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翁闯虎跳[下载]

68岁的脚底板，踏上虎跳峡的石阶时，倒比年轻时多了几分沉实的稳。人都叫我“老虎”，许是瞧我这般不服老的犟劲——头发白了半截，嗓门还亮得像洪钟，遇着坎儿从不说“退”字。景区新添了自动扶梯，8台45米高的扶梯分4段双向跑，单程能提98米、跨360米，老弱游客坐它上下省劲，可我偏下，今日站在金沙江劈开的万丈深谷前，倒真应了这名号：且看我这“老虎”，如何与这虎跳峡试比高。
车过虎跳峡镇，远远便听见闷雷似的轰鸣，从山坳深处滚过来，像有千军万马在谷底奔突。及至近前，哈巴雪山与玉龙雪山如两尊铁青巨灵，隔着一道裂缝对峙，海拔5000多米的雪峰压得人眼晕，而裂缝底下，金沙江正扯着嗓子咆哮。导游说这峡谷深达3900米，全长23公里，江水从上游跌下来，一路砸出213米的落差，到了最窄处，江面竟只剩20余米宽。我眯眼望去，两岸岩壁像被巨斧生生劈开，青灰色的石棱直插云天，那股子刚烈，倒比我这“老虎”的性子更胜三分。
先到上虎跳。脚下是凿在崖壁上的栈道，木栏外就是深不见底的江谷。听同行人说，坐扶梯来这儿也就三五分钟，轿厢宽亮，沿途能瞅着峡谷景致，平稳又安全。我探头往下瞧，江心那块虎跳石果然威风，13米高的巨石像蹲在江里的猛虎，江水撞上去，“轰”的碎成雪白的浪沫，又嘶吼着翻卷开来，似要把这巨石掀翻。相传真有猛虎借它一跃过岸，我倒觉得，该是这江水先养出了虎性，才催生出这般奇景。同行的年轻人笑我：“虎大爷，您这‘老虎’遇上真虎跳，敢试试不？”我往石上啐了口唾沫——我这“老虎”，不跳江，要跳就跳这山的高度！
往里走便是中虎跳。路更险了，石阶窄得只容一人侧身过，身旁就是刀削般的峭壁，仰头看，天只剩细细一条线，难怪叫“一线天”。不到5000米的水路，金沙江跌跌撞撞砸出18处险滩，礁石像獠牙般刺破水面，江水撞上它们，激起丈高的浪，声音震得耳鼓发麻，连脚下的石头都在颤。我扶着岩壁站稳，看那江水明明被礁石拦着，偏要拧着身子往前冲，碎了又聚，聚了又碎，白沫子溅得老高，那股不服输的劲，倒像我这一辈子——60多年风风雨雨，哪回不是撞了南墙也得凿个洞过去？我对着江水吼：“你这浪头再高，能高过我‘老虎’的骨头？”江风裹着涛声回我，“哗哗”的，倒像在应和。
下虎跳的水缓了些，像刚打完架的汉子，终于喘了口气。站在观景台远眺，金沙江在这里舒展了些，波光粼粼地绕着滩涂走，水色也深了，成了墨绿。两岸的雪山终于露出全貌，哈巴雪山的雪顶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撒了把碎银；玉龙雪山的峰峦藏在云里，偶尔露个尖，倒有了几分温柔。可我知道，这温柔是假象，方才在中虎跳见识过它的烈，就懂这平缓里藏着多大的劲——就像我，头发白了，腰杆也不如从前直，但心里那股火，一点没比年轻时小。
往回走时，夕阳把峡谷染成金红色，江水像条熔化的铜带，在谷底蜿蜒。哈巴与玉龙两山的影子投在江里，随浪轻轻晃。远远望见扶梯载着人缓缓上下，想来那些老人、孩子不用费力气，也能好好看看这景。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胡茬于扎手，倒比年轻时更硬。这“老虎”今日算是没白来——金沙江奔腾不息，我这股不服输的劲头，也得像它一样，奔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