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帖子主题:徐霞客游记(全书完)
|
|
回复时间:2025-9-11 08:46
粤西游日记三十一
作者: 徐弘祖 初二日早起,阴云如故。饭久之,夫至乃行。东向三里,即前往观鱼道也。既乃渡溪而北,随溪北岸东行,又二里,有石峰东峙峡中。盖南北两界山,自州西八里即排闼而来,中开一坞,水经其间,至此则东石峰中峙而坞始尽,溪水由石峰之南而东趋岭中,即昨所随而入者。今路由石峰之北而东趋北坞,又三里,得一村在坞中,曰那贤。又东二里,坞乃大开,田畴层络,有路通南坞,即那伦今作那隆道也。又东五里,山坞复穷。 乃北折而东逾山坳。一里,越坳之东,行坞间又一里,复东穿山峡。 其峡甚逼而中平,但石骨棱棱,如万刀攒侧,不堪着足。出峡,路忽降而下,已复南转石壑中,乱石高下共三里,山渐开。 忽见路左石穴曲折,坠成两潭,清流潴其中,映人心目。潭之南坞有茅舍二架,潭之东坞有茅舍一架,皆寂无一人。询之舆夫,曰:“此湘村也。向为万承今作龙门所破,故居民弃庐而去。”由湘村而东,复有溪在路北,即从两潭中溢出者。东行平坞二里,过昨打鱼塘之南,又东三里,遂北渡西来之溪,溪水穿石壑中,路复随之,水石交乱。一里,从溪北行,转入北壑。一里,水复自南来,又渡之而东。又一里,水复自北而南,又渡之,乃东向出峡。忽坠峡直下者一里,始见峡东平畴,自北而南,开洋甚大,乃知都结之地,直在西山之顶也。下山是为隆安界,亦遂为太平、南宁之分,其高下顿殊矣。随西峰东麓北一里,溪流淙淙,溯之得一村,是为岩村,居民始有瓦房、高凳,复见汉官仪矣。至是天色亦开霁。时已过午,换夫至,遂行。于是俱南向行平畴间,二里,饭于前村之邓姓者家。既饭,又渡溪西岸,南行一里半,其西山峡中开,峰层坞叠,有村在西坞甚大,曰杨村今作杨湾。又南一里半,杨村有溪亦自西坞而南,与北溪合,其溪乃大。并渡其西,又南一里,水东注东界土山腋中;路西南一里,抵西界石山下,得一村曰黑区村。 换夫,循西界石山南行,其峰有尖若卓锥,其岩有劈若飞翅而中空者。行其下嵌石中,又南四里,得巨村在西峰丛夹处,曰龙村今作龙正。又换夫而南,乃随东界土山行矣。始知自黑区至此,皆山夹中平坞而无涧,以杨村所合之流,先已东入土山也。至是复有水西自龙村西坞来,又南成小涧。行其东三里,盘土山东南垂而转,得一村曰伐雷今作发雷,换夫。又暮向东南行三里,宿于巴潭黄姓者家。 初三日巴潭黄老五鼓起,割鸡取池鱼为饷。 晨餐后,东南二里,换夫于伐连村。待夫久之,乃东南逾土山峡,一里,则溪流自西北石山下折而东来,始虢成声。随之南行,盖西界石山至此南尽,转而西去,复东突一石峰峙于南峡之中,若当户之枢,故其流东曲而抵土山之麓,又南绕出中峙石峰,始南流平畦,由龙场入右江焉。随溪一里,南山既转,西南平壑大开,而石峰之南,山尽而石不尽。于是平畴曲塍间,怪石森森,佹guǐ诡异离佹合,〔高下不一,流泉时漱之,环以畦塍,使置一椽其中,石林精舍,胜无敌此者。〕行石间一里,水正南去,路东上山麓,得一村,聚落甚大,曰把定村。村人刁甚,候夫至日昃,始以一骑二担夫来。 遂东北逾土岭,一里半,北渡一小水,乃北上岭。又一里逾其巅,又北行岭上者一里,则下见隆安城郭在东麓矣。 乃随岭东北下者数里,又东行者一里,入西门,抵北门,由门内转而南,税驾于县前肆中。是日云气浓郁,不见日光。时已下午,索饭,令顾仆往驿中索骑,期以明旦,而挑夫则须索之县中。时云君何为库役所讼往府,摄尉代理县的长官事者为巡检李姓,将觅刺往索天,而先从北关外抵巩阁,则右江从西北来,经其下而东去,以江崖深削,故遥视不见耳。从崖下得一〔南宁〕舟,期以明日发。余时疮大发,乐于舟行,且可以不烦县夫,遂定之。 令顾仆折骑银于驿,以为舟资。乃还宿于肆。 初四日晨起,饭而下舟;则其舟忽改期,初八始行。 盖是时巡方使者抵南宁,先晚出囚于狱,同六房之听考察者,以此舟往。中夜忽逸一囚,吏役遂更期云。余时已折骑价,遂淹留舟中。疮病呻吟,阴云黯淡,岁寒荒邑外,日暮瘴江边,情绪可知也。 初五日坐卧舟中。下午,顾仆曰:“岁云暮矣,奈何久坐此!请索担夫于县,为明日步行计。”余然之。 左、右江之分,以杨村、把定以西石山为界。故石山之内,其地忽高,是为土州,都结、万承。属太平;石山之下,其坞忽坠,是为隆安,乃嘉靖间王新建所开设者,属南宁。此治界所分也。若西来之龙脊,则自归顺、镇安、都康、龙英北界之天灯墟,又东经全茗、万承,而石山渐尽,又东抵合江镇,则宣化属矣。其在脊之北者,曰镇远、佶伦、结安、都结,万承之东北鄙。其水或潜坠地穴,或曲折山峡,或由土上林,或由隆安入右江。然则,此四土州水入右江而地辖于左江,则以山脊迂深莫辨也。 隆安东北临右江,其地北去武缘界一百四十里,南去万承土州界四十里,东去宣化界一百二十里,有大滩驿。 西去归德土州界八十里。 其村民始有瓦屋,有台凳,邑中始为平居,始以灶爂,与土州截然若分也。 土人俱架竹为栏,下畜牛豕,上爂与卧处之所托焉。架高五六尺,以巨竹槌开,径尺余,架与壁落俱用之。爂以方板三四尺铺竹架之中,置灰爂火,以块石支锅而炊。锅之上三四尺悬一竹筐,日炙稻而舂。 舂用巨木刳为小舟形,空其中,以双杵捣之。妇人担竹筒四枚,汲于溪。其筒长者四、五尺。亦有纺与织者。织亦有扣有综(“扣”同“筘”,koù综zèng,两者都是纺织用具),第不高而平,妇人跌坐而织。纺亦然。男子着木屐jī木板鞋,木片为底,端绊皮二条,交于巨趾间。岂交趾之称以此耶? 妇人则无不跣者。首用白布五、六尺盘之,以巨结缀额端为美观。 亦间有用青布、花布者。 妇人亦间戴竹丝笠;胸前垂红丝带二条者,则酋目之妇也。裙用百骈细裥jiǎn裙幅的折迭,间有紧束以便行走,则为大结以负于臀后。土酋、土官多戴毡帽,惟外州人寓彼者,束发以网,而酋与官俱无焉。 惟向武王振吾戴巾。 交人则披发垂后,并无布束。 间有笼毡帽于发外者,发仍下垂,反多穿长褶,而足则俱跣。 交绢轻细如吾地兼通“缣”,交丝的细绢丝,而色黄如睦州今之梅城之黄生绢,但比之密而且匀,每二丈五尺一端,价银四钱,可制为帐。 向武多何首乌,出石山穴中,大有至四、五斤者。 〔余于州墟以十二钱得三枚,重约十五斤。〕余按《一统土物志》,粤西有马棕榔,不知为何物,至是见州人俱切为片,和蒌叶以敬客,代摈榔焉,呼为马槟榔,不知为何首乌也。 隆安县城在右江西南岸。余前至南宁,入郡堂观屏间所绘郡图,则此县绘于右江之北。故余自都结来,过把定,以为必渡江而后抵邑。及至,乃先邑而后江焉。非躬至,则郡图犹不足凭也。 初六日早雾四寒。 饭后,适县中所命村夫至,遂行。 初自南门新街之南南向行,三里,复入山。逾冈而下半里,两过细流之东注者,抵第三流,其水较大,有桥跨其上,曰广嗣度桥。又南上山一里半,出一夹脊,始望见山南大坞自西北开洋南去。遂南下土山,一里,土山南尽、复有石山如锥当央。由其西南向行六里,又抵一石山下,其山自北遥望若屏斯列,近循其西麓,愈平展如屏。已绕其南,转东向行三里,其山忽东西两壁环列而前,中央则后逊而北,皆削崖轰空,三面围合而缺其南;其前后有土冈横接东西两峰尽处,若当门之阈;其后石壁高张,则环霄之玦也。先是,按《百粤志》记隆安有金榜山,合沓如城。 余至邑问之,无有知者。 又环观近邑皆土山,而余方患疮,无暇远索。 至是心异其山,问之村夫,皆曰:“不知所谓金榜者。”问:“此山何名?”曰:“第称为石岩,以山有岩可避寇也。”余闻之,遂令顾仆同夫候于前村,余乃北向入山。半里,逾土冈而下,其内土反洼坠,其东西两崖俱劈空前抱,土冈横亘而接其两端。既直抵北崖下,望东崖之上,两裂透壁之光,若明月之高悬镜台也;又望西崖之上,有裂罅如门,层悬叠缀,基天云之嵌空天半也。余俱不暇穷,先从北崖之麓入一窍。窍门南向,嵌壁为室,裂隙为门,层累而上,内不甚宽,而外皆叠透。连跻二重,若楼阁高倚,飞轩下临,爽朗可憩。 其左忽转劈一隙,西裂甚深,直自崖巅,下极麓底,攀夹缝而上,止可胁肩,不堪寄傲。乃复层累下,出悬隙两重,遂望西崖悬扉而趋。其门东向,仰眺皆崇崖莫跻,惟北崖有线痕可攀,乃反攀倒跻,两盘断峡,下而复上,始凌洞门。 门以内,隙向西北穹起;门以外,隙从崖麓坠下。下峡深数丈,前有巨石立而掩之,故自下望,只知为崖石之悬,而不知其内之有峡也。然峡壁峻削,从上望之,亦不能下,欲攀门内之隙,内隙亦倾侧难攀。 窥其内渐暗,于是复从旧法攀悬下。乃南出大道,则所送夫亦自前村回,候余出而后去。乃东行五里,有村在路左,曰鱼奥今作儒浩。将入而觅夫,则村人遥呼曰:“已同押担者向前村矣。” 〔村人劳余曰:“游金榜大洞乐乎?余始知金榜即此山。亟问:”大洞云何?“曰:”是山三面环列,惟西面如屏。大洞在前崖后高峰半,中辟四门,宏朗灵透。“余乃悟所游者为前崖小洞,尚非大洞也。〕又东五里,追及之于百浪村,乃饭于村氓家。于是换夫,东南行二里,复见右江自北来,随之南,遂下抵江畔,则有水西自石峡中来注。其水亦甚深广,似可胜舟,但峡中多石,不能入耳。其下有渡舟,名龙场渡,盖即把定、龙村之水,其源自都结南境,与万承为界者也。渡溪口,复南上陇,江流折而北去,路乃东南行。又六里,换夫于邓炎村。又东南八里,逾一小山之脊,又南二里,抵那纵村。从村中行,又二里,换夫于甲长家,日已暮矣。复得肩舆,行月夜者二里,见路右有巨塘汪洋,一望其盘汇甚长。 又四里,渡一石桥,有大溪自西南来,透桥东北去。越桥又东二里,宿于那同村今作好桐。夜二鼓,风雨大作。 初七日早起颇寒,雨止而云甚浓郁。饭后夫至,始以竹椅缚舆,遂东行。一里,路左大江自北来,前所过桥下大溪西南入之,遂曲而东,路亦随之。半里,江曲东北去,路向东南。又半里,换夫于那炎村今作那元。又待夫缚舆,乃东南行。二里,路左复与江遇,既而江复东北去。又东南四里,渐陟土山,共一里,逾而下,得深峡焉,有水自西南透峡底,东北入大江。绝流而渡,复上山冈,半里逾岭侧,复见大江自北来,折而东去,路亦随之。循南山之半东行一里,南山东尽,盘壑成塘,外筑堤临江,内潴水浸麓。越堤而东,江乃东北去,路仍南转,共一里,有公馆北向大江,有聚落南倚回阜,是曰梅圭今作玫瑰。又东从岐行三里,饭于振楼村今作镇流。仍候夫缚舆久之。南行十里,始与梅圭西北来大道合。 又东南十二里,抵平陆村。 已为宣化属矣。村人不肯缚舆,欲以牛车代,相持久之,雨丝丝下;既而草草缚木于梯架,乃行,已昏黑矣。共四里,宿于那吉,〔土人呼为屯吉云。〕初八日晨起,雨不止。饭而缚舆,久之雨反甚,遂持伞登舆。东南五里,雨止,换夫于麟村,缚舆就乃行。东南三里,路分二岐,转从东南者行,渐复逾土山。三里,越山而东,则右江自北折而来,至此转东南向去,行随之。又二里而至大滩,有数家之聚在江西岸,始降栏宅土,有平居矣。即旧之大滩驿也,万历初已移于宋村。江中有石横截下流,滩声轰轰,闻二三里,大滩之名以此。右江至此始闻声也。换夫缚舆,遂从村东东南逾岭,三里,逾岭南,则左江自杨美下流东北曲而下,至此折而东南去。遂从江北岸随流东行,二里,复入山脊,雨复纷纷。上下冈陀间又二里,换夫于平凤村。又东行二里半,至宋村,即来时左、右二江夹而合处,其南面临江,即所谓大果湾也。其村在两江夹中,实即古之合江镇,而土人莫知其名矣。万历初移大滩驿于此,然无邮亭、驿铺,第民间供马而已。故余前过此,求大滩驿而不知何在,至是始知之也。候饭,候夫,久之乃行,雨不止。其地南即大果湾,渡左江为杨美通太平府道,正东一里即左、右二江交会之嘴。今路从东北行一里余,渡右江,南望二江之会在半里外,亦犹前日从舟过其口而内望其地也。 渡右江东岸,反溯江东北行。已遂东向逾山,三里而下,雨竟淋漓大至。又一里至王宫村,遂止息焉。雨淙淙,抵暮不能复行。 王宫在大江北岸里余矣。 初九日中夜数闻雨声甚厉,天明,云油然四翳。迟迟而起,饭而后行,近上午矣。 王宫村之左,有路北入山夹,乃旧大滩间道。由村前东南行二里,逾一岭而下,有小水自北夹来,西南入大江。越之而东又一里,稍北转循北山行,有大道自东而西,始随上东去。其直西逾小坳者,亦旧大滩道,盖南宁抵隆安,此其正道,以驿在宋村两江夹间,故迁而就之也。又东行三里,转上北冈,换夫于颜村今作言屋;又东南逾一岭而下,转而西,共五里,换夫于登科村。又东南二里,换夫于狼科村。山雨大至,候夫不来,趋避竹间,顶踵淋漓,乃趋避一山庄庑下。久之夫至,雨亦渐止,又东南逾一平坳,共四里,饭于石步村。既饭,已下午矣,雨犹不全止,夫至乃行。东南有墟在冈头,逾冈而下共半里,越小石梁,下有涧深而甚细,盖南宁北面之山,至石步而西截江流者也。又东南行,雨势大作,遍体沾透。二里,复下一深涧,越木桥而上冈,又东南行雨中二里,止于罗岷村。候夫不至,雨不止,煨湿木以爇衣,未几乃卧。 初十日云势油然连连,乃饭。村人以马代舆,而另一人持舆随行。雨复霏霏,于是多东南随江岸行矣。五里,稍北折,内坞有溪自东北来入江,乃南逾之。 复上冈,二里,抵秦村今作陈村,其村甚长。先两三家互推委,既乃下一村人家,骑与送夫去。候夫久之,有奸民三四人索马牌看,以牌有马,不肯应夫。盖近郭之民,刁悍无比,真不如来境之恭也。久之,止以二夫肩行李,舆与马俱一无,余以步而行。一舆来,已数村,反为其人有矣。幸雨止,冈渐燥。一里,平逾冈东北,有溪自东北来入江,较前三溪颇大,横竹凳数十渡涧底,盖即申墟之下流,发于罗秀山者也。复东南上冈一里余,过窑头村之北,顾奴同二担入村换夫,余即从村北大道东行。 二里,北渡一石梁,其梁颇长,架两冈间,而下流亦细,向从舟登陆,自窑头村东渡小桥,即其下流也。又东四里,有长木梁驾两冈上,渡而东即白衣庵,再东即崇善寺,乃入寺询静闻永诀事。其殁mò死在九月二十四〔日〕酉时,止隔余行一日也。僧引至窆biǎn埋葬骨之所,乃在木梁东岸溪之半。余拜而哭之。南顾桥上,则顾奴与二担适从梁上过矣。乃与僧期,而趋梁店税驾焉。时才午,雨纷纷不止。饭后蹑履问云、贵客于熊石湖家,云、贵经纪。则贵竹有客才去,兹尚无来者。 余以疮痛市药于肆,并履袜而还。 〔一别南宁已七十五日矣。〕 ----------------------------------------------
|
|
回复时间:2025-9-11 08:46
粤西游日记三十二
作者: 徐弘祖 丁丑(公元1637年)十二月十一日夜雨达旦。 余苦疮,久而后起。然疮寒体惫,殊无并州之安也。时行道莫决,〔闻静闻决音,必定骨鸡足山,〕且问带骸多阻,余心忡忡,乃为二阄请于天宁寺佛前,得带去者。余乃冒雨趋崇善,以银畀僧宝檀,令备蔬为明日起室之具。晚抵梁店,雨竟不止。 十二日雨不休,午后小止。余市香烛诸物趋崇善,而宝檀、云白二僧欲瓜分静闻所遗经衣,私商于梁店,为互相推委计,谓余必得梁来乃可。而梁故坚不肯来,余再三苦求之,往返数四,而三恶互推互委,此不肯来,彼不肯去。及余坐促,彼复私会不休。余不识其展转作奸,是何意故?然无可奈何。惟日夜悬之,而彼反以诟gòu言交詈lì恶语相骂焉。 十三日晨起,求梁一往崇善,梁决意不行。余乃书一领,求梁作见领者,梁终不一押画押。余复令顾仆求二僧,二僧意如故。 乃不得已,思鸣之于官,先为移寓计。 遂入城,得邓贡士家旧房一间。 乃出城,以三日房钱畀梁,移囊入城。 天色渐霁。然此寓无锅,市罐为晚餐,则月色皎然,以为晴霁可望矣。 十四日早闻衙行蹑屐声,起视之,雨霏霏如故。令顾仆炊而起,书一揭揭帖,具有揭发性质的私人文书令投之郡太守吴公。而是日巡方使者自武缘来,吴已往候于郊,顾仆留侦其还。余坐雨寓中,午余,余散步察院前,观左江道所备下程及宣化县今作南宁市所备下马饭,亦俱丰腆。 还寓,顾仆以郡尊未还,请再从崇善求之。余复书,顾畀之去,仍不理焉。 太平、南宁俱有柑,而不见橘。 余在向武反食橘数枚。 橘与柑其形颇相似。 边鱼南宁颇大而多,他处绝无之。巨者四五觔jīn同“斤”,小者亦二三觔,佳品也。鲫鱼颇小而少,至大无出三寸者。 十五日五更峭寒,天明开霁。自初一早阴至此,恰半月而后晴朗。是日巡方使者驻南宁,接见各属吏。余上午往观,既午,吴郡侯还自左江道,令顾仆以揭往诉静闻事,吴亦不为理,下午出城觅车夫,复俱不得,忡忡而已。 十六日明爽殊甚。五鼓,巡方使者即趋太平府。其来自思恩,亦急迫如此,不知何意。 想亦为交彝压境而然耶! 然不闻其调度若何,此间上下俱置之若罔闻也。仍令顾仆遍觅车夫,终不可得。 南宁城北狭西阔,北乃望仙坡来龙,西乃濒江处也。北、东、南各一门,皆偏于角上,惟西面临江,有三门。 十七日再备香烛素蔬往崇善,求云白熟而奠之,止索戒衣、册叶、竹撞即袈裟,经卷,竹箱,其他可易价者悉不问。云白犹委推诿候宝檀回。乃先起窆白骨,一瓶几满。中杂炭土,余以竹箸逐一拣取,遂竟日之力。仍以灰炭存入瓶中,埋之旧处,以纸数重裹骨,携置崇善寺外,不容带入。则宝檀归矣。 见余索册、撞,辄作盗贼面孔向余曰:“僧死已安窆,如何辄发掘?”以索自锁,且以锁余。余笑而度猜度之,盖其意欲余书一领,虚收所留诸物也。时日色已暮,余先闻其自语云:“汝谓我谋死僧,我恨不谋汝耳!”余忆其言,恐甚,遂从其意,以虚领畀之,只得戒衣、册叶,乃得抱骸归。昏暮入邓寓,觅烛,重裹以拜,俱即戒衣内着。包而缝之置大竹撞间,恰下层一撞也。是日幸晴霁,故得拣骨涯滨几近竟日,还从黑暗中,见沙堤有车,以为明日行可必矣。 十八日早起则阴雨霏霏,街衢qú十字路口湿透。余持伞觅夫,夫之前约者,已不肯行。 出沙堤觅车,车又不复得。 乃还寓,更令顾仆遍索之城外,终无有也。 十九日晨得一夫,价甚贵,不得已满其欲,犹推索再三,上午乃行。雨色已开,阴云未豁。出朝京门,由五公祠即望仙坡。东麓东北行。五里,过接官亭,有小水自西北注东南。又五里,越一冈,连涉南行小水。又五里,有一溪较大,亦自西北向东南注,此即向往清秀所过香象桥之上流也。盖郡北之山东西屏峙,西抚于石步墟,东极于司叛之尖山,皆崇峰联属如负扆yǐ屏风。 其中南走一支,数起数伏,而尽于望仙坡,结为南宁郡治。又东再南走一支,南尽于清秀山而为南宁之下砂。此水其腋中之界也,有木梁架溪上,渡梁,遂登冈阜。又五里,越一最高冈脊,东下有泉一窞在脊畔,是曰高井。由是三下三上,屡渡小水,皆自东南注西北,始知其过脊尚在东,此皆其回环转折之阜,流自西北注者,即西转而东南下木梁大溪者也。共四里,又越一冈脊而下,其脊高不及高井之半,而实为西北来过脊以趋清秀者也。下脊又二里,再渡一溪,其流亦自西北注东南。 过溪上冈又二里,为归仁铺,三四家在冈头而已。又东北望尖山而行,七里为河丹公馆,亦有三四家在冈头,乃就饭焉。又东北行,屡涉南流小水,五里,一溪颇大,有木梁架之,至长于前二溪。其溪盖自北崇山中来,有聚落倚其上流坞中,颇盛。越梁东上冈,是为桥村墟赶集,数十家之聚。时方趁墟,人声沸然。于是北望尖山行,又屡涉东南流小水,十二里,北渡一木梁颇大,又三里而至施湴bàn驿,日将晡矣,歇于店。 二十日五更起,饭而行,犹昧爽也。由施湴东北行二里,为站墟。又一里,降而下,渡一溪,木梁亦长。越溪东上,共一里,逾一冈,已越尖山东北矣。途中屡越小水,皆北而南。又十二里,横径平畴中,其处北近崇山,南下平坞,西即所逾之冈,东则崇山东尽,转而南行,缭绕如堵墙环立。 又东二里,复得大溪自北山南注其内,溪北大山之下,聚落甚盛,曰韦村。大山负扆立村后,曰朝著山。渡溪桥,东上崇冈即南下之脊,为清秀之东郡城第二重下砂也。按《郡志》,东八十里有横山,高险横截江河,盖即此山南走截江而耸起者也。宋置横山寨,为市马之所。又东北二里,有三四家在山冈,曰火甲铺。于是北下行山坞间,四面皆山,水从东南透夹去。屡涉细流,五里,遂北折入山夹。两山东西骈立,从其中溯流北上,共十里,山夹束处汇塘塸ōu积聚水,有三四家踞山脊中度处,两崖山甚逼,乃名曰关山,土人又名曰山心。按《志》,昆仑山在郡城东九十余里,必此地无疑。 然询之土人,皆曰昆仑关在宾州南,即谢在杭《百粤志》亦云然。按宾州南者乃古漏关,非昆仑也。世因狄武襄即获青驻宾州,以上元即正月十五日飨士,夜二鼓被昆抵达仑,遂以宾州古漏当之。至今在南宁者,止知为关山,而不知昆仑;在宾州者,皆以为昆仑,而不知为古漏。若昆仑果在宾州南十里,则两军已对垒矣,武襄十日之驻,二鼓之起,及曙之破,反不足为神奇矣。饭于氓舍,遂东北下山。一里,有大溪自北而南,其流汤汤,入自南宁境,尚无比也。盖关山南北水虽分流,犹南下郁江。于是溯其流北行山夹间,其山屡开屡合,又十四里,得百家之聚,曰长山驿。聚落在溪之西。其北有两溪来会,一自西北,一自东北。二水会合,其北夹而成冈,有墟舍在其上,甚盛。乃渡其西北来之溪,陟桥登墟,循东北来溪之右溯之行。又十里,溪水自东北盘坞中来,路由北麓而上,得数家之聚,曰里段墟,乃邕、柳界牌岭之南麓也。 其去界牌尚十里。此地犹属宣化。 盖邕、柳之水以界牌岭而分,北下者由思笼西转武缘高峰岭西入右江,南下者入郁江。此界牌岭南流之水,经长山而南,余以为即伶俐水之上流也。然土人云:“伶俐水尚东隔一山;此水出大中港,其港在伶俐之西”云。是日至里段,约行六十里,日才过午,夫以担重难行,且其地至思笼四十里,皆重山,无村可歇,遂税驾不前。 二十一日平明,自里段北行,复下山,仍与北来水遇。 溯之入五里,水左右各有支流自山腋来注,遂渡一小桥,乃西北来支流也。又四里,又渡小桥,越溪之东,东北山夹又有支流下注。又北一里,始北上登岭,西瞰其流自西夹中来,则里段、长山大溪之发源处矣。北上半里,东入一隘门,其东有公馆焉,是为邕、柳分界处。 门以内属宾州。公馆惟中屋为瓦,其门庑俱茅所盖。馆门东向,其前后环壑为田,而南北更峙土山。 其水犹西坠馆右峡中,盖即前西麓登山时所见,东北夹支流下注之上流也。其隘土人名为界牌岭,又指为昆仑关。按昆仑为南宁地,去郡东九十五里;兹与宾分界,去南宁一百二十里,其非昆仑可知。今经行者见其处有隘,遂以昆仑当之。 故《西事珥》云:“昆仑关不甚雄险,其上多支径,故曰:”欲守昆仑,须防间道。 ‘“亦误谓此也。又平行岭夹,则田塍之东潴而为塘。三塘连汇,共半里,塘尽,复环为田。 (田)之南巨山横峙,田之北列阜斜骞,而田塍贯其间,即过脉处也,其东,水北流矣。余切以小脉自北南过,及随水东北下,抵思笼而问之,始知其水犹西北转武缘南之高峰,而出右江,则此脉乃自南而北渡,北起为陆蒙山,迤逦西行,过施湴尖峰,又西走而分支南结为南宁,其直西又西为罗秀,又西为石步,又西尽于王宫,则右江入郁之东岸也。自过脉处又东半里,乃下,又半里,下抵坞中。随水东北行,望前山一峰尖而甚高,云气郁勃,时漫时露。五里,渐抵尖峰之南,渡溪而北又二里,始见路左西山下有村倚焉。又东渡溪,于是循溪东而北向行。三里,已出尖峰之西麓,溪流东啮麓趾,路乃盘崖北上。转出崖北,二里,东北下,已绕尖峰之北矣。 又行坞中二里,有小水南自尖山北夹来,北与界牌之水合,有小桥,渡之,是为上林县界。 自界牌岭来至此皆为宾州境,而是水之东又为上林境,以上林之思笼一驿孤悬独界其中也。 过桥,复东北升陟冈陀,四里抵思笼今作思陇,村落一区在冈头,是为思笼驿。按《志》,思笼废县,昔为南宁属,不知何时割属上林。其地东西南皆宾州境,惟西北五十里至上林县。 〔驿南面曰高尖山;北面崇山并障,东曰北斗山,西曰晒曲岭;遥山层叠正西者,曰陆蒙山。溪自界牌岭东北至此,扼于北山,遂转西南去。惟陆蒙隔于溪西也。〕先是,雨色濛濛,初拟至思笼而止;及饭,而日色尚早,夫恐明晨雨滑,遂鼓勇而前。由思笼遂东下坞中,溯细流东行,一里,田夹既尽,复潴水为池。其池长亘一里,池尽复环塍为田,其南北皆崇山壁夹,南为高尖之东北垂,北为北斗之东南垂,其中夹而成田。共半里,即二山度脉之脊,水至是遂分东北与西南二派,东北者入都泥江,西南者入右江,〔为黔、郁两江脊,〕水之派至是始分。过脊,随水东北行峡中,其峡甚束。又半里始降而下,有坊焉,复为宾州界。盖宾州之地,东西夹思笼一驿于中,为上林南界者,横过仅七里云。 既下,山愈逼束,路益东转,已越高尖山之东麓矣。 按《志》:“宾州南四十五里有古漏山,古漏之水出焉。其关曰古漏关。”即此矣,然土人无复知者。 随水东又三里,山峡渐辟,又六里,渐出峡,始东望遥峰甚高,双尖骈起者,为百花山。 水折而北,路亦随之,山乃大辟。六里,为双峰洞,阳有庙东向,曰陈崇仪庙,乃把宋守陈曙者。依智高之乱,曙为宾守,以兵八千战于昆仑,兵溃,经略狄青以军法斩之,土人哀而祀焉。后韩都督征蛮,见有白马朱衣而导者,知为曙显灵,故拓而新之。其地乱山回伏,无双峰特耸;若百花骈拥,虽望而见之,然相距甚遥,不知何以“双峰”名洞。碑曰:“在宾州三十里。”又北二里,有小水自西坞出,东注于大溪。即古漏水。 又三里,乃渡大溪之东,溪乃东转,路亦从溪南随之。共东十里,溪北之山东尽,溪南之山亦渐东转而南,是为山口。 其东平畴一望,天豁岚空,不意万山之中,复有此旷荡之区也! 东望五里,为丁桥村,又东十里为宾州,皆在平楚中。 谢肇淛zhé云:“昆仑在宾州南十里。”此何据也? 少憩山口,征三里路于途人。知者云:“当从此东北行,由北小岭入,是为口村。其道为径,可无宾州之迂。”时甫下午,日色大霁,遂由出口北渡大溪,从平畴中行。十里,抵北界小山下。其山颇低,自山口之北回环东北行,至此有村落依之。由村东又东北行五里,越山之北,复有坞自西而东,路横涉之。二里,有水亦自西而东注,架小桥于上渡之。又北一里,直抵北山下,其山乃北第二重东行小支。又有水直逼山麓,自西向而东,架桥亦与前溪同。 度桥即北向登山,山巅有堡一围,名竹马堡,乃二年前太平节推吴鼎元,高州人。署宾州所筑,招狼兵五十名以扼要地者。上山半里,又从山上北行半里,山北有水一塘,横浸山麓,四面皆山峡环之。下山又半里,北望公村尚在坞北二里外,担夫以力不能前,乃从山北麓东行半里,投宿小村。村不当大道,村人初不纳客,已而一妇留之,乃南都即今南京市人李姓者之女,闻余乡音而款留焉。其夫姓邓,随驿骑至南宁。 二十二日是为立春日。晨起,阴云四合。饭而北行田坞间。二里,抵北山下,是为公村今作公车。由村东越山而北,三里下及北麓,始见北向扩然,渐有石峰透突。盖自隆安西岭入,土山崇卑不一,皆纯土而不见石,至此始复见峥嵘面目矣。于是复行平畴中,一里,北过一板桥,有小水亦自西而东。 又北行四里,抵北小山下,有水从山下漱南麓而东,架桥渡之。 遂穿山腋而北,于是北行陂陀间,西望双峰峻极,氤氲云表者,大明山也。其山〔在北斗山西北,〕为上林、武缘分界。按《志》,上林、武缘俱有镆铘、思邻二山,为二县界,曰镆铘而不及大明,岂大明即镆铘耶?又北五里,有大溪西自大明山东流而去,是又为宾州、上林之界,其水较古漏诸溪为大,故不能梁而涉焉。由溪北又三里,登一冈,是为思洛墟,宾州北来大道至墟而合。遂西北行,共十二里过白墟,又三里为牧民堡,有卖饭于冈头者,是为宾州往上林、三里中道也。又西北行十里至开笼山,〔一名鸡笼,〕已直逼北界石山下。由岐北入石山夹中,其山千百为群,或离或合,山虽小而变态特甚。 〔有分三岐者,东岐大而高,中次之,西岐特锐,细若竹枝,诡态尤甚;有耸立众峰间,卓高而直如簪笔者。〕由其西转而北,入石山峒中。 五里,北至杨渡今作洋渡,一大溪西由上林崇山中东流至此,直逼北面石山下,又有一溪北由三里山峡中南向入之,二流合而其溪即清水江愈大,循石山而东,抵迁江入都泥焉。方舟渡北山下,有卖饭者当道,渡者屡屡不绝,遂由其东溯南来溪西岸入峡。 其峡或束或开,高盘曲峙,左右俱有村落。十里,峡复大开,四山围绕,中成大坞。有一峰当坞起平畴中,四旁无倚,极似桂林之独秀、向武之瑞岩,更小而峭。路过其西,忽树影倒垂,天光中透,亟东入之,则其中南北中迸。 南窍复有巨石自洞顶当门外倚,界洞门为二,门内裂窍高数丈,阔丈五,直透峰北者五六丈。 出北窍,其上飞崖倒覆,骞腾而东,若复道回空,悬树倩影。 复入其内,又西通一窍,西北转而出,其中宛转,屡有飞桥上悬,负窦层透,又透西门焉。一峰甚小,下透四门,中通二道,亦琅岩之具体而微者,但琅岩高迥,而兹平狭耳。由岩北又北三里,为桂水桥,溪水自西北漱崖,而南崖瞰溪临桥。昔有叠石为台,构亭于上者,曰来远亭,今止存荒址矣。 越桥东,又北二里,为三里城。城建于万历八年,始建参府,移南丹卫于此,以镇压八寨云。时已过午,税驾于南城外陈队长家。其人乃浙之上虞陈氏也,居此二十年矣。晚日甚丽,余乃人城谒关帝庙,换钱于市而出。及就寝,雨复大作。 二十三日晨起雨止。既而日色皎然,遂令顾仆浣衣濯被,余乃作与陆参戎即参将书,并录《哭静闻》诸诗椷封信之,以待明晨投入。迨暮,日复坠黑云中。 二十四日晨起,雨复作。上午以书投陆君。陆,镇江人也,镇此六年矣。 名万里。 得书即令一把总以名帖即今之名片候余,余乃入谒,为道乡曲,久之乃别。 陆君曰:“本当即留款,以今日有冗,诘朝耑同”专“候耳。”盖是日乃其孙伯恒初冠,诸卫官有贺燕也。 余返寓,雨纷纷不休。 陈主人以酒饮余,遂醉而卧。 二十五日晨起渐霁,余作程纪于寓中。上午,陆君以手书订约订余小叙,尽返所馈仪。余再作书强之,为受金谷秋香卷。下午,入宴于内署,晤陆君,令弟玄芝昆仲俱长厚纯笃dǔ忠实,极其眷爱焉。 二十六日晨起,入谢陆君,遂为下榻东阁。阁在署东隅,乔松浮空,幽爽兼致,而陆君供具丰腆,惠衣袜裤履,谆谆款曲,谊逾骨肉焉。是日,陆君出新旧诸报即邸,报也,是传达政令,通报消息,由封建中央主办的报纸见示,始知石斋先生已入都,又上二疏,奉旨责其执坳,复令回话,吏部主政熊文举以疏救之。 又知郑峚màn阳之狱拟戍,复奉旨欲加重刑,刑部尚书任为镌三级焉。至六月,锦衣卫以病闻。又知钱牧斋即钱廉益,曾作《徐霞客传》为宵人即小人也上疏,以媚乌程,遂蒙迨dài逮捕入都,并瞿式耜sì俱下狱。 抚宁侯朱国弼等疏攻乌程,六月间,乌程始归,郑、钱狱俱未结。 二十七日雨。 二十八日稍霁。陆公特同余游韦龟岩。岩在三里西十里。 二十九日复雨。 三十日复雨。 ----------------------------------------------
|
|
回复时间:2025-9-12 08:00
粤西游日记三十三
作者: 徐弘祖 戊寅(公元1638年)正月初一日阴雨复绵连,至初六稍止。陆君往宾州,十一日归。 十三日游独山岩,又小独山。 十五日雨中往游周泊隘。隘在三里东二十五里。晚酌南楼,观龙灯甚盛。 二十七日同陆伯恒游白崖堡岩洞。洞在杨渡西,北向高洞三层,又东南向深洞,内分二支。入宿白崖哨官秦余家。 二十八日陆公昆仲至,同游青狮岩。 岩在杨渡东南,过渡四里乃至。其岩东西直透,东门平,西门高,洞内下甚宽平,上两层中空透顶。西门内可望而高不可上,须由山北小窦攀崖而入,下临西门之顶。又东入深奥,又北透重门,俱在绝壁之上。 是日酌于洞中,有孙、张、王三指挥使同饮。 既乃观打鱼于江畔,抵暮归,乃病。 二十九、三十两日余卧疴kē病东阁。天雨复不止。 二月初一日稍霁。 初二日复雨。是日余病少愈,乃起。 初三日雨中复往青狮潭观打鱼。 先是张挥使即指挥使简称言,青狮岩之南有鸡笼山,亦有大岩,故陆公以骑送余至此,命张往同游。张言雨中不可入,且久无游者,固阻余,仍冒雨归。 自后余欲辞陆公行,陆公择十三日为期。 连日多雨,至初九稍霁。陆公命内侄刘玉池、嘉生昆仲并玄芝、伯恒各分日为宴饯余。因出演武场,伯恒、二刘为走马命射。演武场周围有土城,即凤化县址也,在城东。 十一日早闻雨声,余甚恐为行路之阻。及起,则霁色渐开。至晚,饯余于署后山亭。月色皎然,松影零乱,如濯冰壶,为之醉饮。 十二日日色甚丽。自至三里,始见此竟日之晴朗。是日陆公自饯余,且以厚赆jìn钱财或礼物为馈,并马牌、荐书相畀,极缱绻qiǎnquǎn情意深厚缠绵之意,且订久要焉。 何意天末得此知己,岂非虞仲翔即虞翻,三国时吴国经学家,孔融曾看过他的《易》学著作,认为以他为知己而一生无憾,后以其名代称知己之所为开颐者乎? 十三日五鼓,雨声复作。既起,雨止,雷声殷殷。陆公亲为治装毕,既饭,送至辕门,命数骑送余。遂东出东门,过演武场,抵琴水桥,伯恒与苏友陈仲容别去。又一哨官王姓者以骑来,与刘玉池同送渡琴水桥。又东一里,北向入山,升陟坂垅,东北十四里,抵一最高石峰之麓,有一土阜西缀石峰之下,是为左营。 其石山东即罗洪洞贼。 营北一里有墟场,趁墟者多贼人。然墟无他物,肉米而已。又北行,皆东石西土。 共七里,有石崖夹道,竖峰当门,乃金鸡山也。透山腋二里,北复开间峡北去。又十里,为后营。营在西土山之上,东支则石峰参差,西支则土山盘错。营于山巅,土山形如船。 其石山东乃那良贼寨。 哨官杨迎款甚勤。 杨号耀先,闽漳州人。 欲往游东岩,以雨色复来,恐暮,乃止。 自旧年十二月廿三日入三里,至今二月十三日由三里起程,共五十日。 三里砖城,周回大三里。东西皆石山排列,自后营分枝南下,中有土山一支,至此而尽,又起一圆泡,以城环之。 参府即倚泡建牙即衙,官府衙门。府周围乔松石余,〔高刺云霄,〕干大皆〔三人〕合抱。余以为数百年物。按碑,乃隆庆初年建府时所植,〔栽逾六十年,〕地气涌盛如此。 城久颓,且无楼橹lǔ望楼,陆公特增缉修筑雉堞,创三门楼。 东、西、南三门。惟直北当府无门。 南门之外,又建南楼,以壮一方之形势。 余有《南宣楼记》。 又前,则东西二溪交于汇水桥,二溪,西大而东小,俱发源后营之东、西谷,〔合〕而下洋渡。 而独山岩又中峙为下流之钥,前又有独山村之山为第二重钥。 三里之界,南逾杨渡或作洋渡。 抵鸡笼山,〔共二十里。〕北过后营抵分脊岭,共五十里。 昔时脊北那历、亥岸二村,北并蓝涧俱顺业里属,今已沦为贼窟。 东抵周泊隘,共二十五里。 西抵苏坑,五十五里。 纵横皆七十里。名“三里”者,以昔为贼踞,王文成即王守仁也平八寨,始清出之,编户三里:一曰上无虞,二曰下无虞,三曰顺业里。 今顺业北境与八寨接壤者十余里,那历、玄岸并蓝漳皆贼踞为巢。 曾置凤化县,即今演武场周围土城,遗址尚存。随废,后以南丹卫迁此,而设参府镇之。田粮初输卫收,后归上林县,而民以不便,复纷纷议归卫矣。 三里以洋渡为前门,有〔李依〕江西自上林县大明山发源,东流至此,横为杨渡。渡之南则石峰离立,若建标列戟;渡之北则石峰回合,中开一峡,外凑如门,有小江自北而南,注于洋渡下流,〔即汇水桥下合流水也。〕溯小江西岸入峡,宛转俱从两界石山中,北行数里,两界山渐开渐拓,中环平畴,有独山村界其中,〔一石山中立溪西〕为外案,又有独山岩为内案。于是东西两溪之水前合而南去,北面石山愈开,土山自北而来,结为城治焉。城北土山中悬,直自后营西北夭矫而下,至此而尽。其东西两界石山回合如抱,愈远愈密,若天成石郭,另辟一函盖于中者,盖西来之脊高峙为大明山,分支东走,环绕于苏坑南北者,遂为西界之障;又北转而东抵后营之后,乃中分土山一支,直南四十里而结三里,若萼中之房;其分支东度者,又南转环绕为东界之障。故周泊今作刁泊、苏坑两处,为三里东西之腋,正中与城治相对。其处〔东西〕最拓,若萼之中折处焉。由周泊而南,渐转渐合,至洋渡而西向临溪,则青狮庙之后崖也。由苏坑而南,渐转渐合,至洋渡而东向临溪,则白崖堡之东崖也。 二崖凑合于洋渡,即所入之前门,若萼之合尖处焉。 东西两溪,俱在两界石山之内,土山北自后营盘伏而来,两源遂夹而与俱。西界者,南至罗墟今作罗圩北,又合一绕城西,又西抵石村,合汛塘之水,乃东南出汇水桥下,合东溪。 东界者,南至琴水岩东,又南出琴水桥,又合一东来之水,曲折抵东南石峰下,又穿流山峡中,乃西出而合西溪。二水合而南,经两独山,潆之,又〔南〕注于洋渡之东。大江西下,此水北下,合并东去。其西北之夹,即洋渡;东北之夹,为青狮庙后崖。 韦龟洞,在城西十里韦龟村今作韦归。西由汛塘今作信桃逾佛子岭而北,其路近:北由罗墟转石山嘴而南,其路远。其中群峰环绕,内拓平畴,有小水自北而南,分流石穴而去。 惟北面石山少开,亦有独峰中峙若标。 韦龟之山自东南中悬,北向而对之,函盖独成,山水皆逆,真世外丹丘也。数十家倚山北麓,以造纸为业,栖舍累累,或高或下,层嵌石隙,望之已飘然欲仙。其西即洞门,门亦北向。初入甚隘而黑,西南下数步,透出石隙,忽穹然高盘,划然内朗。其四际甚拓,而顶有悬空之穴,天光倒映,正坠其中。北向跻石而上,乳柱前排,内环平台,可布几席;南向拾级而下,碧黛中汇,源泉不竭,村人之取汲者,咸取给焉。平台之前,右多森列之柱,幢盖骈错,纹理明莹;左多层叠之块,狮象交踞,形影磊落。 其内左右又可深入焉。 秉炬由右西向入,渐下渐岐,而南可半里,又开一壑而出。秉炬由左东向入,渐跻渐逾而北,可半里,又转一窦而还。闻由右壑梯险而上,其入甚深;然觅导不得,惟能言之,不能前也。是岩外密中宽,上有通天之影可以内照,下有逢源之窍不待外求,一丸塞口,千古长春。 〔三里虽岩谷绝盛,固当以是岩冠。〕况其外村居,又擅桃源、谷口之胜乎? 琴水岩,在城东六里琴水桥之北,中支土山东南尽处也。 东溪自北环山之东。土山既尽,独露石山一拳,其石参差层沓。山南亦有数家之村。洞在村西山半,其门南向。初入洼而下,甚欹侧;北进数丈,秉炬逾一隘,转而西,始穹然中高,西透明穴,北有暗窍;当明处有平石阔三丈,卧洞底如坠,可攀而憩焉。秉炬穷暗窍,数丈而隘,跻其上,亦不能深入。 乃仍出至平石,跻西穴而出,则山之西面也。 下山,仍转山前,骑而周周游玩之。洞前稍下,其东亦开一岩,门亦南向,外高而中浅,村人积薪于中焉。其北又开两岩,一上一下:上者在重崖,无路;下者多潴水,然亦不能与前通也。 佛子岭北岩,在城西七里汛塘村之西。佛子岭者,石山自西分支而东,东为汛塘、仙庙诸峰,而岭界其间,石骨嶙嶙。逾岭而北下,则韦龟村西坞之水,南流而抵其麓,倾入洞焉。洞门北向甚豁,中回环成潭,潭中潴水渊澄,深不可测,潭四周皆石壁无隙。 闻其南有隙在水下,大潦lǎo雨水从北捣下,洞满不能容,则跃而出于山南之崖。盖南崖较高,水涸则潴于北而不泄,中满则内激而反射于外,其交关之隙,则中伏云。 门右穿旁窦,南抵潭东涯上。 其上有石高蛩潭旁,上与洞顶不即不离,各悬尺许,如鹊桥然。 坐桥下而瞰深潭,更悠然也。 佛子岭南岩,在佛子岭之南。其门南向,前有石涧天成若槽,有桥横其上。时涧中无水,即由涧入洞。洞外高岩层穹侧裂,不能宏拓。北入洞,止容一人,渐入渐黑,而光滑如琢磨者;其入颇深,即北洞泄水之道也。盖水大时北洞中满,水从下反溢而出此,激涌势壮,故洞与涧皆若磨砺以成云。 佛子岭西北岩,在佛子岭西北一里,其门东向。韦〔龟〕村西坞之水自北来,又分流一涧,西抵此洞前,忽穴地下坠。洞临其上,外门高朗,西入三、四丈即止。洞南有一隙,亦倾侧而下,渐下渐黑,转向西南,无炬而出。闻下与水遇,循水西南行,即透出后山。乃知此村水坠穴,山透腹,亦与向武〔百感〕一辙也。 独山岩,今名砥柱岩,在城南四里。此地有三独山,皆以旁无附丽得名:一在溪东岸,与东界石山近,其山小而更峭;一在此山南五里,障溪而东环之,其山突而无奇;独此山既高而正当其中,与向武之琅山岩相似,省中之独秀无此峭拔,亦无此透漏也。其岩当山之腹,南北直透。南门高迸如裂阙,其前有巨石,自岩顶分跨而下,界为两门,正门在东,偏门在西南,皆有古木虬藤倒挂其上,轻风飘曳,漾翠飞香,甚异也。 岩中如合掌而起,高数丈,〔阔一丈五尺,〕平通山后〔者五、六丈。〕上有飞崖外覆,下有涌石如栏,南北遥望,众山排闼,无不罗列献于前。岩之中分窍西透,亦转而北,又通一门,其内架阁两重,皆上穿圆窍,人下窍行,又若透桥而出者。此一洞四门相通,山甚小而中甚幻也。惟东向不通。其崖外又有一门东向,而西入深亦数丈,是又各分门立户者。 小独山岩,在城东南五里,与砥柱东西相向,夹小江而立。自砥柱东望,似此山偏与东界近;自此山西望,又似砥柱偏与西界近;自其中望之,其实两山之去东西两界各悬绝等也。山小于砥柱,而尖锐亦甚,极似一浮屠中立者。下亦通一门,有石跨其外而不甚高。 西透小隙而上,悬崖之侧,有石平峙为台。 其上悬绝处,有洞南向甚深,若能梯阶而升,亦异境也。游砥柱日独随一骑导而浮江,并尽此胜。 白崖堡南岩,在城南十六里。由洋渡北岸溯江西行,转入山坞则堡在其中。盖其山南北回合,又成一洞天矣,洞在南山之上,重门北向,高缀万仞之壁,自堡中望之,即在举首间,而无从着足。岩下石脚外插,亦开裂成纹。初开捱数隙,如升层楼,而不知去洞犹甚远;复出重之,而后觉枪榆枋者榆树和檀木挺立,无及于垂天之翼也。既而土人秦余至,为秉炬前导,仍从山口出,循南山之东而转其南始拾级上,得一门东南向,是为后洞,〔正对卓笔、青狮岩诸峰。〕由洞中东北上跻,乃暗而需炬,更转而北,其上甚峻,遥望天光中透矣,益攀跃以升,得一隙仅如掌,瞰其外辟巨门焉,则上洞之下层也。隙隘不容侧身向外,只可俯眺而已。从其内更上跻,透隘而出,则洞门岍然,北临无地,向之仰眺而莫可及者,今忽身跻其上矣。此洞甚高,呼吸可通帝座,其前夹崖下陷,以木横架而补其阙,即堪憩托,然止可凭揽诸峰,非久栖地也。仍从内隘下,再窥其外第二层洞,亦以为不可到矣。姑以杖从隙中投之,再由故道俯级直坠,抵前遥望天光处,明炬遍烛,于洞北崖下得一穴焉。其口甚隘,亟引炬蛇行而入,其中渐高而成峡,其底甚平,数丈后宛转东折,又数丈而北透,则其门北向高裂,有巨树盘根洞中,偃yǎn仰卧出洞外,是为第三层洞。 洞前平石如掌,上下皆危崖峭壁,轰悬无级。回首上眺,则层门重叠,出数十仞之巅者,即上洞与第二层洞也。稍悬平石而东,峡壁间有藤树虬络,乃猱升猿引以登。半晌,遂历第二层外洞,前所投杖俨然在也。其洞深三丈,高五丈,嵌上下两洞之间,而独不中通,反由外跻。因为吟句曰:“洞门千古无人到,古干虬藤独为谁?投杖此中还得杖,三生长与菖坡通”猖披“,衣带不整,引中为任意而为,随。” 乃仍挂枝下,循平石篝火穿第三层洞入,再抵前遥望天光处,则仍还后洞腹中矣。盖是洞如蹲虎,中空如腹,而上洞则其口也。第二层洞在其喉管之外,向从隙外窥处则喉管也。人从喉管上透,出其口,由喉管下坠,抵腹中。第三层洞为其脐之所通,故在腹之前。 后洞乃其尾闾lǘ门边,故在腹之下云。 白崖堡南山下洞,在后洞之西三百步。 洞门亦东南向,洞外高崖层亘,洞内即横分二道,一向西南,一向东北,皆稍下从洼中入,须用炬矣。从西南者,数丈后辄分两层,下层一穴如井。 由井下坠,即得平峡,西行三丈,又悬峡下坠,复得平洼,其中峡窍盘错,交互层叠,乳柱花萼,倒垂团簇,不啻千万。随行胡生金陵人。折得石乳数十条,俱长六七寸,中空如管,外白如晶,天成白玉搔头即“簪”的俗称也。又有白乳莲花一簇,径大三尺,细瓣攒合,倒垂洞底,其根平贴上石,但悬一线,而实粘连处,蒂仅如拳,铲而下之甚易。第出窦多隘,且下无所承,恐坠下时伤损其瓣,不忍轻掷也。盘旋久之,忽见明光一缕,透窍而出,井口亦如前,又在前井之南矣。又从上层西南入,其中石脊高下,屡见下陷之坑,窅黑无底,疑即前所探下层也。深入亦盘错交互,多乳柱攒丛,〔细若骈枝,团聚每千百枝,〕与下层竞远。 〔惟后营东洞,乳柱多而大,悉作垂龙舞虬状,比列皆数十丈云。〕从东北者,不五丈,有北嵌之窍两重,皆不甚深。东向攀崖而上,渐进渐曲,其盘错亦如西洞,而深奥少杀减也之。 青狮南洞,在城南二十里,西南与上林分界处,路由杨渡过江,东南四里乃至。其山石峰卓立,洞在山之下,开东西二门。东门坦下,门高数丈,阔亦数丈,直透山西者约三十丈,平拓修整,下壁如砥,上覆如幔,间有石柱倒垂幔下。 洞之西垂,又有石柱一队,外自洞口排列,抵洞后西界,别成长榭;从榭中瞩外洞,疏楞绮牖yǒu,牵幕披云,又恍然分境也。西门崇峻,下有巨石盘叠为台,上忽中盘高穹。从台内眺,已不见前洞之顶,只见高盘之上,四面层回叠绕,如云气融结,皆有窍穴钩连,窗楞罗列,而空悬无上处。从台外眺,则西面三岐之峰,卓笔之岫,近当洞门中央,若设之供者。由台北下,奥窟中复开平洞一围,外峙巨石为障,下透中虚,〔若桥之度空。〕从此秉炬北入东转,其穴大而易穷;东从腋隘直入,其窍狭而甚远。 计其止处,当〔不下十五丈,〕已逾外洞之半。此下洞之最奥处也。出小穴,复酌于西门之台,仰视上层云气叠绕处,冀一登,不可得。忽见其北有光逗影,知其外通,陆公令健而捷者从山外攀崖索之。 久之,其人已穿入其上,从下眺,真若乘云朵而卷雾叶也。既而其人呼曰:“速携炬至,尚可深入。”余从之。乃从西门下,循山麓转其北,复南向攀崖跻。 山之半,有门北向。 穿石窦入,则其内下陷通明,俯见诸君群酌台上,又若登月窟、扪天门而俯瞩尘界矣。其上有石砥平庋,石端悬空处,复有石柱外列,分窗界户,故自下望之,不一其窦,而内实旁通也。于是秉炬东入,愈入愈深窅,然中辟亦几二十丈焉。东入既穷,复转西北,得一窦。攀而北上,忽倒影遥透,有峡纵横,高深骈沓。攀其东北,有穴高悬,内峡既峻,外壁弥更加削,只纳接受光晖,无从升降。更从奥窟披其西北,穿腋上透,又得一门,平整明拓。其门北向,其处愈高,吐纳风云,驾驭日月,非复凡境。 其北腋尚有余奥,然所入已不甚遥。 由其门出,欲缘石觅磴而下,其下皆削立之壁,悬突之崖,无从着足。乃复从洞中故道,降出至悬台下瞰处。诸君自下呼噪,人人以为仙,即余亦自以为仙也。倏明倏暗,倏隔倏通,倏上倏下,倏凡倏仙,此洞之灵,抑人之灵也?非陆公之力,何以得此! 青狮北洞,在青狮潭北岸。青狮潭者,即洋渡之下流也,江潭深汇,为群鱼之宫,乃参府之禁沼罟gǔ网也网所不敢入者。其北崖亦多穹门,与南洞隔江相对。余雨中过此,不及旁搜。又西为青狮庙。危峰西南来,抵水而尽。洋渡之水从西,三里之水从北,至此合流而东,峰截其湾,愈为屼嵲wùniè险峻高耸,庙倚其下,遂极幽閟焉。 堡北岩,在城南十二里〔巨〕堡之北。 〔堡南去洋渡仅三里。〕其门东向,中深五六丈,后洼而下,不能深入。 独山村西北水岩,在城南八里大路之西。洞门东向,前有石路,中跨为桥,盖水发时自洞溢出也。洞倚西山下,洞口危石磊落,欹嵌而下,其中窅然深黑,不能悬入也。 砥柱岩西峰水岩,在城南四里。 有峰屼突于砥柱之西,高不及砥柱,而回列倍之,上冒下削,〔其淋漓痕,俨若黄熟香片侧立。〕其南多空裂成门,而北麓有门北向,两崖如合掌上并。其内深窅,有光南透,若甚崆峒,第门有潴水溢于两涯,不能入。几番欲以马渡,而水下多乱石,骑亦不前。 后营东山洞,在城北四十里,即后营东界石山之西麓也,去后营四里。中又有小山一重为界,山坳中断处,有尖峰在前,亦曰独山,则其西护也。直抵东山下,有石笋一圆云。 备记二月十四日。 仙庙山,在城西四里,西面石峰之最近城者也。石峰中悬,三面陡绝,惟从西南坳中攀崖上,则三里四境尽在目中。 昔有村氓登山而樵,遇仙得道,故土人祀之。 汛塘浮石,在城西五里汛塘中。汛塘者,即仙庙山南之坞也,自仙庙山前西接狮子坳。坞中有塘长数里,水涨时洪流漫衍,巨鱼逆流而上,土人利之,故不疏为田,而障为塘。 有石壑一区当塘之中,上浮如败荷覆叶,支撑旁偃,中空外漏,水一潭绕之,石箕踞其上,又如数梁攒凑,去水不及三尺,而虹卧云嘘,若分若合,极氤氲蜿蜒之势。其西北里余即汛塘村,倚北山之下。 周泊隘,在城东二十五里,东界石山之脊也。隘当脊中,南北崇崖高压,云气出没其中,逾隘而东,即为迁江境。其东北石山内,为八寨之罗洪洞。 按《一统志》:“罗洪洞在上林县东北四十五里。”则昔时亦上林境,而后沦于贼,遂不能恢复,至今为贼所踞。 东南石山内,为马场洞。犹三里属。第地无居民,皆巨木。 汛塘后坞石洞,在城西七里。西山东来,过佛子岭分为两支,一支直东为汛塘村后峰,一支北转为韦龟山。二山之东北又环成一坞,东以仙庙山为前障,中有支峰对。其麓有洞,门东向,前有水隔之,内望甚深,土人云中:“可容千人。 昔其西有村,今已鞠jī尽,全,穷为草莽。“所向东峰之上,亦有洞,门西向,高悬欹侧,亦翳于草莽,俱未及登。 三层阁在参府厅事东,陆公所新构也。长松环荫,群峰四合,翛xiāo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之貌然有遗世之想。 松风亭在署后土山之巅,松荫山色,遥连埤堄pínì城墙上的小墙,月色尤佳。 余下榻于〔三〕层阁,几至忘行。陆公饯余于松〔风〕亭,沉醉月夜,故以终记。 三里:一曰上无虞里,一曰下无虞里,一曰顺业里。 八寨:西界者曰寨垒、东与后营对。 都者、东与周安对。 剥丁,东与苏吉对。 东界者曰罗洪、西与左营对。 那良、西与后营对。 古卯、古钵、何罗。 三镇:中曰周安,北曰苏吉,西南曰古鹏。 贯八寨之中者,南自后营,北抵周安,极于罗木渡。其中有那历、玄岸、蓝涧、桥蓝诸村,南北十余里。昔乃顺业里及周安之属,今为八寨余党所踞。 渠魁蓝海潮。 八寨交通,而三里之后门不通矣。 三里〔周围石峰,中当土山尽处,风气含和,独盛于此;土膏腴懿,生物茁茂,非他处可及。〕〔所艺禾穑特大,恒种一郭,长倍之,性柔嘉,亦异庶土一般地方所植。〕畜物无所不有。鸡豚俱食米饭,其肥异常。鸭大者重四斤而方。此邦鲫鱼甚艰,长仅逾寸,而〔此地〕独有长四五寸者。三里出孔雀。风俗:正月初五起,十五止,男妇答歌曰“打跋”,或曰“打卜”。举国若狂,亦淫俗也。果品南种无丹荔,北种无核桃,其余皆有之。春初,枸杞芽大如箸云,采于树,高二三丈而不结实,瀹yuè以汤煮物其芽实之入口,微似有苦而带凉,旋有异味,非吾土所能望。木棉树甚高而巨,粤西随处有之,而此中尤多。 春时花大如木笔即辛彝,而红色灿然,如云锦浮空,有白鸟成群,四面翔绕之,想食啄其丛也。结苞如鸭蛋,老裂而吐花,则攀枝花也,如鹅翎、羊绒,白而有光。云泗城人亦有练蒸煮使柔软洁白之为布者,细密难成,而其色微黄,想杂丝以成之也。 相思豆树即红豆树高三四丈,有荚如皂荚而细,每枝四五荚,如攒一处,长一寸而大仅如指。子三四粒缀英中,冬间荚老裂为两片,盘缩如花朵,子犹不落。其子如豆之细者而扁,色如点朱,珊瑚不能比其彩也。 余索得合许。 竹有中实外多巨刺者,丛生而最大;有长节枝弱不繁者,潇洒而颇细;如吾地之耸节虚中,则间有之而无巨者;又一种节细而平,仅若缀一缕而色白,可为杖,土人亦曰粽竹,出三镇之苏吉;其地亦有方竹,止在下数节而不甚端。 ----------------------------------------------
|
|
回复时间:2025-9-12 08:01
粤西游日记三十四
作者: 徐弘祖 十四日晨起,阴云四布,即索骑游东岩。岩在东石峰之麓,由独山入隘,度土山一重,共三里抵其下。有石笋一圆,傍石峰西麓,岩在石笋之上。 〔遥见当峰半,一门西向高悬,则西洞后穿别窍。〕由南麓上跻,有两门并列,暗洞在东,明岩在西,二门俱南向。先入明岩,中高敞平豁,后一石蕊中悬。穿蕊而入,〔下坠小穴,上则垂乳窈窕,围成龛,极玲珑纤幻。龛中圆且峻,贮水一池,沉映崖壁,光影上照,绀gàn黑红色碧夺目。〕转门而西,又开一门,西向,亦明豁高爽,下临绝壁,〔即前从坞中遥见高悬者。〕其内与南门转接处,石柱或耸而为台,或垂而成龛,攒合透映,真神仙窟宅,雕镂所不能就者也。仍出南门,从其东北向,伛偻入暗洞。 〔门外隘中洼,〕少下,洞遂穹然,篝火北入数丈,则玉乳倒垂骈耸,夭矫缤纷,〔底甚平。〕由其腋透隙而入,〔岐而西,峡东隙皆不数丈尽,惟直北逾乳隙进,内复宽。〕少东转,垂柱益多。 平底中有堆石一方,土人号为“棺材石”,以形似也。更入,〔从石东北转,石坡高下,乳笋参差立。披窍北入,复辟一最巨室,乳柱回环,阖辟莫测。〕从此西北穿隘而下,其入甚遥,闻深处有溪成潭,下跨石为梁,上则空〔明〕透影。时误从东转,竟从别窦仍下堆石傍。欲复入觅西北隘,而易炬已多,恐一时不继,乃从故道出。闻此洞东通迁江,虽未必然,而透山而东,即为那良贼寨之地,未知果有从出处耳。余所入止得三四转,度不及其十之一二,然所睹乳柱之瑰丽,无过此者,此洞既以深诡见奇,而西畔明岩复以明透表异,合之真成二美矣。 出洞,仍下山西北行,一里半抵独山。从其北而西,又一里半,饭于后营。杨君统营兵骑而送余,遂下山北行。东西两山,一石一土,相持南下,有小水南流于其中,经后营而南,金鸡隘之北,乃西南坠壑而去,即琴水桥之上流也。 从此北望,直北甚遥;南望则金鸡石峰若当门之标。后营土山头南尾北,中悬两界之中,西南走而尽于三里,遂结为土脉之尽局云。 北行八里,有土脊自西而东,横属于两界之中,则南北分水之脊也,南入于杨渡,而北遂入罗木渡焉。逾脊北二里,为那力村,又三里为玄岸村。 二村俱在东石峰之下,昔皆民居,今为八寨贼所踞矣。又北三里,水从直北去,路西穿土山之腋。一里西下,则土山复东西夹而成坞。又北十里,是为蓝涧,俱贼村矣。贼首蓝海潮者,家西山下。有涧从其前北流,溯之行,北一里半,有石山突于坞东,由其西麓逾小坡,即为周安界矣。又二里,一村在东山麓,曰朝蓝。前涧中有潭,深汇澄澈,自是而北,遂成拖碧漾翠之流,所云“蓝涧”者,岂以此耶?蓝涧本三里之顺业里属。今南抵那力过脊之地,俱为八寨余孽所踞,而蓝海潮则其魁也。 由蓝涧而北抵罗木渡,南抵左营,中开天成直夹,皆土山也。其两石山:西为寨垒、都者、剥丁,东为罗洪、那良。东西皆贼薮。朝蓝昔本周安属,今北抵周安亦俱为诸蘁wù逆贼,造反者所踞,并周安亦岌岌矣。 由朝蓝随涧东岸又北五里,转而东逾土山,北下一里,复行坞中。 三里,出坞。又西行一里,始见前溪从土山西畔北注,与石山西峡之涧合而东来,遂有汤汤之势。涉溪北上,溪亦折而北,不半里,是为周安镇。数家之聚,颓垣败址,在溪西岸,而溪东膏腴俱为贼踞,不可为镇矣。所云镇者,是为周安,其西南为古鹏今作古蓬,其北曰苏吉今作思吉,总名三镇。盖界于八寨之中者也。今周安仅存,古鹏全废,惟苏吉犹故,昔有土镇官吴姓者,以青衫平民所衣服装居宾州,未袭其职。其子甫袭而死。 后委哨官及古零司九司之一。 兼摄之,而古零鞭长不及。 前年,八寨贼由此劫上林库银,为上林县官所申,当道复觅吴氏之遗孤仍袭。其孤名承祚,才十二岁,父即前甫袭而死者。其外祖伍姓者号娱心,乃宾州著姓,游大人以成名者。甫自宾州同承祚到镇,见周安凋敝,以承祚随师卒业于苏吉。而伍适返周安,见余至,辄割牲以饷。土司以宰猪一味献客为敬。盖杨君昔曾委署此镇,见其送余,非直重新客,犹恋旧主也。 是晚复同杨、伍二君北二里游罗隐岩。岩在镇之西北隅,乃石峰西断处。盖大溪南经周安之前而北至此,有土垣一周,为旧宾州南丹卫遗址,乃万历八年征八寨而镇此者。后卫移三里,州移故处,而此地遂为丘墟,今且为贼薮,可恨也。按《一统志》,罗洪洞在上林县东北四十五里,为韦旻mín隐居之地,则罗洪昔亦上林属,而后沦于贼者也。由土垣北直去为苏吉、罗木渡大道,由土垣西向入石峰隘,有数家倚隘侧,为罗寨村。村前石峰特起,岩穴颇多,但浅而不深。其西麓为罗隐岩,岩横裂如榻。昔有儒生过此,无托宿处,寄栖此中,题诗崖上,后人遂指为罗隐。其题句鄙俚,而诸绕戎巡逻的军官过之,多有继题其下者,岂以其为崔浩耶?是晚还宿周安,作谢陆君书畀杨。 十五日早雨霏霏,既饭少霁,遂别杨君,伍君骑而送余,俱随大溪西岸北行。 〔石峰西突路左,峰四面多开穴窍,中空,第高莫能上。北又有荔枝岩,深黑,须炬入,闻中有荔枝盆。〕于是东西两界俱石峰,无复土山中间矣。 〔先北涉一小水,又北涉一涧,水皆东向入大溪。共四里,小峰当坞立,嵌空多穴,乃下流镇山,亦如三里之独山,但南北易位耳。〕北六里,山峡中拓,聚落倚西峰下,是为苏吉镇。伍君留余入头目栏,令承祚及其师出见,欲强饭;余急辞之出,乃以多人送余行。又北三里,又有土山突两界石山中,于是升陟高下,俱随两石山之麓,而流溪渐薄迫近东界,相去差远矣。又北十五里,则一江西自万峰石峡中破隘而出,横流东去,复破万峰入峡,则都泥江即红水河也。有刳木小舟二以渡人,而马浮江以渡。 江阔与太平之左江、隆安之右江相似,而两岸甚峻,江嵌深崖间,渊碧深沉,盖当水涸时无复浊流渰漫上色也。 其江自曲靖东山发源,径沾益而北,普安而南,所谓北盘江是也。土人云自利州、那地至此,第不知南盘之在阿迷、弥勒者,亦合此否?渡江而北,饭于罗木堡今作墨,乃万历八年征八寨时所置者。 堡兵五十余家,其头目为王姓,泣而诉予,为土贼黄天台、王平原所侵,近伤其人,掳其赀,求余入府乞示。余以其送人少,不之许。其地已属忻城,而是堡则隶于庆远,以忻城土司也。 宾庆之分南北,以江为界。 堡北,东西两界石山复遥列,而土山则盘错于中。北复有小江,北自山寨而来,山寨者,即永定土司也。循东山而南入都泥。路循西畔石山北上二十里,有村倚西山之麓,曰龙头村。村后石山之西,皆瑶人地。盖自都泥江北,罗木堡西已然矣。龙头村之东有水,一自北来者,永定之水也;一自东来者,忻城之水也。二水合于村前,即南流而合罗木下流者也。又北二里为古勒村,村在平坞中。村北三里,复逼小山西岸行,又五里,有小村倚西峰之麓,又有小水西自石峰下涌穴而出,东流而注于小江。 截流渡小水北,又东上土坡,是为高阳站。 是站在小江之西,渡江东逾峰隘而入,共十五(里)而抵忻城;溯小江北五十里抵永定,又六十里而至庆远,亦征八寨时所置。站乃忻城头目所管者。其地石峰之后即为瑶窟。其西有彝江、想即罗木渡之上流。其内有路,自东兰、那地走南宁者从之。东石峰之后即忻城。其东界接柳州。 其站始用竹肩舆(即“滑竿”),盖土俗然也。 自三里马至周安,周安马至高阳高阳换舆直送至府。 此地无虞,可行矣。 是日共行五十余里,以渡罗木难也。 十六日晨起,阴如故。 夫自龙头村来,始缚竹为舆,既而北行。 十里,东西两界石山中土山渐无,有石山突路左,小江由其东,路出其西。又北十里,西界石山突而东出,是为横山,乃忻城、永定分界处也。缘山嘴盘崖北转,巉石嵚崎,中独淋漓滑淖,间有行潦停隙中,崖路颇高而独若此者,以上有重崖高峙,故水沥其下耳。然磊石与密树蒙蔽,上下俱莫可窥眺。 间从隙间俯见路石之下,石裂成潭,碧波渊澄,涵影深閟,又或仰见上有削云排空之嶂,透丛而出,或现或隐,倏高倏下,令人恍惚。 既北,两界石山犹拓而北。 又八里,有石峰一枝中悬,坞分而为二,其一通西北,其一通东北。余循西北坞溯流入,又五里,复有峰中突,小江缘其东出,路逾其西入。又二里,有数十家倚中峰之北,是为头奎村今作头盔以中突峰形若兜胄dōuzhòu古代士兵的头盔也。饭于头目何姓者家。自横山之北,皆为山寨今作三寨地。弘治间,都御史邓迁瓒奏置永定长官司,长官韦姓,隶府。其西又有永顺司,土官名邓宗胜。 嘉靖间调二土司兵至吾乡剿倭者,所云狼兵是也。 既饭,日色忽霁。 北向坞中行,始循东界石山矣。五里,抵永定司,即所谓山寨也。土官所居村在西界石山下,欲留余止宿,余以日才过午,不人而行。渐闻雷声隐隐。又北二里,西截坞而过。坞中有石潭,或断或续,涵水于中,即小江之脉也,水大时则成溪,而涸则伏流于下耳。于是复循西界石山而北,又五里,有峰当坞立,穿其腋而北,坞遂西向而转,于是出又成南北二界矣。其时黑云自西北涌起,势如泼墨,亟西驰七里,雨大至,避之石壁堡今作右别之草蓬下。石壁堡在北山之麓,堡适被火,欲止其间,无宿处。半晌雨止,乃西二里,逾岭坳,此乃东西分水之脊也。南北俱石山如门,逾门西出,始扩〔然〕大开,中皆土阜高下。循石峰之西麓,北向升陟土阜,其上多回环中洼,大者如塘,小者如井,而皆无水,俯瞰不见其底。 〔水由地行,此其中坠去,一如太平府所见。〕北行五里,始下土山坞中。其水东北去,路复北透石峰之隘,此处又石峰一支自西而东。一里出隘,又一里,于东峰之麓得一村,曰草塘,乃冯挥使之家丁也。头目曰东光,言其主在青塘今作清塘,今且往南乡。余以陆君书令其速传去。 冯名润,二年前往泗城(今凌云县),而泗城土官岑云汉加衔副总兵,欲冯以属礼见。 此地明官至土俱以宾主论,冯不从。 岑拘其从者送狱中,冯亦淹留不听行,复不给粮,从者半毙。陆君以出巡至,始带出之。陆君之第三郎并两仆亦死其中。故陆君不听余从泗城行,而送余由此,托冯与南丹导余焉。是晚宿东光栏上。 十七日天甚晴霁。从草塘北行,其地东西两界复土出排闼。 先从东麓横过西麓,坞中有水成塘,而断续不成溪,亦犹山寨之北也。塘之北始成溪北流,路从其西。从西峰北行五里,有山中坞突,水由其东,路由其西。入峡二里,东逾一隘又一里,复北行七里,又一小水横亘两山北口,若门阈然。由其西隘出,于是东西两界山俱北尽,其外扩然,又成东西大坞矣。西界北尽处,有石突起峰头,北龛独有红色一方内嵌,岂所谓“赤心北向”者耶?又北竟土坂五里,乃下坠土夹中,一里抵夹底。又从夹中行一里,得五蛩桥,有水自西而东出桥下,其势颇大,乃土山中之巨流也。逾桥北又三里,复有石山一支自西而东,穿隘北出,其东即为南山寺,龙隐洞在焉。有水自其东谷来,即五蛩桥东流之水,至黄冈而分为二流,一东径油罗村入龙江下流,一西北经龙隐之前,而北过庆远东门入龙江。出隘北又皆土山矣。又五里,抵庆远〔府之〕南门今宜山县。于是开东西大夹,其南界为龙隐、九龙诸山,北界即龙江北会仙、青鸟诸山,而江流直逼北山下,江南即郡城倚之。 其城东西长而南北狭。 从城南西抵西城外,税驾于香山寺。日才午,候饭,乃入城,复出南门,抵南山,游龙隐。先是,余过后营,将抵蓝涧,回顾后有五人者追而至。问之,乃欲往庆远而阻于蓝涧不敢入,闻余从此道,故随而往者。杨君令偕行队伍中。及杨君别去,一路相倚而行,送至香山寺乃谢去。及余独游至此,忽见数人下山迎,即此辈也,亦非庆远人,俱借宿于此。余藉之束炬携火,先游龙隐,出,又随游双门洞。既出,见此洞奥而多不能卒尽,而不忍舍去。乃令顾仆留宿香山,令一人同往取卧具,为宿此计。余遂留此,更令两人束炬秉火,尽探双门二洞之奇。出已暮,复入龙隐,令两人秉炬引索,悬下洞底深阱。是夜宿龙隐。 ----------------------------------------------
|
|
回复时间:2025-9-12 08:01
粤西游日记三十五
作者: 徐弘祖 十八日天色晴霁甚。早饭龙隐。僧净庵引,由山北登蚺蛇洞,借宿二人偕行。既下,再饭龙隐,偕二人循南山北西行二里,穿山腋南出,又循山南西行一里余,过龙潭。又西一里,渡北流小溪,南入张丹霞墓洞。遂东北五里,还饭于香山寺。复令一人肩卧具,随由西门入,北门出,渡龙江,北循会仙山西麓行一里,东上山又一里,游雪花洞。又里余,登山顶。是晚宿雪花洞。其人辞去,约明日来。 十九日五更闻雨声,迨晓而止。候肩行李者不至,又独行探〔深〕井〔岩〕,又从书生鲍心赤从雪花东坳下,游百子岩。仍上雪花寺饭。有出下卧云阁僧至,因乞其导游中观,东阁诸胜,并肩卧具下二里置阁中。 遂携火游中观、东观、丹流阁、白云洞,午餐阁中。下午,还香山寺。 二十日人候冯,犹未归。仍出游西竺寺、黄山谷祠。 二十一、二十二日皆有雨,余坐香山寺中。抵暮,雨大作,彻夜不休。是日前所随行五人,俱止南山龙隐庵,犹时时以一人来侍余。抵暮,忽有言其一人在洞诱牧牛童,将扼其吭háng喉咙而挟之去者。村人来诉余,余固疑,其余行亦行,余止亦止,似非端人正派的人;然时时随游扶险,其意殷勤,又似非谋余者。心惴惴不能测。 二十三日雨犹时作时止。 是日为清明节,行魂欲断,而沽酒杏花将何处耶? 是处桃、杏俱腊中开落。下午,冯挥使之母以酒蔬饷,知其子归尚无期,怅怅,闷酌而卧。 二十四日五鼓,雨声犹潺潺,既而闻雷,及起渐霁,然浓云或开或合,终无日影焉。既而香山僧慧庵沽酒市鱼,酌余而醉。及寝,雷雨复作,达旦而后止。 二十五日上午犹未霁。既饭,丽日晶然。先是,余疑随行五人不良,至是卜之得吉。彼欲以两人从余,先畀定银与之市烟焉。又慧庵以缘簿求施,余苦辞之;既而念其意不可却,虽橐tuó袋子中无余资,展转不能已,乃作书贷之陆君,令转付焉。 二十六日日晴霁。 候冯挥使润犹不归,投谒守备吴,不见而还香山寺,再饭。同僧慧庵往九龙,西南穿塍中,蜿蜒排石而过。五里,越北流溪,至丹霞遗蜕洞,即前日所入者。 仍下,绕其东麓而南,回眺遗蜕峰头,有岩东向高穹,其上灵幻将甚,心欲一登而阻于无路。又东南约半里,抵东峰之北麓,见路两旁皆水坑流贯,路行其上,若桥梁而不知也。 其西有巨枫树一株,下有九龙神之碑,即昔之九龙祠遗址。度其北,是昔从龙隐来所经平冈中之潭,而九龙潭则在祠南石崖之下,水从其中北向经路旁水坑而出为平冈潭者也。 九龙洞山在郡城西南五里,丹霞遗蜕洞东南。其山从遗蜕山后绕而东,其北崖有洞,下有深潭嵌石壁中若巨井。潭中下横一石,东西界为二,东小而西巨,东水低,西水高,东水清,西水浑。想当雨后,西水通源从后山溢来,而东则常潴者也。 西潭之南,石壁高数丈,下插潭底,〔潭多巨鱼。〕上镌“九龙洞”三大字,不知镌者当时横架杙木费几许精力? 西潭之深莫能竟,曰垂丝一络,亦未可知,然水际无洞,其深入之窍当潜伏水底耳。洞高悬潭上三丈余,当井崖之端,其门北向,东与“九龙洞”三字并列,固知此镌为洞,不为潭也。门颇隘,既入乃高穹。峡南进,秉炬从之,其下甚平。直进十余丈,转而东,下虽平,而石纹涌起,屈曲分环,中有停潦,遂成仙田今人多称“石田坝”。东二丈,忽下陷为深坑。由坑上南崖伛偻而出坑之东,其下亦平,而仙田每每与西同。 但其上覆石悬乳,压坠甚下,令人不能举首。披隙透其内,稍南北分岐,遂逼仄逾甚,不得入矣。仍西出至坑崖上,投火坑中谛视之,下深三丈余,中复有洞东西通透:西洞直入,与上峡同;东洞则横拓空阔,其上水淙淙下滴,下似有潦停焉。 坑之南,崖平覆如栈,惟北则自上直插坑底。坑之裂窍,南北阔二丈,东西长三丈,洞顶有悬柱倒莲,恰下贯坑中,色洁白莹映,更异众乳。俯窥其上久之,恨不携梯悬索,若南山一穷奥底也。 〔东三百步,又有岩北向,深十余丈,在东峰崖过脊处。〕九龙西峰高悬洞,在丹霞遗蜕之东顶,其门东向而无路。 重崖缀石,飞突屼嵲,倒攀虽险,而石铓嵯峨,指可援而足可耸也。先是,一道者持刀芟棘前引,一夫赍火种后随,而余居其中。已而见其险甚,夫不能从,道者不能引,俱强余莫前。余凌空直跃,连者数层,频呼道者,鼓其速登,而道者乃至。先从其北得一岩,其门东向,前峡甚峻,中通一线,不即不离,相距尺许;曲折而入者三丈,其内忽穹而开;转而西南四五丈,中遂黑暗,恨从夫不以火种相随。幸其下平,暗中摸索又转入一小室,觉无余隙,乃出。此洞外险而中平,外隘而中扃扃原意为门闩、门户,此处作宽敞讲,亦可栖托,然非高悬之洞也。 高悬处尚在南畔绝崖之上,亏蔽不能仰见。 稍下,转崖根攀隙以升,所攀者皆兜衣钩发之刺棘也。既上,其岩亦东向,而无门环回前列,高数丈,覆空若垂天之云。而内壁之后,层削而起,上有赭石一区嵌其中,连开二门,层累其上,猿猱之所不能升也,安得十丈梯飞度之。时老僧慧庵及随夫在山麓频频号呼,乃仍旧路下。崖突不能下睇,无可点足。展转悬眺,觉南上有痕一缕,攀棘侧肩循之。久之,乃石尽而得土,悬攀虽峻,无虞陨坠矣。 下山五里,还香山。 返照甚朗,余以为晴兆。既卧而雷雨复大作,达旦不休。 二十七日雨止而起。余令人索骑欲行,而冯挥使之母令人再留日,已三往促其子矣,姑允其留。 既而天色大霁,欲往多灵,以晚不及。 亟饭而渡北门大江,登北岸上观者阁,前为澄碧庵,皆江崖危石飞突洪流之上,就而结构成之者。又北一里,过雪花洞下,乃渡溪,遂西向入石山峡中。转而南,登岭坳,遇樵者问之,此上有牛陴洞,非三门也,三门尚在北山。仍出,由南来大路北行二里,过一古庙。又北,有水自西山麓透石而出,其声淙淙,东泻即前所渡自北而南小溪也。又西半里,循西山转入西坞,则北界石峰崔嵬,南界之山又转而为土矣,中有土冈南北横属。 又半里,逾冈西下,则三门岩在北崖之中矣。乃由岐北向抵山下,望其岩上下俱危崖,中辟横窍,一带垂柱,分楞齐列于外。拾级而上,分抵岩东,则石瓣骈沓,石隙纵横,皆可深入。而前则有路,循崖端而西,其岩中辟,高二丈余,深亦如之,而横拓四丈余,上下俱平整,而外列三石,界成四门,俱南向,惟中门最大,而左腋一门卑伏。言“三门”者,举其大也。西门岩壁抵此而莫前,其上石态更奇;东门穿隙而出,即与东偏纵横之隙并;而中门之内,设神像于中,上镌“灵岩”二字。由神像后穿隙北入,宛转三四丈,逾庋攀而上,中有一龛,乃岩中之奥室也。出岩而东,披纵横之隙,亦宛转三四丈,始辟而大。东逾石阈而上,其内上下平整,前穴通明,另成一界,乃岩外之奥室也。透其前穴出,有石高擎穴前,上平如台。其东又有小隙宛转,如簇瓣莲萼,披之无不通也。由台前小隙下,即前循崖端而西路。复从崖端转石嘴而东,稍入,有洞门内辟。其门亦南向,中深数丈,弥备幽深之致。乃仍旧路下,即沿山麓东还,北望山坳间,有岩高悬绝峡之上,心异之。乃北向望坳上,攀岩跻崖以升。数十步,逾坳间,乃炭夫樵斫者所由,而悬岩尚在其东,崖壁间之藤棘蒙密,侧身难度。乃令随夫缘枝践级,横过崖间,不百步而入岩,余亦从之,岩前悬峡,皆棕竹密翳,其色白,大者可为杖,细者可为箸。 而洞当转峡之侧,上下悬峭,其门西南向,顶崇底坦。人五六丈,当洞之中,遥望西南锐竖尖峰正列其前,洞两旁裂峡分瓣,皆廉利沓合。洞后透石门而入,其内三辟三合,中连下透,皆若浮桥驾空,飞梁骈影,思各跻其上,不知何处着脚。 乃透入三桥之内,其中转宽而黑。 从左壁摸索而上攀东崖,南出三四丈,遂凌内梁之东。其梁背刀削而起,不堪着足。而梁之西亦峻石柱顶,另隔成界,不容西渡。又南缘东崖,凌中梁之东,其不可度与内梁同。又南缘东崖凌前梁之东,则梁背平整,横架于两崖之间,下空内豁,天设徒杠独木桥。其背平架之端,又有圆石尺许耸立其上,俨若坐墩。余以为人琢而置此者,扪其根,则天然石柱也。渡梁之西,又北转入峡门,即中内二梁西端之石所界而成者。其内有又东豁而下通梁后,又西剜wán刻而透穴中。入穴中,又拓而为龛,环而为门,透而为峡,下皆细砂铺底,〔平洁如玉,〕但其中已暗而渐束,不能深入。仍出至前梁之西,缘西崖之半,攀石笋南下,穿石窟以出,复至洞中央矣。 前眺尖峰,后瞩飞梁,此洞之胜,内外两绝。 出洞,取棕竹数枝,仍横度坳脊,历悬石,下危峡而抵麓。循麓东行又百步,有洞裂削崖间如“丁”字,上横下竖,甚峻,其门南向。复北向抵崖下巨峡前,大石如窒zhì障碍,累数石而上,皆倒攀悬跻升之。其上一石则高削数丈,无级可攀,而下有穴大如斗。 蛇穿以入,中遂穹然,上高数十丈,外透而起,则“丁”字之竖裂也,而横裂则仰之莫及矣。洞内夹壁而入,倾底而下,北进七八丈,折而东,始黑暗不可穷诘。乃出斗穴,下累石,又循崖而东数十步,复入巨峡。其门亦南向,前有石界之。连跻石隙二重,其内夹下倾,亦如“丁”字岩。 北进五六丈,亦折而东,则平而拓矣。 暗中摸索,忽有光在足下,恍惚不定,余疑为蛇珠虎睛,及近索之,复不见。盖石板之下,复有下层窟穴通于前崖,而上下交通处,穴小于斗,远则斜引下光,近则直坠莫睹。 且其穴小而曲,不能蛇伏以下。 遥瞩其东二三丈,石板尽处,复有微光烨烨yèyè光辉闪闪之状。 匍匐就之,则其外界石如屏,中有细孔径寸,屈曲相攒,透漏不一,可以外窥,而其下有孔独巨,亦如斗大。 乃以足先坠,然后悬手而下,遂及下层。 其外亦有门南向,而内入不深。岩门内距屏石仅二丈,屏下又开扃窍,内入即前所望石板下窟穴也,然外视昏黑,不知其内通矣。由门外又循崖而东数丈,复得一岩。其门亦南向,内不甚深,而后壁石窍玲珑,细穴旁披,亦可捱身转隙,然无能破其扃也。岩前崖悬磴绝,遂不能东,乃仍西历前所入洞口,下及山麓。 又东百步,有洞当北麓,其门亦南向。穿而入,则转东,透峡四五丈而出,其门又东豁者也。 〔闻古城洞在青鸟山前,东门渡江,三里可至,石壁对夹,中多种蔬者。〕时日将晡,恐渡舟晚不及济,亟从旧路还,五里余而抵龙江,渡舟适至,遂受之南济,又穿城一里,抵香山已薄暮矣。 二十八日天色甚霁。晨起索饭,即同慧庵僧为多灵山之行。西南过雁山村,又过龙项村今作龙降之北,共八里过彭岭桥,其水即九龙北去之流也。又二里登彭岭,其南陇有村,是为彭村今作鹏岭。又西下岭,西南转入山坞,峡中堰而成塘,水满浸焉。共五里,逾土岭而下,于是遂与石山遇。又三里,南穿其峡,逾脊而西,其南乃扩然。循石峰南麓西行,二里,为黄窑村。其村之西,石峰前突,是为黄窑山。转山嘴而西一里,有水自南冈土峡中泻下,分为二派:一循山嘴东行,引环村之前;一捣山麓北入石峰而出其后。 渡水溯流陟冈而上,则上流亦一巨塘也。 山至是南北两界,石峰遥列而中横土脊,东望甚豁,直抵草塘,觉其势渐下,而冈坡环合,反堰成此水。由塘上西行,又二里,则其水渐西流。又西南二里,下土洼,中则汇水一塘,自西北石峰下成涧而去。又西四里上土冈,见南山有村三四家,投之炊,其家闭户避不出。久之,排户入,与之烟少许,辄以村醪、山笋为供。饭而西行,四里,有石峰自西北中悬而来,至此危突,曰高狮山。又二里,逾山前土脊而下,又西南四里,过一荒址,则下迁村之遗也。 又西上岭,望见一水自南,一水自东,至此合流而西去,是为下迁江。其江西北流去。截流南渡,水涨流深,上及于胸。 既渡,南上陇行三里,有村在南峰东麓,龙门之流潆之而北,是为鹿桥村,大路在其岭西。乃下岭循南峰东麓西行,过一浑水塘,共二里越脊而下,又二里出土山之隘,于是坞遂南北遥豁,东西两界皆石山矣。又有溪当石山之中,自南而北流去,路乃溯流南入。二里,过一石桥,由溪西南向行。又一里,有墟在路左,又有村在西山下,是曰黄村,则宜山西南之鄙矣。 有全州道人惺一者,新结茅于此,遂投宿其中。 是日尚有余照,余足为草履所损,且老僧慧庵闻郡尊时以朔日行香寺中,欲明日先回,故不复前。 二十九日复从黄村墟觅一导者,别慧庵南向行。 一里,有村在西麓,曰牛牢村。 有一小水在其南,自西山峡中出,东人南来之溪,行者渡小水,从二水之中南向循出行。又一里余,有岩突西峰之麓,其门东向,披棘入之,中平而不深。 其南峰回坞夹,石窍纵横,藤萝拥蔽,则山穷水尽处也。蒙密中不知水何出,但闻潺潺有声,来自足底耳。从此半里,蹑级西上,石脊崚嶒。 逾坳而西,共一里而抵其下,是曰都田隘,东为宜山县,西为永顺司分界。 见有溪自西南来,亦抵坳窟之下,穿其穴而东出,即为黄村上流者也。又南半里,乃渡其水西南行,山复开,环而成坞。二里,有村在西麓,是为都田村,一曰秦村今作新村,乃永顺司之叔邓德本所分辖者。又南二里,复渡其水之上流,其水乃西北山腋中发源者,即流入都田隘西穴,又东出而为黄村之水者也。 又东南一里,陟土山之冈,于是转出岭坳,西向升降土冈之上,二里,为大歇岭。石山又开南北两界,中复土脊盘错,始见多灵三峰如笔架,高悬西南二十里外。 下岭,又西南行夹坞中三里,乃西向升土山。 其山较高,是为永顺与其叔分界,下山是为永顺境。 西由坞中入石山峡,渐转西北行,其地寂无人居,而石峰离立,〔色青白成纹,态郁纡若缕刻,〕色态俱奇。 五里,路右有二岩骈启,其门皆南向,东者在麓,可穿窍东出,而惜其卑;西者在崖,可攀石以上,而中甚幻。由门后透腋北入,狭窦渐暗,凌窦隙而上,转而南出,已履洞之上矣。其下石板平如砥,薄若叶,践之声逢逢如行鼓上,中可容两三榻。 南有穴,下俯洞门,若层楼之窗,但自外望之,不觉其上之中虚耳。 其结构绝似会仙山之百子岩,但百子粗拙而此幻巧,百子藉人力,而此出天上,胜当十倍之也。 坐久之,乃南下山,复西北行。一里,路渐降,北望石峰之顶,有岩蛩然,其门东南向,外有朱痕,内透明穴,乃石梁之飞架峰头者。下壑半里,转而南,始与溪遇。其水西南自八洞来,至此折而西向石山峡中。乃绝流渡,又南二里,西望有村在山坞中。 是为八洞村。 都田村之东有八仙洞,乃往龙门道。 又南一里,复南渡溪。过溪复南上,循山一里,转而东南行一里半,直抵多灵北麓。路左有土山,自多灵夭矫下坠。其后过腋处,有村数家,是为坟墓村,不知墓在何处也。从其前又转而西南行,一里下山,绝流渡溪,其溪自南来,抵石山村之左,山环壑尽,遂捣入石穴,想即八洞溪之上矣。过溪又半里,北抵山麓,是为石山村。乃叩一老人家,登其栏而饭。望多灵正当其南,问其上,有庐而无居者。乃借锅于老人,携火于村。老人曳杖前导,仍渡溪,东南上土山,共二里,越冈得坞,已在坟墓村之南,与多灵无隔阪矣。老人乃指余登山道,曰:“此上已岐,不妨竟陟也。”老人始去。 余践土麓东南上,路渐茅塞。披茅转东北行二里,茅尽而土峡甚峻。 攀之上,抵石崖下,则丛木阴森,石崖峭削,得石磴焉。忽闻犬声,以为有人,久之不见;见竹捆骈置路傍,盖他村之人乘上无人而窃其笋竹,见人至,辄弃竹而避之巉岨间耳。此间人行必带犬。于是攀磴上,磴为覆叶满积,几不得级。又一里,有巨木横仆,穿其下而上,则老枋之巨,有三人抱者。乃复得坪焉,而茅庵倚之。其摩北向,颇高整,竹匡、木几与夫趺跏洒扫之具俱备。有二桶尚存斗米,惜乎人已久去,草没双扉,苔封古灶,令人恨不知何事忆人间也! 令一人爇火灶中,令一人觅火庵侧,断薪积竹,炊具甚富,而水不可得。其人反命曰:“庵两旁俱无,亦无路。惟东北行,有路在草树间,循崖甚远,不知何之?”予从之,果半里而得泉。盖山顶悬崖缀石,独此腋万木攒翳。水从崖石滴坠不绝,昔人凿痕接竹,引之成流,以供筒酌。其前削崖断峺,无可前矣。乃以两筒携水返庵,令随夫淅xī淘米米而炊。令导余西南入竹林中,觅登顶之道。 初有路影,乃取竹觅笋者所践;竹尽而上,皆巨茅覆顶,披之不得其隙。一里,始逾一西走之脊。其脊之西,又旁起一峰以拱巨峰者,下不能见,至是始陟之也。 又从脊东上,皆短茅没腰,践之每惊。其路又一里,而始逾一南走之脊。其脊之南,亦旁起一峰以拱巨峰者,北不能瞩,至是又陟之也。 〔此两峰即大歇岭所望合中峰为笔架者。〕于是从脊北上,短茅亦尽,石崖峻垂,攀石隙以升,虽峻极,而手援足践,反不似丛茅之易于颠覆也。直北上一里,遂凌绝顶。其顶孤悬特耸于众石山之上,南北逾一丈,东西及五丈,惟南面可跻,而东西北三面皆嵌空悬崖,不受趾焉。顶之北,自顶平分直坠至庵前石磴下,皆巨木丛列,翳不可窥,惟遥望四面,丛山千垂万簇,其脉似从西南来者。遥山外列,极北一抹乃五开、黎平之脊;极南丛亘,为思恩九司即今之兴隆、龙马、马山、定罗、旧城、下旺、安定、都阳、古零之岭;惟东北稍豁,则黄窑今作黄瑶、里诸所从来者也。 南壑之下,重坑隔阪间,时见有水汪汪,盖都泥之一曲也。山高江逼,逆而来则见,随而转又相掩矣。 此即石堰诸村之境也。山之东南垂,亦有小水潺潺,似从南向去,此必入都泥者,其在分脊岭之南乎?土人言:“登此山者,必清斋数日,故昔有僧王姓者不能守戒,遂弃山而下。 若登者不洁,必迷不得道。“以余视之,山无别岐,何以有迷也?又云:”山间四时皆辱,名花异果不绝于树。然第可采食,怀之而下,辄复得迷。“若余所见者,引泉覆石之上,有叶如秋海棠而甚巨,有花如秋海棠而色白,嗅之萼,极清香,不知何种。而山顶巨木之巅,皆蔷薇缘枝缀花,殷红鲜耀,而不甚繁密。又有酸草,茎大如指,而赤如珊瑚,去皮食之,酸脆殊甚。 亦有遗畦剩菜,已结子离离。 而竹下龙孙即竹笋之别称,则悉为窃取者掘索已尽。此人亦当在迷路之列,岂向之惊余而窜避者,亦迷之一耶? 眺望峰头久之,仍从故道下。返茅庵,暝色已合,急餐所炊粥,觉枯肠甚适。积薪佛座前作长明灯,以驱积阴之气,乃架匡展簟diàn供坐卧用的竹席而卧。 三月初一日昧爽起,整衣冠叩佛座前,随夫请下山而炊,余从也,但沸汤漱之而下。仍至石山村导路老人栏,淅米以炊。余挟导者觅胜后山,仰见石崖最高处,有洞门穹悬,随小径抵其西峡,以为将攀崖而上,乃穿腋而下者也。其隘甚逼,逾而北下,东峰皆峭壁,西峰皆悬窍,然其中石块丛沓,萝蔓蒙密,无可攀跻处也。 其北随峡而出,又通别坞,不能穷焉。转山村前,乃由其东觅溪水所从入,则洞穴穹然在山坳之下,其门南向,溪流捣入于中,其底平衍而不潭。洞高二丈,阔亦二丈,深三四丈,水至后壁,旁分二门以入,其内遂昏黑莫可进。洞之前,有石柱当其右崖,穿柱而入,下有石坡尺许,傍流渡入,不烦涉水。 由石柱内又西登一隙,上复有一龛焉。底平而上穹,亦有石柱前列,与水洞并向,第水洞下而此上,水洞宽而此隘耳。洞中之水,当即透山之背,东北而注于八洞之前者也。出洞,还饭老人家。仍东北循土山而下,渡水过八洞,又北渡水,东南转入石山之峡,过前所憩洞前。又东入重坞,逾分脊之岭,乃下岭东北行坞,复陟冈转陂逾大歇岭,乃北下渡溪,沽酒饮于秦村。又北向渡溪而逾都田之岭,又从岭东随穴中出水北行而抵黄村庵,则惺一瀹茶煮笋以待。余以足伤,姑憩而不行。乃取随夫所摘多灵山顶芽茶,洁釜而焙之,以当吾〔乡〕阳羡茶中茗茄,香色无异也。 此地茶俱以柴火烘黑,烟气太重。 而瀹时又捉入凉水煨之,既滚又杂以他味焉。 初二日别惺一,惺一送余以笋脯。 以丝曝干者。 乃北行渡溪桥,又北,乃东转入山峡,逾平脊,东过浑水塘上岭,东望鹿桥而北行。 已而北下,渡大溪之水,其水昔高涌于胸,今乃不及脐矣。但北上而崖土淖滑,无可濯处,跣而行。逾坡而下,抵下阱村旧址,有淳tíng涝焉,乃濯足纳履。又东北逾一涧,乃东上高狮山之南阪。逾脊又东,升踄陂陀,路两旁皆坠井悬窞,或深或浅,旨土山,石孔累累不尽。既而少憩上冈上,其南即截路村。又东逾一冈下坞,有塘一方,潴水甚清,西北从石峰下破涧而去,丛木翳之,甚遥。又东逾冈,水从路侧西流。又东则巨塘汇陂间,乃北坠而下,分为两流,一北入山穴,一东循山嘴,环于黄窑村前,诸塍悉取润焉。 乃饭于村栏,询观岩之路。其人曰:“即在山后,但路须东径草峡,北出峡口,西转循山之阴,而后可得。”从之,遂东。甫出村,北望崖壁之半,有洞高穹,其门东向,甚峻迥,不可攀。草峡之南,有双峰中悬,又有土山倚其下,是为里诸村,聚落最盛。共二里半,北人草峡。又东北行一里,逾石脊而过,有岐西行,遂从之,即黄窑诸峰石山之阴也。其山排列西北去,北尽于孤山,所谓观岩者正在其中。乃循山东麓行,又三里折而西南,半里而抵其下,则危崖上覆,下有深潭,水潴其中,不知所出,惟从岩北隅泻入巨门,其中窅黑,水声甚沸。盖水从山南来,泛底而出,潴为此潭,当即黄窑之西〔巨塘〕分流而捣入山穴者,又透底而溢于此也。乃一出而复北入于穴,水与山和,其妙如此。覆岩之上,垂柱悬旌,纷纭历乱,后壁石脚倒插潭中。其上旋龛回窦,亦嵌漏不一,〔俱隔潭不能至。〕潭东南亦有一岩北向,内不甚深;潭东北崖间有神祠焉,中有碑,按之,始知为小观岩。 神祠之后,即潭中之水捣入石门处,其门南向,甚高,望其中崆峒,莫须浮筏以进,不能竟入也。久之,仍从神祠东北出平畴,见有北趋路,从之,意可得大道入郡。 既乃愈北,始知为独山、怀远道。欲转步,忽见西山下有潭,渊然直逼石崖,崖南有穴,则前北向入门之流,又透此而出也。 〔计所穿山腹中,亦不甚遥,若溯流入,当可抵水声甚沸处。〕余欲溯流而入,时日已西昃,而足甚艰,遂从潭上东向觅畦而行。半里,将抵一村,忽坠坑而下,则前潭中之水北流南转,遂散为平溪,潆村南而东去。其水甚阔,而深不及尺,导者负而渡。渡溪,遇妇人,询去郡路几许,知犹二十里也。东北上崇涯,遂东出村前,有小路当从东南,导者循大路趋东北,盖西北有大村,乃郡中趋怀远大道。 知其非是,乃下坡走乱畦中,既渐失路,畦水纵横,踯躅者五六里。遇二人从南来,询之,曰:“大道尚在北。”复莽行二里,乃得大道,直东向行。询之途人,曰:“去城尚十里。”返顾日色尚高,乃缓步而东。其道甚坦,五里,渐陟陂陀,路两旁又多眢yuān井无水的枯井坠穴,〔与太平一辙。〕于是闻水声淙淙,则石壑或断或连,水走其底,人越其上,或架石为桥,俯瞰底水,所坠不一道,而皆不甚巨。 盖小观之水出洞为溪,散衍诸畦洫中,此其余沥,穿地峡而北泄于龙江者也。又东二里,逾冈而下,复得石壑,或断或连,水散溜其下,与前桥同。此乃彭岭桥之水,自九龙来,亦散衍畦洫xù水渠,故余沥穿峡而北,泄者亦无几也。 又东一里半,有庵峙路北,为西道。堂前有塘甚深衍,龙溪细流从东来注,而西北不见其所泄。 又东一里,为西门街口,乃南越龙溪,循溪南东行,过山谷祠之后,又半里而抵香山寺,已昏黑矣。 问冯使,犹未归也。暑甚,亟浴于盆而卧。 ----------------------------------------------
|
|
回复时间:2025-9-13 09:05
粤西游日记三十六
作者: 徐弘祖 初三日余憩足寺中。郡人祉zhi祈福会寺前,郡守始出行香。余倚北檐作达陆参戎书,有一人伺其旁,求观焉,乃冯使之妻弟陈君仲也。名瑛,庠彦xiángyàn府州县学生员。言:“此书达陆君,冯当获罪,求缓之。余当作书往促。”并携余书去,曰:“明日当来代请。”已而又二人至,一曰谢还拙,一曰陈斗南。谢以贡贡生作教将乐而归;陈以廪廪生而被黜,复从事武科者也。 二君见余箧中有文、项诸公手书,欲求归一录,余漫付之去。既暮,有河池所诸生杜、曾二君来宿寺中,为余言:“谢乃腐儒,而陈即君仲之叔,俗号‘水晶’,言其外好看而内无实也。” 初四日余晨起欲往觅陈、谢,比出寺东而陈、谢至,余同返寺中,坐谈久之。又求观黄石斋诗帖。久之去,余随其后往拜,陈乃返诸公手书。 观其堂额,始知其祖名陈学夔,乃嘉靖末年进士,曾任常镇兵使者,莅吾邑,有爱女卒于任,葬西门外,为之题碑其上曰:“此兵使者陈学夔爱女之墓。吾去之后,不知将彝而去之乎? 抑将怜而存之乎? 是在常之人已。“过谢君之堂,谢君方留酌,而随行者觅至,请还,曰:”有陈相公移酒在寺,相候甚久。“余以谢意不可却,少留饮而后行。 比还寺,复领陈君仲之酌。 陈出文请正,在此中亦铮铮者。 为余言,其邻有杨君者,名姿胜。亦庠生,乃独山烂土司即合江洲陈蒙烂土长官司之族,将往其地,“君可一拜之,俟之同行,不惟此路无虞,而前出黔境亦有导夫,此为最便。”余颔之。 初五日晨起,余往叩陈君。有韦老者,廪将贡矣,向以四等停,兹补试郡中,郡守以其文不堪,复再三令改作,因强余为捉刀代人作文。余辞再三,不能已,乃为之作二文。 一曰:《吾何执?》一曰:《禄足以代其耕也》。既饭,以稿畀韦,而往叩于陈,陈已他出矣。乃返宿于寺。 初六日以一书畀吴守备,得其马票。韦亦为余索夫票于戚挥使。以为马与夫可必得,及索之,仍无应者。是日斋戒而占,惟思恩可行,而南丹不吉。其杨生之同行,亦似虚而不实。 初七日索夫马仍不得。杨姿胜来顾,乃阿迷州杨绳武之族也应为弥勒州。 言其往黔尚迟,而此中站骑甚难,须买马可行。余占之,颇吉。已而冯使以一金来赆,侑以蔬酒,受之。 既午,大雨倾盆,欲往杨处看骑,不果行。下午雨止,余作一柬托陈君仲代观杨骑。 是日为谷雨,占验者以甘霖为上兆,不识吾乡亦有之否也? 初九日零雨浓云,犹未全霁。营中以折马钱至,不及雇骑者十之二。此间人之刁顽,实粤西所独见也。欲行,陈君仲未至,姑待之。抵午不至,竟不成行。下午,自往其家,复他出。余作书其案头作别,遂返寓,决为明日步行计。 自二月十七日至庆远,三月初十起程,共二十三日。 庆远郡城在龙江之南。龙江西自怀远镇,北凭空山,透石穴而出,其源从贵州都勾而下。 循北界石山而东,其流少杀于罗木渡,而两岸森石嶙峋过之。江北石峰耸立,中为会仙,东为青鸟,西为宜山,会仙高耸,宜山卑小。又西为天门拜相山,〔即冯京祖墓。〕皆凭临江北,中复开坞,北趋天河者也。江南即城。城南五里有石山一支,自西而东,若屏之立,中为龙隐洞山,东为屏山,西为大号山,又西为九龙山,皆蜿蜒郡南,为来脉者也。 郡城之脉西南自多灵山发轫。多灵西南为都泥,东北为龙江,二江中夹之脊也。 东北走六十里,分支而尽于郡城。 将抵城五里外,先列为九龙山,又东北为大号山,又北结为土山,曰料高山,则郡之案也。又北遂为郡城,而龙江截其北焉。 多灵山脉,直东走为草塘堡南之土脊,东起为石壁山,又东而直走为柳州江南岸诸山,又东南而尽于武宣之下柳江、都泥交会处。 龙江,郡之经流也。其东北有小江南入于龙,其源发于天河县北界;其东南则五蛩桥诸流北入于龙,其源发于多灵山东境,皆郡城下流也。 郡城西南又有小水南自料高山北来,抵墨池西流,是为龙溪,又西则九龙潭之水自九龙山北流,与之合而西北之龙江。此郡城之上流也。 西竺寺在城西门外,殿甚宏壮,为粤西所仅见,然寥落亦甚。其南为香山寺,寺前平地涌石环立,为门为峡,为峰为嶂,甚微而幻,若位置于英石盘中者。且小峰之上,每有巨树箕踞,其根笼络,与石为一,干盘曲下覆,极似苏阊盆累中雕扎而成者。寺西有池,中亦有石。池北郡守岳和声建香林书院,以存宋赵清献公故迹。又西北为黄文节祠,后有卧龙石,前有龙谿xi同“溪”西流。宋署守张自明因文节遗风,捐数十万钱建祠及龙谿书院,今规模已废而碑图犹存祠中。 其东北即西竺寺也。 城内外俱茅舍,居民亦凋敝之甚,乃粤西府郡之最疲者。 或思恩亦然。 闻昔盛时,江北居民濒江瞰流亦不下数千家,自戊午饥荒公元1618年,蛮贼交出,遂鞠为草莽,二十年未得生聚,真可哀也。 绕城之胜有三:早北山,则会仙也;曰南山,则龙隐也;曰西山,则九龙也。 龙隐岩在郡城南五里,石峰东隅回环北转处也。前有三门,俱西向;后通山背亦有三门,俱东南向。其中上下层叠,纵横连络,无不〔贯〕通。今将中道交加处,以巨〔石〕窒其穴,洞遂分而为二。盖北偏一门最高敞,前有佛宇,僧净庵栖之;南偏二门在山腋间,最南者前多宋刻,张丹霞诸诗俱在焉;其中门已无路。余先从南门入,北透暗穴,反从上层下瞰得之,而无从下。仍出南门,攀搜到其处,再携炬入,遂尽其奥里。 北门西向高穹,前列佛宇三楹,洞高不碍其朗。内置金仙像,两旁镌刻皆近代笔,无宋人者。数丈后稍隘,而偏于南畔遂暗黑矣。秉炬直东入,又数丈,有岐在南崖之上。攀木梯而登,南向入穴,有一洼下陷如井,横木板于上以渡。 又南,则西壁下有纹一缕,缘崖根而卧,鳞脊蜿蜒,与崖根不即不离,此即所称龙之“隐”者。外碑有记,谓其龙有昂首奋爪之形,则未之睹矣。又南数丈,逾一隘,遂俯石级下坠,则下层穴道亦南北成隙。南透则与中门内穴通,不知何人以巨石窒而塞之。北透过二隘,仰其上,则横板上渡处也。再北,窦隘而穷,遂从横板之窍攀空而上。盖上瞰则空悬无底,而下跻则攀跃可升也。仍北下木梯,复东向直入,又逾一隘,有岐复南去。从之,渐见前窍有光烨烨,则已透山而得后门矣。又数丈,抵后门。其门东南向,瞰平畴;山麓有溪一支,环而北透其腋,即五蛩之东流之分而北者;其前复有石山一支环绕为坞,成洞天焉。仍北返分岐处,复东向直入,又数丈,则巨石中踞。由其北隙侧身挨入,有眢井凭空下陷,大三四丈,深亦如之。乃悬梯投炬,令一人垂索而下,两人从上援索以挚梯。其人既下,余亦随之。又东南入一窍,中复有穴,下坠甚隘而深,〔一飞鼠即蝙蝠惊窜上。〕从其西南攀崖而上,崖内复有眢井空陷,烛之不见其底。循其上西南入穴,遂无可通处。乃仍下,从悬梯攀索而上,依故道直西而出前门。 南门在北洞南二百余步出腋间,俗谓之双门洞。洞前宋刻颇多,而方信孺所题一洞,中分路口三者,亦在焉。其诗载《一统志》。其上又有张自明《丹霞绝句》曰:“玉玲珑外玉崔嵬,似与三生识面来。自有此山才‘才’字余谓作‘谁’字妙。 有此,游人到此合徘徊。“此《志》所未载也。其左右又有平蛮诸碑,皆宋人年月。由门东向入,辄横裂而分南北,若”丁“字形。南向忽明透山腹,数丈而出后门,此亦后门之最南者也;北向内分两岐,直北遥望有光,若明若暗;东北悬崖而上,累碎石垣横截之。乃先从直北透腋平入,其下有深窞,循其上若践栈道焉。数丈,北抵透明处,则有门西辟在五丈之下,而此则北门之上层也。其前列柱生楞,飞崖下悬,与下洞若隔。从隙间俯窥下洞,洞底平直;从履下深入,洞前明敞,恍然一堂皇焉。上层逾隘北转,昏黑不能入。乃从故道南还,复出南门,索炬于北岩,复入。北至分岐处,乃东北逾石垣而下,其内宽宏窈窕,上高下平;数转约二十丈而透出东门,则后门之中也。 其前犹垒石为门,置灶积薪,乃土人之樵而食息者。崖旁有遗粟,则戊午避盗者之所藏。门内五丈,有岐东南去,转而西南,共十余丈而穷。 密翳,须下而复上。搜剔久之,乃得其门。亟觅炬索火于北岩,由门东入,其后壁之上,即南来之上层也。从其下入峡,峡穷,攀而上,其南即上层北转处,向所瞰昏黑不能下者也,而援侧坂可通焉。其东直进又五六丈,有穴穿而下,以大石窒而塞之,即北洞交通之会,而为人所中断者也。大抵北洞后通之门一,南洞后通之门二,而中洞则南通南洞之上层,北通北洞之奥窟。是山东西南三面无不贯彻,惟北山不通,而顶有蚺蛇洞另辟一境云。 蚺蛇洞在龙隐山北绝顶。由山麓遂其东北一里,溪水从两山峡中破壁西北来,水石交和,漱空倒影,曳翠成声,自成一壑,幽趣窈然。渡水,共一里,南向攀崖而上,两崖如削瓜倒垂,中凹若刳,突石累累。缘之上跻,两旁佳木丛藤,蒙密摇飏yáng同“扬”,时度馨xing散布很广的香飕。上一里,则洞门穹然北向,正与郡城相对;前有土山当其中,障溪西北去,而环麓成坞者也。门之中,石柱玲珑缀叠,前浮为台,其东辟洞空朗,多外透之窦。东崖既穷,转窍南入。始昏黑,须炬入,数丈无复旁窍,乃出。仰眺东崖之上,复有重龛。攀崖上跻,则外龛甚大,内龛又重缀其上。坐内龛,前对外龛之北,有窦一圆恰当其中,若明镜之照焉。 此洞极幽极爽,可憩可栖,惜无滴沥,奈艰于远汲何! 卢僧洞有龙隐北洞之旁,去北数十步即是。其门亦西向而甚隘,今有葬穴于中者,可笑也。既入,中辟一室,从东北攀隙上,又得一小室,其东北奥上悬垂盖,下耸圆笋,若人之首,即指以为卢僧者也。 昔旴xū江张自明候选都门即首都,遇一僧曰:“君当得宜州,至时幸毋相忘。”问:“何以知之?” 曰:“以数测之。”问:“居何处?”曰:“南山。”因以香一枝畀之,曰:“依此香觅找,即知所在。”后果得宜,抵南山访之,皆曰:“僧已久去,不知所向矣。”张乃出香爇之,其烟直入此洞,随之入,遂与卢遇。余以为所遇者,即此石之似僧者耳。或又谓:“卢僧自洞出迎,饮以茶。茶中有鼻注此地用管子接到鼻子来饮茶,此处即饮茶的管子,张不能饮。侍者饮之,辄飞腾去。张遂愤而死。忽有风吹其棺,葬九龙洞石间。其棺数十年前犹露一角,今则石合而周之矣。”其说甚怪,不足信也。按张自明以辞曹(户贾)摄宜州事,号丹霞,曾建黄文节祠、龙溪书院,兴学右文,惠政于民甚厚。今书院图碑刻犹存而《统志》不载,可谓失人。至土人盛称其怪诞,又不免诬贤矣。 九龙潭在郡城西南五里平冈之上,有潭一泓,深窅无底,而汇水常溢,北流成溪。九龙洞石山在其南,张自明祷雨有应,请封典焉。石山之北,有岩北向,前有石屏其中,若树塞门。由西隙入,其内辟为巨室,而不甚高。后复有石柱一围,当洞之中,前立穹碑,曰“郡守张自明墓”。 此嘉靖间郡守所立。 此实石也,何以墓为? 从墓东隙秉炬南入,又南则狭隘止容一人,愈下愈卑,不容入矣。 仍出洞门,有一碑卧其前,中篆“紫华丹台”四大字,甚古。两旁题诗一绝,左行曰:“百尺长兮手独提,金乌玉兔两东西。”右行止存一句曰:“成言一了闲游戏,”及下句一“赤”字,以下则碑碎无可觅矣。其字乃行草,而极其遒活之妙,必宋人笔。惜其碑已碎,并失题者姓名,为可恨! 岩之西下又有一峡门,南入甚深而隘,秉炬入,十余丈而止。底多丸石如丹,第其色黄,不若向武者莹白耳。东下又有一覆壁,横拓甚广而平。倚杖北眺,当与羲皇不远。 〔去岩东北四里,石阵排列,自西而东如插屏,直至于香山寺前,俗称为“铁索系孤舟”云。〕余览罢,即从北行,东渡龙潭北流之涧,东北三里而抵香山寺。寺僧言:“九龙洞甚深,须易数炬;此洞犹丹霞墓,非九龙岩也。” 会仙山在龙江之北,南面正临郡城,渡江半里,即抵其麓。其山盘崖峻叠,东西南三面俱无可上,惟北面山腋间可拾级而登。路从西麓北向行,抵山西北隅,乃东向上跻。第一层,岐而南为百子岩;第二层,岐而南为雪花洞,岐而北为百丈深井岩;直东上岭脊,转而南为绝顶。此皆西北面之胜也。从东麓北向上,直抵绝壁之下,最东北隅者,为丹流阁,又循崖而西为东观,又西为白龙洞,又西为中观,又西为西观。此皆东南面之胜也。东南之胜在绝壁下,而中观当正南之中;西北之胜在绝顶上,而玄帝殿踞正南之极;而直北之深井,则上自山巅,下彻山底,中辟奥穴,独当一面焉。百子岩在会仙山西崖之半,其门西向。 由下门入三丈余,梯空而上,上复叠为洞,若楼阁然,前门复出下门之上。洞虽不深崇,而辟为两重,自觉灵幻。 内置送子大土,故名。 是山石色皆青黝,而洞石独赭。南又一洞与上层并列,已青石矣。 雪花洞在会仙山西崖,乃百子之上,而绝顶之侧也。其洞西北向,前有庵奉观音大士。侧叠石为台,置室其上,则释子所栖也。 由大士龛后秉炬入,门颇不宏;渐入渐崇拓,有石柱石门;宛转数曲,复渐狭;其下石始崎嵚,非复平底矣。 越一小潭,其内南转而路遂穷。洞在最高处,而能窈窕深入,石柱之端,垂水滴沥不绝,僧以器承之,足以供众,不烦远汲,故此处独有僧栖。余酌水饮之,甘洌不减惠泉也。夜宿洞侧台上,三面陡临绝壑,觉灏气上通帝座。 绝顶中悬霄汉,江流如带横于下,郡城如棋局布其前,东界则青鸟山,西界则天门拜相山,俱自北而南,分拥左右,若张两翼。而宜山则近在西腋,以其卑小宜众,则此山之岩岩压众可知矣。峰顶有玄帝殿,颇巨而无居者。殿后有片石凌空,若鼓翼张喙者然。按张自明《龙溪书院图》,绝顶有齐云亭,即此。 深井在绝顶之北,与雪花洞平列。 路由二天门东北行,忽从山顶中陷而下,周回大数十丈,深且百丈。四面俱崭削下嵌,密树拥垂,古藤虬结,下瞰不见其底,独南面石崖自山巅直剖而下。下有洞,其门北向,高穹上及崖半,其内下平中远,反可斜瞩。盖洞上崖削无片隙,树莫能缘也。崖之西北峰头,有石横突窅中,踞其上,正与洞门对。傍又有平石一方如砥,是曰棋枰石,言仙自洞下出,升峰头而弈也。余晚停杖雪花洞,有书生鲍姓者引至横突石上,俯瞰旁瞩,心目俱动。忽幽风度隙,兰气袭人,奚啻xīchì何止,岂但两翅欲飞,更觉通体换骨矣,安得百丈青丝悬辘轳而垂之下也!僧言其洞直通山南,穿江底而出南山。通山南之说有之,若云穿江别度,则臆说也。 中观在会仙山南崖之下。 缘石坡而上,至此则轰崖削立。 前有三清殿,已圮。上有玄帝像,倚崖缀石而奉之。像后即洞门,南向。篝灯而入,历一室,辄后崖前起。攀而上,复得龛一圆,可以趺坐,不甚深。 其东崖上大书有“四遇亭”三字。循崖而东三百步,得白龙岩。 白龙洞在中观之东危崖下,〔洞南向。〕入门即西行,秉炬渐转西北,其底平坦,愈入愈崇宏;二十丈之内,有石柱中悬,长撑洞顶,极为伟丽。 其内有岐东上,而西北仍平,入已愈开拓。中有白石一圆,高三尺,尖圆平整,极似罗筑而成者,其为仙冢zhǒng隆起的坟墓无疑。 冢后有巨石中亘,四旁愈扩。穿隙而入,其内石柱更多。北入数丈,过一隘,又数丈,石壁忽涌起,如莲下垂,而下无旁窦可入。望其上复窅然深黑,然离地三四丈,无极以登。乃从故道出,仍过白石冢至东上之岐,攀跻而上。其石高下成级,入数丈,石柱夹而成门。逾门脊东下,其处深而扩,底平而多碎石漫其中。渐转而北,恐火炬不给,乃返步由故道出。余游是洞,以云卧阁僧为导,取刍洞口,未及束炬,故初入至白石冢而出;再取刍入,至石壁高悬,无级以登而出;三取刍入,从东岐逾隘下深底,将北转而出。三出皆以散草易爇,不能持久也。洞口有刘棐诗一绝,甚佳,上刻“白龙洞”三大字。 东观在白龙洞东北二百余步,前有三茅真人殿,殿后穹岩覆空,其门南向,中如堂皇,亦置金仙像。东西俱有奥室,东奥下而窅黑,西奥上而通明。岩前大书“云深”二字,国初彭挥使笔也。殿西有洞高穹,其门东向。门之南偏,有石笋高二丈余,镌为立佛,东向洞外;门之北偏,有石屏高三丈余,镌为坐佛,西向洞中。其洞崇峻崆峒,西入数丈,忽下坠深坑,上嵌危石,洞转北入,益深益宏。 盖下陷之坑,透石北转于下,上穹之洞,凌石北转于上,中皆欹嵌之石,横跨侧偃,架则为梁,空则为渊,彼此间阻,不能逾涉,故无深入之路,第一望杳黑而已。是洞有题崖者,亦曰“白龙”,又曰“白龙双洞”,乃知洞原有二,前之所入乃西洞,此乃东洞也。西洞路平可行,此洞石嵌,无容着足,其深远皆不可测。洞门题刻颇多,然无宋人笔,虽多者皆永乐间题,有永乐四年庐陵郭子庐佥宪《小记》云:“此乃陆仙翁休服修炼处,石床、丹灶、仙桃、玉井犹存。”按《百粤风土志》,仙翁又名禹臣,唐时人,岂名与字之不同耶?洞两旁龛窦甚多,皆昔人趺坐之所。殿东有小室,亦俱就圮。 丹流阁在东观东北二百余步,其上危崖至此一折矣。崖前有小阁两重,皆就圮。后阁中置文昌司命像。阁西有洞西入,其门东向,甚高。门之内,有石夹耸成关,架小庐其上,亦甚幽爽,皆昔人栖真之处也。由洞内西入数十丈,渐隘而北转,路亦渐黑,似无深入处,遂不及篝灯。阁北上崖裂折,下岭倒坠,北路遂尽,此中观东北之胜也。 此处庐阁处处可栖,今俱凋敝,无一人居,以艰于水也,诸洞惟雪花有滴沥。 西观在中观西三百余步危崖之上,上下皆石壁悬亘。后有洞,亦南向。余至中观,仰眺不见,遂折而东行;既下山麓,始回睇见之,不及复往矣。 〔闻会仙山西南层崖上,又有仙姑岩,由西南山麓攀跻上,当在西观上层,雪花、百子岩南崖,无正道也。〕此中观西崖之胜也。 宜山在会仙山之西,龙江之北,其东又有小石一支并起,曰小宜山。二山孤悬众峰之间,按《志》以其小而卑,宜于众,故名。 旧宜山县在江南岸、西竺寺西,正与此山相对。 或又称古宜山县在江北,岂即在此山下耶?县今为附郭府治所在地的县与府同城,故称附郭矣。 多灵山最高耸。 其上四时皆春,瑶花仙果,不绝于树。 登其巅,四望无与障者。其山在郡城西南九十里,永顺司邓宗胜之境,乃龙江西南,都泥江东北,二江中分之脊也。其来脉当自南丹分枝南下,结为此山;东行至青塘之南,过脊为石壁堡山;又东走而环于柳江之南,为穿山驿诸山;而东尽于象州之西南境,柳、都二江交会之间。 卧云阁在龙江北半里,周氏之别墅也。 周氏兄弟五人,俱发隽jūn通“俊”,有五桂坊匾。 营园于此,名金谷。今已残落,寂无一人。惟阁三楹犹整洁,前后以树掩映可爱。主人已舍为玉皇阁,而中未有像,适一老僧自雪花分来守此,余同徜徉于中。其西南临江,又有观音阁,颇胜而有主者,余不及登。 ----------------------------------------------
|
|
回复时间:2025-9-13 09:06
粤西游日记三十七
作者: 徐弘祖 初十日晨起饭于香山寺,云气勃勃未已,遂别慧庵行,西〔取南丹道去。〕随龙溪半里,逾其北,即西门外街之尽外也。又半里,见又一溪反自西来,乃九龙之流散诸田壑,北经西道堂之前东折而来。龙溪又西流而合,两水合于西街尽处,即从路下北入石穴而注于江。又半里,过西道堂,又西五里,过前小观还所过石桥架于石壑间者,其水乃小观所出之支也。过桥,西南有岐,即前小观所来大路,从桥西直行,乃怀远大道也。 直西行又三里,望见西北江流从北山下一曲,盖自郡西来,皆循江南岸行,而江深不可见,至是一曲,始得而见之。 江北岸之山,自宜山之西连峰至此,突而西尽,曰鸡鸣山。其西之连峰,又从鸡呜后环而去者也。忆前从小观来,误涉水畦;既得大道后,即涉一石壑,有石架壑上,其下流水潺潺,深不可晰。又东二里,复过一石壑,其架石亦如之。今所过止东壑石桥一所,其西壑者,路己出其北,桥应在其南,但桥下北注之水,不知竟从何出,岂亦入穴而不可睹耶? 向疑二桥之水,一为小观,一为九龙,以今观之,当俱为小观,非九龙也。于是两界石山俱渐转西北。从中坞行,又十里,有山中峙于两界之间,曰独山,峭削孤耸,亦独秀之流也。独山南有村数十家,在南山下,曰中火铺。又西北一里逾土冈,复望见西北大江一曲,自西而东。又西北一里,直逼南界石山而行。路北则土阜高下,江北复石峰蜿蜒,路濒南峰,江濒北峰,而上山盘界其间,复不见江焉。是时山雨大至,如倾盆倒峡,溪流之北入江者,声不绝也。又五里,两界之中,又起石峰一支,路遂界其北,江遂界其南。雨虽渐止,而泥滑不堪着足,行甚蹇jiǎn通“艰”也。又三里,转南界石嘴,有泉一泓,独止石窞间,甚澄碧。 其西有岩北向,前有大石屏门而峙,洞深五丈,中高外閟,后壁如莲花,叶蕊层层相叠,而缀隙扁狭,可窥而不可入焉。又西北二里,南山后逊外攒,中开一宕北向,数家倚之,曰大峒堡。入而炊于栏,问:“洞何在?”曰:“在南山之背。从堡后南入峡,尚三四里而至,一曰大洞,一曰天门洞,有楚氓开垦其内焉。”盖自堡北望之,则南峰回环如玦,人至堡后,又如莲瓣自裂,可披而入也。 过大洞堡,升降陂陀,又十里,逾土山而下,则江流自南而北横天堑焉。其西岸即为怀远镇。时随夫挑担不胜重,匍匐不前,待久之而后渡。江阔半于庆远,乃怀远镇之南江也。 其江自荔波来,至河池州东境为金城江,又南至东江合思恩县西来水(今称大环江),南抵永顺北境入山穴中,暗伏屈曲数里,而东出于永泰里,又东北至中里,经屏风而东,黄村、都田之水入焉。 又东北过此,又北而东五里,则北江自西北来合,〔为龙江焉。〕前谓自屏风山入穴者,讹也。 屏风未尝流穴中,入穴处在永顺司永泰里之间,土人亦放巨板浮穴中下。由是观之,永顺司有三大流焉。此为北支;而司北五里者,又为都泥北支;司南与思恩府九司隔界者,为都泥南支。八峒、石壁之水,入金城下流可知。怀远镇在江之西岸,其北尚有北江即今小环江自思恩县北中州来,与南江合于怀远之下流,舟溯南江至怀远而止。其上则滩高水浅,不能上矣。北江通小舟,三四日至中州。 是晚宿怀远镇之保正家,而送夫之取于堡中者,尚在其西土山上。盖是处民供府县,而军送武差。 十一日晨起,保正以二夫送至安远堡换兵夫,久之后行。于是石山遥列,或断或续,中俱土山盘错矣。西北五里,上土山,转而北,已乃复西北升降坡陇,每有小水,皆北流。 共二十里,过中火铺,又西北三里,为谢表堡。其堡当土山夹中,一阜孤悬,惟前面可上,后乃汇水山谷,浸麓为塘,东西两腋,亦水环之。堡在山上,数家而已。候夫久而行。又北逾一岭,五里,有数十家在东山下,曰旧军。 时已过午,贳酒一壶,酌于路隅石上。石间有小水乱(流)。其南一穴伏石窞下,喷流而出,独清洌殊甚。又西北,坞中皆成平畴,望见西北石山横列于前,共八里,循南界石峰之麓,于是与西北石山又夹而成东西坞。路由其中,转向西行,逾一横亘土脊,则此小水之分界也。由此西望,则羊角山湾竖于两界之中,此叱石之最大者也。又西二里,抵德胜镇之东营。时尚下午,候营目不至,遂自炊而食。既饭,欲往河池所,问相去尚五里。问韦家山、街南金刚山。 袁家山、街北狮子洞。 莲花塘,诸俱在德胜。遂散步镇间,还宿于东营。是日下午已霁,余以为久晴兆;及中夜,雨复作。 十二日晨起,饭毕而雨不止。 令顾奴押营夫担行李,先往德胜西营。余入德胜东巷门,一里,折而北,半里,抵北山下。袁家山。过观音庵,不入,由庵左自庵登山。有洞在山椒山巅也,其门南向,高约五丈,后有巨柱中屏,穿东西隙,俱可入,则稍下而暗。余先读观音庵碑,云庵后为狮子洞,故知此洞为狮子。 又闻之土人云:“袁家山有洞,深透山后。”窥此洞深杳,亦必此山。时洞外雨潺潺,山顶有玉皇阁,欲上索炬入洞,而阁僧适下山,其中无人。乃令随夫王贵。下观音庵索炬,余持伞登山。 石磴曲缀石崖间,甚峻,数曲而上,则阁上为僧所扃,阁下置薪可为炬。余亟取之,投崖下。历崖两层,见两僧在洞口,余疑为上玉皇阁僧也,及至,则随夫亦在焉。僧乃观音庵者,一曰禅一,一曰映玉,乃奉主僧满室命以茶来迎,且导余入洞者。 遂同之,更取前投崖下薪,多束炬入。遂由屏柱东隙,又北进数丈,则洞遂高拓,中有擎天柱、犀牛望月、莺嘴、石船诸名状。更东折数丈,则北面有光熠熠自上倒影,以为此出洞之所也;然东去尚有道杳黑,乃益张炬东觅之,又约五丈而止。 乃仍出北去,向明而投。 抵其下,则悬石巉岨,光透其上,如数月并引。余疑,将攀石以登,忽有平峡绕其左而转,遂北透出,其门北向,又在前所望透明之下也。出洞,南向攀丛崖而上,则石萼攒沓,如从莲花族瓣上行,缘透明穴外过,又如垂帘隔幕也。南向上山顶,遂从玉皇阁后入,则阁僧已归。登阁凭眺,则德胜千家鳞次,众峰排簇,尽在目中也。仍从二导僧下山,〔折磴石崖间,凡数曲下,出〕过狮了洞前,下入观音庵,谢满室而别。 遂出,南半里,过德胜街,其街东西二里余。 街方墟集为市。 雨中截街而南,又半里抵韦家山。从山之西麓攀级而登,崖悬峡转,有树倒垂其上,如虬龙舞空。上有别柯,从岩门横架巨树之杪,合而为一,同为纠连翔坠之势。其横架处,独枝体穿漏,効仗耷希频耧纬芍摺? 岩门在上下削崖间,其门西向,前瞰树杪,就隘为门。前有小台,石横卧崖端,若栏之护险。再上,有观音阁当洞门。由其右入洞,洞分两支:一从阁后东向入,转而南,遂暗,秉炬穷之,五丈而止,无他窦也;一从阁西东向入,下一级,转而北,亦暗,秉炬穷之,十丈而止,亦无他窦也。大抵此洞虽嵌空,而实无深入处,不若狮子洞之直透山后。然狮子胜在中通,而此洞胜在外嵌,凭虚临深,上下削崖,离披掩映,此为胜绝矣。观音阁之左为僧卧龛,上下皆峭岩,僧以竹扉外障;而南尽处余隙丈余,亦若台榭空悬,僧亦将并障。余劝其横木于前,栏而不障以临眺,僧从之。此僧本停锡未几,传闻此洞亦深透于后,正欲一穷,余以钱畀之,令多置火炬以从,其僧欣然。 时有广东客二人闻之,亦追随入。及入而遍索,竟无深透之穴,乃止。 洞门下悬级之端,亦有一门,入之深不过四丈,而又甚狭,遂下山,山下雨犹潺潺也。仍半里,出德胜街之中,随街西向行,过分司前。 向有二府,今裁革,以河池州同摄镇事。 又一里,出德胜西街门,又西一里,有营在路北,是为德胜营。 往问行李,又挑而送至河池所矣。仍出至大路,稍西,遂从岐南过一小溪。半里,平原中乱石丛簇,〔分裂不一,〕中有潴水一泓,〔澄无片草,〕石尖之上,亦有跨树盘络,如香山寺前状。 〔石片更稠合,间以潭渚,尤奇。〕潭西又有一石峡,内亦潴水,想下与潭通。其上则石分峡转,不一其胜也。其南有石独高而巨,僧结茅于上,是为莲花庵,亦如香山寺前之梵室。 〔门就石隙,东西北俱小流环之,地较香山幽丽特绝。〕但僧就峡壁间畜猪聚秽,不免唐突冒犯灵区耳。 峡水之西,又有古庙三楹,扃而无人。前有庵已半圮,有木几、巨凳满其内,而竟无栖守。石虚云冷,为之怃然,乃返。 北出大路,又西过一石梁,其下水颇小,自北而南,又东环莲花庵之东,又西绕其前而南去,此乃南入南江之流也。 又西经一古台门,则路但砖甃,而旁舍寥落,不若德胜矣。 又西一里,入河池所非河池州边,在今之宜山县东门。 所有砖城,中开四门,而所署倾尽,居舍无几,则戊午岁凶,为寇所焚劫,荡为草莽也。德胜镇皆客民,雇东兰、那地土兵守御,得保无虞;而此城军士,反不能御而受燹(xiǎn兵火)。担停于所西军舍,秽陋不堪。乃易衣履至东街叩杜实徵,不在舍。返寓,之东门,实徵引至其书室,则所土阜上福山庵后楹也。庵僧穷甚,无薪以炊,仍炊于军家军户人家,移食于庵,并行李移入。下午,令顾仆及随夫以书及军符白告知管所挥使刘君,适他出,抵暮归曰:“当即奉叩,以晚,须凌晨至也。”所城与所后福山寺,皆永乐中中使雷春所创,乃往孟英山开矿者。 十三日晨起欲谒刘君,方往市觅柬,而刘已先至。刘名弘勋,号梦予。馈程甚腆,余止收其米肉二种。已而柬至,乃答拜其署,乃新覆茅成之者。商所适道,刘君曰:“南丹路大而远,第土官家乱,九年冬,土官莫极因母诞,其弟妇入贺,奸之,乃第三弟妻也。于是与第四弟皆不平,同作乱。极遁于那地。后下司即独山之烂上司,向为南丹所苦,十年九月间,亦乘机报愤,其地大乱。两弟藉下司万人围南丹,极以那地兵来援,其三弟走思恩县,四弟走上司,极乃返州治。十二月,收本州兵,执三弟于恩恩而囚之。今年春,郡遣戚指挥往其州,与之调解,三弟得不死,而四弟之在上司者,犹各眈眈也。下司路不通;与荔波行,路近而山险,瑶僮zhuàng即壮族时出没。 思恩西界有河背岭,极高峻,为畏途,竟日无人,西抵茅滥而后入荔波境,始可起夫去。 但此路须众人,乃行。“先是,戚指挥以护送牌惠余,曰:”如由荔波,令目军房玉洁送。“盖荔波诸土蛮素慑服于戚,而房乃其影,尝包送客货往来。刘君命房至,亲谕之送,房唯唯,而实无行意,将以索重贿也。从署中望北山岩,如屏端嵌一粟。既出欲游北山,有王君以柬来拜,名冕,号宪周。且为刘君致留款意。已刘君以柬来招,余乃不游北岩而酌于刘署。同酌者为王宪周、杜实徵及实徵之兄杜体乾,皆河池所学生也。 曾生独后至。席间实徵言其岳陈梦熊将往南丹,曰:“此地独岧夫难,若同之行,当无宵人之儆jǐng”警“。”刘君命童子往招之,不至。余持两端,心惑焉。 十四日以月忌一种不吉利的日子:初五,十四,二十三,姑缓陈君行。 余卜之,则南丹吉而荔波有阻。 及再占,又取荔波。 余惑终不解。乃出北门,为北山之游。北山者,在城北一里余;拾级而上者,亦几一里。 削崖三层,而置佛宇于二层之上、上层之下。 出北门,先由平壑行,不半里,有乱石耸立路隅,为门为标,为屏为梁,为笋为芝,奇秀不一,更巧于莲花塘、香山寺者。又北几一里,北向陟山,危磴倚云崖而上,曲折亦几一里。进隘门,有殿宇三楹,僧以索食先下掩其扉,自下望之,以为不得入矣,及排之,则掩而不扃也。入其中,上扁为“云深阁”,右扁有记一篇,乃春元即“春闱”贡士第一名董其英者,即所中人。 言尝读书此中,觅阁东音石,为置茅亭。今从庵来,觅亭址,不可得。而庵之西,凌削崖而去,上下皆绝壁,而丝路若痕。已从绝壁下汇水一坎,乃凿堰而壅,壅者有滴沥,从倒崖垂下汇之,以供晨夕而已。庵无他奇异,惟临深凭远,眺擥甚遥。南望多灵山在第二重石峰之外,正当庵前;西之羊角山,东之韦家山,则庵下东西两标也。 徙倚久之,仍下山至所城北门外,东循大路行。已岐而东北,共一里,入寿山寺。乱石一区,水纵横汇其中,从石巅构室三四处,以奉神佛,高下不一。 先从石端得室一楹,中置金仙。 其西则石隙南北横坠,澄流潴焉,若鸿沟之界者。 以石板为桥,渡而西,有侧石一队,亦南北屏列,其上下有穴如门。 又穿而西,有庵北向,前汇为塘,亦石所拥而成者。 庵后耸石独高,上有室三楹,中置一像,衣冠伟然,一老人指为张总爷,而所中诸生皆谓之文昌像。余于福山寺阅《河阳八景诗》,有征蛮将军张澡《跋》,谓得之寿山藓石间,乃万历戊子阅师过此,则此像为张君无疑。以无文记,后生莫识,遂以文昌事之,而不知为张也。凭吊既久,西南一里,入所城东门,返福山寓。 令奴子买盐觅夫于德胜,为明日行计。 余作记寓中。已而杜实徵同其岳陈生至,为余觅夫,汝明日同为南丹行。是日午后霁,至晚而碧空如洗,冰轮东上,神思跃然。 ----------------------------------------------
|
|
回复时间:2025-9-13 09:06
粤西游日记三十八
作者: 徐弘祖 十五日晨起,天色如洗,亟饭而行。刘君来送,复往谢之,遂同杜实徵同至其岳陈处候之。 出北门,即西向行。 涉一涧,七里,过羊角山之北,候换夫于西村,竟不至。久之遂南逾土冈,望西峰环转处,有洞在山巅,东南向,其门甚巨,疑即所谓新岩者。土冈之南,山又分东西二方,由其坞中南向行,五里,渐见路左小水唧唧行,已而有小水从西北石山下来合,涉北来水循之,又南二里,为都街村,有数家在西山之麓。 至此皆为僮贼之窟,所称“西巢”也,始不得夫。 又南二里,循溪入土山峡中,其峡甚逼。又一里半,转而东,又一里半,溪乃南去,路西逾土坳,始出险,所谓都街陇也。 陇之中,草木亏蔽,为盗贼薮。数日前犹御人其间,余得掉臂而过,甚幸也。 下坳西行三里,有茅舍一楹在山北,为税司。 乃署德胜者,委本处头目掌之。 其西一里即为落索村,都街之流又西转至此,由村南人峡去,路从村从北陟山。 都街、落索皆盗贼薮。 西北二里半,过石下,有巨石蹲路北,上有榕缘络之。又西一里,有巨洞在路右山之半,其门东南向,而高悬殊甚,望之神飞。适担夫停担于下,余急贾勇北向攀崖,茅塞无路。 诸人呼于下,余益奋而上,遂凌藤棘,抵其下。前亦多棕竹,颇巨。洞门甚高,内甚爽豁,深十丈而止。右有小窦,甚隘而中空,不识可蛇伏而入否?洞前有石,分两岐倒垂其顶。余方独憩,以陈君候余于下,遂返。又西二里,宿于马草塘之北村。其村在北峰之麓,村西有江自北峡来,穿西峡而去,即东江之上流也。村氓茅栏甚巨,而下俱板铺,前架竹为台。主人出茅滤酒劝客。陈君曰:“此皆贼子也。”是夜,月从东山出,明洁如洗。自入春来,晓旭宵轮,竟晨夕无纤翳,惟此日见之。 十六日晨起,微云薄翳,已不如昨宵之明彻矣。饭后,南逾土阜而下,是为马草塘。东西俱有峰夹之,塘独低而洼,真萑苻huánfú湖泽之名,意为盗贼出没之处之薮也。 二里,越而南,又西三里,有江自北而南,深嵌危崖间,所谓东江也。其南有数家在冈坞间,泊舟于下,呼之不为渡,乃自取其舟渡而西。其江大数丈,而深不测,再南下数里,即与金城江合而入石穴中,透出永泰里,而下怀远镇为南江者也。由江西岸北行半里,转而西下又四里半,为界牌村,是为宜山县、河池州界。村之东南有山中悬,即东江西北岸之山也。山之南,有坞豁然东南去,则金城之江已在南山之北,向此隙东注而下,与东江合者,第此处犹未之见耳。又西二里,有山在路北,峭崖屏削,上多纹理,虬干缘之,掩映间有若兜胄,有若戈矛,土人指为南丹莫氏之祖挂盔甲所成者,乃附会形似而言也。又西一里,路北有石耸出峰头,薄若片云擎空,上有歧角之物,土人指为犀牛,而不知犀乃独角也。又西一里为大湾村,村在北山之麓。村东有洼岩,有水自北山石穴南出,流宕底三丈余,复南入地穴而注于江。又西则路出临江北岸,溯之西行一里,其江自西南来,北流至此,折而东去。 路从折处直西行,一里,过一小石梁,其下乱石嵯峨,而涸无滴水。其南有村在南山之麓,为桥步村。又西三里,有江自北而南,其绸十丈余,其深与东江并,乃自荔波来者,其源当亦出于黔南,是为金城渡今作金城江。 渡北之西岸,有水悬崖,平泻一二丈,声轰如雷,东注大江,则官村南来之水也。 大江南去,转而东过大湾,与东江合,又南抵南巢,贼窟也,在永顺北。 而捣入石穴数里,而出于永泰里以下怀远者也。时渡舟在江西岸,候久之,乃至。登西岸,复西向行,则山回壑转,始为峒而不为峡。三里,有小溪自南而北,溯溪南行半里,有梁跨其上,甚高整,是为南桥。越桥西半里,其坞乃西南转,有村在路右,是为垒街。 又西南三里,山帏转拓,有村在西南山麓,曰官村。路折而南,溯溪西一里,过官村前。 又南一里,循西山南嘴转入西峡,半里,有巨石峙北山之麓,老榕偃盖其上,为行者憩息之所。又西一里,北山复起石岩,其色黄白焕然,与前所过诸山异。 石山自三里来,所见皆青白为章。 其赭黄一种,自柳州仙弈南见后,久未之睹矣。 又西半里,有村在北山麓,是为鬼岩村,入登其栏而憩焉,于是村始见瓦栏。盖德胜间用瓦而非栏,河池所无栏而皆茅覆,河池以西则诸栏无非茅覆者,独此村用瓦。 主人韦姓,其老者已醉,而少者颇贤,出醇醪醉客,以糟芹为案下酒菜。 山家清供,不意诸蛮中得之,亦一奇也。是日昼阴,而夜月甚皎。 十七日及明而饭,南向行。半里,得东来大路,有坞直南而去,墟当其中,是为鬼岩墟。 复西向循南山北麓行,又西里余,有岩在南山之半,其门西北向,即鬼岩矣。洞中遥望杳黑,土人祀神像于其间,故谓之“鬼”。从其下西登坳,石级颇整。共一里,逾坳西下,自是石土二山交错,而石亦有土矣。西界山又南北成坞,有细流虢虢流坞中,南向而去,即东回北转而绕于官村之前者也。既下,溯细流北行坞中一里,则两界山又转为东西坞。仍溯细流西向行三里,有石堰细流之上,疑即所谓丁阑堰。上潴流一方,泻堰隙东下,是为滥觞之始,而源实出于都明岭之东麓。渡堰而南,循南山麓西行,又二里,过卢塘村。盖南北两界山夹持成坞,坞底平洼,旱则涸,涨则成塘,有村在北山下,路循塘南行。又一里,复有堰当上流,又越之西二里,乃复上土岭半里,逾岭坳而西下又半里,有泉一泓出路左石穴,西向汩汩,无涨涸,亦无停息,勺而饮之,甘冽殊甚,出穴即坠石穴而下,虢虢有声。其处山犹东西成坞。循北界山随流东下三里,有村在南山下,曰都明村。村后南山既尽,有峡南去,则那地州道也;而河池之道,则西北行土陇间。又二里,渡石梁而西,桥下水北流,当亦东北入金城上流者。其源则一东自都明岭之石穴,一南自下河岭北来,二流合而成涧者也。又西北四里,陟一土冈。由冈上又西北二里,有两三家在北阜下,为乾照村,炊汤饭于其栏。遂从村侧北上土岭,由岭畔北行共三里,下至西麓,有大溪自南而北,即所谓河池江也。江底颇巨,皆碎石平铺,而无滴沥。横渡登西岸,北望则石峰回合,即有流亦无出处,不知此流涨时从何而出?盖北卓立之峰,其下有洞,门南向,当即江水透入之处也。其处南北两界又俱石山排列,江形西自河池州之南,东向至此,折而北捣入山。又西循枯江北岸行一里,则江底砂石,间有细流淙淙矣。又西七里,入河池州之东门。州城乃土墙,上覆以茅,城中居民凋蔽,但草茅而无瓦舍。其山南北对峙,中成东西坞,而大溪横其中,东至乾照后土山,亘截为前门溪,转而北,入石穴;西至大山岭石脊,为后钥水之所从发者也。抵州才过午,穿州出西门,寓茅舍中。以陆柬马符索骑于州尊萧。 来凤,东粤人。 萧公即为发票,取夫骑各二,不少羁Jī停留焉。 十八日晨餐后得二骑差役,即以马夫二名作挑夫影射。 既而萧公复以腆仪来贶kuàng赠与,余受其笋脯,而尽壁其余避而不受。入城买帖作谢柬,久乃得之,行已上午矣。西向山坞行三里,有溪自北山南流,合于西来大溪。乃渡北溪溯大溪北岸行,又七里,有村在南山之坞,有瓦室焉,名杨村。 杨姓者有巨力,能保护此村。 循北山麓行,又二里,有飞石覆空而出,平压行人之上。已而上危级,见级外倚深坑,内有悬穴,中空下陷,洪流溢其底焉。既上,从山半行,遂循崖北转,又成南北之峡,山凑而为东西两界矣。循东崖溯流上,升陟三里,渡溪而北,逾一坡而下,见东峡石壁危削,上有穹岩,下有骈峡,但闻水声喧甚,以为自堕峡而下也,而旁眺不见影。 稍前,则溪水犹自北来,复渡之。循溪东行峡中,三里,水穷峡尽。北上岭一里,又从岭头行一里,出两山坳间,有石垣两重,属连接两峰之左右,是为大山岭,河池、南丹之界也。 逾岭北下,遂为丹州境。 转而西二里,渡小水,其水南去。 复西南逾一岭,复与水遇,随之西北行,共三里,复渡水,水汇于石壁下,遂就之而饭。又随水出峡,西二里,山势渐开,近山皆变石为土,南山下有茅一二楹矣。 随小水西行三里,渐转而北,土山坞尽,西山陇间有数十家倚之,是为土寨关,则南丹土税之钥也。路在东山之麓,遂北上土岭。其东来之水,似无北流之隙,惟西北有巨山悬削,想亦从其下入穴以注大江,而下金城、东江者,未亲晰xī搞清楚,弄明白也。北下土岭,其坞中小水亦自东而注西南,似亦逼悬削巨山而去。 于是复西北上岭,升陟共五里,转出岭头,始有巨坞西北去,路从其西山岭半行,又五里曰百步村今作八步。 茅舍数家在西山陇上,皆江右人,为行李居停者。时锡贾担夫三百余人,占室已满,无可托足,遂北向下陇前西北坞中。 水至是转而西南去,有木梁架其上,覆以亭,亦此中所仅见者。 度梁而上陇,其坞遂转东西。于是西向行五里,有四五家在南山陇间,曰岩田村。中有瓦栏三楹颇巨,亟投之,则老妪幼孩,室如悬磬qìng意为空已所有,而上瓦下板,俱多破孔裂痕。 盖此乃巨目家,前州乱时,为贼所攻掠而破,遗此老稚,久避他乡,而始归故土者。久之觅得一锅,仅炊粥为餐,遂席板而卧。 十九日平明起,炊饭而行。细雨霏霏。西向行土山间,三上三下共十里。有水自东北注西南,深不及膝,阔约五六丈,是为大江即刁江也。其源发于西北丛山壑中,南流东转而至永顺界,合东江下流者也。渡江,又西逾一岭,共五里,转下一坞。其坞中有一水东南去,溯之行,其水曲折坞中,屡涉之,俄顷数十次。共三里,有水一支自西北来,一支自正西来,遂转而向西溯之。又半里,有村在北山之麓,其名曰金村,乃是站之当钥者。 〔其地西往锡坑止十五里,西北去南丹州五十里。〕入其栏,头目方往百步墟,乃坐而待之。雨时洒时止。陈梦熊从此入锡坑,遂别去。余候头目,抵晚始归。 二十日晨起,雨霏霏。 饭而候夫,久之乃扎竹为舆,止得其一,而少其一,上午始行。雨中遂东北逾土山,一里余,越其脊,乃西北下,深茅没径。 又里许,穿翳而降至坞底,则有小水自南而北,大路亦自南随之,则锡坑道也。从之北一里,又有一水自西南来,二水合而东北去,水东有村在东山下,是曰雷家村,山峡稍开。又一里,遂转而为东西坞,有大溪自西而来,合南来小溪,东去即南转而为大江者也。于是溯溪南上山北麓行,西向升陟共十里,有茅数楹在南山之半,曰灰罗厂,皆出锡之所也。由其下又西一里,其坞西尽,有土山横其中,一小水自西北,一大水自西南,二水合于横岭之下。于是涉小水西上横岭,岭东路旁有眢井种种,深数丈,而圆仅如井大,似凿掘而成者,即锡穴也。逾岭西下共四里,又与前西南来大溪遇。其溪方北曲而南,遂绝流而西,其峡复东西开。 溯溪行其中,屡左右涉之,四里为西楞村,又一水自西北来入,路从大溪南岸行。又一里,路左有岐逾岭而南,想往锡坑道也。 又西,有溪自南峡来合,其溪亦巨,与西来之溪等。于是又横涉南溪口,仍溯西来溪南岸行。又五里,有村在南山,曰大徐村。村之西,其峡复开,田始连塍,水盘折其中。 又屡涉之,四里,直抵西山下。 溯流转而北,一里,乃涉水上西山。初上甚峻,望北坞山环壑尽,瀑流从山腋悬空直喷,界群碧间,如玉龙百丈。粤西皆石山森幻,〔故悬水最艰,〕惟此景独见。忆前自全之打狗岭亦北望见之,至此已迂回数千里,涉历经年,忽于此得睹,亦汗漫漫无边际中一奇遇也。西向援土级而上,瞻顾一里而不能释,已而渐逾岭南,始不复见。又迤逦循北峰而西上者二里,逾一脊,脊北路隅是为打锡关,乃锡贾自锡坑而来者。昔于此征税,有居舍,自去年乱后被燹,遂无居人。由此西下半里,即有壑当峡之西,遂转而北,山夹成峡。又下半里,水始成涧北去,随之又半里,渡涧西,缘崖北行一里半,出峡。前峡又自东北向西南,乃循崖转而西南行,雨大至。 既而复屡涉此涧,涧乃南去,路乃西逾山坳。共二里,复行坞间,半里,循北山之崖,前涧复自南来,涉之。西北行又半里,又一溪自南峡来,其水颇大,与前涧合而北,横堰而潴之。从堰西向北行,又一里而渡南丹之南桥,暮雨如注,雷电交作,急觅逆旅而税驾焉。 南丹之水北流经州治东。 其山东西分界,州治在西山下。 其东有街,南北依溪而列。 中有一街西入,大石坊跨其前,曰:“摅shū舒展,意即敞开胸怀忠报国,崇整精微。”粤省所未见者。 由坊下进街西行,街尽,又入一石卷门。门内有关帝庙,西向,前亦有坊。其西即巨塘汇水,南北各有峰,自西山环臂而前,塘水直浸其麓。塘中有堤,东西长亘数丈,两端各架木为桥,而亭其上。越西桥,又西过一废苑,则州治在西南小石峰下。 其门北向,前亦有石坊,而四围土墙不甚崇整,此下署也。 州官所居,则在囤上。囤上者,即署后小石峰之巅。路由署中登,乃莫公因家难后移此以避不测者。盖西界群峰蜿蜒,其南北两支东突者,既若左右臂,又有一支中下特起为石峰,而下署倚之,囤结于上,三面峭削,惟南面有坳可登。囤之后复起小峰,与囤中连若马鞍,其后与崇山并夹为深坑,其下有小水东南出而注于大溪,此署左第一层界水也。 囤山之北,其山西断,有洞裂山下。其门东南向,正与囤山对。门顶甚平,亦有圆柱倒垂。门之中即有二巨石危踞,中开一峡仅尺许,北入三四丈,折而西,稍下,则西巨石之后也。与洞后壁北距丈余,西深二丈余,窅黑无可见,不识有旁窦否?西巨石之上,其面高下不一,皆若台榭可栖,第四壁悬绝,俱无级可登。东石亦然,第后即联缀于洞壁,无后绕之隙,而石台之前,有石柱上耸接于洞顶,为异西石耳。 西石之西,又有小隙穹石,而北峡中架梯一两层,即可登石上,由西石跨石二尺,即可达东石之端,惜此中人不知点缀耳。由岩前北向行半里,其山又开东西坞,循西山嘴转而西行,又有水自西峡来,东北向而入大溪,即清水塘之下流也。 溯之西行,又半里,渡一桥亭。桥南有石崖障流,内汇水一池,昔水从桥下出,今捣崖根而东,不北由桥下矣。渡桥稍西,逾一冈,即清水塘。塘南北两山成夹,中开东西坞,西则大山屏其后,东即石崖所障水口也。寺在其中,东向而立。 入门即为方塘,四周石砌,汇水于中,不深而甚澈。前层架阁塘中,阁后越塘又中亘一亭,亭南北塘中,复供石于水,两旁各架阁于塘为左右厢。亭西则玉皇阁也,亦从塘中甃石为基,而中通水道者。 阁下位真武,上位玉皇,而真武之后,又从塘中架阁一层,下跨水上,为栖憩之所,上与玉皇阁联架为一,置三世佛焉。佛后有窗,可平眺西峰,下瞰塘水亹亹wěiwěi行进貌从地中溢起。 塘之外,皆有垣周之,层楼叠阁,俱架于水中,而佛像皆整丽,亦粤西所未见。 惜乎中无一僧,水空云冷,惟闻唧唧溪声而已。 寺为天启七年莫公伋ji所建,前年以潛zén诬害,鞭杀僧,遂无居者。寺南有溪自西南腋中来,即由寺前东去者。寺北有大道西向逾岭去,是通巴鹅而达平洲者。寺前水东去,经石崖水口,又东出而注大溪,此署左第二重界水也。 署右第一重界水,即前来所涉堰上南峡之流,第二重即打锡关东来之涧,二水合为大溪而经州前。 ----------------------------------------------
|
|
回复时间:2025-9-14 09:32
粤西游日记三十九
作者: 徐弘祖 二十一日平明起,天已大霁,以陆公书投莫。莫在囤,不及往叩,以名柬去,余乃候饭于寓中。 既午,散步东街,渡塘堤,经州治前,而西循囤山北壁下行,共一里,入北山南向石洞。 又从洞前西北行半里,转而西南又半里,渡桥亭,入清水塘,返寓已下午。莫公馈米肉与酒,熟而酌之。迨晚霁甚。 二十二日五更颇寒,迨起而云气复翳。 站人言夫将至,可亟炊饭。既饭而夫仍不齐。先是,余无以为贽zhì见面礼,以晶章水晶图二枚并入馈,此晶乃漳中署中所得,莹澈殊甚。 岂一并收入后,竟无回音。余索帖再三,诸人俱互相推委,若冀余行即已者。余不得已,往叩掌案掌管案牍文书的人刘,为言其故。刘曰:“昨误以为银硃薄物,竟漫置之,不意其为宝物也传世的贵重物品,当即入言。 但斯时未起,须缓一日程可耳。“余不得已,从之。昨诸人竟私置于外,故不得回柬,至是然后入白也。候至更余,刘犹在囤未归,乃闷闷卧。 银锡二厂,在南丹州东南四十里,在金村西十五里,其南去那地州亦四十里。其地〔厂有三:〕曰新州,属南丹;曰高峰,属河池州;曰中坑,属那地。皆产银、锡。三地相间仅一二里,皆客省客贾所集。按《志》有高峰砦同“寨”,即此高峰之厂,独属河池,而其地实错于南丹、那地之间,达州必由南丹境。 想以矿穴所在,故三分其地也。 银锡掘井取砂,如米粒,水淘火炼而后得之。 银砂三十斤可得银二钱,锡砂所得则易。 又有灰罗厂,止产锡。 在南丹东南三十又五里,即余昨所经。 有孟英山,在南丹西五十里芒场相近。 止产银。永乐中遣中使雷春开矿于此,今所出甚微不及新州矣。雷春至孟英时,河池所城是其所筑。 二十三日候夫不至,总站徐曰“以昨礼未酬,尚须待一日。”余求去不得,惟闷闷偃坐而已。至午后,始以两晶章还余,而损其一,余五色,则为诸人干没侵吞财物矣。是日午间雷雨,晚大霁。 由银锡厂而南,两日程至涯洞,有大江自西而东,为那地、东兰二州界。 其渡处名河水渡,实为刁江。 其上流来自泗城界,其下流东历永顺土司北五里。即下石堰,为罗木渡者也。 南丹东八十余里抵大山岭,为河池州界;东南四十里过新州,为那地州界;西三日程约一百五十里抵巴鹅,北为平洲四寨界,西为泗城州界;西北二日程约一百里过六寨,为独山下司界;东北日半程约七十里抵东界,为荔波县界。 南丹米肉诸物价俱两倍于他处。米俱自独山、德胜诸处来。 惟银贱而甚低,所用者止对冲七成。 其等甚大,中国银不堪使也。 龙眼树至此无。德胜甚多。 二十四日晨起,阴云四合,是日为立夏。 饭而待夫,久不至,上午止得四名,二名犹未至。余不能待,以二名担行李,以二名肩舆行。出街北,直北行山坞间,一里半,大溪向东北去,路折而西北,逾土岭。二里半,逾岭西下,有水自东南来,北向而去,渡之南行,于是石峰复出,或回合,或逼仄,高树密枝,蒙翳深倩,时午日渐霁,如行绿幄中。已溯峡西入,惟闻水声潺潺,而翳密不辨其从出,想亦必东向之流,然石路甚大,不若州东皆从草莽中行也。共三里,有石峰中立于两山峡间,高锐逾于众,而两旁夹壁反隘,益觉峥嵘。由其南夹西透,又陟岭一里,西南逾脊,其南即深坑下坠,亦如岭北者之密翳沉碧也。由岭上西循北峰,又逾脊西下,共里余,由两山夹中西出,曰夹山关今作关上。夹西即有数家倚北峰下,其后削崖如屏,前则新篁密箐,路从其下行。忽北山之麓,石崖飞架,有小水自西来,漱石崖之脚,北入石洞中。洞门南向,在浮崖之东村后危崖之下,水自南捣入,当亦透北山而泄于南丹下流者也。由浮崖下溯细流西行,其内复回田一壑,南麓又有村数十家。又西三里,逾土山下,西北又一里,有水自西南土峡中来,东抵石崖下,转而北去,路亦渡水而北。二里,水由东北坞中去,由小岐西北升陟,冈阜高下,共四里,乃下岭。又西南转入山坞,为彝州村,日已下午矣。炊而易骑,由坞中随细流东北行。一里,涉溪,又一里,逾坳乃转西北,细流在山峡中,亦西北转。已北渡一峡,复北上山,缘西山之半行,共二里,峰头石路甚崎嵚,其下峡中水亦自南而北,又有一东来小水凑合于其下而北去。又北行逾岭而下,则峡中汇水甚深,想即前水之转而西也。渡之,循涧北行,有堰截涧中,故其东水及马腹耳。共一里,又有小水自西土峡来,合而东去。从其合处仍渡而北,则东来大路复至是会,乃循之西北上岭。一里,逾土山隘,则北面石山屏立而东,路循南界土山西北行,两界之中复有田塍,东西开坞,有小水界其中,亦东向去。又西二里余,坞南北山下俱有村,多瓦舍,曰栏路村今作拉大。 大路直西向山隙去,从岐北向渡溪,一里,逾北界石山北下,转西行半里,宿于蜡北村。 二十五日昧爽,由蜡北村稍西复北向入峡中,半里,逾小脊北下,半里,抵尖高峰下。其处另成一峒,有一二茅舍倚尖峰下。竟峒东北行二里,有村在西山之麓,曰肖村。又北半里,有洞在西小山坑中,其门东南向,外层甚敞,中壁如屏,又辟内门甚深。路由东山崖上行,隔坞对望之,藤萝罨yǎn掩覆挂,中有水自洞门潺潺出,前成涧南流西折去。又东北半里,逾岭脊,颇峻。东西峰俱石崖,而此脊独土。逾之东北下一里,又成一峒,曰街旁村。送者欲换夫骑,而居人不承,强送者复前。于是西北登岭,岭上下多倚崖随壑之舍。一里,逾岭下而复上,又西北二里,复逾岭西转北向行,有村在东山之半,甚众。循之北行二里,有尖山坚东峰之上,甚锐,下有瓦房,环篱回堵,颇不似诸村落。其西界有山高耸,冠于诸峰,此始为南下多灵两江都泥、龙江。分界之脊,与所行东峰对夹成坞。中开大壑,自南而北,即前栏路村西行大道,转而为此坞者也。坞中土山之上,丛树蓊葱,居室鳞次。与此村东西相对者曰芒场,此大道所经者;余以站骑就村相换,故就此小道。然村夫沿门求代,彼皆不承,屡前屡止,强之不行。方无可奈何,适有一少年悬剑插箭至,促其速行,则南丹莫君所遣令箭送余者,始得复前。又北逾一岭,又北一里、饭于壁坳村。 数家在东峰之半,前多踞石排列,置庐其间,实为选胜,而土人莫之知也。既饭,易骑至而无鞍,乃令二夫先以担行,站夫再往芒场觅鞍;久之仍不得,乃伐竹缚舆;舆成而候夫;又久之马至,已下午矣,乃西向行。 先是,壁坳站夫言:“西北石山嵯峨,其下有村曰蛮王,此峰亦曰蛮(王)峰。”乃望之西行,越一土阜西下,共二里,有涧自南而北,逾涧又北上岭,逾土山二重,共一里,下至土峡中,有小水自北而南,溯之北上一里,直抵蛮王峰下。其屼嵲骈耸最,西南峰顶有石曲起,反躬北向,上复直竖如首,岂即所谓“蛮王”者耶? 时顾仆押夫担在蛮王村,尚隔一夹,呼余直西从大道,彼亦从村押夫来。半里,会于峰之西,乃转而循峰西夹北向行。其夹会水于中,北上半里,夹中犹土田,而水已北注,是为北来山脊,至蛮王而西渡南下,峙为芒场西最高之峰,以至多灵,为都泥、金城两江之界者也。北随水行半里,其水西向去,路西北又半里,逾岭而下半里,西南山界扩然,北界石山之脊自西而东,有尖峰竖其上,环其西南为大壑,田陇高下,诸庐舍倚其东北尖峰下。 又里许,登其栏曰郊岗村今作者东,又名头水站,有水自东北脊间出,为都泥旁支之上流,此“头”名所由起也。村人以酒食献,餐之,易骑行。西北一里半,有路逾北夹而去,乃导者由岐西出峰南。又半里,复易夫,始知其为小路就村也。又西一里,雷雨大至,俄顷而过。又西一里,登一堡,导者欲易骑,其人不从,只易夫而行。 乃挟峰北转,越岭而下。 又西南坠,共二里,渡一涧,又西北行一里,始与东来大道合。复西北逾岭三里,望北山石脊嵯峨,诸庐舍倚其上,而尚隔一壑。又西,大道西去,由岐北转,从北山下东向行,一里,上抵飘渺村。其村倚山半,南向,东有尖峰高插岭头,西有危崖斜骞冈上。村前平坠为壑,田陇盘错,自上望之,壑中诸陇皆四周环塍,高下旋叠,极似堆漆雕纹。盖自蛮王峰西渡脊而北,至此水皆西南入都泥,壑皆耕犁无隙,居人亦甚稠,所称巴坪哨,亦一方之沃壤也。是晚,雨后即霁甚。 二十六日晨起,饭而候骑,命夫先担行;待久之,乃得骑。由西峰突崖下西向行,二里,逾岭西北下坞中。其坞东西开夹,中底甚平,东汇堰为塘,溯之西行,塘尽而成草洼。共西半里,有墟场在路隅,曰巴平场。其西有深夹自西北来,为此东西夹上流,场乃挟右而转者。路度夹而西,复上岭,半里,逾脊西下,于是成南北夹。路转北行半里,夹仍东西转,路又西向半里,此夹中皆平底草蔓,似可为田。 于是复西逾隘脊,其脊止高丈许,脊东即所行草壑,脊西则水溢成溪。随溪西行半里,渡,从北山下行,过一坳,有三四家倚之。又西半里,大路直西去,以就村觅夫故,又南由岐涉溪逾南坳,共一里,得村于南坞中,曰潭琐。 居村颇盛,山转中环,又成一峒。又饭而候夫,久乃得之。下山半里,由西北峡出,即前西流之溪矣。 由溪南西行半里,溪转而北,路亦随之。于是山开东西两界:东界山皆自东而西突,凡五六峰,西面皆平剖下坠,排列而北,若“五老”西向;西界山则土峰蜿蜒,与东界对列成峡,涧由其中北向去。从涧西循西山东麓北行半里,有小水东注于涧,渡之又北一里半,抵一岭,涧折而东去,路乃北逾岭。 一里,则大路自东来合。 又东一里,有涧亦东注,渡之北,又一里,有水一泓,在路侧树根下石隙间,清冽殊异。又北一里,又有水自西北峡中来,东出与石泓北流之水合,似透东北峡而去,路溯西北峡而入。 其峡湾环,北自东序六寨之一。南来,是名羊角冲,为此中伏莽之徒所公行无惮处。 舆夫指路侧偃草,为数日前杀人之区,过之恻然。入峡一里,东眺已逼东界突山下。又北则突山既尽,其坞大开。东望一峰尖迥而起,中空如合掌,悬架于众峰之间,空明下透,其上合处仅徒杠之凑,千尺白云,东映危峰腋间,正如吴门匹练,香炉瀑雪,不复辨其为山为云也。 自桂林来,所见穿山甚多,虽高下不一,内外交透,若此剜空环翠者,得未曾有。此地极粤西第一穷徼jiào边界,亦得此第一奇胜,不负数日走磨牙吮血之区也。又北一里,有村悬西峰石坡上,曰东序村,乃六寨极南之首村也。 缚舆换夫。 东北二里,复换夫。西北逾一岭而下,共一里半,有场曰六寨场。转北而东又半里,有溪自东来,独木桥渡其北。 一里,有石峰中悬两峡间,前有数十家倚之,是为六寨哨。 所称“六寨”者,南自东序,北抵六寨哨,中有寨六。缚舆换夫,从东峡北行一里,转而西入峡。其水东流,溯之入又一里余,大路直西逾隘,由岐西北就村半里,得浑村在北村下。头目韦姓出帖呈览,以忠勇免差者。余谕之送,其人出酒肉饷,以骑送余。其地北有崇崖,有洞,门西南向,高悬崖上;南有绝壁,有洞,门东北向,深透壁间。从小路下西坡,交大路而南,二里,抵南洞之前。 循石壁西,又一里,转入南山峡中,东南入坞,有村曰银村。待夫久之,晚而缚舆,昏黑就道。西北循山出峡,转而西,共三里,宿于晚宛南村。 二十七日晨起,不及饭,村人舆就即行。循西山而北,石壑中渐有水东自浑村两麓来,流而成溪。半里,渡溪北行,半里,有村在西山下,溪流环其前,村东向临之,为晚宛中村,其长又半里。路隔溪,随之北又一里,渡桥而西,饭于晚宛北村。换夫东渡桥,遂东北行一里半,逾东冈,有村在冈北悬阜上。又换夫,北下冈,渡一涧,复一里半,北上一冈,是为岜土音作“壁”歹村,乃丹州极北之寨也。 六寨北至岜歹,西至巴鹅,昔皆泗城州所属之地,去泗城远,故后为丹州所占。三年前上疏清界,当在其中。 〔由此西去两日程,日罗猴,为泗城东北境,都泥上流所经也。〕饭而换马,北下阜,过一涧,于是北上冈陇,渐逾坳而北,三上三下。坞中俱荒芜,无复耕塍,其水皆西南流,故知东北即大山之脊矣。共五里,为山界,土人指以为与贵州下司分界处,此不特南丹北尽,实粤西西北尽处也。 逾脊北下,水犹西南流。又从岭北再升一土岭,共一里,北出石山之隘,是为艰坪岭。石骨棱削,对峙为门,是为南北二水分界。北下一里,石路嶙峋,草木蒙密,马足跃石齿间,无可着蹄处,正伏莽者弄兵之窟,余得掉臂而过,亦幸矣哉! 既下,西向行峡中,水似西流,而似无出处。一里,始复睹塍田。 又西半里,转而北,峡中塍乃大辟。 又北一里,有村在西坞,曰由彝村,是为下司东南第一村,亦贵省东南第一村也。南丹送骑及令箭竿头为铁制箭簇的传令旗牢子辞去。待夫甚久,担先去,暮,骑至。西北二里至山寨,又逾岭涉涧,越数村,夜行八里而抵下司,俱闭户莫启。久之,得一家启户人,卧地无草,遍觅之,得薪一束,不饭而卧。 ----------------------------------------------
|
|
回复时间:2025-9-14 09:32
黔游日记一
作者: 徐弘祖 戊寅(公元1638年)三月二十七日自南丹北鄙岜bā歹村,易骑入重山中,渐履无人之境。五里,逾山界岭。南丹下司界。又北一里,逾石隘,是为艰坪岭。其石极嵯峨,其树极蒙密,其路极崎岖,黔、粤之界,以此而分,南北之水,亦由此而别。然其水亦俱下都泥,则石隘之脊,乃自东而西度,尽于巴鹅之境,而多灵大脊犹在其东也。北下一里,就峡西行,一里,始有田塍,又半里,峡转北,坞始大开。又北一里,有村在西坞中,曰由彝。此中诸坞,四面皆高,不知水从何出。然由彝村南石壁下,有洞东向,细流自畦中淙淙入,透山西而去,固知大脊犹在东也。至此南丹差骑辞去。由彝人始许夫骑,久乃不至,促久之,止以二夫负担去。余独坐其栏,从午至暮,始得骑。西北二里,至山寨,则寨人已送担亦前去。乃由其东上岭,越脊北下一里,行壑hè中。又北一里,再越岭脊,下行峡中。壑圆而峡长,南北向皆有脊中亘,无泄水之隙,而北亘之脊,石齿如锯,横锋坚锷,莫可投足。时已昏暮,跃马而下,此骑真堪托死生也。越脊,直坠峡底,逾所上数倍,姑知前之圆壑长峡,犹在半山也。峡底有流,从南脊下溢,遂滔滔成流。 随之西向行,共里许,有村在南山麓,担夫已换去。又骑而西半里,担夫又已去。盖村人恐余止其家,故函换之行,而又无骑换,骑夫不肯前,余强之暗行摸黑走路。西北半里,有溪自东而西,横堰其中,左右渊深,由堰上北度,马蹄得得,险甚。又西转过一村,半里,由村西而北向逾岭,始与双担同行,暗中呼声相属,不辨其为石为影也。 共二上二下,遂行田塍间。 共五里,过一寨,排门人,居人颇盛。半里,复排一门出,又行田塍中。一里半,叩门入旧司,门以内茅舍俱闭,莫为启。久之,守一启户者,无茅无饭而卧。 上、下二司者,即丰宁司也。濒南界者,分为下司,与南丹接壤。 二司皆杨姓兄弟也,而不相睦。 今上司为杨柚,强而有制,道路开治,盗贼屏息。下司为杨国贤,地乱不能辖,民皆剽掠,三里之内,靡非贼窟。其东有七榜之地,地宽而渥wò优厚,桀赘指世风不太平尤甚,其叔杨云道,聚众其中为乱首,人莫敢入。 旧司者,下司昔日司治也,为上司所破,国贤移居寨上。 寨在南山麓,与旧司南北相对,中隔一坞,然亦无奇险也。 二十八日平明起,雨霏霏下。余令随夫以盐易米而炊。余以刺索夫于南寨,国贤避不出,托言与上司不合,不敢发夫。止许护送者两三人送出境。余饭而待之,送者亦不至,乃雇夫分肩行李,从旧司北向逾岭行。共三里余,下至饿鬼桥,有小水自东北注西南,小石梁跨其上,御人者拦路抢劫的人每每横行于此。又北二里,逾岭,已为上司界。下岭二里,有村在西坞,而路东有枫木树对之。 又东北逾岭二里,有村在东坞,其前环山为壑,中洼为田。村倚东峰,有石崖当村后;路循西岭,与村隔垄相向,始敢对之息肩。又西北逾岭二里,转而西向行,于是峡大开,南北相向,南山下村居甚稠,北山则大路倚之。西行五里,路复西北逾岭。盖此地大山在东北,路俱缘其西南上,虽有升降,然俱上多下少,逶迤以升者也。又西北二里,逾岭。路北有峰,回亘层叠,俨若天盘龙髻。 崖半有洞,门西向,数十家倚之。 路乃北转,又一里,越其西冈北向下。 西冈者,大山分支西突为盘髻峰,其下横冈西度者也。 西冈之北,山又东西排闼。 北望西界山,一圆石高插峰头,矗然倚天之柱,其北石崖回沓,即上司治所托也;东界土山,即路所循而行者。共北五里,路与西界矗柱对。又北二里,忽山雨大至。担夫停担,各牵笠蔽雨,余持伞亦蔽一挑。 忽有四人持镖负弩,悬剑橐gāo箭囊矢,自后奔突而至。两人趋余伞下,一人趋顾仆伞下,一人趋担夫笠下,皆勇壮凶狞,似避雨,又似夹持。余甚恐。问余何往,余对以都匀。 问余求烟,余对以不用。 久之。 雨不止而势少杀,余曰:“可行矣。”其人亦曰:“可去。”余以为将同往而前者,及余行而彼复止。余益知其必非良人,然入其吻而不下咽,其心犹良也。更北半里,转而西又一里余,有营当两界夹中阜上,壁垒新整。由其下又西一里,入上司南门,有土垣环绕,门内即宿铺。 江西人。 自下司至此,居舍中各半土半栏。 时雨过街湿,余乘湿履,遂由街北转而西,有巨塘汇其内,西筑堤为堰,甃zhòu井壁为驰道甚整。 又北半里,直抵囤山堡垒东麓,北向入一门。有石罅一缕在东麓下,当其尽处,凿孔如盂,深尺许,可贮水一斗。囤上下人俱以盎候而酌之,谓其水甘冽,迥异他水。余酌而尝之,果不虚也。由此循囤麓转入北峡,峡中居人甚多,皆头目之为心膂lǔ亲信得力的人寄者;又编竹架囤于峡中,分行贮粟焉。由北陕西向行,已入囤后,有脊自西北连属于囤,乃囤之结蒂处也。脊东峡中,有洞倚囤麓,其门北向,甚隘而深。有二人将上囤,余问:“此洞深否?”云:“其洞不深。上至囤半,有大洞颇深而有水,须以炬入。”由下仰眺,囤上居舍累累,惟司官所居三四层,皆以瓦覆,以垩è白色土饰。 囤险而居整,反出南丹上也。 余乃随其人拾级上囤,其级甚峻,而甃zhòu凿开整。竭撅而上,共半里,折而东,有楼三楹跨路间,乃囤半之隘关也。洞在中楹之后,前为楼所蔽不可见。 有男妇各一,炊中楹下。 二人指余入,遂登囤去。 余索炬于炊者,则楹后即猪栏马栈。践之下洞,洞门北向,洼坠而下,下皆污土,上多滴沥,不堪驻足,乃复出而下。先是令一夫随行,至脊下,不敢登,余乃独上。 然囤上之形,可以外瞭而见,惟此洞为楼掩,非身至不知也。仍由旧路里余,返宿舍,则已簿暮矣。炊饭亦熟,遂餐而卧。 上司土官杨柚,由长官而加副总,以水西之役也。其地小而与南丹为仇,互相袭杀,故两土官各退居囤上。 南丹州治在囤下而居于上。 上司则司治俱在上,而环囤而居者,皆其头目也。南丹第三弟走荔波,为莫伋jí用着人名所执;第四弟走上司,至今为外难,日惴惴焉。 其囤圆而大,四面绝壁,惟西北有脊通级而上,路必环旋于下峡,故为天险。峡中水西南下,合塘中及外峡南北诸流,俱透西南腋中坠去。 二十九日由上司出南门,仍渡门东小水,溯之东北行。一里,蹑土山而上。四里,逾土山西度之脊,其西石峰突兀,至此北尽。逾脊西北行一里半,岭头石脊,复夹成隘门,两旁石骨嶙峋指石头杂乱参差。由隘西出,转而东北下,半里,下抵坞中。又北一里,复越土山西下脊,是为上司、独山州界,于是下岭循东山行。又二里,有村在西山坞中,为苴jū查村。 其处东西两界皆土山,中开大坞,有水自北来,界于坞中,绕苴查之东,乃西向破峡去。循东界山溯水北向行,又三里,水分二支来,一自西北,一自东北,如“丫”字会于中支山尽处。 西北者较大,路溯东北行,一里半始渡之。 于中支山东麓,得坛子窑村,乃土官蒙氏之族也。村北溪中皆碎石,时涸时溢。又东渡之,东北上冈头。共里许,有土环遗址,名曰关上,而无居舍。又东北一里,水尽坞穷,于是蹑岭,其岭甚峻。三里,北逾其脊,隘中底石如铺,两旁有屼wù立峰,是名鸡公关。其脉自独山州西北,绕州治东南过此,又东南度六寨之东,而下蛮王峰者也。脊西南水,下苴查而入都泥;脊东北水,由合江州下荔波而入龙江。从脊东北眺,则崇山蜿蜒,列屏于前,与此山遥对成两界,中夹大坞,自西北向东南焉。下山即转北行,一里抵坞,转东,即有小水东南下。又东一里,逾陟冈阜,忽有溪自西北注东南,水于此复出,为龙江上流矣。渡溪东上,于是升陟彼垅,东北行坞中。五里,有数家之村,在东北山下。从其前复转入西峡,北一里,过一脊,始北向下岭。其下甚深,半里抵其麓,始知前所行俱在山上也。又北行坞中一里半,有大溪汪然,自西峡层山是出,东注而去,亦由合江州而下荔波、思恩者。历石壑而渡其北。又缘西界支陇北行五里,为羊用寨。 乃蒙氏之砦也(zhài,山成所设防守栅栏),在西山麓。又北三里,有小水自西坡东注,涉之。又北二里,入独山州之南隘门。其州无城,一土知州,一明知州。土官蒙姓,所属皆土人。 即苗仲(布依族)。 明官多缺,以经历管出纳文书的官署篆某管代理,所属皆客户。 余所主者,江西南昌人黄南溪也,其人忠厚长者,家有楼可栖。盖是州虽无城,而夹街楼房连属,俱用瓦盖,无复茅栏牛圈之陋矣。 独山土官昔为蒙诏,四年前观灯,为其子所弑shì臣杀君或子女杀死父母。母趋救,亦弑之。 乃托言杀一头目,误伤其父,竟无问者。今现为土官,可恨也! ----------------------------------------------
|
|
回复时间:2025-9-14 09:33
黔游日记二
作者: 徐弘祖 三十日平明饭,出独山州北隘门,西北向循西界山行。六里,有小水亦自西坡东注,涉之。又北二里,北坞渐穷,山脊自东界西度南转,乃路转东北,涧中小水北流。渡涧,循东界山腋间东北上,又二里,有水溢路旁石穴间,甚冽寒冷。其侧有蒙氏修路碑。从此攀石磴东北上岭,雨大至。一里半,北登岭隘。是岭由东南度西北,乃祖山,从其东北分裂众枝:其直东而去者,为黎平、平崖之脊;东南分枝而下者,为荔波、罗城之派;西北分枝而下者,度此稍北,即西转南走而环于独山之西,度鸡公岭而南,为蛮王、多灵之派。 独山州南二十里,有山尖起,立于众山之中,是名独山,州之所以得名也。又东北行山峡间,乃下。共二里,有涧自东谷走深崖中,两崖石壁甚逼,涧嵌其间甚深,架石梁其上,为深河桥。过桥,复跻崖而上。登岭而北,有小水自东北泻石崖而下,涉之,复升岭,共一里,遂由峡中北行。又二里,乃下,东北行壑中。有村在东山下,由其前少转西北,共二里,有溪自东北来,渡之。溯其西岸,东北逾岭二里,一水自东北来,一水自西北来,东北者较大。于是涉西北水,缘中支山而上,东北三里而登其冈。饭于冈上。乃稍下,又北逾岭而下夹坞中。共三里,又上,有溪自南峡北向下坠深潭,潭小而高,此西北小溪之源也。又北逾岭下一里半,下度深壑中,有涧自西南峡中来,至此东向四转,此东北个溪之源也。涉之,西南登岭。 半里而上,循岭半西南行。二里,过兔场,西出嘉坑关。随小水西下,由夹中行五里,两夹山多石崖突兀独立高耸,路侧有泉涌穴出。又西二里,水坠南峡去,路逾北坳上,有寨在东冈之巅。由其西北度脊,南北俱有洼中坠,环塍为田,直抵其底,水皆自底西向透石穴者也。 又西逾岭一里,出隘口,其上石骨棱峭,皆作嘘云裂萼è即花萼,嘘云裂萼形容石头既高耸又分裂的花萼之势。 又西北下峡中,一里,转而西,半里,西出峡,是为独山州与胡家司分界。 胡家司即都匀长官司。从姓呼之,以别郡名也。 于是山开南北洋,中有大溪自北而南,是为横梁。循溪东转南半里,抵南崖。 崖下有卖粉指当地常见的米粉一类食品为饷者,以盐少许易而餐之。随溪南岸西行,道路开整,不复以蜀道为苦。溪北有崇庙在高树间,人家田陇,屡屡从断岸而出。共六里,过坞里村。又西一里,其水南曲,乃西渡之。从溪西岸南行,半里,为邛母村。从村前西转,坞复东西开。而其村重缀冈阜,瓦舍高耸,想亦胡家司之族目也。西二里,其水北曲,复西渡之。又西北一里,其水西曲,又北渡之。从北岸悬崖西行一里半,有水自西来会,乃麦冲河也。即溯河西行二里,入麦冲堡南隘门而宿。是晚雷雨大作,彻夜不止。 四月初一日平明起,雨渐止。饭间,闻其西有桃源洞,相去五里,须秉炬深入,中多幡盖缨络布幔与丝带之物。觅主人导之不得,曰:“第往关上,可西往也。”遂北向出隘门,溯溪东岸行。忽石壁涌起岸东,势极危削,溪漱之南,路溯之北,咫尺间,上倚穹崖,下循迅派指激流,神骨俱竦sǒng恐惧。 三里,转入东坞,其北有小峰立路隅,当麦冲河南下之冲,有岩北向,日观音洞。又北半里,曰麦冲关。问所谓桃源洞者,正在其直西大峰之半,相望不出四里外。 关之东有真武阁,南向正与观音洞门对。乃停行李于阁中,觅火炬于僧,将往探之。途遇一老者,曰:“此洞相去不远。但溪水方涨,湍急不可渡,虽有导者不能为力,而况漫试乎?”余乃废然而返,取行李西南越而下,抵河东岸。溯之北,共一里,有溪自西北山腋来,路从东北山腋上,遂与麦冲河别。当坡路潦小水塘迹间,有泉泛泛从下溢起,孔大如指,以指探之,皆沙土随指而溷hùn混浊,指去而复溢成孔,乃气机所动,而水随之,非有定穴也。一里,转上后峡,遂向东入。又一里,峡更东去,路复从北峡上。其处石峰嶙峋,度脊甚隘。越隘北下坞中,被垄盈坞,小麦青青荞麦熟,粉花翠浪,从此遂不作粤西芜态。 粤西独不艺麦(不种麦)。脊东西乱水交流,犹俱下麦冲者,又东一里,转而北,有坞南北开洋,其底甚平,犁而为田,此处已用牛耕,不若六寨以南之用概橇矣。波耕水耨nòu,盈盈其间,水皆从崖坡泻下,而不见有浍浚人工挖的田间沟渠之迹。二里,有村颇盛,倚西峰下,曰普林堡。又北一里,逾岭而上石峰,复度峡而下,转而东,平行石岭间。一里东下,盘窝中有小石峰如阜,盘托而出,路从之,经窝东入峡。一里,复北向升岭,一里,遂逾土脊之上。此脊当为老龙之干,西自大、小平伐来,东过谷蒙、包阳之间,又东过此,东南抵独山州北,又东为黎平、平崖之脊,而东抵兴安,南转分水龙王庙者也。 越脊北下,峡壁甚隘。 一里,下行峡中,有水透西南峡来入,北随峡去,渡之,傍涧西涯行。有岐路溯水西南峡,则包阳道,通平浪、平洲六洞者也。随水东北行峡中,又三里,转而东,其峡渐开,有村在南山间,曰下石堡。又北二里,过一巨石桥,涧从桥下西北坠深峡中而去;路别之,东北逾岭。升降二重,又二里,越岭下,则东南山坞大开,大溪自西北破峡出,汤汤东去,是曰大马尾河。以暴涨难渡,由溪南循山崖东行,溪流直捣崖足。一里,东抵堡前,观诸渡者,水涌平胸,不胜望洋之恐。坐久之,乃解衣泅水而渡,从北岸东向行。水从东南峡去,别之,乃东北逾岭而下,共三里,东渡小马尾河。复东北升岭,一里半,越岭脊东下。一里半,出山峡,山乃大开,成南北坞,东西两界,列山环之,大河汤汤流其间,自北而南。溯溪西岸,循西界山北行一里,路旁即有水自西峡东向入溪,涉之。又北二里,有石梁跨一西来溪上,度之。从梁端循峡西入,是为胡家司,即都匀长官司也,以名同本郡,故别以姓称。又北一里,有村在西山崖上,曰黄家司,乃其副也。又北行田塍间五里,度西桥。又北半里,入小西门,是为都匀郡城。宿逆旅,主人家为沈姓,亦江西人。 初二日晨起,作书投都匀司尊张,勉行,四川人,乃散步东入郡堂,堂乃西向蟒山者。又东上东山麓,谒圣庙。见有读书庑东者,问南皋邹总宪戍都时遗迹。曰:“有书院在东门内。”问《郡志》。其友归取以示甚略而不详,即大、小马尾之水,不书其发源,并不书其所注,其他可知。载都八景,俱八寸三分帽子,非此地确然特出之奇也。此地西门大溪有新架石梁,垒石为九门甚整,横跨洪流,乃不取此,何耶? 都匀郡城东倚东山,西瞰大溪。有高冈自东山西盘,而下临溪堑;溪自北来,西转而环其东。城圆亘冈上,南北各一门,西有大小二门,东门偏于山之南。 城后环东山之巅,其上有楼,可以舒眺。 郡西对蟒山,为一郡最高之案,郡治、文庙俱向之。其南峰旁耸,有梵宇在其上,须拾级五里而上,以饭后雨作不及登。谓之“蟒”者,以峰头有石脊,蜿蜒如巨蛇。今志改为龙山。 九龙洞,在城东十里。按《一统志》有都匀洞,在都匀长官司东十里,前门北向,后门南向,当即此洞。今志称为仙人洞二,下注云:“一在城东,一在城西。”殊觉愦愦kuì混乱。 水府庙,在城北梦遇山,大溪南下横其前,一小溪西自蟒山北直东来注。 下有白衣阁,倚崖悬危壁上,凭临不测。 上有梵音洞,西向为门。洞无他致,止云其中有石佛自土中出者为异耳。 初三日下午自都匀起身,二十里,文德宿。 初四日三十里,麻哈州。又十里,干溪宿。 初五日十里,麻哈大堡。又十里,于坝哨。又十五里,平越卫。 初六日歇平越。 初七日宿店。 初八日雇贵州夫行,至崖头宿。 初九日新添饭,至杨宝宿。 初十日龙里歇。 十一日二十里,至鼓角。三十里,至贵州。 十二日止贵州。游古佛洞。 十三日止贵州,寓吴慎所家。 十四日晨饭于吴,遂出司南门,度西溪桥,西南向行。五里,有溪自西谷来,东注入南大溪;有石梁跨其上,曰太子桥。 此桥谓因建文帝得名,然何以“太子”云也? 桥下水涌流两崖石间,冲突甚急,南来大溪所不及也。度桥,溯南来大溪又西南三里,有一山南横,如列屏于前,大溪由其东腋北出,路从其西腋南进。 又南行峡间二里,历东山之嘴,曰岜堰塘,其西南有双峰骈起,其东即屏列山之侧也。又三里,过双骈东麓而出其南,渐闻溪声遥沸,东望屏列之山,南迸成峡,溪形复自南来捣峡去,即出其东北腋之上流矣;第路循西界山椒山巅,溪沿东界峰麓,溯行而犹未觌面觌音dí觌面也即是见面之意耳。又南二里,始见东溪汪然,有村在东峰之下,曰水边寨。 又南三里,曰大水沟,有一二家在路侧,前有树可憩焉。又南渐升土阜,遂东与大溪隔。已从岭上平行,五里,北望双骈,又三分成笔架形矣。南行土山峡中,又一里,出峡。稍折而东,则大溪自西南峡中来,至此东转,抵乐峰下,乃折而北去。有九巩同“拱”巨石梁,南北架溪上,是为华仡佬桥。 乃饭于桥南铺肆中。 遂南向循东峰之西而行,皆从士坂升陟,路坦而宽。九里,见路出中冈,路东水既东北坠峡下,路西水复西北注坑去,心异之。稍下冈头,则路东密箐回环,有一家当其中,其门西临大路,有三四人憩石畔,因倚杖同憩,则此冈已为南北分水之脊矣。 盖东西两界,俱层峰排闼tā门,而此冈中横其间为过脉,不崚而坦,其南即水南下矣,是云独木岭。 或曰头目岭。昔金筑司在西界尖峰下,而此为头目所守处。从岭南下,依东界石山行。五里,复升土岭,渐转东南,岭头有一洼中坠。从其东又南向而上,共二里,乃下。一里,则有溪自西北峡中出,至此东转,石梁跨之,是为青崖桥。水从桥下东抵东界山,乃东南注壑去,经定番州而南下泗城界,入都泥江者也,于是又出岭南矣。度桥而南,半里,入青崖城之北门。其城新建,旧纡而东,今折其东隅而西就尖峰之上,城中颇有瓦楼阛阓huánhuì街市焉。是日晴霁竟日,夜月复皎。 青崖屯属贵州前卫,而地则广顺州所辖。 北去省五十里,南去定番州三十五里,东北去龙里六十里,西南去广顺州五十里。有溪自西北老龙脊发源,环城北东流南转。是贵省南鄙要害,今添设总兵常驻武官驻扎其内。 ----------------------------------------------
|
|
回复时间:2025-9-15 08:13
黔游日记三
作者: 徐弘祖 十五日昧爽,出青崖南门,由岐四向入山峡。南遵大路为定番州道。五里,折而南。又西南历坡阜,共五里,有村在路北山下,曰蓊楼,大树蒙密,小水南流。 从其西入山峡,两山密树深箐,与贵阳四面童山光秃无木的山迥异。 自入贵省,山皆童然无木,而贵阳尤甚。西北入峡三里,遂西上陟岭。一里,逾岭西下,半里,有泉出路旁土中,其冷彻骨,南下泻壑去。又西下半里,有涧自北峡来,横木桥于上,其水南流去,路西度之。复北上岭一里,逾脊西,有泉淙踪,随现随伏。西北行两山夹中,夹底平洼,犁而为田,而中不见水。又西北半里,抵西脊,脊东复有泉淙淙,亦随现随隐。盖此中南北两界俱穹峰,而东西各亘横脊,脊中水皆中坠,不见洼底,放洼底反燥而不潴积水。越西脊而下,西北二里,路北有悬泉一缕,自山脊界石而下;路南忽有泉声淙淙成涧,想透穴而出者。 半里,转而西行,又半里,得一村在北山下,曰马铃寨。路由寨前西向行,忽见路南涧己成大溪,随之西半里,又有大溪自西峡来,二溪相遇,遂合而东南注壑去。 此水经定番州,与青崖之水合而下都泥者也。于是溯西来大溪之北岸,又西向行二里,为水车坝。坝北有土司卢姓者,倚庐北峰下;坝南有场在阜间,川人结茅场侧,为居停焉。坝乃自然石滩横截,涧水飞突其上,而上流又有巨木桥架溪南北,其溪乃西自广顺来。 广顺即金筑安抚司,乃万历二十五年改为州,添设流官。由溪北岸溯流入,为广顺州道,由溪南岸逾岭上,为白云山道;随溪东南下,为定番州道。乃饭于川人旅肆旅店;送火钱,辞不受。 遂西南一里,逾岭。又行岭夹中一里半,乃循山南转,半里,又东转入峡。 半里,峡穷,乃东南攀隘上,其隘萝木蒙密,石骨逼仄狭窄。半里,逾其上,又东南下,截壑而过。半里,复东南上,其岭峻石密丛更甚焉。半里,又逾岭南下,随坞南行,一里,是为八垒。其中东西皆山,南北成壑,亦有深坎,坠成眢井即枯井,而南北皆高,水不旁泄者也。直抵壑南,则有峰横截壑口,四骈隘如阈yù门槛,东联脊成岭。乃东向陟岭上,一里,逾其脊,是为永丰庄北岭,即白云山西南度脊也。 乃南向下山,又成东西坞,有村在南山下,与北岭对,是为永丰庄。 从坞中东向北二里,得石磴北崖上,遂北向而登。 半里,转而西,半里,又折而北,皆密树深丛,石级迤逦yílì曲折连绵。有巨杉二株,夹立磴旁,大合三人抱,西一株为火伤其顶,乃建文君所手植也。再折而西半里,为白云寺,则建文君所开山也;前后架阁两重。 有泉一坎,在后阁前楹下,是为跪勺泉,下北通阁下石窍,个盈不涸,取者必伏而勺,故名曰“跪”,乃神龙所供建文君者,中通龙潭,时有双金鲤出没云。由阁西再北上半里,为流米洞。洞悬山顶危崖间,其门南向,深仅丈余,后有石龛,可傍为棍;其右有小穴,为米所从出,流以供帝者,而今无矣;左有峡高迸,而上透明窗,中架横板。犹云建文帝所遗者,皆神其迹者所托也。洞前凭临诸峰,翠浪千层,环拥回伏,远近皆出足下。洞左构阁,祀建文帝遗像,阁名潜龙胜迹。像昔在佛阁,今移置此。乃巡方使巡按御史胡平运所建,前瞰遥山,右翼米洞而不掩洞门,其后即山之绝顶。 逾而北,开坪甚敞,皆层篁耸木指竹木厚皆高耸,亏蔽日月,列径分区,结静庐数处,而南京井当其中。石脊平伏岭头,中裂一隙,南北横不及三尺,东西阔约五尺,深尺许,南北通窍不可测;停水其间,清冽异常,而不减不溢;静室僧置瓢勺之。余初至,见有巨鱼,戏水面,见人掉入窍去,波涌纹激,半晌乃定。穴小鱼大,水停峰顶,亦一异边。以其侧有南京僧结庐住静,故以“南京”名;今易老僧,乃北京者,而泉名犹仍其旧也。 是日下午,抵白云庵。主僧自然供餐后,即导余登潜龙阁,憩流米洞;命阁中僧导余北逾脊,观南京井。北京老僧迎客坐。庐前艺地种蔬,有蓬蒿菜,黄花满畦;罂粟花殷红千叶,簇朵甚巨而密,丰艳不减丹药也。四望乔木环翳,如在深壑,不知为众山之顶。幽旷交擅指相互映衬,各显风致,亦山中一胜绝处也。对谈久之,薄暮乃返。自然已候于庵西,复具餐啜茗,移坐庵后石壁下。是日自晨至暮,清朗映彻,无片翳之滓意即没有一丝云遮蔽无光;至晚阴云四合,不能于群玉峰头逢瑶池夜月,为之怅然。 十六日夜闻风雨声,抵晓则夙雨霏霏,余为之迟起。 饭后坐小窗待霁,欲往探龙潭,零雨不休,再饭乃行。仍从潜龙阁北逾岭至南京井,从岐东北入深箐中,耸木重崖,上下窈渺,穿崿è山崖透碧,非复人世。共五里,则西崖自峰顶下嵌,深坠成峡,中洼停水,渊然深碧,陷石脚而入,不缩不盈,真万古潜渊,千峰閟bì闭壑也。其峡南北约五丈,东西约丈五,东崖低陷空下者约三丈,西崖耸陷空下者十数丈;水中深不可测,而南透穴弥深,盖穿山透腹,一峰中涵,直西南透为南京井,东南透为跪勺泉者也。崖上乔干密枝,漫空笼翠。又东北攀崖,东南度壑,皆窈渺之极。壑东有遗茅一龛,度木桥而入,为两年前匡庐僧住静处,今茅空人去。将度木披之,而山雨大作;循旧径返,深霭间,落翠纷纷,衣履沾透。再过南京井,入北僧龛。僧钥扉往白云,惟雨中莺粟脉脉对人,空山娇艳,宛然桃花洞口逢也。 还逾潜龙阁,自然已来候阁旁。遂下庵,瀹茗炙衣。晚餐后,雨少霁,复令徒导,由庵东登岭角。循之而北,一里,出其东隅,近山皆伏其下,遥山则青崖以来,自龙里南下之支也。稍北,下深木中,度石隙而上,得一静室。其室三楹,东向寥廓高远空旷,室前就石为台,缀以野花,室中编竹缭户,明洁可爱。 其处高悬万木之上,下瞰箐篁丛叠,如韭畦沓沓繁多,隔以悬崖,间以坑堑,可望而不可陟。故取道必迂从白云,盖与潜龙阁后北坪诸静室僧侣的居室取道皆然,更无他登之捷径也。 此室旷而不杂,幽而不閟,峻而不逼,呼吸通帝座,寤寐wùmèi清醒与糊涂绝人寰,洵栖真道家修炼之术之胜处也。 静主号启本,滇人,与一徒同栖;而北坪则独一老僧也。白云之后,共十静庐,因安氏乱,各出山去,惟此两庐有栖者。十二庐旁,各有坎泉供勺,因知此山之顶,皆中空酝水,停而不流,又一奇也。晚返白云,暮雨复至。自然供茗炉旁,篝灯夜话,半响乃卧。 十七日晨起已霁,而寒悄颇甚。先是重夹犹寒,余以为阴风所致,有日当解,至是则日色皎然,而寒气如故,始知此中夏不废垆,良有以耳。 白云山初名螺拥山,以建文君望白云而登,为开山之祖,遂以“白云”名之。 《一统志》有螺拥之名,谓山形如螺拥,而不载建文遗迹,时犹讳言之也。土人讹其名为罗勇,今山下有罗勇寨。 土人居罗勇,而不知其为螺拥;土人知白云,而不知即螺拥山。僻地无征,沧桑转盼如此! 白云山西为永丰庄北岭,即余来所逾岭也;东则自滇僧静室而下,即东隤颓然,下对青崖,皆为绝壑;前则与南山夹而成坞,即余来北上登级处也;后则从山顶穷极窈渺,北抵龙潭,下为后坞,即余来时所泾岭南之八垒者也。此其近址也。其远者:东抵青崖四十五里,西抵广顺三十里,东南由蓊贵抵定番州三十里,北抵水车坝十五里。 白云山中有玄色、白色诸猿,每六六成行,轮朝寺下。 据僧言如此。 余早晚止闻其声。 又有菌甚美,大者出龙潭后深箐仆木间,玉质花腴,盘朵径尺,即天花菜也。 又有小者名八担柴,土人呼为茅枣,云南甚多。 自青崖而西,有司如之流,其西又有马铃寨东溪,其西又有水车坝西溪,皆南流合于定番,而皆自石洞涌出。至白云南,又有蓊贵锣鼓洞水及撒崖水,皆为白云山腹下流,皆东合于定番州。其南又有水埠龙,在白云南三十里,有仙人洞。其北五里又有金银洞、白牛崖。 其上流亦自洞涌出,而南注于都泥江。 则此间水无非洞出者矣。 东望山脊蜿蜒,自龙里西南分支南下,回绕如屏,直抵泗城界,此即障都泥而南趋者。 其山回环而东,中围丹平、平州诸司,即麦冲、横梁诸水南透六洞而下都泥,以此支环之也。 老龙之脊,自广顺北,东度上寨岭东,过头目岭,又东北过龙里之南,又东过贵定县西南,又东过新添卫之桫木寨,乃东南转,环蟒之南,东过为普林北岭,又东南抵独山州北,乃东趋黎平南境,而东度沙泥北岭,以抵兴安分界。 贵州东三里为油凿关,其水西流;西十里为圣泉北岭,其水东流;北十五里为老鸦关,其水南流为山宅溪;南三十里为华仡佬桥,其水北流。四面之水,南最大,而西次之,北穿城中又次之,东为最微;俱合于城南薛家洞,东经襄阳桥,东北抵望风台,从其东又稍北,入老黄山东峡,乃东捣重峡而去;当与水桥诸水,同下乌江者也。 ----------------------------------------------
|
|
回复时间:2025-9-15 08:14
黔游日记四
作者: 徐弘祖 十八日辞自然师下山。一里半,抵山麓。西一里半,有数家在南麓,为永丰庄,皆白云寺中佃户也。由其前西向尖峰峡中去,是为广顺州道;由其前西去南转,是为定番州道;由其前北向逾岭,是为土地关道。先是自然为余策所从,曰:“由广顺、安顺西出普定,其道近,而两顺之间,广顺知州柏兆福,欲归临清。安顺土知州,近为总府禁狱中。苗蛮伏莽可虑。不若西北由东基出平坝抵普安,多行四十里,而地僻苗驯,可免意外。”余思由两顺亦须三日行,走平坝路迂而行多,亦三日可达普安,遂不西行而北逾岭,其岭即白云山之西垂也。共一里,越其北,有坞东北向;东南界即白云后龙潭之后,西北界即南岭所环,转北而东,属于龙潭东峰之下者;其中平坞一壑,南北长二里,水亦中洼下坠,两旁多犁为田,是名八垒。北竟坞中,乃北逾石岭。共半里下,北度独木桥,有坞自东北向西南,是为干沟,横渡之。北上半里,是为土地关。下关半里,凿石坎停细流一盂,曰“一碗水”,行者以口就而啜之。又西向一里半,出峡;由其北循山东北转,为水车坝道。 由其西截坞直行,一里半,有村在北山下,是为谷精。 从村西转,又截坞而下,一里,转入山峡,有溪自西南而北,即从北峡转而东去,是水车坝之上流也;其流自广顺州东北老龙南谷来者。渡之,又西越山坡,旋下,溯西来小流入;其流东注南来大溪,即同之直向东去。 路溯溪南,山峡逼仄,时攀石上下,二里余,乃西渡此水。从其北西向又半里,其北削崖高穹,有洞上缀,其门南向,遂从其下西逾坳。坳间石骨棱厉。逼属南山,回视前溪在其下,不知从何而出,当亦透穴之流也。先是自然谓余,此间如马铃堡诸水,多从山穴出,即水车坝水亦流自穴中者,不知即指此水,抑谓南来大溪也。逾坳西稍下,约一里,有路交为“十”字:其南北皆从山岭上下,有石蹬逶迤悠长而曲折,乃广顺达贵省道也;其东西即逾坳而西下峡中者。从峡西下半里,又闻水声潺潺,有水深自坑底东注坳下,信乎即坳东透穴之水矣。溯之,山坞复开,有村在西山下,是为东基下寨。从其前转而东北,则下寨山之北突也。循之一里,又西北转,则西界山纯削为石,而东界则土脊迤逦yílì曲折连绵。 又北二里,有村当北冈之上,是为东基上寨。寨中悬小支尽处,皆瓦房鳞次,非他苗寨所及。 由寨西北向半里,有泉飞流注腋间,中寨东而出,寨当其中。 小支左右,皆祟冈峻峡。寨后复环一坞,良畴层倚焉,皆此泉之所润,而透于东坳之下者也。蜿蜒上跻者一里,从岭上复北逾顶者半里,下至坞中。望北峰夹立甚高,其下有坞自西北来者,即上寨后注腋之水,从水车坝而南去者也;其下有坞向东北坠音,即坞中东分之水,从华仡佬桥而北出者也。 其坞甚平,中犁为田。从田塍北上,又东北升岭,半里,逾峰头而饭。于是北望遥山,开伏数里外,石峰屏列,俱不能与此山并峻矣。 北下甚坦,半里,路分两岐:一从东北行者,从黄泥堡、天生桥而达省;一从西北行者,为野鸭塘出平坝道。遂从西北下山,一里,抵山下。沿坡陀西行,渐有小水,俱从东北去。二里,复溯水入峡,一里,复陟岭而上,又二里,遂西过野鸭塘。有堡数十家在南山下,其前有塘潴水,直逼北山,然东西皆高,不知从何而泄。即所谓野鸭塘是也。绕堡前西南行半里,望西北山崖间有洞高穹,其前陇复有洞伏于下,乃呼担夫少停行李路隅,余独从西岭横陟之。半里,遂陟下洞之上。陇不甚高,然四面皆悬削不可下。复稍西,下山麓东向行,遂得下洞。洞门南向,门中稍洼;其左透崖东出,另辟一门,门东北向,其后旋壑下陷,四面宽圆,虽洼而不暗。 既上,遂透东门而出。 稍下,从峡中四陟上洞。 洞门东向,前有垒石为垣,后亦中洼而下,然不甚深,其上悬崖虽高,中扃之玲珑,乳柱之夭矫,反不若下洞也。 既出,复从峡中下,转前陇之嘴而西,又经下洞前,则前麓皆水草沮洳jūrù低湿之地,东与野(鸭)塘相连,而此即其上流也。 忽闻水声潺潺,自下洞前石根透出,历沮洳之坞,而东潴于野(鸭)塘者也。又从西岭下半里,仍抵路隅,呼担与顾奴,遂西缘山坳行。西望三峰攒列,外又有峰绕之,心以为异。 又西四里,有寨在南山下,又绕其前,循之左转。 西南半里,又逾一坳,于是西行峡中。其峡南北两界,排闼冲开门户而前。北即所望三峰攒列者,但在其内,下望反不可见;南则有崖高削,上有一石倒垂,石色独白,而状如羊,是为羊吊崖。逾坳至此,又一里矣。其北崖中断,忽露顶上之峰。盘穹矗竖意即回环高峻又挺拔陡峭,是为唐帽山;盖即前望三峰,至是又转形变象耳。按志,唐帽在省城南八十里,天生桥在金筑司北三十里。今天生桥在唐帽东北三十里,是天生桥去省反近,而唐帽反远,不知当时何以分界也?自然言建文君先驻唐帽,后驻白云;志言其处可以避兵,亦幽閟之区矣。 又西一里余,有峡南向下,是为猪槽堡。路直西逾小脊而下,三里,则坞开南北,路交“十”字于中,乃横截之,渡一小水。半里,有堡在西山上,曰柳家堡。又北半里,又有堡在北陇上。于是循其右,复西上岭。一里,将及岭坳,有泉淙淙自土穴出,其色乳白,浑而不清。 逾岭下,共二里,复坞开南北,仍横截之。 有涧在坞中,其水甚小,潴而不流,似亦北去者。又西一里,复上岭。其岭南北石峰骈夹,中通一坳,甚逼。一里,越坳而西,见西壑中堰水满坡,始以为东出,而实不流之波也。循之又西一里,则大坞扩然西去,陂堰横障而北。又北循之,有村在北山之嘴,曰狗场堡,乃汤吏部之佃苗也。村西平畴一坞,为膏腴之壤。欲投之宿,村人弗纳,曰:“西去二里有村,亦汤氏佃丁,其中可宿。”乃复西循平畴北陇行。 一里余,有石峰界平坞中,削骨擎空,亦独秀之峭而险者。透北峡而西,又半里,复得一村,入叩之,其人闭户遁去。又西得一堡,强入其中,茅茨茅草盖的屋陋甚,而卧处与猪畜同秽。盖此地皆苗熟者,虽为佃丁,而习甚鄙,令人反忆土蛮竹栏为上乘耳。 十九日昧爽,促苗起作饭。忽担人亦呼之,余心以为异,谓从来懒不肯起,今何以人呼亦呼也? 盖此人名王贵,为靖州太阳坪人。先自三里抵蓝涧,彼同数人自后尾至,告曰:“余侪我辈欲往庆远,苦此路不通,迂路又太远,闻参府以兵送行,故特来附带。”余纳而怜之,途中即以供应共给之。及抵庆远,彼已去。及游南山,复遇之,遂日日来候余,愿随往滇中。余思自庆抵南丹,有夫可送,至贵州界,恐无负担,欲纳其一人。因与之约曰:“余此地尚无所用汝,然既随余,亦每日予工价一分。若遇负担处,每日与工价三分半。”彼欲以二人从。后闻其侪在南山洞中,以絮塞牧牛童子口,余心疑之。而王贵来言,诱童子非伊,乃同行者,彼已另居于庆。 已请独从。 后至麻哈,遂渐傲慢,以凳伤予足。 及抵贵州,见余欲另觅夫,复作悔过状,甚堪怜,余复用之。 至是早起,复不见,观余所藏路费,亦竟窃之去矣。自余行蛮洞中,以数金藏盐筒中,不意日久为彼所窥,乃不失于蛮烟虺毒虺音huǐ原意为毒蛇。 此处引申指此地人心之歹毒之区,而失之就坦遵途之日,徒有怅怅而已。 既明,担夫窃资已去,无可奈何。求苗子送出平坝,不及三十里,索价甚贵,已而竟遁dùn逃去不肯出,盖苗习素不送客。予求之他苗,其人曰:“彼好意宿汝,奈何以担累之? 须自负去。 二三里抵九家堡,即有送者。“遍求之,其语皆然。 余无可奈何,饭而束担,与顾仆共抬而前行。由狗场西苗堡截坞堰南过,一里,逾岭西下,又过一苗堡,益转而南,又逾一岭。半里,乃由岭头从岐路北向入坞,路小山寂。一里,乃西向下。半里,有溪汪然自南而北,始为脊北第一流,乃北合洛阳桥下水,东经威清而下乌江者。溪上旧有石桥,已圮;其东半涉水而渡;其西半是为九家堡,乃苗之熟者也。 至是已近午矣,始雇得一夫,担而行。复西北上陇,六里,有村在西山下,曰二家堡。从其东盘山嘴而北,北界山远辟旷然,直东遥见高峰在四十里外者,即志所云马鞍山,威清之山也。路复循南山之北,西向入峡。二里出峡,有村在南山下,曰江清。其处山坞大开,平畴中拓,东有石峰离立,即与南山夹而为所从之峡者出。 由村东北向抵二石峰下。其峰兀突,南面削崖回裂而无深洞;西面有洞在峰半,其门西向。亟令苗子停担峰下。余先探其南面,无岩可入,惟西南峰下细流汩汩,向麓下窍中出,遂从其上跻入洞,洞顶甚平,间有乳柱下垂,若帷带飘摇。其内分为三层。外层即洞门之前,旷若堂皇,中有圆石,如堆旋而成者。四五丈之内,即陷空而下。其下亦平整圆拓,深约丈五,而大倍之。从其上下瞰,亦颇光明,盖洞门之光,既从上倒下,而其底北裂成隙,亦透明于外,似可挨入而未及也。 是为下层。 下层之东,其上复深入成洞,与外层对,第为下陷所隔,不能竟达。 由外层南壁攀崖而上,东透入腋,列柱如门,颇觉幽暗,而玲珑嵌空,诡态百出。披窍北下,遂达中层,则外层之光,仍中射而入。其内千柱缤纷,万窍灵幻,左入甚深,而窈窕莫穷,前临下层,如在楼阁,亦贵竹中所仅见者。方攀陟不能去,而苗夫在下呼促不己,乃出洞而下。从洞前北行,升陟塍陇二里,有大溪自西而东,溯之西行。 有桥十余巩横跨其上,是为洛阳桥,乃新构而成者。 桥下流甚大,自安顺州北流至此,曲而东注威清,又北合陆广,志所谓的澄河是矣。 度桥北,又溯流而西,抵水之北来东折处,遂从岐北向溯小溪行。始由溪东,已涉堰由溪西,已复西北逾冈,五里,抵铜鼓山。其处山坞南辟,北界石峰耸立,皆有洞,或高或下,随峰而出。西界则遥山自北而南,蜿蜒如屏,连裂三洞,其门皆东向,而南偏者最高敞。其前有数十家当其下,即钢鼓寨也,是洞名铜鼓洞。 按志,铜鼓山在威清西四十五里,以方隅道里计之,似即此山;然其地去平坝仅五里,不平坝而威清,何也?其洞高悬峻裂,内入不甚深,而前多突耸之石,环牖即窗户分门,反觉窈窕。其右重壁之上,圆穴一规,北向高穹。攀崖登之,其中上盘空顶,下坠深阱,土人架木铺竹为垫,俨然层阁。 顶东另透明窗,阱内复有穴自下层出入,土人置扉穴前,晚则驱牛马数十头藏其中。正岩之后,有裂窍西南人,滴沥垂其内不绝,渐转渐隘而暗,似向无入者,乃出。时有一老者,侯余洞前。余欲并探北偏中洞,老者曰:“北洞浅,不足观。 有南洞在高崖上,且大路所由,可一登之。“乃循洞麓西转,不数十步,则峰南果有洞出崖端,其门南向,其下依崖而居者,犹环之为庐。乃从庐后跻级上。洞门悬嵌弥高,前垒石为垣,若难堞形,内深五丈余,而无悬突之石,扩然高朗。其后洼陷而下者一二丈,然俱面阳而燥,土人置廪米仓盈其间,其左腋裂窍北下,渐下渐狭而卑越下越窄越低,土人曰与东洞通,想即垂沥不绝处也,亦以黑暗不暇入。时顾仆与苗子担前行已久,余恐其不之待,遂下山。 循麓西上,半里,逾坳,则顾仆与苗夫犹待于此。其坳当西界蜿蜒屏列之中,脊不甚高,而石骨棱棱,两旁骈峙甚逼。过隘,西下坞中洼,其西复有坳环属,盖南北夹起危峰,而东西又两脊如属垣。洼中有小水,牧者浸牛满其中。度洼半里,又逾脊西下约一里,有岐直下西坞者,通平坝南上之道;循岭北越岭角者,为往平坝道。乃西北上岭者一里,逾岭角而北。又北下者一里,又逾岭西北一里,与大道值相逢。 循大道稍北,遂西度田塍,共半里,逾小桥,入平坝东门。半里,转而南,乃停担肆中。是晚觅得安庄夫,市小鲫佐酒。时方过午,坐肆楼作记。 平坝在东西两山夹间,而城倚西山麓。城不甚雄峻,而中街市人颇集,鱼肉不乏。出西门数里有圣泉,亦时涸时溢,以迂道不及往。 ----------------------------------------------
|
|
回复时间:2025-9-15 08:14
黔游日记五
作者: 徐弘祖 二十日早餐,随担夫出平坝南门,循西山麓南行。 二里,有石坊当道,其南丛山横列,小溪向东峡去,路转西峡入。三里,又随峡南转。又二里,上石子岭,逾岭为石子哨。 又七里,过水桥屯。又五里,为中火铺。又二里,西上坳,从坳夹行一里,为杨家关。又西三里,为王家堡,乃南转四里,为石佛洞。洞门西向,不深,有九石佛,甚古。其处西抵大茅河为安酋界,约五十里。又南五里,平坞间水分南北流,是为老龙过脊。又南五里,为头铺。又南二里,西入山坳。逾之,出其西,又南行三里,过一堡,又二里上陇,入普定北门。一岐自东北来者,广顺道;一岐自西北来者,大茅河诸关隘道。 普定城垣峻整,街衢宏阔;南半里,有桥;又南半里,有层楼跨街,市集甚盛。 二十一日出南门,西南行十五里,为杨家桥,有堡为杨桥堡。 又南十里,为中火铺。 又南一里,抵龙潭山下,转入西峡。西八里,有哨。转南七里,为龙井铺。又南七里,过哑泉,大路从东南下山,绕山南入安庄东门;小路越岭西而南下,度小桥,抵安庄西门。安庄后倚北峰,前瞰南陇,而无南北门,惟东西两门出入。 西门外多客肆,余乃入憩焉。 遂入西门,遇伍、徐二卫舍,为言:“此间为安邦彦所荼毒荼音tú荼毒即毒害、残害,残害独惨,人人恨不洗洗劫、讨伐其穴。然以天兵临之,荡平甚易,而部院朱独主抚,以致天讨不行,而叛逆不戢jí收敛。今正月终,犹以众窥三汊河,以有备而退。” 三汊河者,去安庄西五十里,一水西北自乌撒,一水西南自老山中,合并东北行,故曰“三汊”;东经大、陆广、乌江,B与安限为天堑者、惟此;今设总兵官驻其地。时朱总督已毙,舆用车载尸还越,而按君冯士晋,为四川人,余离贵省日,亦亲临陆广,巡历三汊,将由安庄抵安南。 伍君曰:“按君此行,亦将巡察要害,分布士卒,为剿除之计,非与朱为比者。”不识然否?普定卫城内,即安顺府所驻。余先闻安顺止土知州,而宦籍有知府节推,至是始知所驻在普定也。 安庄卫城内,即镇宁州所驻。其分署在南城内段公祠之东,段公名时盛,天启四年任镇宁道。云南普名胜叛,踞阿迷州,段统兵征之,死于难,故州人立祠祀之,而招魂葬于望水亭之西。 今普名胜之子,犹据阿迷州。 湫敝殊甚十分低矮破烂。庭有古衫四株,大合两人抱,岂亦国初之遗耶? 安商卫城内,即永宁州所驻。考《一统志》,三卫三州,旧各有分地,卫俱在北,州俱在南。今州卫同城,欲以文辖武,实借武卫文也。 但各州之地,俱半错卫屯,半沦苗孽,似非当时金瓯无缺金瓯即金杯,金瓯无缺指保持某种好东西的完美矣。 三卫之西,为水西所苦,其东又诸苗杂据,惟中一道通行耳。 二十二日五鼓,大雨达旦,余少憩逆旅。 下午霁,独南遵大路,一里逾岭,由岐东下半里,入双明洞。此处山皆回环成洼,水皆下透穴地。将抵洞,忽坞中下裂成坑,阔三尺,长三丈,深丈余,水从其东底溢出,即从其下北去。溢穴之处,其上皆环塍为田,水盈而不渗,亦一奇也。从此西转,则北山遂南削为崖,西山亦削崖北属之,崖环西北二面,如城半规。 先抵北崖下,崖根忽下嵌成洞,其中贮水一塘,渊碧深泓,即外自裂坑中潜透而汇之者。从崖外稍西,即有一石自崖顶南跨而下,其顶与崖并起,而下辟为门,高阔约俱丈五,是为东门。透门而西,其内北崖愈穹,西崖之环驾而属者,亦愈合。西山之南,复分土山一支,掉臂而前,与东门外崖夹坑而峙。昔有结高垣,垒石址,架阁于上,北与东门崖对,以补东向之隙,而今废矣。由东门又数十步,低西崖下。其崖自南山北属于北崖,上皆削壁危合,下则中辟而西通,高阔俱三倍于东门,是为西门。此洞外之“双明”也。 一门而中透已奇,两门而交映尤异。其西门之外山,复四环成洼,高若列城。水自东门外崖北渊泓间,又透石根溢出西门之东,其声淙淙,从西门北崖,又透穴西出。 门之东西,皆有小石梁跨之,以入北洞。水由桥下西行环洼中,又透西山之下而去。西门之下,东映重门,北环坠壑,南倚南山,石壁氤氲,结为龛牖,置观音大士像焉。由其后透穴南入,石窍玲珑,小而不扩,深可十余丈而止。 此门下南壁之奇也。 北接北崖,石屏中峙,与南壁夹而为门。屏后则北山中空盘壑,极其宏峻,屏之左右,皆有小石梁以分达之。屏下水环石壑,盘旋如带。此门下北壁之奇也。北壁一屏,南界为门,北界为洞,洞门南临。 此屏中若树塞,遂东西亦分两门,南向。 水自东门下溢穴而出,漱屏根而入,则循屏东而架为东桥,而东门临之;又溢穴出西门下,循屏西而架为西桥,而西门临之。此又洞内之“双明”也。先从西门度桥入,洞顶高十余丈,四旁平覆如幄;而当门独旋顶一规,圆盘而起,俨若宝盖中穹;其下有石台,中高而承之;上有两圆洼,大如铜鼓,以石击之,分清浊声,土人诧为一钟一鼓云。 洞西北盘亘,亦多垂柱裂隙,俱回环不深。东南裂隙下,高迥高远亦如西门,而掩映弥深,水流其前,潆洄回环缠绕作态,崆峒这里泛指山清冷,各极其趣。 遂逾东桥,仍出西门下,由其前南向而上,直跻崖根,复有洞东向,高阔俱三丈,而深十丈。 洞后北转,遂上穹而黑,然不甚深矣。洞中干朗,有僧栖之,而中置金仙像。乃叩僧索笔携炬,同下穷西门大士后小穴,并录壁间诗。 返寓已暮。 二十三日雇短夫遵大道南行。二里,从陇头东望双明西岩,其下犹透明而东也。洞中水西出流壑中,从大道下复入山麓,再透再入,凡三穿岩腹,而后注于大溪。盖是中洼壑,皆四面山环,水必透穴也。又南逾阜,四升降,共四里,有堡在南山岭头。路从北岭转而西下,又二里,有草坊当路,路左有茅铺一家。又西下,升陟陇壑,共七里,得聚落定居一年以上的村落一坞,曰白水铺,已为中火铺矣。 又西二里,遥闻水声轰轰,从陇隙北望,忽有水自东北山腋泻崖而下,捣入重渊,但见其上横白阔数丈,翻空涌雪,而不见其下截,盖为对崖所隔也。复逾阜下半里,遂临其下流,随之汤汤西去,还望东北悬流,恨不能一抵其下。担夫曰:“是为白水河。前有悬坠处,比此更深。”余恨不一当其境,心犹慊慊遗憾。随流半里,有巨石桥架水上,是为白虹桥。其桥南北横跨,下辟三门,而水流甚阔,每数丈,辄从溪底翻崖喷雪,满溪皆如白鹭群飞,“白水”之名不诬矣。度桥北,又随溪西行半里,忽陇箐亏蔽,复闻声如雷,余意又奇景至矣。 透陇隙南顾,则路左一溪悬捣,万练飞空,溪上石如莲叶下覆,中剜三门,水由叶上漫顶而下,如鲛绡jiāoxiāo名贵凉爽的薄纱万幅,横罩门外,直下者不可以丈数计,捣珠崩玉,飞沫反涌,如烟雾腾空,势甚雄厉,所谓“珠帘钩不卷,匹练挂遥峰”,俱不足以拟其壮也。 盖余所见瀑布,高峻数倍者有之,而从无此阔而大者,但从其上侧身下瞰,不免神悚。而担夫曰:“前有望水亭,可憩也。”瞻其亭,犹在对崖之上,遂从其侧西南下,复度峡南上,共一里余,跻西崖之巅。其亭乃覆茅所为,盖昔望水亭旧址,今以按君道经,恐其停眺,故编茅为之耳。其处正面揖拱手致礼书飞流,奔腾喷薄之状,令人可望而不可即也。停憩久之,从亭南西转,涧乃环山转峡东南去,路乃循崖石级西南下。 又升陟陇壑四里,西上入坞,有聚落一区在东山下,曰鸡公背。土人指其东南峰上,有洞西北向,外门如竖而内可容众,有“鸡公”焉,以形似名也。其洞东透前山,而此坞在其后,故曰“背”。余闻之,乃贾勇先登,冀一入其内。比登,只有一道西南上,随之迤逦攀跻,竟无旁岐。 已一里,登岭头矣,是为鸡公岭。坳中有佛宇。问洞何在?僧指在山下村南,已越之而上矣。担夫亦至,遂逾岭西向下,半里,抵壑中。又半里,有堡在南陇,曰太华哨。又四上岭,逾而西,又一里,乃迤逦西南下,甚深。始望见西界遥峰,自北而南,屏立如障,与此东界为夹,互相颉颃xiéhāng不相上下,彼此抗衡;中有溪流,亦自北而南,下嵌壑底。望之而下,一下三里,从桥西度,是为关岭桥。越桥,即西向拾级上,其上甚峻。二里,有观音阁当道左,阁下甃石池一方,泉自其西透穴而出,平流池中,溢而东下,是为马跑泉,乃关索之遗迹也。阁南道右,亦有泉出穴中,是为哑泉,人不得而尝焉。 余勺马跑,甘冽次于惠,而高山得此,故自奇也,但与哑泉相去不数步,何良kǔ恶劣之异如此! 由阁南越一亭,又西上者二里,遂耻岭脊,是为关索岭。索为关公子,随蜀丞相诸葛南征,开辟蛮道至此。 有庙,肇自国初,而大于王靖远,至今祀典不废。 越岭西下一里,有大堡在平坞中,曰关岭铺,乃关岭守御所所在也。计其地犹在山顶,虽下,未及三之一也。 至才过午,夫辞去,余憩肆中。 二十四日晨起,以乏夫为虑。忽有陀骑马帮至,尚余其一,遂倩之,议至交水。以筐囊装马上,令之先行,余饭而后往。西南七里,上北斗岭。一里,西逾其脊,有亭跨其上。西望崇山列翠,又自北屏列而南,与东界复颉颃成夹,夹中亦有小水南去。从岭西下二里,低夹坞中,有聚落倚其麓,是为北斗铺。关岭为中界高山,而北斗乃其西陲。鸡公岭为东界高山,而太华乃其西陲。二界高岭,愈西愈高。由铺西截坞横度二里,乃西向拾级上。迤逦峰头,五里,逾一坳,东眺关岭,已在足底。有坊跨道,曰“安普封疆”,是为安庄哨。 自关岭为镇中、永宁分界,而安庄卫之屯,直抵盘江,皆犬牙相错,非截然各判者。又西上峰峡中三里,崖木渐合,曰安笼辅,又永宁属。按志有安笼箐山、安笼箐关,想即此。问所谓安笼守御所,土人云:“在安南东南三日程。” 此属普州,又非此矣。按此地在昔为安氏西南尽境,故今犹有安庄、安笼、安顺、安南诸名。盖安氏之地,昔以盘江为西堑,而今以三汊为界,三汊以南,盘江以东,为中国旧卫者仅此耳。 由铺西更南上一里,逾岭稍下,有坞中洼。 又西半里,则重峰夹坑,下坠北去。盘岭侧,西度坑坳半里,复拾级上二里,有庵跨道,是为象鼻岭。由其西度脊,甚狭,南北俱削壁,下而成坑,其上仅阔五六尺,如度堵墙壁。又宛转北跻,再过一脊,共二里,陟岭头,则此界最高处也。东瞰关岭,西俯盘江以西,两界山俱屏列于下,如“川”字分行而拥之者,岭西又盘坞为坪,结城其间,是为查城,即所谓鼎站也。 有查城驿,属安南。鼎站为西界高山,而白云寺乃其西陲,亦愈西愈高。乃望之西北下,共二里半,而税驾逆旅赵店。江西人。时驼骑犹放牧中途,余小酌肆中,入观于城,而返憩肆间。 其地为盘江以东老龙第一枝南分之脊,第二枝为关岭,第三枝为鸡公背。三枝南下,形如“川”字,而西枝最高,然其去俱不甚长,不过各尽于都泥江以北。其界都泥江北而走多灵者,又从新添东南,分支下都匀南,环独山州北而西,又东南度鸡公关而下者也。 其地东南为慕役长官司,李姓。 东北为顶营长官司,罗姓。 西北为沙营长官司,沙姓。 时沙土官初故,其妻即郎岱土酋之妹,郎岱率众攻之,人民俱奔走于鼎站。 沙营东北为狼代土酋,东北与水西接界,与安孽表里为乱,攻掠邻境;上官惟加衔饵,不敢一问也。 按是岭最高,西为查城,东为安笼箐,皆绝顶回环而成坞者,在众山之上也。 《一统志》永宁之安笼箐关,正指此。 普安之安笼千户所,在安南东南三日程者,即与广西之安隆长官司接界,乃田州白隘所由之道。在普安安笼千户所,当作安隆,与广西同称,不当作安笼,与永宁相溷hùn混乱也。 鼎站之峡,从东北向西南,其东南即大山之脊,而查城倚其西北,亦开一峡而去,乃沙营土司道也。其泉源亦自东北脊下,穿站街而西,南坠峡底,西南峡脊亦环接无隙,遂从其底穿山腹西去,当西注盘江者矣。 ----------------------------------------------
|
|
回复时间:2025-9-15 08:15
黔游日记六
作者: 徐弘祖 戊寅(公元1638年)四月二十五日晨起,自鼎站西南行。 一里余,有崖在路右,上下各有洞,洞门俱东南向,而上洞尤空阔,以高不及登。路左壑已成涧,随之南半里,山回壑尽,脊当其前,路乃上跻,水则自其下入穴。盘折二里,逾坳脊,是为梅子关。 越关而西,路左有峡,复坠坑而下,东西径一里,而西复回环连脊。 路循其上平行而西,复逾脊,始下陟。二里,又盘坞中山西南转,二里,复西北上,一里,是为黄土坝。盖鼎站之岭,至此中降,又与西岭对峙成峡,有土山中突而连属之,其南北皆坠峡下,中踞若坝然,其云黄土坝者以此。有数家倚西山而当其坳,设巡司以稽察焉。又上逾岭脊,共五里为白云寺。于是遂西南下,迤逦四里,途中扛担络绎,车骑相望,则临安道毋忠,以钦取皇帝取用入京也。司道无钦取之例,其牌如此,当必有说。按毋,川人,本乡荐乡试中举人,岂果有卓异特达圣聪超乎寻常,独特高妙像圣人一样的聪敏耶? 然闻阿迷之僭据僭越名位,分裂割据未复,而舆扛之纷纭实繁,其才与操,似俱可议也。又至坞底,西北上一里,为新铺。由铺西稍逾岭头,遂直垂垂下。 五里,过白基观。观前奉真武,后奉西方圣人,中颇整洁。时尚未午,驼骑方放牧在后,余乃入后殿,就净几,以所携纸墨,记连日所游;盖以店肆杂沓,不若此之净而幽也。 僧檀波,甚解人意,时时以茶蔬米粥供。下午,有象过,二大二小,停寺前久之。象奴下饮,濒去,象辄跪后二足,又跪前二足,伏而候升。既而驼骑亦过,余方草记甚酣,不暇同往。 又久之,雷声殷殷震动声,天色以云幕而暗,辞檀波,以少礼酬之,固辞不受。 初,余以为去盘江止五里耳,至是而知驼骑所期旧城,尚在盘江上五里,亟为前趋。乃西向直下三里,有枯涧自东而西,新构小石梁跨之,曰利济桥。越桥,度涧南,又西下半里,则盘江沸然,自北南注。其峡不阔而甚深,其流浑浊如黄河而甚急。 万山之中,众流皆清,而此独浊,不知何故?,天色以云幕而余三见此流:一在武宣入柳江,亦甚浊;一在三镇北罗木渡,则清;一在此,复浊。想清乃涸时也。 循江东岸南行,半里,抵盘江桥。桥以铁索,东西属两崖上为经,以木板横铺之为纬。 东西两崖,相距不十五丈,而高且三十丈,水奔腾于下,其深又不可测。初以舟渡,多漂溺之患;垒石为桥,亦多不能成。崇祯四年,今布政省最高行政长官朱名家民,云南人。 时为廉宪按察使,命安普游击李芳先四川人。 以大铁链维两崖,链数十条,铺板两重,其厚仅八寸,阔八尺余,望之飘渺,然践之则屹然不动,日过牛马千百群,皆负重而趋者。桥两旁,又高维铁链为栏,复以细链经纬为纹。 两崖之端,各有石狮二座,高三、四尺,栏链俱自狮口出。 东西又各跨巨坊。其东者题曰“天堑云航”,督部朱公所标也;其西者题曰“”,傅宗龙时为监军御史所标也。傅又C坚穹碑,题曰“小葛桥”,谓诸葛武侯以铁为澜沧桥,数千百载,乃复有此,故云。余按,渡澜沧为他人,乃汉武故事,而澜沧亦无铁桥;铁桥故址在丽江,亦非诸葛所成者。桥两端碑刻祠字甚盛,时暮雨大至,不及细观。度桥西。已入新城门内矣。 左转瞰桥为大愿寺。 西北循崖上,则新城所环也。 自建桥后,增城置所,为锁钥之要云。 闻旧城尚在岭头五里,急冒雨竭撅跻级艰难地登台阶而登。 一里半,出北门。 又北行半里,转而西,逶迤而上者二里,雨乃渐霁。 新城内所上者峻,城外所上者坦。西逾坳,循右峰北转,又半里,则旧城悬岭后冈头矣。入东门,内有总府镇焉。 其署与店舍无异。 早晚发号用喇叭,声亦不扬,金鼓之声无有也。青崖总兵姓班,三汊总兵姓商,此间总兵姓胡。添设虽多,而势不尊矣。是夜,宿张斋公家;军人也。 二十六日驼马前发,余饭而出旧城西门。始俱西南行,从岭坞升降。五里,有一、二家在南陇下,为保定铺。从其侧西上岭,渐陟隆崇。三里,忽有水自岭峡下。循峡而上,峡中始多田塍,盖就水而成者。 时已插莳shì(移栽) 矣。又上二里,是为凉水营。由营西复从山坞逶迤而上,渐上渐峻。又五里,遇驼马方牧,余先发。将逾坳,坐坳下石间少憩,望所谓海马嶂者,欲以形似求之。忽有人自坳出,负罂小口大腹的瓦容器汲水,由余前走南岐去。余先是望南崖回削有异,而未见其岐,至是亟随之。抵崖下,则穹然巨洞,其门北向,其内陷空而下,甚宏。其人入汲于石隙间,随处而是,皆自洞顶淙淙散空下坠,土人少凿坯承之。水从洞左悬顶下者最盛,下有石台承之;台之侧,凿以贮汲者。洞从右下者最深,内可容数百人,而光明不閟,然俱无旁隙别窍,若堵墙而成者也。 出洞,仍由旧路出大道。 登坳即海马嶂,有真武阁跨坳间。 余入憩阁间,取笔楮chǔ纸记游,而驼马已前去。久之乃行。其内即为海马铺,去城十里矣。 其处北两日半程为小米马场,有堡城下临盘江,隔江即水西地;南两日程为乖场河,水涨难渡,即出铅之所也。又西循南岭而行,见其坞皆北向坠,然多中洼而外横亘者。连西又稍上二平脊,共三里,则北度而矗者,其峰甚高,是为广山。其上李芳先新结浮屠,为文曲星,盖安南城东最高之巅也。 又西二里为茶庵卖茶的小屋,其北有山,欹突可畏,作负嵎之势者,旧名歪山,今改名威山。 余望之有异,而亟于趋城,遂遵大路而西。又三里,复逾一阜。 又二里,税驾于安南城之东关外逆旅陈贡士家。 二十七日驼马已发,余乃饭。问知城东五里,由茶庵而北,有威山,山间有洞,从东透西;又有水洞,其中积水甚深,其前正瞰卫城。 遥指其处,虽在山巅,然甚近也。 乃同顾仆循昨来道,五里,东抵茶庵,遂由岐北向入山。一里,抵山左腋,则威山之脉,自北突而南,南耸而北伏,南削而北垂,东西皆亘崖斜骞而南上;从南麓复起一小峰,亦如之。 入东峡又一里,直抵山后,则与东峰过脊处也。 由脊北下,甚深而路芜;由脊西转,循山北峰之半西行,路芜而磴在。循之行,则北坞霾雾从坞中起,弥漫北峰,咫尺不可见;而南面威山之北,惟行处犹朗,而巅亦渐为所笼。西行半里,磴乃南上。拾级而登者半里,则峰之北面,全为雾笼矣。乃转东北上,则东崖斜骞之上也。石脊甚狭,由东北上西南,如攀龙尾而升。复见东南峰外,澄霄丽日,遥山如靛;余所行之西北,则弥沦如海,峰上峰下,皆入混沌,若以此脊为界者。盖脊之东南,风所从来,故夙霾净卷;脊之西北,风为脊障,毒雾遂得倚为窟穴。予夙愿一北眺盘江从来处,而每为峰掩,至是适登北岭,而又为雾掩,造化根株,其不容人窥测如此! 攀脊半里,有洞在顶崖之下,其门东向,上如合掌,稍洼而下,底宽四五丈,中有佛龛僧榻,遗饭犹存,而僧不知何往。两旁颇有氤氲之龛。其后直透而西,门乃渐狭而低,亦尖如合掌。 其门西径山腹而出,约七丈余,前后通望而下不见者,以其高也。 出后门,上下俱削崖叠石。 路缘崖西南去十余丈,复有洞西向,门高不及丈,而底甚平,深与阔各二丈。而洞后石缕缤纷,不深而幻,置佛座其中,而前建虚堂,已圮不能存。其前直瞰卫城,若垂趾可及,偶雾气一吞,忽漫无所睹,不意海市蜃楼,又在山阿城郭也。然此特洞外者也。由洞左旁窍东向入,其门渐隘而黑。攀石阈上,其中坎砢欹嵌,洼窦不一,皆贮水满中而不外溢。洞顶滴沥,下注水池,如杂珮pèi佩带的玉器繁絃乐器上的弦,铿锵远近。洞内渐转东北,势似宏深渊坠,既水池高下,无可着足,而无火炬遥烛,惟从黑暗中听其遥响而已。 余所见水洞颇多,而独此高悬众峰之顶,又潴而不流,无一滴外泄,向所望以为独石凌空,而孰意其中乃函水之具耶。出洞,仍循崖而北,入明洞后门,抵前洞。 从僧榻之左,有旁龛可登,攀而上之,则有隙西透,若窗而岐为两。其后复有洞门西向,在崖路之上,其门颇敞,第透隙处,双棂逼仄,只对外窥,不能穿之以出耳。先是余入前洞,见崖间有镌“三明洞”三字者,从洞中直眺,但见前后,而不知旁观更有此异也。下洞,由旧路三里,出茶庵,适按君冯,士俊以专巡至。从来直指巡方,不逾关岭、盘江,冯以特命再任,故历关隘至此耳。 时旌旗穿关逾坳,瞻眺之,空山生色,第随其后抵安南,不免徒骑杂沓,五里之程,久乃得至。乃饮于陈氏肆中。遂入东门,西抵卫前,转南而出南门。南向行岭峡间,共平上二里,有脊自西北度东南,度处东平为塍,西忽坠坑深下,有小水自坑中唧唧出。 路随之,西循北崖下坠,即所谓乌鸣关也,乌鸣关在安南卫。土人呼为老鸦关。西向直下一里,有茶庵跨路隅,飞泉夹洒道间,即前唧唧细流,至此而奔腾矣。庵下崖环峡仄,极倾陷之势。又曲折下半里,泉溢浃道,有穹牌,题曰:“甘泉胜迹”。其旁旧亦有享,已废,而遗址丰碑尚在,言嘉靖间有僧施茶膳众,由岭下汲泉甚艰,一日疏地得之,是言泉从僧发者。余忆甘泉之名,旧《志》有之,而唧唧细流,实溢于岭上,或僧疏引至此,不为无功,若神之如锡卓禅杖龙移,则不然也。 又拾级西南下一里,下抵峡口,循西崖之足,转而西行,北则石崖排空,突兀上压;南则坠壑下盘,坵垤纵横,皆犁为田。虽升降已多,犹平行山半也。又西半里,有泉自北崖裂隙间宛转下注,路经其前,为架桥横度,泉落于侨内,复从桥下泻峡去。坐桥上仰观之,崖隙欹曲,泉如从云叶间堕出,或隐或现,又瀑布一变格也。循崖又西,迤逦平上,两过南度之脊,渐转西北,共五里,为乌鸣铺。复西北下峡间,一里余,有小水,一自东峡来,一自北峡来,各有石梁跨之,合于路左而东南去。度两石桥,又西南上岭,一里,从岭头过一哨,有数十家夹道。又从岭上循北界大山西向行,其南复平坠成壑,下盘错为田甚深。其南遥山与北界环列者,耸如展屏,而北角独尖竖而起。环此壑而东度土脊一支,遥属于北界大山,所过岭头夹哨处,正其北属之脊也。余先是从海马嶂西,即遥从岭隙见西峰缭绕,而此峰独方顶,迥出如屏。问骑夫:“江西坡即此峰否?”对曰:“尚在南。”余望其坳入处反在北,心惑之,至是始知其即东向分支之脊,路虽对之行,而西坡实在其北。 循北岭升降曲折,皆在峰半行。 又西北二里,西南二里,直坠坡而下者二里,缘岭西转者一里,是为纳溪铺;盖在北崖南坠之下,虽所下已多,而犹然土山之脊也。由铺西望,则东西山又分两界,有水经其中,第此两界俱支盘陇错,不若关岭之截然屏夹也。 复西南下一里半,有水从东崖坠坑而出,西悬细若马尾。从其北,路亦坠崖而下。又二里余,抵坞中,巨桥三门,跨两陇间,水从东一门涌而北出,其西二门,皆下平为田,岂水涸时耶?其水自西南诸峡中,各趋于桥之南,坠峡而下,经桥下,北注而出于盘江上流,其“纳溪”之名以此耶?度桥,复西北上岭,是为江西坡,以岭在溪之西也。路从夹冈中透壁盘旋而上,一里,出夹,复拾级上。一里,得茅庵,在坡之半。又北上拾级,半里,抵岭头,其北有峰夹坞,尚高;东望纳溪铺之缀东崖者,高下正与此等。于是又西向平陟岭间二里,挟南峰转循其西,又西向行半里,则岭上水多左石坠。又东北下转,则一深堑甚逼,自西南坠东北,若划山为二者。度小石梁而西,又西北逾岭头,共一里而入西坡城之东南门,是为有嘉城。 ----------------------------------------------
|
|
回复时间:2025-9-16 08:58
黔游日记七
作者: 徐弘祖 二十八日出西坡城之西北门,复西向陟岭。盘折而上二里,始升岭头,其北岭尚崇。循其南而西,又二里,望西北一峰,甚近而更耸,有雾笼其首,以为抵其下矣。又西一里,稍降而下,忽有脊中度,左右复中坠成峡,分向而去,其度脊阔仅二尺,长亘二三丈而已,为东西联属之蒂。始知西坡一山,正如一芝侧出,东西径仅十里,南北两垂,亦不过二三十里,而此则其根蒂所接也。 度脊,始上云笼高峰。 又二里,盘峰之南,是为倪纳铺。数十家后倚高峰,南临遥谷,前所望方顶屏列之峰,正亘其南。指而询之,土人曰:“是为兔场营。其南为马场营,再南为新、安二所。”新为新城所,安为安笼所,即与广西安隆土司为界者。由铺之西半里,有脊自山前坞中南度,复起山一支,绕于铺前,脊东西流水,俱东南入纳溪桥之上流者,第脊西之流,坠峡南捣甚逼。又稍北,循崇山而西半里,有脊自南岭横亘而北,中平而不高,有堡楼峙脊间,是为保家楼。 已为儸儸(彝族) 哨守之处。 其脊自西南屏列而来,至此北度,东起而为高峰,即倪纳后之雾笼者;西亘而成石崖,即与来脊排闼为西夹坞者。由脊北循石崖直西,行夹坞之上,是为三条岭。西四里,石崖垂尽,有洞高穹崖半,其门南向,横拓而顶甚平;又有一斜裂于西者,其门亦南向,而门之中有悬柱焉。其前坞中水绕入西南峡,路乃稍降。复西上岭坳,共三里,为芭蕉关。数十家倚北山南突之坳间;水绕突峰之南,复北环关西而出;过关,则坠峡而下,复与水遇。是为普安东境之要害,然止铺舍夹路,实无关也。 由其西降峡循水,路北重崖层突,多赭黑之色。闻有所谓“吊崖观音”者,随崖物色之。二里,见崖间一洞,悬踞甚深,其门南向而无路。乃攀陟而登,则洞门圆仅数尺,平透直北十余丈而渐黑,似曾无行迹所入者。乃返出洞口,则满地白骨,不知是人是畜也。仍攀崖下。又西有路,复北上崖间,其下门多牛马憩息之所,污秽盈前;其上层有垂柱,空其端而置以小石大士观音菩萨,乃出人工,非天然者。复下,循大路随溪西一里,溪转北向坠峡去,于是复西涉坡阜,共六里而至新兴城。 自芭蕉关而来,所降不多,而上亦不远,其坞间溪犹出山上也。入东门,出西门,亦残破之余也。有碑,为天启四年都御史乌程闵公所复。中有坐镇守备。是晚按君宿此。又西行岭峡间二里,连逾二岭脊,皆自南北度者。忽西开一深壑,中盘旋为田,其水四面环亘,不知出处。路循东峰西南降一里,复转南向上一里,又转东南上半里,逾岭脊而南,乃西南下一里,西抵坞中。闻水声淙淙甚急,忽见一洞悬北崖之下,其门南向而甚高,溪水自南来,北向入涧,平铺洞间,深仅数寸,而阔约二丈。洞顶高穹者将十丈,直北平入者十余丈,始西辟而有层坡,东坠而有重峡,内亘而有悬柱,然渐昏黑,不可攀陟矣。此水当亦北透而下盘江者。出洞,征询问洞名于土人,对曰:“观音洞。”征其义,以门上崖端有置大士像于其穴者也。 洞前溪由东南峡中来,其峡底颇平,大叶蒲丛生其间,淬绿锷蒲叶于风前,摇青萍于水上,芃芃péng植物茂盛有光。 循之西南半里,又西穿岭隙间,渐循坡蹑脊。二里,有一二家在北峰下,其前陷溪纵横,水由西南破壑去,路由西北循岭上。 一里,出岭头,是为蔺家坡。西南骋望,环山屏列甚遥,其中则峰巅簇簇,盘伏深壑间,皆若儿童匍匐成行,天与为抗。 从此乃西北下,直降者二里,又升降陇脊西行者二里,有庵缀峰头,曰罗汉松,以树名也。自逾新兴西南岭,群峰翠色茸茸,山始多松,然无乔枝巨本,皆弱干纠缠,垂岚拂雾,无复吾土凌霄傲风之致也。其前又西南开峡。从峡中直下者三里,转而西平行者一里,有城当坳间,是曰板桥铺城。城当峡口,仰眺两界山凌空而起,以为在深壑中矣,不知其西犹坠坑下也。路在城外西北隅,而入宿城中之西门。 二十九日出板桥城之西门,北折入大路,遂拾级下。 有小水自右峡下注,逾其左随之行。一里,则大溪汪然,自西南转峡北注,有巨石梁跨其上,即所谓三板桥也;今已易之石,而铺犹仍其名耳。 桥上下水皆阔,独桥下石峡中束,流急倾涌。其水西北自八纳山发源,流经软桥,又西南转重谷间,至是北捣而去,亦深山中一巨壑也。越桥西,溯溪北崖行。一里,溪由西南谷来,路入西北峡去,于是升降陇坳,屡越冈阿。四里直西,山复旷然平伏,独西南一石峰耸立,路乃不从西平下,反转南仰跻。半里,盘石峰东南,有石奋起路右,首锐而湾突,肩齐而并耸,是曰鹦哥嘴。又西转而下者一里半,有铺肆夹路,曰革纯铺。 土音“纳”俱作“捺”,至是而始知所云“捺溪”、“倪捺”皆“纳”字也。惟此题铺名。又从峡平行,缘坡升降,五里,有哨舍夹路,曰软桥哨。由哨西复坠峡下,遥见有巨溪从西峡中悬迅东注;下峡一里,即与溪遇;其溪转向南峡去,路从溪北,溯溪循北山之麓西行。二里,有巨石梁南北跨溪上,即所谓软桥也。余初疑冉姓者所成,及读真武庙前断碑,始知为“软”,想昔以篾索为之,今已易之石,而犹仍其名耳。 度桥而南,遂从溪南西向缘南崖而上,其跻甚峻。半里,平眺溪北,山俱纯石,而绿树缘错成文,其中忽有一瀑飞坠,自峰顶直挂峡底。缘南崖西上,愈上愈峻,而北眺翠纹玉瀑,步步回首不能去。上二里,峡底溪从西北而出,岭头路向西南而上。又一里,过真武庙。按君自新兴而来,越此前去。由其西,南向行,遂下坞中。又西南共四里,两越小岭而下,有峡自东南达西北,又两界山排闼而成者,其中颇平远,有聚落当其间,曰旧普安。按君饭于铺馆,余复先之而西北由坞中行。 东北界山逶迤缭绕,不甚雄峻;西南界山蹁跹piánxiān形容优美的飞动之势离立,复露森罗;峡踪虽远,然两头似俱连脊,中平而无泄水之隙者。 又西三里,有石峰中起,分突坞间,神字界其下,曰双山观。按君自后来,复越而前去。又西一里,则西脊回环于前,遂坞穷谷尽。坞底有塘一方,汇环坡之麓,四旁皆石峰森森,绕塘亦多石片林立,亦有突踞塘中者。于是从塘西南上回坡,一里,登其脊。又宛转西行岭头,岭左右水俱分泻深谷,北出者当从软桥水而入盘江上流,南流者当从黄草坝而下盘江下流。又西向从岭头升陟,其上多中洼之宕,大者盘壑为田,小者坠穴为阱。共五里,为水塘铺,乃饭于庙间。过铺西下岭,逶迤山半,又五里,过高笠铺,南向行陇间。 逾一平岭西南下,又五里,有小溪自北峡来,石桥南跨之。度其南,北门街夹峙冈上;逾冈南下,始成市,有街西去,为云南坡大道;直南,又一小溪自西南峡来,石桥又南跨之。桥南即为普安城,州、卫俱在其中。 按君已驻署中矣。其城西半倚山脊,东半下临东溪,南北二门正当西脊之东麓,而东门则濒溪焉。南门外石桥,则三溪合于北,经东门而西环城南,又南去而注于水洞者。北门外石桥:第一桥,即云南坡之水,绕城西北隅而为堑,东下而与北溪合于城东;第二桥,即小溪自西北来者,《一统志》所云“目前山之水”也;第三桥,即小溪自北来者,《一统志》所云“沙庄之水”也。三溪交会于城之东北,合而南去,是为三一溪,经城南桥而入于水洞。其城自天启初,为水西叛逆,诸蛮应之,攻围一年而破,后云南临安安南土官沙姓者,奉调统兵来复。至今疮痍未复。 然是城文运,为贵竹之首,前有蒋都宪,今有王宫詹,名柞远。非他卫可比。州昔惟土官,姓龙,其居在八纳山下,统十二小土司。今土官名子烈,年尚少。后设流官,知州姓黄。并治焉。 州东北七十里有八纳。 其山高冠一州,四面皆石崖崭绝,惟一径盘旋而上,约三十里。 龙土官司在其下。其顶甚宽平,有数水塘盈贮其上,软桥之水所由出也。土音以“纳”为“但”,而《梵经》有“叭呾dá哆”之音,今老僧白云南京人。因称叭呾山,遂大开丛林僧从居寺院多如丛林,而彝地远隔,尚未证果。 州南三十里有丹霞山。其山当丛峰之上,更起尖峰卓立于中。西界有山一支,西南自平彝卫屏列而北,迤逦为云南坡,而东下结为州治。西屏之中,其最高处曰睡寺山,正与丹霞东西相对。其东界有山,南自乐民所分支而北,当丹霞山南十里。西界屏列高山横出一支,东与东界连属,合并而北,夭矫丛沓,西突而起者,结为丹霞山;东北耸突而去者,渐东走而为兔场营方顶之山,而又东北度为安南卫脉。其横属之支,在丹霞山南十里者,其下有洞,曰山岚洞,其门北向。 水从洞中出,北流为大溪,经丹霞山之西大水塘坞中,又北过赵官屯,又东转而与南板桥之水合。 由洞门溯其水入,南行洞腹者半里,其洞划然上透,中汇巨塘,深不可测。土人避寇,以舟渡水而进,其中另辟天地,可容千人。而丹霞则特拔众山之上,石峰峭立,东北惟八纳山与之齐抗。八纳以危拥为雄,此峰以峭拔擅秀。昔有玄帝宫,天启二年毁于蛮寇,四年,不昧师徽州人。复鼎建,每正二月间,四方朝者骈集,日以数百计。 僧又捐资置庄田,环山之麓,岁入谷三百石。而岭间则种豆为蔬,岁可得豆三十石。以供四方。 但艰于汲水:寻常汲之岭畔,往返三里,皆峻级;遇旱,则往返十里而后得焉。 ----------------------------------------------
|
|
回复时间:2025-9-16 08:58
黔游日记八
作者: 徐弘祖 五月初一日余束装寄逆旅主人符心华寓,兰溪人。乃南抵普安北门外,东向循城行。 先是驼骑议定自关岭至交水,至是余欲往丹霞,彼不能待,计程退价。余仓卒收行李,其物仍为夫盗去。穷途之中,屡遭拐窃,其何堪乎!复随溪南转过东门,又循而抵南门,有石梁跨溪上。越其南,水从西崖向南谷,路从东坡上南岭,西眺水抵南谷,崖环壑绝,遂注洞南入。 时急于丹霞,不及西下,二里,竟南上岭,从岭上行。又二里,逾岭转而西,其两旁山腋,多下坠之穴,盖其地当水洞东南,其下中空旁透,下坠处,皆透穴之通明者也。又西南一里,路右一峡下迸,有岩西南向,其上甚穹,乃下探之。东门有侧窦如结龛,门内洼下而中平,无甚奇幻。遂复上南行,又一里,逾岭脊,遂西南渐下,行坡峡间。一里,过石亭垒址,其南路分两岐:由东南者,为新、安二所、黄草坝之径;由西南者,则向丹霞而南通乐民所道也。遂从西南下。 从岭峡中平下者二里,东顾峡坑坠处,有水透崖南出,余疑为水洞所泄之水,而其势颇小,上流似不雄壮。 从其西,遂西南坠坑而下。一里,抵壑中,则有溪汪然自西而东注,小石梁跨其上。曰南板桥。以别于北大道之三板桥也。其下水西自石洞出,即承水洞之下流,至是而复透山腹也。水从桥东,又合南峡一溪,东向而去,东北合软桥下流,出北板桥而东与盘江合。其南峡之溪,则自大水塘南山岚洞来。二溪一北一南,皆透石洞而出,亦奇矣。越南板桥南一里,溯南来溪入南峡,转而西行峡中。又二里,则有坝南北横截溪上,其流涌坝下注,阔七、八丈,深丈余,绝似白水河上流之瀑,但彼出天然,而此则人堰者也。坝北崖有石飞架路旁,若鷁水鸟首掉虚,而其石分窍连枝,玲珑上透,嵌空凑合,亦突崖之一奇也。又西三里,路缘北崖而上,西越之而下,共半里,山回水转,其水又自南向北而来者,其先东西之峡甚束,至是峡之成南北者渐宽。又循溪西崖南向行,一里,南逾一突嘴,则其南峡开而盘成大坞,南望有石梁横跨溪上。 半里,度石梁而东,遂东南上坡,始与南来之溪别。东上半里,过一村,又东半里,转而南稍下,共半里,逾小溪而上,过赵官屯,遂由屯村北畔东南入坞。二里,复七岭,一里,转峡处有水飞坠山腰。 循山嘴又西转而南半里,随峡东入又半里,峡中有水自东峡出,即飞瀑之上流也。小石梁跨峡而南,石碑剥落,即丹霞山《建桥记》文也。 由桥南西向盘岭,为大水塘之道,遂由桥东向溯水而入。 其下峡中箐树蒙密,水伏流于下,惟见深绿一道,迤逦谷底。 又东半里,内坞复开,中环为田,而水流其间。路循山南转,半里,入竹树间,有一家倚山隈wēi弯曲处结庐,下瞰壑中平畴而栖,余以为非登山道矣。忽一人出,呼余由其前,稍转而东,且导余东南登岭,乃下耕坞中去。及余跻半里,复西入樵径,其人自坞中更高呼“稍东”,遂得正道。其处四山回合,东北皆石山突兀,而余所登西南土山,则松阴寂历,松无挺拔之势,而偃仆盘曲,虽小亦然。遂藉松阴,以手掬所携饭抟tuán饭团而食,觉食淡之味更长也。既而循坡南上者半里,又入峡西上者一里,又南逾坳脊间半里。其坳两旁石峰,东西涌起,而坳中则下陷成井,灌木丛翳其间,杳不可窥。 已循东峰之南,又转而东南,盘岭半里,其两旁石峰,又南北涌起,而峡中又下陷成洼。又稍转东北,路成两岐,一由北逾峡,一由东上峰。余不知所从,乃从东向而上者,其两旁石峰,复南北涌起。半里陟其间,渐南转,又半里,南向跻其坳,则两旁石峰,又东西涌起。越脊南,始见西南一峰特耸,形如天柱,而有殿宇冠其上。乃西南下洼间,半里,复南上冈脊。回望所越之脊,有小洞一规,其门南向;其西有石峰如展旗,其东冈之上,复起乱峰如涌髻,而南冈则环脊而西,遂矗然起丹霞之柱焉;其中回洼下陷,底平如镜,已展土为田,第无滴水,不堪插莳。由冈西向跻级登峰,级缘峰西石崖,其上甚峻;已而崖间悬树密荫,无复西日之烁。 直跻半里,始及山门。其门西北向,而四周笼罩山顶。时僧方种豆垄坂间,门闭莫入。 久之,一徒自下至,号照尘。 启门入余,遂以香积供。 既而其师影修至,遂憩余阁中,而饮以茶蔬。 影修又不昧之徒也,时不昧募缘安南,影修留余久驻,且言其师在,必不容余去,以余乃其师之同乡也。余谢其意,许为暂留一日。 初二日甚晴霁。余徙倚四面,凭窗远眺,与影修相指点。其北近山稍伏,其下为赵官屯,渐远为普安城,极远而一峰危突者,八纳也。 相去已百里。其南稍下,而横脊拥其后,为山岚洞;极远而遥峰隐隔者,乐民所之南,与亦佐县为界者也。其西坠峡而下,为大水塘,坞中自南而北,山岚洞之水,北出南板桥者也,隔溪则巨峰排列,亦自南而北,所谓睡寺山矣;山西即亦资孔大道,而岭障不可见。其东仅为度脊,上堆盘髻之峰;稍远则骈岫丛沓,迤逦东北去,为免场营方顶山之脉者也。山东南为归顺土司。普安龙土司之属,与粤西土司同名。越其东南,为新、安二所、黄草坝诸处,与泗城接界矣。是日余草记阁中。影修屡设茶,供以鸡矼zōng草名菜、櫐lěi鱼腥草浆花、藤如婆婆针线,断其叶蒂,辄有白浆溢出。花蕊每一、二十茎成一丛。茎细如发,长半寸。缀花悬蒂间,花色如淡桃花。连丛采之。黄连头,皆山蔬之有风味者也。 初三日饭后辞影修。影修送余以茶酱,粤西无酱。贵州间有之而甚贵,以盐少故。而是山始有酱食。遂下山。十里,北过赵官屯,十里,东北过南板桥,七里,抵普安演武场。由其西横岭西度,一里,望三一溪北来,有崖当其南,知洞在是矣。 遂下,则洞门北向迎溪,前有巨石坊,题“碧云洞天”,始知是洞之名碧云也。 土人以此为水洞,以其上有佛者为干洞。洞前一巨石界立门中,门分为二,路由东下,水由西入。入洞之中,则扩然无间,水循洞西,路循洞东,分道同趋,南向十余丈,渐昏黑矣。忽转而东,水循洞北,路循洞南,其东遂穹然大辟,遥望其内,光影陆离,波响腾沸,而行处犹暗暗也。盖其洞可入处已分三层,其外入之门为一层,则明而较低;其内辟之奥为一层,则明而弥峻;当内外转接处为一层,则暗而中坼,稍束如门,高穹如桥,耸豁不如内层,低垂不如外层,而独界其中,内外回眺,双明炯然。然从暗中仰瞩其顶,又有一圆穴上透,其上亦光明开辟,若楼阁中函,恨无由腾空而上也。东行暗中者五六丈而出,则堂户宏崇,若阿房、未央,四围既拓,而峻发弥甚;水从东南隅下捣奥穴而去,光从西北隅上透空明而入;其内突水之石,皆如踞狮泛凫,附壁之崖,俱作垂旂qí旗矗柱。盖内奥之四隅,西南为转入之桥门,西北为上透之明穴,东南为入水之深窍;而独东北回环迥邃,深处亦有穴高悬,其前有眢窟下坠,黑暗莫窥其底,其上有侧石环之,若井栏然,岂造物者恐人暗中失足耶?由窟左循崖而南,有一石脊,自洞顶附壁直垂而下,痕隆起壁间者仅五六寸,而鳞甲宛然,或巨或细,是为悬龙脊,俨有神物浮动之势。其下西临流侧,石畦每每,是为十八龙田。由窟右循崖而东,有一石痕,亦自洞顶附壁直垂而下,细纹薄影,是为蛇退皮,果若遗蜕粘附之形。其西攀隙而上,则明窗所悬也。其窗高悬二十丈,峻壁峭立,而多侧痕错锷。缘之上跻,则其门扩然,亦北向而出,纵横各三丈余,外临危坡,上倚峭壁,即在水洞之东,但上下悬绝耳。 门内正对矗立之柱,柱之西南,即桥门中透之上层也。 余既跻明窗,旋下观悬龙、蛇蜕,仍由蛩góng水边大石桥下出,饭于洞门石上。 石乃所镌诗碑,游人取以为台,以供饮馔。其诗乃张涣、沈思充者,诗不甚佳,而涣字极遒qiú强劲活可爱。 镌碑欲垂久远,而为供饮之具,将磨漶huàn模糊的辩识不保矣,亟出纸笔录之。 仍入内洞,欲一登蛩桥上层,而崖壁悬峭,三上三却。再后,仍登明窗东南,援矗柱之腋,透出柱南,平视蛩桥之背,甚坦而近,但悬壁无痕,上下俱绝攀践,咫尺难度。于是复下而出洞。日已下舂,因解衣浴洞口溪石间。半截夙垢,以胜流浣濯之,甚快也!既而拂拭登途,忽闻崖上歌笑声,疑洞中何忽有人,回瞩之,乃明窗外东崖峭绝处,似有人影冉冉。余曰:“此山灵招我,不可失也。”先是,余闻水洞之上有梵龛,及至,索之无有。从明窗外东眺,层崖危耸,心异之,亦不见有攀缘之迹。及出水洞觅路,旁有小径,隐现伏草间,又似上跻明窗者,以为此间乃断崖绝磴耳,不意闻声发閟,亟回杖上跻。 始向明窗之下,旋转而东,拾级数十层,复跻危崖之根,则裂窍成门。其门亦北向,内高二丈余,深亦如之;左有旁穴前透,多裂隙垂棂,僧以石窒之为室;右有峭峡后坼,上颇氤氲盘结,而峻不可登。洞中有金仙三像,一僧栖其间,故游者携樽酹léi刻有云雷纹的酒杯就酌于此。 非其声,余将芒芒返城,不复知水洞之外,复有此洞矣。酌者仆从甚都漂亮,想必王翰林子弟,余远眺而过之。下山,循溪溯流二里,有大道,即南门桥。遂从南门入,蹑山坡北行。城中荒敝甚,茅舍离离散乱,不复成行;东下为州署,门廨无一完者。皆安酋叛时,城破鞠为丘莽,至今未复也。出北门,还抵逆旅。是晚觅夫不得,遂卧。按君是早返辕矣。 初四日觅夫不得,候于逆旅。稍散步北寺,惟有空楼层阁,而寂无人焉,乃构而未就者。还,闷闷而卧。 初五日仍不得夫。平明微雨,既止,而云油然四布。 是日为端午,市多鬻蒲艾者。雄黄为此中所出,然亦不见巨块。市有肉而无鱼。余兀坐逆旅,囊中钱尽,不能沽浊醪láo解愁,回想昔年雉山之乐,已分霄壤。 初六日夜雨达旦。 夫仍不得。 既午,遇金重甫者,麻城人也,贾而儒,索观余诸公手卷。为余遍觅夫,竟无至者。 初七日囊钱日罄,而夫不可得,日复一日,不免闷闷,是早,金重甫言将往荆州,余作书寄式围叔。下午,彼以酒资奉,虽甚鲜而意自可歆欣喜。 初八日候夫虽有至者,而恶主代为掯kèn索价刁难价,力阻以去。 下午得骑,亦重价定之,无可奈何也。 余所遇恶人,如衡阳劫盗,狗场拐徒,并此寓窃钱去者,共三番矣。此寓所窃,初疑为骑夫,后乃知为符主也。人之无良如此!夫劫盗、拐徒无论,如南宁梁冲宇、宝檀僧,并此人,俱有害人之心。余以万里一身,脱其虎口,亦幸矣! 初九日平明,以行李付骑,别金重甫乃行。 是早,云气浓郁。 从普安北门外第一溪桥北,循西峡入,过税司前,渐转西南,皆溯小溪西岸行。西山崇隆,小瀑屡屡从山巅悬注。 南五里,始西南登坡,是为云南坡。初二里稍夷,又一里半甚峻,过一脊而西,复上坳,共一里,为马鞍岭。越而西,遂循岭西向西南行,于是升降在岭头,盘折皆西南,俱不甚高深。五里,稍降坞中,为坳子哨。 先是每处有打哨之苦,此为第一哨。 今才奉宪禁,并于一处,过无问者。又南越一坳,大雨淋漓。 仍前,升降大峰之西,冒雨又十五里而至海子铺。 山坞稍开,颇大,中有水塘,即所谓海子也。有小城在其南,是为中火铺。普安二十二哨,俱于此并取哨钱,过者苦焉。 先各哨分取,今并取于此。 哨目止勒索驼马担夫,见余辈亦不甚阻挠,余乃入城,饭于肆。复出南门,南向登山。五里,遇驼马方牧于山坡,雨复大至,余乃先行。升降高下,俱依东大山而南,两旁多眢yuān干枯的井井坠坑,不辨水从何出。又五里为大河铺,有水自铺东平泻坡陀下,漫流峡中,路随之而南。天乃大霁,忽云破峰露,见西南有山甚高,土人称为黑山。 云气笼罩,时露一班,直上与天齐。望而趋五里,大河之水,已渐坠深堑,似从西北坼峡去。 路东南缘岭透峡东下,则山环坞合间,中洼为塘,水满其中,而四面皆高,不知出处。又东透坳下,坞间又复洼而成塘,与前虽有高下,而潴水莫泄同之。又东缘南峰而转,越其东,则东坞大开,深盘远错,千塍环壑于下。度其地在丹霞山南、山岚洞西南,余谓壑底水即北透山岚者。征之土人,云:“西峰下有入水洞,水坠穴去,不知所出。”从西峰稍下,共五里,是为何郎铺。越铺南,又上岭,仍依东岭行,回望云笼高峰,已在西北,时出时没,兴云酿雨,皆其所为。 虽山中雨候不齐,而众山若惟瞻其马首者。 循东岭南下峡中,有溪自南而来,溯之行其东岸。 共五里,路忽由水渡西岸,而暴雨涨流,深涌莫能越。方欲解衣赴之,忽东山之上有呼者,戒莫渡,招余东上岭行。余从之,遂从莽棘中上东岭。已得微道,随之南二里,得北来大道,果从东岭上降者。盖涉溪者乃西道,从岭者乃东道,水涸则从西,水涨则从东也。西流之中,有一线深坑,涸时横板以渡,兹涨没无影,非其人遥呼,几不免冯píng徒步过河之险矣。从东岭下一里,则大道西濒溪,道中水漫数寸,仍揭而溯之。一里,有石梁跨溪上。其溪自南抵东山之麓,至是横折而西,从梁下抵西山之麓,乃转北去。盖其源发于西南火烧铺西分水岭,按《志》,分水岭在普安西南百二十里,即此。北流经此,又北抵黑山、何郎之南,不知所泄,即土人亦莫能悉也。石梁西麓,有穴纷骈纵横如“亦”字,故名其地曰亦字孔,今讹为亦资孔,乃土音之溷也。 梁南半里,即为亦字孔驿,有城倚西山下,而水绕其东焉。 比至,雷雨大作。宿于西门内周铺。 ----------------------------------------------
|
|
回复时间:2025-9-16 08:58
游太华山记
作者: 徐弘祖 出省城,西南二里下舟,两岸平畴夹水。十里田尽,萑huán苇长成后的芦苇满泽,舟行深绿间,不复知为滇池巨流,是为草海,草间舟道甚狭,遥望西山绕臂东出,削崖排空,则罗汉寺也,又西十五里抵高峣qiāo,乃舍舟登陆高峣者,西山中逊处也。南北山皆环而东出,中独西逊,水亦西逼之,有数百家倚山临水,为迤西大道。 北上有傅园;园西上五里,为碧鸡关,即大道达安宁州者。由高峣南上,为杨太史祠,祠南至华亭、太华,尽于罗汉,即碧鸡山南突为重崖者。盖碧鸡山自西北亘东南,进耳诸峰由西南亘东北,两山相接,即西山中逊处,故大道从之,上置关,高峣实当水埠焉。 余南一里,饭太史祠。又南过一村,乃西南上山,共三里,山半得华亭寺。寺东向,后倚危峰,草海临其前。由寺南侧门出,循寺南西上,南逾支陇入腋,共二里,东南升岭,岭界华亭、太华两寺中而东突者。 南逾岭,西折入腋凑间,上为危峰,下盘深谷,太华则高峙谷东,与行处平对。然路必穷极西腋,后乃东转出。 腋中悬流两派坠石窟,幽峭险仄,不行此径不见也。转峡,又东盘山嘴,共一里,俯瞰一寺在下壑,乃太平寺也。又南一里,抵太华寺。寺亦东向,殿前夹墀chí台阶皆山茶,南一株尤巨异。 前廊南穿庑入阁,东向瞰海。 然此处所望犹止及草海,若潆潆浩荡观,当更在罗汉寺南也。 遂出南侧门,稍南下,循坞西入。又东转一里半,南逾岭。岭自西峰最高处东垂下,有大道直上,为登顶道。截之东南下,复南转,遇石峰嶙峋南拥。辄从其北,东向坠土坑下,共一里,又西行石丛中。一里,复上蹑崖端,盘崖而南,见南崖上下,如峰房燕窝,累累欲堕者,皆罗汉寺南北庵也。 披石隙稍下,一里,抵北庵,已出文殊岩上,始得正道。由此南下,为罗汉寺正殿;由此南上,为朝天桥。桥架断崖间,上下皆嵌崖,此复崭崖中坠。桥度而南,即为灵官殿,殿门北向临桥。由殿东侧门下,攀崖蹑峻,愈上愈奇,而楼、供纯阳、而殿、供元帝、而阁、供玉皇、而宫名抱一,皆东向临海,嵌悬崖间。 每上数十丈,得斗大平崖,辄杙yì小木桩空架隙成之。 故诸殿俱不巨,而点云缀石,互为披映,至此始扩然全收水海之胜。南崖有亭前突,北崖横倚楼,楼前高柏一株,浮空漾翠。并楼而坐,如倚危樯上,不复知有崖石下藉也。抱一宫南削崖上,杙木栈,穿石穴,栈悬崖树,穴透崖隙,皆极险峭。度隙,有小楼粘石端,寝龛炊灶皆具。北庵景至此而极。 返下朝天桥,谒罗汉正殿。殿后崖高百仞。崖南转折间,泉方渟tíng水积聚而不流通崖麓,乃朝天桥迸缝而下者,曰勺冷泉。 南逾泉,即东南折,其上崖更崇列,中止潆坪一缕若腰带,下悉隤阪崩崖,直插海底,坪间梵宇仙宫,雷神庙、三佛殿、寿佛殿、关帝殿、张仙祠、真武宫次第连缀。真武宫之上,崖愈杰竦,昔梁王避暑于此,又名避暑台,为南庵尽处,上即穴石小楼也。 更南,则庵尽而崖不尽,穹壁覆云,重崖拓而更合。南绝壁下,有猗兰阁址。 还至正殿,东向出山门,凡八折,下二里抵山麓,有村氓数十家,但网罟gǔ织网为业。村南即龙王堂,前临水海。由其后南循南崖麓,村尽波连,崖势愈出,上已过猗兰旧址。 南壁愈拓削,一去五里,黄石痕挂壁下,土人名为挂榜山。再南则崖回嘴突,巨石垒空嵌水折成璺wèn裂缝,南复分接屏壁,雄峭不若前,而兀突离奇,又开异境。三里,下瞰海涯,舟出没石隙中,有结茅南涯侧者,亟悬仄径下,得金线泉。泉自西山透腹出,外分三门,大仅如盎,中崆峒,悉巨石欹侧,不可入。水由盎门出,分注海。海中细鱼溯流入洞,是名金线鱼。鱼大不逾四寸,中腴脂,首尾金一缕如线,为滇池珍味。泉北半里,有大石洞,洞门东瞰大海,即在大道下,崖倾莫可坠,必迂其南,始得逶迤入,即前所望石中小舟出没处也。门内石质玲透,裂隙森柱,俱当明处。南入数丈辄暗,觅炬更南,洞愈崇拓。共一里,始转而分东西向,东上三丈止,西入窈窕莫极。俱火炬不给,乃出。 上山返抱一宫。问山顶黑龙池道,须北向太华中,乃南转。然池实在山南金线泉绝顶,以此地崖崇石峻,非攀援可至耳。余辄从危崖历隙上,壁虽峭,石缝多棱,悬跃无不如意。壁纹琼葩瑶茎,千容万变,皆目所未收。素习者惟牡丹,枝叶离披,布满石隙,为此地绝遘gòu绝难遇见,乃结子垂垂,外绿中红,又余地所未见。土人以高远莫知采鉴,第曰山间野药,不辨何物也。攀跻里余,遂蹑巅,则石萼鳞鳞,若出水青莲,平散竟地。峰端践侧锷而南,惟西南一峰最高。行峰顶四里,凌其上,为碧鸡绝顶。顶南石萼骈丛,南坠又起一突兀峰,高少逊之,乃南尽海口山也。绝顶东下二里,已临金线泉之上,乃于耸崖间观黑龙池而下。 ----------------------------------------------
|
|
回复时间:2025-9-16 08:59
滇中花木记
作者: 徐弘祖 滇中花木皆奇,而山茶、山鹃杜鹃为最。 山茶花大逾碗,攒合成球,有分心、卷边、软枝者为第一。省城推重者,城外太华寺。城中张石夫所居朵红楼楼前,一株挺立三丈余,一株盘垂几及半亩。垂者丛枝密干,下覆及地,所谓柔枝也;又为分心大红,遂为滇城冠。 山鹃一花具五色,花大如山茶,闻一路迤西,莫盛于大理、永昌境。 花红,形与吾地同,但家食时,疑色不称名,至此则花红之实,红艳果不减花也。 游颜洞记 作者: 徐弘祖 临安府颜洞凡三,为典史颜姓者所开,名最著。余一至滇省,每饭未尝忘钜jù鹿也。遂由省中南过通海县,游县南之秀山。上一里半,为灏hào穹宫。宫前巨山茶二株,曰红云殿。宫建自万历初,距今才六十年,山茶树遂冠南土。又南抵临安府。城南临泸江;此江西自石屏州异龙湖来,东北穿出颜洞;而合郡众水,亦以此洞为泄水穴也。 于是觅一导游者于城东接待寺。 颜洞大道,当循城而南,渡泸江桥;导者从寺前隔江东北小路行,遂不得渡泸江,东观三溪会合处。由寺北循塘岸东行,塘东皆红莲覆池,密不见水。东北十五里,渡赛公桥。水自西北来,东南入泸。又五里,上山,为金鸡哨。哨南泸江会诸水,由此东入峡。峡甚逼,水倾其中,东抵洞口尚里余。望洞顶石崖双劈,如门对峙,洞正透其下,重冈回夹之,不可得见。 求土人导入,皆曰:“水涨流急,此非游时。若两月前水涸,可不桥而入;今即有桥,亦不能进,况无桥耶!”桥非一处,每洞中水深处,辄架木以渡。 往例按君来游,架桥费且百金,他费亦百金。 土人苦之,乘普酋兵变,托言洞东即阿迷境,叛人尝出没此,遂绝官长游洞者。余必欲一至洞门,土人曰:“须渡江南岸,随峡入,所谓泸江桥大道也。”始悔为导者误,乃舍水洞,觅南明、万象二陆洞。 从哨东下坡,复上山登顶。东瞰峡江环峡东入,洞门即在东峡下。 余所登山处,正与其上双崖平对,门犹为曲掩,但见峭崖西向,涌水东倾,捣穴吞流之势,已无隐形矣。东北三里,逾岭脊下山。二里,则极东石壁回耸,如环半城,下开洞门北向。余望之有异,从之直下,一里,抵峡中。一又一里半,抵东壁下。稍南上,洞门廓然,上大书“云津洞”,盖水洞中门也。游颜洞以云津为奇:从前门架桥入,出后门,约四五里,暗中傍水行,中忽辟门延景,其上又绝壁回环,故自奇绝。余不能入其前洞,而得之重崿绝巚间,且但知万象、南明,不复知有云津也,诚出余意外。遂瞰洞而下。洞底水从西南穴中来,盘门内而东,复入东南穴去。 余下临水湄,径之,水阔三丈,洞高五六丈,而东西当门透明处,径可二十丈。但水所出入,直逼外壁,故非桥莫能行。出水西穴,渐暗不可远窥;东为水入穴处,稍旁拓,隔水眺之,中垂列乳柱,缤纷窈窕。复上出洞外,上眺东南北三面,但环壁无可上。仍西出旧道,北上山。东一里,逾岭,已陟东壁回环上。 岭埠中东向一里,其地南北各起层峰,石崖时突,万象洞即在北崖上,乃导者妄谓在南崖下。直下者一里,抵南崖。一洞东向,高四丈,水从中涌出,两崖角起,前对为峡,水出洞破峡,势极雄壮,盖水洞后门也。 又东二里,抵老鼠村,执途人问之,万象洞在西北岭上,即前所从下山处,洞甚深,历降而下,底与水洞通。余欲更至洞门,晚色已合,去宿馆尚十里。念此三洞,慕之数十年,趋走万里,乃至而叛彝阻之,阳侯隔之,太阳促之,导人又误之,生平游屐,斯为最厄阻碍矣! ----------------------------------------------
|
|
回复时间:2025-9-17 01:11
随笔二则
作者: 徐弘祖 黔国公沐昌祚卒,子启元嗣爵。邑诸生往祭其父,中门启,一生翘首内望,门吏杖箠通捶,用棒打之。多土怒,亦箠其人,反为众桀奴所伤,遂诉于直指挺直不阿金公。公讳瑊,将逮诸奴,奴耸启元先疏诬多士。 事下御史,金逮奴如故。 启元益嗔chēn生气,征兵祭纛dú大旗,环直指门,发巨炮恐之,金不为动。沐遂掠多士数十人,毒痛之,囊其首于木。金戒多士毋与争,急疏闻。下黔督张鹤鸣勘,张奏以实。时魏珰专政,下调停旨,而启元愈猖狂不可制。 母宋夫人惧斩世绪,泣三日,以毒进,启元陨,事乃解。宋夫人疏请,孙稚未胜爵服,乞权署名,俟长赐袭。会今上登极,怜之,辄赐敕实授。 即今嗣公沐天波,时仅岁一周支也。 普名胜者,阿迷州土寇也。 祖者辂lù,父子为乱三乡、维摩间。万历四十二年(公元1614年),广西郡守萧以裕,调宁州禄土司兵合剿,一鼓破之,辂父子俱就戳,始复维摩州,开三乡县。 时名胜走阿迷,宁州禄洪欲除之。 临安守梁贵梦、郡绅王中丞抚民,畏宁州强,留普树之敌,曲庇名胜。初犹屯阿迷境,后十余年,兵顿强,残破诸土司,遂驻州城,尽夺州守权。崇祯四年(公元1631年),抚臣王伉忧之,裹毡笠,同二骑潜至州,悉得其叛状,疏请剿。上命川、贵四省合剿之。 石屏龙土司兵先薄漾田,为所歼。三月初八日,王中丞亲驻临安,布政周世昌统十三参将,将本省兵万七千人,逼沈家坟。贼命黎亚选扼之,不得进,相持者二月。 五月初二日,亚选自营中潜往为名胜寿,醉返营。一童子泄其事于龙。龙与王土司夜劫之,遂斩黎;进薄州城,环围四月,卒不下。时州人廖大亨任职方郎,贼恃为奥援,潜使使入京纵反间,谓普实不叛,王抚起衅徼jiǎo求功,百姓悉糜烂。于是部郎疏论普地不百里,兵不千人,即叛可传檄定,何骚动大兵为?而王宫谕锡衮、杨庶常绳武,各上疏言宜剿。事下枢部议。先是王抚疏名胜包藏祸心已久,前有司养疽莫发奸,致成难图蔓草,上因切责前抚、按。 而前抚闵洪学已擢zhuó提升冢宰,惧勿能自解,即以飞语怂恿大司马。大司马已先入部郎言,遂谓名胜地不当一县,抚、按比周,张大其事势,又延引日月,徒虚糜县官饷。疏上,严旨逮伉及按臣赵世龙。十月十五日,抚、按俱临安就逮。 十二月十八,周世昌中铳chòng一种火器死,十三参将悉战没。五年正月朔,贼悉兵攻临安,诈郡括万金犒之,受金,攻愈急。迨十六,城垂破,贼忽退师,以何天衢袭其穴也。天衢,江右人,居名胜十三头目之一,见名胜有异志,心不安,妻陈氏力劝归中朝,天衢因乞降,当道以三乡城处之,今遂得其解围力。后普屡以兵攻三乡,各相拒,无所胜,乃退兵,先修祖父怨于宁州。方攻宁时,洪已奉调中原,其母集众目,人犒五金、京青布二,各守要害,贼不得入。后洪返,谓所予太重,责之金,诸族目悉解体。贼谍知,乘之入,洪走避抚仙湖孤山,州为残破。岁余,洪复故土,郁郁死。贼次攻石屏州,及沙土司等十三长官,悉服属之。志欲克维摩州南鲁白城,即大举。鲁白城在广南西南七日程,临安东南九日程,与交趾界,城天险,为白彝所踞。 名胜常曰:“进图中原,退守鲁白,吾无忧矣。”攻之三年,不能克。七年九月,忽病死。子福远,方九岁。妻万氏,多权略,威行远近。当事者姑以抚了局,酿祸至今,自临安以东、广西以南,不复知有明官矣!至今临安不敢一字指斥,旅人询及者,辄掩口相戒,府州文移,不过虚文。予过安庄,见为水西残破者,各各有同仇志,不惜为致命;而此方人人没齿无怨言,不意一妇人威略乃尔! 南包沙土司,抵蒙自县;北包弥勒州,抵广西府;东包维摩州,抵三乡县;西抵临安府;皆其横压之区。东唯三乡何天衢,西唯龙鹏龙在田,犹与抗斗,余皆闻风慑伏shè慑于威势而屈服。有司为之笼络,仕绅受其羁靮dí马缰绳,意即受其控制者,十八九。王伉以启衅被逮,后人苟且抚局,举动如此,朝廷可谓有人乎!夫伉之罪,在误用周世昌,不谙兵机,弥连数月,兵久变生耳。当时止宜责其迟,留策其后效。临敌易帅且不可,遽就军中逮之,亦太甚矣。嗟乎!朝廷于东西用兵,事事如此,不独西南彝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