暴水,沿湘江而下,历衡、永州,癸未,抵潭州城下。李系婴城不敢出战,巢急攻,一日,陷之,系奔朗州。巢尽杀戍兵,流尸蔽江而下。尚让乘胜进逼江陵,众号五十万。时诸道兵未集,江陵兵不满万人,王鐸留其将刘汉宏守江陵,自帅众趣襄阳,云欲会刘巨容之师。鐸既去,汉宠大掠江陵,焚荡殆尽,士民逃窜山谷。会大雪,僵尸满野。后旬馀,贼乃至。汉宏,兗州人也,帅其众北归为群盗。 闰月,丁亥朔,河东节度使李蔚有疾,以供军副使李邵权观察留后,监军李奉皋权兵马留后。己丑,蔚薨。都虞侯张锴、郭昢署状纳邵,以少尹丁球知观察留后。 十一月,戊午,以定州已来制置使万年王处存为义武节度使、河东行军司马,雁门关已来制置使康传圭为河东节度使。 黄巢北趣襄阳,刘巨容与江西招讨使淄州刺史曹全晸合兵,屯荆门以拒之。贼至,巨容伏兵林中,全晸以轻骑逆战,阳不胜而走。贼追之,伏发,大破贼众,乘胜逐北。比至江陵,俘斩其什七八。巢与尚让收馀众渡江东走。或劝巨容穷追,贼可尽也。巨容曰:“国家喜负人,有急则抚存将士,不爱官赏,事宁则弃之,或更得罪。不若留贼以为富贵之资。”众乃止。全晸度江追贼,会朝廷以泰宁都将段彦谟代为招讨使,全晸亦止。由是贼势复振,攻鄂州,陷其外郭,转掠饶、信、池、宣、歙、杭等十五州,众至二十万。 康传圭自代州赴晋阳,庚辰,至乌城驿。张锴、郭昢出迎,乱刀斫杀之,至府,又族其家。 十二月,以王鐸为太子宾客、分司。 初,兵部尚书卢携尝荐高骈可为都统,至是,骈将张璘等屡破黄巢,乃复以携为门下侍郎、平章事,凡关东节度使,王鐸、郑畋所除者,多易置之。 是岁,桂阳贼陈彦廉陷郴州,杀刺史董岳。 ◎ 广明元年庚子,公元八八零年 春,正月,乙卯朔,改元。 沙陀入雁门关,寇忻、代。二月,庚戌,沙陀二万馀人逼晋阳,辛亥,陷太谷。遣汝州防御使博昌诸葛爽帅东都防御兵救河东。 河东节度使康传圭,专事威刑,多复仇怨,强取富人财。遣前遮虏军使苏弘轸击沙陀于太谷,至秦城,遇沙陀,战不利而还,传圭怒,斩弘轸。时沙陀已还代北。传圭遣都教练使张彦球将兵三千追之。壬戌,至百井,军变,还趣晋阳。传圭闭城拒之,乱兵自西明门入,杀传圭。监军周从寓自出慰谕,乃定,以彦球为府城都虞候。朝廷闻之,遣使宣尉曰:“所杀节度使,事出一时,各宜自安,勿复忧惧。” 左拾遗侯昌业以盗贼满关东,而上不亲政事,专务游戏,赏赐无度,田令孜专权无上,天文变异,社稷将危,上疏极谏。上大怒,召昌业至内侍省,赐死。 上好骑射、剑槊、法算,至于音律、蒱博,无不精妙;好蹴鞠、斗鸡,与诸王赌鹅,鹅一头至直五十缗。尤善击球,尝谓优人石野猎曰::朕若应击球进士举,须为状元。”对曰:“若遇尧、舜作礼部侍郎,恐陛下不免驳放。”上笑而已。度支以用度不足,奏借富户及胡商货财。敕借其半。盐铁转运使高骈上言:“天下盗贼蜂起,皆出于饥寒,独富户、胡商未耳。”乃止。高骈奏改杨子院为发运使。 三月,庚午,以左金吾大将军陈敬瑄为西川节度使。敬瑄,许州人,田令孜之兄也。初,崔安潜镇许昌,令孜为敬瑄求兵马使,安潜不许。敬瑄因令孜得录左神策军,数岁,累迁至大将军。令孜见关东群盗日炽,阴为幸蜀之计,奏以敬瑄及其腹心左神策大将军杨师立、牛勖、罗元杲镇三川,上令四人击球赌三川,敬瑄得第一筹,即以为西川节度使,代安潜。 辛未,以门侍郎、同平章事郑从谠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康传圭既死,河东兵益骄,故以宰相镇之,使自择参佐。从谠奏以长安令王调为节度副使,前后部员外郎、史馆修撰刘崇龟为节度判官,前司勋员外郎、史馆修撰赵崇为观察判官,前进士刘崇鲁为推官。时人谓之小朝廷,言名士之多也。崇龟、崇鲁,政会之七世孙也。时承晋阳新乱之后,日有杀掠,从谠貌温而气劲,多谋而善断,将士欲为恶者,从谠辄先觉,诛之,奸猾惕息。为善者抚待无疑,知张彦球有方略,百井之变,非本心,独推首乱者杀之,召彦球慰谕,悉以兵柄委之,军中由是遂安。彦球为从谠尽死力,卒获其用。 淮南节度使高骈遣其将张璘等击黄巢屡捷,卢携奏以骈为诸道行营兵马都统。骈乃传檄征天下兵,且广召募,得土客之兵共七万,威望大振,朝廷深倚之。 安南军乱,节度使曾衮出城避之,诸道兵戍邕管者往往自归。 夏,四月,丁酉,以太仆卿李琢为蔚、朔等州招讨都统、行营节度使。琢,听之子也。 张璘渡江击贼帅王重霸,降之。屡破黄巢军,巢退保饶州,别将常宏以其众数万降。璘攻饶州,克之,巢走。时江、淮诸军屡奏破贼,率皆不实,宰相已下表贺,朝廷差以自安。 以李琢为蔚朔节度使,仍充都统。 以杨师立为东川节度使,牛勖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以诸葛爽为北面行营副招讨。 初,刘巨容既还襄阳,荆南监军杨复光以忠武都将宋浩权知府事,泰宁都将段彦谟以兵守其城。诏以浩为荆南安抚使,彦谟耻居其下。浩禁军士翦伐街中槐柳,彦谟部卒犯令,浩杖其背。彦谟怒,扶刃驰入,并其二子杀之。复光奏浩残酷,为众所诛。诏以彦谟为朗州刺史,以工部侍郎郑绍业为荆南节度使。 五月,丁巳,以汝州防御使诸葛爽为振武节度使。刘汉宏之党浸盛,侵掠宋、兗。甲子,征东方诸道兵讨之。 黄巢屯信州,遇疾疫,卒徒多死。张璘急击之,巢以金啖璘,且致书请降于高骈,求骈保奏。骈欲诱致之,许为之求节钺。时昭义、感化、义武等军皆至淮南,骈恐分其功,乃奏贼不日当平,不烦诸道兵,请悉遣归。朝廷许之。贼诇知诸道兵已北渡淮,乃告绝于骈,且请战。骈怒,令璘击之,兵败,璘死,巢势复振。 乙亥,以枢密使西门思恭凤翔监军。丙子,以宣徽使李顺融为枢密使。皆降白麻,于閤门出案,与将相同。 西川节度使陈敬瑄素微贱,报至蜀,蜀人皆惊,莫知为谁。有青城妖人乘其声势,帅其党诈称陈仆射,止逆旅,呼巡虞候索白马甚急。马步使瞿大夫觉其妄,执之,沃以狗血,即引服,悉诛之。六月,庚寅,敬瑄至成都。 黄巢别将陷睦州、婺州。 卢携病风不能行,谒告。己亥,始入对,敕勿拜,遣二黄门掖之。携内挟田令孜,外倚高骈,上宠遇甚厚,由是专制朝政,高下在心。既病,精神不完,事之可否决于亲吏杨温、李修,货赂公行。豆卢彖无他材,专附会携。崔沆时有启陈,常为所沮。 庚子,李琢奏沙陀二千来降。琢时将兵万人屯代州,与卢龙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鐸共讨沙陀。李克用遣大将高文集守朔州,自将其众拒可举于雄武军。鐸遣人说文集归国,文集执克用将傅文达,与沙陀酋长李友金、萨葛都督米海万、安庆都督史敬存皆降于琢,开门迎官军。友金,克用之族父也。 庚戌,黄巢攻宣州,陷之。 刘汉宏南掠申、光。 赵宗政之还南诏也,西川节度使崔安潜表以崔澹之说为是,且曰:“南诏小蛮,本云南一郡之地。今遣使与和,彼谓中国为怯,复求尚主,何以拒之!”上命宰相议之。卢携、豆卢琢上言:“大中之末,府库充实。自咸通以来,蛮两陷安南、邕管,一入黔中,四犯西川,征兵运粮,天下疲弊,逾十五年,租赋太半不入京师,三使、内库由兹虚竭。战士死于瘴疠,百姓困为盗贼,致中原榛杞,皆蛮故也。前岁冬,蛮不为寇,由赵宗政未归。去岁冬,蛮不为寇,由徐云虔复命,蛮尚有冀望。今安南子城为叛卒所据,节度使攻之未下,自馀戍卒,多已自归,邕管客军,又减其半。冬期且至,倘蛮寇侵轶,何以枝梧!不若且遣使臣报复,纵未得其称臣奉贡,且不使之怀怨益深,坚决犯边,则可矣。”乃作诏赐陈敬瑄,许其和亲,不称臣,令敬瑄录诏白,并移书与之,仍增赐金帛。以嗣曹王龟年为宗正少卿充使,以徐去虔为副使,别遣内使,共赍诣南诏。秋,七月,黄巢自采石渡江,围天长、六合,兵势甚盛。淮南将毕师鐸言于高骈曰:“朝廷倚公为安危,今贼数十万众乘胜长驱,若涉无人之境,不据险要之地以击之,使逾长淮,不可复制,必为中原大患。”骈以诸道兵已散,张璘复死,自度力不能制,畏怯不敢出兵,但命诸将严备,自保而已,且上表告急,称:“贼六十馀万屯天长,去臣城无五十里。”先是,卢携谓“骈有文武长才,若悉委以兵柄,黄巢不足平。”朝野虽有谓骈不足恃者,然犹庶几望之。乃骈表至,上下失望,人情大骇。诏书责骈散遣诸道兵,致贼乘无备渡江。骈上表言:“臣奏闻遣归,亦非自专。今臣竭力保卫一方,必能济办。但恐贼迤逦过淮,宜急敕东道将士善为御备。”遂称风痹,不复出战。 诏河南诸道发兵屯溵水,泰宁节度使齐克让屯汝州,以备黄巢。 辛酉,以淄州刺史曹全晸为天平节度使、兼东面副都统。 刘汉宏请降。戊辰,以为宿州刺史。 李克用自雄武军引兵还,击高文集于朔州,李可举遣行军司马韩玄绍邀之于药儿岭,大破之,杀七千馀人,李尽忠、程怀信皆死;又败之于雄武军之境,杀万人。李琢、赫连鐸进攻蔚州,李国昌战败,部众皆溃,独与克用及宗族北入达靼。诏以鐸为云州刺史、大同军防御使,吐谷浑白义成为蔚州刺史,萨葛米海万为朔州刺史,加李可举兼侍中。达靼本靺羯之别部也,居于阴山。后数月,赫连鐸阴赂达靼,使取李国昌父子,李克用知之。时与其豪帅游猎,置马鞭、木叶或悬针,射之无不中,豪帅心服。又置酒与饮,酒酣,克用言曰:“吾得罪天子,愿效忠而不得。今闻黄巢北来,必为中原患,一旦天子若赦吾罪,得与公辈南向共立大功,不亦快乎!人生几何,谁能老死沙碛邪!”达靼知无留意,乃止。 八月,甲午,以前西川节度使崔安潜为太子宾客、分司。 九月,东都奏:“汝州所募军李光庭等五百人自代州还,过东都,烧安喜门,焚掠市肆,由长夏门去。” 黄巢众号十五万,曹全晸以其众六千与之战,颇有杀获。以众寡不敌,退屯泗上,以俟诸军至,并力击之。而高骈竟不之救,贼遂击全晸,破之。 徐州遣兵三千赴溵水,过许昌。徐卒素名凶悖,节度使薛能,自谓前镇彭城,有恩信于徐人,馆之球场。及暮,徐卒大噪,能登子城楼问之,对以供备疏阙,慰劳久之,方定。许人大惧。时忠武亦遣大将周岌诣溵水,行未远,闻之,夜,引兵还,比明,入城,袭击徐卒,尽杀之。且怨能之厚徐卒也,遂逐之。能将奔襄阳,乱兵追杀之,并其家。岌自称留后。汝、郑把截制置使齐克让恐为岌所袭,引兵还兗州,于是,诸道屯溵水者皆散。黄巢遂悉众渡淮,所过不虏掠,惟取丁壮以益兵。 先是征振武节度使吴师泰为左金吾大将军,以诸葛爽代之。师泰见朝廷多故,使军民上表留己。冬,十月,复以师泰为振武节度使,以爽为夏绥节度使。 黄巢陷申州,遂入颍、宋、徐、兗之境,所至吏民逃溃。 群盗陷澧州,杀刺史李询、判官皇甫镇。镇举进士二十三上,不中第,询辟之。贼至,城陷,镇走,问人曰:“使君免乎?”曰:“贼执之矣。”镇曰:“吾受知若此,去将何之!”遂还诣贼,竟与同死。 ---------------------------------------------- ![]() |
唐纪七十
作者: 司马光 起上章困敦十一月,尽玄黓摄提格四月,凡一年有奇。 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中之上 ◎ 广明元年庚子,公元八八零年 十一月,河中都虞候王重荣作乱,剽掠坊市俱空。 宿州刺史刘汉宏怨朝廷赏薄。甲寅,以汉宏为浙东观察使。 诏河东节度使郑从谠以本道兵授诸葛爽及代州刺史硃玫,使南讨黄巢。乙卯,以代北都统李琢为河阳节度使。 初,黄巢将渡淮,豆卢彖请以天平节钺授巢,俟其到镇讨之,卢携曰:“盗贼无厌,虽与之节,不能止其剽掠,不若急发诸道兵扼泗州,汴州节度使为都统,贼既前不能入关,必还掠淮、浙,偷生海渚耳。”从之。既而淮北相继告急,携称疾不出,京师大恐。庚申,东都奏黄巢入汝州境。 辛酉,以王重荣权知河中留后,以河中节度使同平章事李都为太子少傅。 汝郑把截制置都指挥使齐克让奏黄巢自称天补大将军,转牒诸军云,“各宜守垒,勿犯吾锋!吾将入东都,即至京邑,自欲问罪,无预众人。”上召宰相议之。豆卢彖、崔沆请发关内诸镇及两神策军守潼关。壬戌,日南至,上开延英,对宰要泣下。观军容使田令孜奏:“请选左右神策军弓弩手守潼关,臣自为都指挥制置把截使。”上曰:“侍卫将士,不习征战,恐未足用。”令孜曰:“昔安禄山构逆,玄宗幸蜀以避之。”崔沆曰:“禄山众才五万,比之黄巢,不足言矣。”豆卢彖曰:“哥舒翰以十五万众不能守潼关,今黄巢众六十万,而潼关又无哥舒之兵。若令孜为社稷计,三川帅臣皆令孜腹心,比于玄宗则有备矣。”上不怿,谓令孜曰:“卿且为朕发兵守潼关。”是日,上幸左神策军,亲阅将士。令孜荐左军马军将军张承范、右军步军将军王师会、左军兵马使赵珂。上召见三人,以承范为兵马先锋使兼把截潼关制置使,师会为制置关塞粮料使,珂为句当寨栅使,令孜为左右神策军内外八镇及诸道兵马都指挥制置招讨等使,飞龙使杨复恭为副使。癸亥,齐克让奏:“黄巢已入东都境,臣收军退保潼关,于关外置寨。将士屡经战斗,久乏资储,州县残破,人烟殆绝,东西南北不见王人,冻馁交逼,兵械刓弊,各思乡闾,恐一旦溃去,乞早遣资粮及援军。”上命选两神策弩手得二千八百人,令张承范等将以赴之。 丁卯,黄巢陷东都,留守刘允章帅百官迎谒。巢入城,劳问而已,闾里晏然。允章,乃之曾孙也。田令孜奏募坊市人数千以补两军。 辛未,陕州奏东都已陷。壬申,以田令孜为汝、洛、晋、绛、同、华都统,将左、右军东讨。是日,贼陷虢州。 以神策将罗元杲为河阳节度使。 以周岌为忠武节度使。初,薛能遣牙将上蔡秦宗权调发至蔡州,闻许州乱,托云赴难,选募蔡兵,遂逐刺史,据其城。及周岌为节度使,即以宗权为蔡州刺史。 乙亥,张承范等将神策弩手发京师。神策军士皆长安富家子,赂宦官窜名军籍,厚得禀赐,但华衣怒马,凭势使气,未尝更战陈。闻当出征,父子聚泣,多以金帛雇病坊贫人代行,往往不能操兵。是日,上御章信门楼临遣之。承范进言:“闻黄巢拥数十万之众,鼓行而西,齐克让以饥卒万人依托关外,复遣臣以二千馀人屯于关上,又未闻为馈饷之计,以此拒贼,臣窃寒心。愿陛下趣诸道精兵早为继援。”上曰:“卿辈第行,兵寻至矣!”丁丑,承范等至华州。会刺史裴虔馀徙宣歙观察使,军民皆逃入华山,城中索然,州库唯尘埃鼠迹,赖仓中犹有米千馀斛,军士裹三日粮而行。 十二月,庚辰朔,承范等至潼关,搜菁中,得村民百许,使运石汲水,为守御之备。与齐克让军皆绝粮,士卒莫有斗志。是日,黄巢前锋军抵关下,白旗满野,不见其际。克让与战,贼小却,俄而巢至,举军大呼,声振河、华。克让力战,自午至酉始解,士卒饥甚,遂喧噪,烧营而溃,克让走入关。关左有谷,平日禁人往来,以榷征税,谓之“禁坑”。贼至仓猝,官军忘守之,溃兵自谷而入,谷中灌木寿藤茂密如织,一夕践为坦涂。承范尽散其辎囊以给士卒,遣使上表告急,称:“臣离京六日,甲卒未增一人,馈饷未闻影响。到关之日,巨寇已来,以二千馀人拒六十万众,外军饥溃,蹋开禁坑。臣之失守,鼎镬甘心。朝廷谋臣,愧颜何寄!或闻陛下已议西巡,苟銮舆一动,则上下土崩。臣敢以犹生之躯奋冒死之语,愿与近密及宰臣熟议,未可轻动,急征兵以救关防,则高祖、太宗之业庶几犹可扶持,使黄巢继安禄山之亡,微臣胜哥舒翰之死!” 辛巳,贼急攻潼关,承范悉力拒之,自寅及申,关上矢尽,投石以击之。关外有天堑,贼驱民千馀人入其中,掘土填之,须臾,即平,引兵而度。夜,纵火焚关楼俱尽。承范分兵八百人,使王师会守禁坑,比至,贼已入矣。壬午旦,贼夹攻潼关,关上兵皆溃,师会自杀,承范变服,帅馀众脱走。至野狐泉,遇奉天援兵二千继至,承范曰:“汝来晚矣!”博野、凤翔军还至渭桥,见所募新军衣裘温鲜,怒曰:“此辈何功而然,我曹反冻馁!”遂掠之,更为贼乡导,以趣长安。贼之攻潼关也,朝廷以前京兆尹萧廪为东道转运粮料使。廪称疾,请休官,贬贺州司户。黄巢入华州,留其将乔钤守之。河中留后王重荣请降于贼。癸未,制以巢为天平节度使。 甲申,以翰林学士承旨、尚书左丞王徽为户部侍郎,翰林学士、户部侍郎裴澈为工部侍郎,并同平章事。以卢携为太子宾客、分司。田令孜闻黄巢已入关,恐天子责己,乃归罪于携而贬之,荐徽、澈为相。是夕,携饮药死,澈,休之从子也。百官退朝,闻乱兵入城,布路窜匿,田令孜帅神策兵五百奉帝自金光门出,惟福、穆、泽、寿四王及妃嫔数人从行,百官皆莫知之。上奔驰昼夜不息,从官多不能及。车驾既去,军士及坊市民竞入府库盗金帛。 晡时,黄巢前锋将柴存入长安,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帅文武数十人迎巢于霸上。巢乘金装肩舆,其徒皆被发,约以红缯,衣锦绣,执兵以从,甲骑如流,辎重塞涂,千里络绎不绝。民夹道聚观,尚让历谕之曰:“黄王起兵,本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爱汝曹,汝曹但安居毋恐。”巢馆于田令孜第,其徒为盗久,不胜富,见贫者,往往施与之。居数日,各出大掠,焚市肆,杀人满街,巢不能禁。尤憎官吏,得者皆杀之。 上趣骆谷,凤翔节度使郑畋谒上于道次,请车驾留凤翔。上曰:“朕不欲密迩巨寇,且幸兴元,征兵以图收复。卿东扞贼锋,西抚诸蕃,纠合邻道,勉建大勋。”畋曰:“道路梗涩,奏报难通,请得便宜从事。”许之,戊子,上至婿水,诏牛勖、杨师立、陈敬瑄,谕以京城不守,且幸兴元,若贼势犹盛,将幸成都,宣豫为备拟。 庚寅,黄巢杀唐宗室在长安者无遗类。辛卯,巢始入宫。壬辰,巢即皇帝位于含元殿,画皁缯为衮衣,击战鼓数百以代金石之乐。登丹凤楼,下赦书。国号大齐,改元金统。谓广明之号,去唐下体而著黄家日月,以为己符瑞。唐官三品以上悉停任,四品以下位如故。以妻曹氏为皇后。以尚让为太尉兼中书令,赵璋兼侍中,崔璆、杨希古并同平章事,孟楷、盖洪为左右仆射、知左右军事,费传古为枢密使。以太常博士皮日休为翰林学士。璆,邠之子也,时罢浙东观察使,在长安,巢得而相之。 诸葛爽以工北行营兵顿栎阳,黄巢将砀山硃温屯东渭桥,巢使温诱说之,爽遂降于巢。温少孤贫,与兄昱、存随母王氏依萧县刘崇家,崇数笞辱之,崇母独怜之,戒家人曰:“硃三非常人也,汝曹善遇之。”巢以诸葛爽为河阳节度使,爽赴镇,罗元杲发兵拒之,士卒皆弃甲迎爽,元杲逃奔行在。 郑畋还凤翔,召将佐议拒贼,皆曰:“贼势方炽,且宜从容以俟兵集,乃图收复。”畋曰:“诸君劝畋臣贼乎!”因闷绝仆地,甃伤其面,自午到明旦,尚未能言。会巢使者以赦书至,监军彭敬柔与将佐序立宣示,代畋草表署名以谢巢。监军与巢使者宴,乐奏,将佐以下皆哭。使者怪之,幕客孙储曰:“以相公风痹不能来,故悲耳。”民间闻者无不泣。畋闻之曰:“吾固知人心尚未厌唐,贼授首无日矣!”乃刺指血为表,遣所亲间道诣行在,召将佐谕以逆顺,皆听命,复刺血与盟,然后完城堑,缮器械,训士卒,密约邻道合兵讨贼,邻道皆许诺发兵,会于凤翔。时禁军分镇关中兵尚数万,闻天子幸蜀,无所归,畋使人招之,皆往从畋,畋分财以结其心,军势大振。 丁酉,车驾至兴元,诏诸道各出全军收复京师。 己亥,黄巢下令,百官诣赵璋第投名衔者,复其官。豆卢彖、崔沆及左仆射于琮、右仆射刘鄴、太子少师裴谂、御史中丞赵氵蒙、刑部侍郎李溥、京兆尹李汤扈从不及,匿民间,巢搜获,皆杀之。广德公主曰:“我唐室之女,誓与于仆射俱死!”执贼刃不置,贼并杀之。发卢携尸,戮之于市。将作监郑綦、库部郎中郑系义不臣贼,举家自杀。左金吾大将军张直方虽臣于巢,多纳亡命,匿公卿于复壁。巢杀之。 初,枢密使杨复恭荐处士河间张氵睿,拜太常博士,迁度支员外郎。黄巢逼潼关,氵睿避乱商山。上幸兴元,道中无供顿,汉阴令李康以骡负糗粮数百驮献之,从行军士始得食。上问康:“卿为县令,何能如是?”对曰:“臣不及此,乃张氵睿员外教臣。”上召浚诣行在,拜兵部郎中。 义武节度使王处存闻长安失守,号哭累日,不俟诏命,举军入援,遣二千人间道诣兴元卫车驾。 黄巢遣使调发河中,前后数百人,吏民不胜其苦。王重荣谓众曰:“始吾屈节以纾军腐之患,今调财不已,又将征兵,吾亡无日矣!不如发兵拒之。”众皆以为然,乃悉驱巢使者杀之。巢遣其将硃温自同州,弟黄鄴自华州,合兵击河中,重荣与战,大破之,获粮仗四十馀船,遣使与王处存结盟,引兵营于渭北。 陈敬瑄闻车驾出幸,遣步骑三千奉迎,表请幸成都。时从兵浸多,兴元储偫不丰,田令孜亦功上。上从之。 ◎ 中和元年辛丑,公元八八一年 春,正月,车驾发兴元。加牛勖同平章事。陈敬瑄以扈从之人骄纵难制,有内园小儿先至成都,游于行宫,笑曰:“人言西川是蛮,今日观之,亦不恶!”敬瑄执而杖杀之,由是众皆肃然。敬瑄迎谒于鹿头关。辛未,上至绵州,东川节度使杨师立谒见。壬申,以工部侍郎、判度支萧遘同平章事。 郑畋约前朔方节度使田弘夫、泾原节度使程宗楚同讨黄巢。巢遣其将王晖赍诏召畋,畋斩之,遣其子凝绩诣行在,凝绩追及上于汉州。 丁丑,车驾至成都,馆于府舍。 上遣中使趣高骈讨黄巢,道路相望,骈终不出兵。上至蜀,犹冀骈立功,诏骈巡内刺史及诸将有功者,自监察至常侍,听以墨敕除讫奏闻。 裴澈自贼中奔诣行在。时百官未集,乏人草制,右拾遗乐朋龟谒田令孜而拜之,由是擢为翰林学士。张氵睿先称亦拜令孜。令孜尝召宰相及朝贵饮酒,氵睿耻于众中拜令孜,乃先谒令孜,谢酒。及宾客毕集,令孜言曰:“令孜与张郎中清浊异流,尝蒙中外,既虑玷辱,何惮改更,今日于隐处谢酒则又不可。”浚惭惧无所容。 二月,乙卯朔,以太子少师王鐸守司徒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丙申,加郑畋同平章事。 加淮南节度使高骈东面都统,加河东节度使郑从谠兼侍中,依前行营招讨使。代北监军陈景思帅沙陀酋长李友金及萨葛、安庆、吐谷浑诸部入援京师。至绛州,将济河。绛州刺史瞿稹,亦沙陀也,请景思曰:“贼势方盛,未可轻进,不若且还代北募兵。”遂与景思俱还雁门。 以枢密使杨复光为京城西南面行营都监。 黄巢以硃温为东南面行营都虞候,将兵攻邓州。三月,辛亥,陷之,执刺史赵戎,因戍邓州以扼荆、襄。壬子,加陈敬瑄同平章事。甲寅,敬瑄奏遣左黄头军使李鋋将兵击黄巢。 辛酉,以郑畋为京城四面诸军行营都统。赐畋诏:“凡蕃、汉将士赴难有功者,并听以墨敕除官。”畋奏以泾原节度使程宗楚为副都统,前朔方节度使唐弘夫为行军司马。黄巢遣其将尚让、王播帅众五万寇凤翔,畋使弘夫伏兵要害,自以兵数千,多张旗帜,疏陈于高冈。贼以畋书生,轻之,鼓行而前,无复行伍,伏发,贼大败于龙尾陂,斩首二万馀级,伏尸数十里。 有书尚书省门为诗以嘲贼者,尚让怒,应在省官及门卒,悉抉目倒悬之;大索城中能为诗者,尽杀之;识字者给贱役。凡杀三千馀人。 瞿稹,李友金至代州,募兵逾旬,得三万人,皆北方杂胡,屯于崞西,犷悍暴横,稹与友金不能制。友金乃说陈景思曰:“今虽有众数万,苟无威望之将以统之,终无成功。吾兄司徒父子,勇略过人,为众所服。骠骑诚奏天子赦其罪,召以为帅,则代北之人一麾响应,狂贼不足平也!”景思以为然,遣使诣行在言之。诏如所请。友金以五百骑赍诏诣达靼迎之,李克用帅靼诸部万人赴之。 群臣追从车驾者稍稍集成都,南北司朝者近二百人。诸道及四夷贡献不绝,蜀中府库充实,与京师无异。赏赐不乏,士卒欣悦。 黄巢得王徽,逼以官,徽阳瘖,不从。月馀,逃奔河中,遣人间道奉绢表诣行在。诏以徽为兵部尚书。 前夏绥节度使诸葛爽复自河阳奉表自归,即以为河阳节度使。 宥州刺史拓跋思恭,本党项羌也,纠合夷、夏兵会鄜延节度使李孝昌于鄜州,同盟讨贼。奉天镇使齐克俭遣使诣郑畋求自效。甲子,畋传檄天下籓镇,合兵讨贼。时天子在蜀,诏令不通,天下谓朝廷不能复振,及得畋檄,争发兵应之。贼惧,不敢复窥京西。 夏,四月,戊寅朔,加王鐸兼侍中。 以拓跋思恭权知夏绥节度使。 黄巢以其将王玫为邠宁节度使,邠州通塞镇将硃玫起兵诛之,让别将李重古为节度使,自将兵讨巢,是时,唐弘夫屯渭北,王重荣屯沙苑,王处存屯渭桥,拓跋思恭屯武功,郑畋屯盩厔。弘夫乘龙尾之捷,进薄长安。 壬午,黄巢帅众东走,程宗楚先自延秋门入,弘夫继至,处存帅锐卒五千夜入城。坊市民喜,争欢呼出迎官军,或以瓦砾击贼,或拾箭以供官军。宗楚等恐诸将分其功,不报凤翔、鄜夏,军士释兵入第舍,掠金帛、妓妾。处存令军士首系白{须巾}为号,坊市少年或窃其号以掠人。贼露宿霸上,诇知官军不整,且诸军不相继,引兵还袭之,自诸门分入,大战长安中,宗楚、弘夫死,军士重负不能走,是以甚败,死者什八九。处存收馀众还营。丁亥,巢复入长安,怒民之助官军,纵兵屠杀,流血成川,谓之洗城。于是诸军皆退,贼势愈炽。贼所署同州刺史王溥、华州刺史乔谦、商州刺史宋岩闻巢弃长安,皆率众奔邓州,硃温斩溥、谦,释岩,使还商州。 庚寅,拓跋思恭、李孝昌与贼战于王桥,不利。 诏以河中留后王重荣为节度使。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