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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度记---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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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zyesheng
时间:
2025-11-17 09:36
标题:
东度记---连载中
东度记方汝浩著
明代 神魔志怪
《东度记》又名《扫魅敦伦东度记》,明代小说。书叙达摩老祖由南印度出发,自西而东,经东印度国,再往震旦国阐化历程。作者精心塑造了一大批千奇百怪的妖魔形象,它们有的是人,像酒色财气四魔,本是巨鼋巫师的徒弟;有的是人的心理幻化,它们给社会带来各种危害,诸如兄弟不和、夫妻失睦等,皆由它们拨弄而成,而与达摩老祖和不如密多尊者始终作对。小说虽极写神怪妖魔,光怪陆离,虚幻神奇,但却揭露了明末社会和家庭的各种矛盾,真实地描绘出一幅封建末世社会全面崩溃的画面,别具一格。
南印度王建佛会 密多尊者阐禅宗
话说混沌初分,天地为两仪,日月星辰为四象,山川草木,飞禽走兽,数不尽的万物,生于其中。即人亦万物中一物,只因人灵物蠢,人有知觉智识,能言善语,故配天地为“三才”,乃最灵者。以本来原有个正大光明的道理,自生来在孤提时,混混朴朴,未凋未漓。光明一理,包含五内。及至长大成人,知诱物化,邪鬼外侵,本真内凿,把个大道丧失。所以万圣千真,立言行教,只要人克复本来,见性明心。这克复的何事?明见的何物?就是为臣的,既受皇王官职,尽心事主,忠义报国,大道何等光明!乃有一等,贪位慕禄,希图富贵,惜身家,不顾国。哪知根本既坏,枝叶终伤,后世子孙宁保不坏?为子的,要思身从何处来,乃父母生育。且说那十月怀胎,三年乳哺,何等深恩,教敬不违,劳而不怨,大道何等光明!乃有一等为子的,贪妻爱,纵私欲,不孝双亲,哪知天鉴不宥,王法无私,报应却也不小。为弟兄的,应该念父母血脉,同胞生来,弟敬兄,兄爱弟,何等光明大道!乃有一等,争家产,为钱财,视弟兄如陌路,待手足如寇仇,哪知天合的弟兄既失,人合的财产怎长?为夫妻的,阴阳配偶,子孙相承,相爱相怜,何等光明大道!乃有一等,贪淫纵欲,弃旧怜新,憎妻宠妾。更有淫妒妇女,不守妻节,败坏风俗,多有性命不保。为朋友的,要知德业相劝,过失相规,大道何等光明!乃有一等,势利交,酒食友,处富贵亲如手足,当患难视如路人。哪知天道好还,灾难莫测,谁为救恤?这五伦道理,正大光明,人能永保不失,自然邪鬼不侵,灾害不作,福善资身,以完全生人道理。便是圣贤仙佛,也不过克全了这道。少有所失,便入邪宗。后有清溪道人五言八句,指出克复光明要法。
诗曰:
大道原明彻,邪魔扰世缘。
莫昧菩提树,须开宝叶莲。
五伦同此理,三省即先贤。
克复工须易,予欲又何言!
且说东京孝武帝宁康年间,天下广阔,海宇遐荒。”出中华外国,有五印度国。一个南印度国海边,有一渔父名叫卜老。因他终日面无戚容,见人只是嘻嘻,人称他做笑不老。他夫妇两个,日以捕鱼资生。一日捕得巨口细鳞,将欲烹食,只见那鱼有乞哀贪生之状。夫妇怜慈动念,乃计议放生,把这活鱼仍投海水。那鱼洋洋游去。夫妇二人,便思持斋改业,怎奈边海无策赡生。正窘急处,忽来一个老僧到门化斋,只是大笑不止。渔父虽笑,这日却有戚容。老僧笑问道:“渔翁,贫僧素知你好笑,今日何故面色凄凄?”渔父强陪笑脸,那渔妇便答道:“师爷你有所不知,我夫妇原以捕鱼资生,近为捕得一鱼,将欲烹食,那鱼状若乞怜,我夫妇不忍,放它归海。因思人生世间,有可充腹之物,有可治生之事,何必伤物性命,以养人身?弃了此业,又无计资生。我夫为此戚戚。但我夫平日好笑,他道:‘有鱼便有酒,有酒便有笑,有笑乃不老。’人所以因他姓名,遂呼他为笑不老。不知长老也笑不休,却是何因?”老僧笑道:“贫僧打从中华来,到一处白莲社,遇着一位远公和尚,他有‘虎溪三笑’禅机授我,因此学他之笑,一路化斋到此,逢人便笑,海边村户人家,都叫贫僧做笑和尚。”渔父笑问道:“师父,我笑有个话头儿,你笑不知可有?”老僧笑道:“贫僧有几句话头。”渔父道:“请念念我听。”老僧一面笑着,一面口念着,乃念道:
笑,笑,笑,谁人识得这关窍。远公传我这根因,我因笑得笑中妙。岂是痴,非是傲,说与渔翁休见诮。你今向我笑笑人,我向你笑有玄奥。笑嘻嘻,自知道,非是笑九流,乃是笑三教。不笑为臣忠,不笑为子孝,不笑白发自红颜,不笑贤愚并不肖。也不笑矜骄,也不笑势要,也不笑东施嫫母效颦,也不笑子建潘安才与貌。那笑陶朱猗顿富多金,那笑范丹苏季贫无钞。非是笑愚顽,不学甘弃暴。非是笑旁门,诖误入左道。非是笑喑聋瞽目不成人,感叹悲嗟怨天造。仰天终日笑无休,今笑渔翁寄长啸。这呵呵,有独乐;这哈哈,有自好。只为太平时序乐雍熙,但愿丰亨无旱涝,四时佳景物色奇,风花雪月堪欢跃。一身丢开名利关,烦恼忧悉俱不效。古往今来只如斯,家风落在这圈套。你也嘻,我也笑,笑的是,浮生空自忙,是非闲争闹,人生何苦绉双眉,且学老僧腔与调。
笑和尚念毕,乃问渔父:“你的话头儿,也念念贫僧听”渔父笑道:“长老,我的话头儿,却是四个《西江月》。”乃念道:
叹世悲哀忧戚,怎如哈哈嘻嘻。人生纵有百年期,几被忧愁夺易。
智者虽教看破,人情自古难齐。得欢笑处且怡怡,好个呵呵生意。
满屋哄堂大噱,一人独自向隅。世间惟有这须眉,他也立身天地。
笑伊秃发何事?笑我终日渔鱼。只有沽酒落便宜,因此呵呵为计。
笑和尚听罢,笑道:“渔翁,你既呵呵为计,怎的又面带忧容?”渔父道:“师爷你不知,我前捕得一巨口细鳞,将烹而食,那鱼状若乞怜,我夫妻一时不忍,纵放它生于海。那鱼得水,悠悠洋洋而去。因此我夫妻要持斋改业,又虑资生无策,因此忧虑不觉见于面,使师父见知。”笑和尚笑道:“渔翁,你夫妻既发慈悲,放生活物,我贫僧自有个与你资生计策。昨游海岸,见一物放大光明,近前看是何物,乃是一件宝贝,欲要把这宝埋藏海岸沙中。你夫妇既有放生活鱼的仁心,贫僧岂无为你资生的好意!你可将此物上献与国王,大则授你一官半职,小则赐你些金银。何虑养生度日?”渔父笑问道:“师父,你的是何宝贝?”笑和尚答道:此宝不是凡宝。你听我道:一粒如粟,千劫不坏。坚牢不说,金刚九转炼就,万道霞光,照耀堪同日色。问根缘,从静定中生出;说奥妙,自虚灵处发祥。如如不动,行无所住,才有这样圆通,岂是那般虚幻。总来一老掸和,留却久修舍利子。
渔父听得笑道:“我也曾闻僧家久修得道,化火自焚,必留一粒舍利,万劫常存。但这宝贝,上献国王,安知他受也不受?且这宝今在何处,何计取来?”笑和尚笑道:“此宝远则九万鹏程路尚近,近则一刹那间取即来。人人皆有,个个不无。”乃自胸襟内取出,付也渔父道:“舍利此物就是。渔父好去献王。”渔父接得宝贝在手。那和尚化一道霞光而去。渔父得了舍利,打点进献国王不提。
且说南印度国王历代传来,崇奉三宝。到一个国王,名德胜,生一子,心爱出家,修行成道,法号“不如密多”。这尊者誓愿普度群迷,同归大道,后成正果,位证二十六祖,演化东印度,此系前东度二十七祖成道。嗣后南印度国王,又传位一个香至王,生三子,其季子名菩提多罗,也只爱出家,法号“达摩”。这老祖得二十七祖法器,欲继普度之愿,乃率弟子,演化本国。虽本无言之教,一意度人,明心见性,遵行正大纲常。自西竺东来,遇梁武帝,言化未合,摘芦渡江,遗留圣迹而去。此乃后东度,今且按下不提。
再说二十六祖不如密多尊者,听得海边渔父进献舍利子,乃到国王殿前,果见王坐朝。执事多官拜罢,一官朝王奏道:“今有海边渔父进献舍利子。”国王闻奏,道:“国以贤为宝,民以食为天。进献的,不以贤、不以粟,那舍利子要他何用!”令执事官不得传呼。正才传令,只见殿阶前一个僧人,身披着锦襕袈裟,手执九环锡杖,却不是近地来的禅和,也不是外国到的长老,乃是密多尊者。国王一见便问:“汝有何意见朝?”尊者答道:“臣僧闻渔父进宝,特来谒王。”国王道:“予正在此说这宝无用于国,免传他进。”尊者答道:“我王以何为有用?”王曰:“进贤治国,献粟食民,这却有用。”尊者答道:“信如王言,但臣僧愿王收此舍利,盖座浮屠宝塔藏了,建个佛会道场,以修功德,以遂臣僧普度化缘。”国王听得尊者道场功德之言。乃问道:“道场功德何在?”尊者答曰:“在王一心。”王曰:“予一心只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尊者答曰:“王心敬天,自然风雨调顺。王心法祖,自然民国泰安。”王笑道:“这道场,予知之矣。但不知此外更有何功德。”尊者答道:“建立道场,小则悔过消愆,大则超亡荐祖。功德甚多,却也说不尽。”王又笑道:“予尝闻子有普度化缘之愿,且说佛会道场,俱为外务末节。”尊者答曰:“佛会功德,即是度己、劝世、化俗,于功德最大。”王又问道:“怎么最大?”尊者答曰:“君子遵守王法,小人犯禁行恶。纵有刑加,藐然容有不畏。及闻佛会,便起敬心。不说三尺之严,顿悔一朝之过,有助政教,故云劝世。若上智不须佛会,君子可无道场,化善信,修阴功,前人留下这功课,愿王遂臣僧普度化缘之行。”王乃笑道:“据汝此说,予正欲使四民守法,或有藐然不遵,使他同归于善。便就修建一个道场,以答谢天地,未为不可。”乃令众僧依据科仪,建立法事,立尊者为班首。尊者辞曰:“臣僧时有静功,未便班居众首。”王作主乃立众僧中有德行者,职司班首。以尊者主坛。道场既建,水陆毕陈,虽遂普度化缘,实乃祝诞王寿。
按道场功课,灯烛虚仪,菩萨岂拜念所干,佛祖非香花所爱。只是善念在人心,昭格在祷祀。那一念投诚修建,阳长阴消,福缘善庆,盛世不废,功德有些。
按下尊者为王启建道场不提。且说昆仑演派,蓬岛分流,海有五岳四渎,名山胜水,哪一处不藏隐着神僧高道。有座崆峒深峡,削壁悬岩,中藏着一个全真道士,法名玄隐。这道士,他服气不服气,已列仙班;修性复修命,将成正果。一日偶出洞门,忽闻香信,把道眼遥观,便知南印度国中修建胜会,乃向道童说道:“国度焚修,我与汝当随喜。我驾青鸾先行,你可深锁洞门,身骑白鹤后来。”道童唯命。只见道真驾着青鸾,颉颃霄汉,上下玄穹,霎时到了国中。入得道场,先礼圣像,后接众僧,便问主坛。圣僧答道:“主坛尊者入定未出,道师当谒国王。”道士依言,先朝见国王,方来坛中拜谒尊者。此时尊者出定,两人各叙礼通名。道士乃向尊者问道:“禅师,你佛会何因修建?”尊者答曰:“为王得舍利,且因贫僧有愿普度,故建此道场。”道士道:“何样科仪?怎生功课?”尊者答道:“酌水献花,焚香课诵。”道士笑道:“此灯烛仓耳。”尊者亦笑道:“道门依样,也有醮事。”道士笑道:“吾门固有,但其中如导气运神,水火炼度,还有一种实用工夫,如龙虎坎离,婴儿姹女,九转还丹,一真朝圣,便与师尊空门大异。”尊者答道:“道师说的果然不差,只是吾门岂专焚修课诵,徒张钟鼓香花,也有入定出静实用功德,与道家共派同流。只是后人分门立户,各显其宗,毫厘之差,千里之廖矣。”道士道:“果如师言,吾门抱元守一,即是释家万法归一。释家言五蕴皆空,即是吾门常清常净。又何差别?”尊者道:“无始以来,我与道师心同此理。但愿后人各归正向,勿入邪宗。若有矛盾急歧,须引他辙辕共轨。”道士唯唯称善。后有称两教事异功同五言四句。
诗曰:
道行正乙地,释修劝化因。
作者:
zyesheng
时间:
2025-11-17 09:37
道童骑鹤闯妖氛 梵志惺庵留幻法
话说道士与尊者阐明真宗,僧道众信各各开悟,都说两教原自合一。国王传令旨,斋供了道士,给赐了众僧。当时见闻的,也有披缁入释门,也有簪冠投道教,尊者与玄隐俱各指示各人入门路径,各各感叹称扬。道场既完,玄隐便驾青鸾,回归洞府。只见洞门深锁,不见了道童、白鹤。把慧眼四顾,屈指一推,道了一声:“呀!道童误入旁门,白鹤倦投蜃腹。虽然是邪鬼迷真,却也是他贪痴被诱,本当敕援归正,一则道童有误入旁门之难,一则丹鼎有铅汞将成之功。且效羲皇,北窗高卧。”后有驻玄隐修真乐处七言四句。
诗曰:
快活仙家远俗尘,茅庵草舍养精神。
任他童鹤迷邪鬼,且作羲皇枕上人。
话说道童骑鹤,蹁跹云汉,只因领师旨锁闭洞门,那青鸾先去,他与鹤未逐鸾未。一时离了海岛,在那半空观望景致。只见那空中楼阁重叠,树木森森,不说洞府之居,俨似神仙之宅。乘鹤径投,哪里是雕梁画栋?睁睛去望,原来是气化虚形。却不是别物,乃是雉鸟化生的海蜃,邪迷逞弄的妖氛。楼台尽皆幻设,树木都是诡装,引那鸟倦投林,便张喉吸腹。那蜃也不知是道童人类、灵机应物,怎肯与蜃吸吞?两各浑搅争强。毕竟人强物弱,闹不过人。故道童得鞭鹤仍出蜃口,登得海岸。却把个精神被蜃争夺耗散,那白鹤也力倦心疲,俱在海岸上喘息。有分教:
邪鬼迷却真常性,万种因缘变化生。
却说天地生育万物,既有个阴阳消长的道理,便有个胎卵湿化的根因。乃人从胎类,禽属卵生。一切昆虫或因湿化。人在胎生,那上一等王侯卿相,或是神圣临凡,或是星辰下降。又一等富贵中人,多福多寿,或是善人转化,或是忠孝脱生。那最下的一等,疲癃残疾,困苦刑伤。纵然说五行是坎坷,二所乖张,却也多有心地黯淡,过恶昭彰。若不知改行从善,把心地明正,这阴阳五行,却也真个奇怪,不变转在自身,就更张在后代。世间既有这阴阳变转的道理,应个主宰这道理的圣神。故此冥冥中有个掌脱化死的主者。只说这国度,海隅有一地方,名唤惺惺里。里中有一姓卜之家,人户众多。那渔父笑不老便是其族。只为他夫妇捕鱼资生,一时感发善心,放生活鱼,冥冥就遇着神僧,与他个舍利宝贝,进献国王,赏了他金银归家,改了这捕鱼生理,做些有本营业。
却说这卜老有个族弟,名唤卜公平,只因他心地浅窄,行事刻薄,村里起了这个姓名。卜老年近五旬,尚然乏嗣。冥司掌管脱化主者,一日检阅善恶簿中,观见渔父积善根由,得了神僧舍利致富,乃道:“此等善良,一富未足以报。”及查卜公平,无甚过恶,只为心地不明,行事刻薄,便道:“此等宁无报应?”乃查他二人后嗣,俱该不绝,遂于脱生薄上注笔:“卜公平将雉化蜃为他后嗣。卜渔父把迷蜃鹤作他儿郎。”注定生期,定令胎舍。为何把这两种脱化?只因蜃逞妖弄诡于生前,便教暗幽冥于再世。那鹤本自海岛,素有清修,既从羽化,免堕卵生。又因渔父善念感召,卜公平刻薄因由,报应昭彰,诚为可畏,后有叹蜃狡脱化一词《黄莺儿》道:
蜃气化为楼,诳飞禽,吸入喉。亭台花榭皆虚谬,鹤倦投,道童误游。险些儿做他粮糗。转轮愁,狡奸脱化,顽钝没来由。却说白鹤与海蜃俱化。道童见白鹤望空扬去,也只道他回归海岛,自己一个被那蜃气夺蔽真灵,终日海上往来。却遇着一个道者,乃海上修行之辈,他连毛发,若似全真;剃髭须,又同长老。想是半从释教半从仙,半悟禅机半悟道。这道者游方海上,遍谒村中,到得这惺惺里,却遇着卜公平老者正产一男,生下来浑浑沌沌,夫妇心情不喜。见了道者入门,忙延他上坐,乃问道:“师父何方来的?何姓何名?有何道术?”道者答道:“小道边海人氏,法名梵志,只因指甲修长,人都呼我‘长爪梵志’。若论道术,有呼风唤雨之能,倒海移山之法,只因我两教双修,又好些旁门外术,故此未成正果。昨游海岸,到得贵村,见有毫气漫空,却从善人居屋上出,知必有好事在门,因此来一则抄化,一则访贤。”卜老答道:“正是。日前我族间生一子,清标雅致,只是略有些瘦弱。我也产了一个儿郎,却浑浑沌沌,似一个顽钝之子。不知这是何说?”梵志笑道:“小道善医调,管你这瘦弱的强壮,蒙懂的聪明。”卜老大喜,便留在家供养。
一日遍会里中亲友,各捐金钱,盖造一庵,名唤惺惺庵。怎唤做惺惺庵?只因里唤惺惺,使就庵同其里。惺惺之义,实乃方寸一窍通灵。这梵志住在庵中,依方调治,这顽钝之子日益昏蒙,那瘦弱之男尤然憔瘁。心下思量良药,却好正行海上,寻取仙方,遇着一个道童,行走到来,向梵志稽首。梵志问其来历。道童却是蜃气蔽了灵机,不能应变,便把笑和尚指为师,说道:“自幼出家随僧,迷失父母籍贯。”梵志见其伶俐,乃留在惺惺庵,收为弟子,教他些障眼幻法。这道童却也心地聪明,都是妖蜃邪魔在腹,那移变幻甚精。梵志一日见医两子不效,久住意懒心灰。又见道童法术倒比师高妙几倍,思量携了徒弟远去游方,又恐笑和尚来寻道童。于是心生一计,对道童说道:“你随我日久,学法颇精,但你师父来寻不便。我与你且离此地,前往别方修行。只是这卜老等爱厚未酬,二老之子药医不效。我欲小试一法,使他不疑不怪,方与汝去。”道童答道:“师父要行何等之法?”梵志道:“必须把他两个小子病根除去,得些金宝谢他,方才快乐。”
道童道:“这有何难!”却好两个雀儿在屋檐飞跃,道童把气一吹,那雀儿顷刻跳下地来,变化两个孩子。一个肥胖胖,跳钻钻;一个俊聪聪,伶俐俐。道童喝道:“速去遮瞒了来。”只见二雀变的孩子飞空去了。梵志喝彩称妙。他却也就念动咒语,平地下裂一穴,拥出金银无数。
师徒正笑间,只见庵门外,一个渔父,一个卜公平,同着三五会友,笑嘻嘻进庵来,见了梵志师徒,又见满地金银,这几个人利欲心动,你抢我袖,便忘了亲友情分,几乎争殴起来。抢夺了一会,去的去,留的留,渔父与卜老方才称谢梵志道:“师父好妙剂,好药方!两家孩子俱病愈,就如换了个人一般。不是师父建此庵,我们怎得这许多金宝!”梵志随答道:“正是。小道久在贵地,多承供养,无因报答。天教二位令郎病愈,且赐许多金银,足以酬谢列位高情。今日良辰,欲要携徒前往名山洞府,访拜高贤。”众人苦留。梵志只是要行。留的是金银,动了众人心。梵志当时拜辞了众老,携着道童前去,又恐笑和尚赶徒弟,乃留下一种幻法。他怎知道童妄说旧禅师,幻法空留遗笑柄。梵志与道童伪弄的机巧,不但使人喜喜欢欢离别,且令众老各各忘义抢争。后人有叹利欲动人世法障眼一词,乃是《沁园春》词曰:
世道堪嗤,利名可知。金银未见,甚契阔情爱,抖然物欲,动心贪痴。那顾亲朋,争少攘多,恨力绵势弱,一脚踢倒道心思。且遂却,我眼前富有,管甚奸欺!
按下梵志携着道童离惺惺里前行。且说尊者,自道场圆满,国王赏赐了渔父,把舍利子建搭安瘗了。一日朝会大众,只见丹陛之前,尊者立地,口称辞王东游行度。国王问道:“子欲行度,当于何所?”尊者答曰:“臣僧随方而化,因类而度,无有成心,安有预所?”王曰:“汝试说明,予因知汝去向。”尊者把慧眼一观,乃答曰:“臣僧行度,多往东方,去来有日,愿王保爱圣躬,毋忘调摄。”国王首肯。于是尊者稽首辞王,收拾衣钵,择日启行。当时门下有四个徒弟,尊者只欲带一个随行,乃设一问难以试。却将手内数珠,唤四徒近前,说道:“汝等随吾日久,个个体爱,但东行不能俱随,欲同一个外游。今以禅机为试,汝等说是何物。”当时一徒名唤元湛,答道:“师父手中却是数珠儿。”一徒名唤元同,答道:“师父手中却是菩提子。”一徒名唤元空,答道:“师父手中却是念头儿。”一徒名唤元道,答道,“师爷手中却是不忘佛。”尊者听毕,乃令三徒侍奉香火,共守常住,只带元通一人随行。三徒不乐。尊者道:“汝等三人不须怀愠,后有继吾东度僧人,汝等因缘,终成再劫。”三徒各各惟命。至期良辰,乃辞朝及诸宰职并僧俗人等,出了国门,望东前进。后有五言八句赞叹尊者东度胜举。
诗曰:
世俗染多迷,何独东印度。
各具明镜台,苦被红尘误。
尊者大慈悲,指引光明路。
愿佛一朝新,而无有恐怖。
九九老人读记,有七言八句赞功德。
诗曰:
莫言东度事荒唐,缚魅驱邪正五常。
悖理乱伦归孝悌,移风易俗乐羲皇。
格心何用弓刀力,化善须知笔舌强。
更有虔诚勤礼拜,敬天敬地敬君王。
话说玄隐道士高卧北窗,忽然觉来,想起童鹤未归,乃唤青鸾近前,嘱咐道:“误入蜃氛,固是道童;翱翔住翮,却乃白鹤。你与他两个同逍遥吾门,今他迷却故乡,你宁无拯救?”那青鸾听得仙旨,即便六翮凌空,片时到地。在那海岸左眄右顾,白鹤杳无踪迹。道童却在惺惺庵。乃一翅飞来,直到庵前,未提防梵志已留幻法,道童久离庵门,偶然绊索飞来,把个青鸾两翅双足,牢拴紧缚,挣扎不脱。那看守惺惺庵火居道人,忙将青鸾捉住,剪了翅儿,阶前畜养。这正是:
邪氛迷去千年鹤,幻法牢拴两翅鸾。
不是圣僧行普度,山中怎得好音传?
且说尊者与元通弟子自出东郭,望前行走,到得一村落人家。这村落,左环高山,右临瀚海。尊者与元通见了,说道:“你看这村人家,树木森森,风烟荡荡,山明水秀,犬吠鸡鸣,却也好个村落!”元通答道:“果是好个村落。”怎见得?但见:
苍苍山绕屋左,玉壁何殊;茫茫水演居右,银河浑似。绿树拥出,青烟缥缈,绳枢瓮牖;碧波横飞,白雾萦回,东岸西洋。鸟韵铿锵,应谷声,和律吕;鱼鳞闪烁,翻锦浪,鼓精神。樵子渔夫,东歌西唱;山光水色,朝变夕更。都铺叙的满村景致,足见的一境风光。且是径通大道,往来何必问津;只见庵闭重门,清幽可堪寄旅。
作者:
文中
时间:
2025-11-17 17:09
作者:
zyesheng
时间:
2025-11-18 08:28
蒲草接翅放青鸾 枪棒化蛇降众少
话说元通手摸胸坎,尊者点首。众老中一人问道:“师父明白见教,功是何用?药是何方?摸胸是何主意?”元通答道:“功乃出定入静,孩提之童,襁褓之子,不识不知,况且浑沌,如何教行?药固有方,难医冤孽,如何得愈?摸胸之意,小僧愚见,要老叟自揣。此胸内曾有大聪明、过智计之处么?”这老者听了,把卜公平看了一眼,也点了点头,又问道:“比如我这笑不老的孩子却伶俐,奈何憔瘁瘦弱。”元通不能答。尊者道:“这亦有因,何劳老施主过问。贫僧既有愿行方普度,自有治疗良法,异日当细与施主详明。”众老唯唯,各去商量斋供。尊者乃与元通寻个洁净居室,方铺下薄团,只见一只青鸾,被道人剪秃双翅,飞扬不起,在云堂阶庑行行走走,似有凄惨之状。尊得见了,说道:“青鸾,你何事凄惨,必是冤枉在心。想你展翅云霄,栖形海鸟,餐松饮泉,与鹤为侣,何等极乐。今日到此,岂是贪茫茫之苦海,恋扰扰之红尘,苦被凡情羁留在此?”尊者一面说叹,一面把双翅梳理,短处将薄草接长,一口气吹在鸾身,那鸾抖一抖羽毛,展一展双翅,腾空飞起,翱翔上下几回,直向海南而去。
忽地道人走来,见尊者放了青鸾,急得大惊小怪,说道:“师父,你如何放飞了我豢养的青鸾?”尊者不答。那道人不住口的咕咕哝哝,琐琐啐啐。元通乃说道:“道人,你既入庵门,当尊释教,我佛以慈悲为念,方便为门,只有开笼放雀,那有豢鸟为欢?且道人不知你我心情与飞禽何异,譬如人被羁囚,苦恼何状,飞禽被缚,所以惨凄。”道人笑道:“禽鸟心情,师父缘何得知?纵有心情,蠢然时有时忘,非比人类。”元通笑道:“你可谓无慈悲矣。出家人第一功德在这两字。你若见得透,参得明,何必敲钟击鼓,焚香礼忏,以求超脱?若执迷不悟,一时便沉沦万劫。”道人听罢,便向元通稽首。后有感此警劝一律。
诗曰:
世间何事最行非,豢鸟笼禽事可悲。
剪翅拔翎绳绊住,粘胶编竹铁丝围。
为伊取乐消闲昼,害我同生性命亏。
劝世三春休捉鸟,巢中子望母飞归!
元通与道人正讲完放鸾功果,却好众老捧着蔬食素馔,到庵来斋尊者师徒二人。坐间便问:“二位师父既往东,却为化缘,还是访道?”尊者答曰:“化缘乃事,访道亦心。只为小僧有愿普度,故此东行。且问众檀越,贵村唤惺惺,这庵亦唤惺惺,其义小僧知矣。只是其间怎么有些浑浑浊浊气味?”众老笑道:“师父如何说此话?”尊者答曰:“小僧望气,欲要推情,不是居此庵者有物欲之染,便是构此庵的无正大之心。”一老笑道:“师父也说得有理,见得颇真。就如往日,那长爪梵志居此,释非释,道非道,不闻他讲道参禅,每见他收徒演法。居庵日久无验,往东去了。”尊者道:“不是,不是。常言道:‘出家清净,那有尘氛。’这浊气另在别项情由。”一老道:“这情由可碍甚事么?”尊者答曰:“碍事。比如浊浊就碍惺惺。”一老笑道:“是了,是了。”乃向卜公平说道:“老友你莫怪,我说就你。身上便可知矣。你为人平日行为少厚,智计太深,难怪你生的却是个蒙懂之子。我觉人家,父若浑厚,生子必聪。父若刻薄,生子必鲁。公平每日却有些不公平。”卜老听得,便向尊者问道:“师父,我友此言,信有信无?”尊者答曰:“宁可信有,不可信无。”卜老道:“可更改得么?”元通答道:“小僧摸胸,就乃此意。梵志师徒,未得医此妙法,空费方书,徒施幻法不验,毋怪其去。”卜老道:“老夫便认这冤愆,望师父搭慈航、垂普度,但求先将孩子医好,自然不忘功德。”元通答道,“欲医孩子,当先医父。欲疗凡私,当行镇定。老叟若肯效我小僧,行一片静定工夫,把凡私动于昔年者,借这工夫一时扫尽。再悔却昔年冤愆,急行些今朝的宽厚,这是欲茂枝叶,先沃本根。根本既沃,枝叶必荣。转暗为明,这感召分毫不爽。”卜老赞叹信服,便拜跪庵堂,求师开度。只见那笑不老渔父近前说道:“师父说家老是了。只是老夫也生一子,却不钝,但瘦怯多灾,这是何因?”元通道:“老来生子,必是你阴德所感,冥冥自有脱生主者,岂肯误你?这老来精血,不比壮岁,瘦弱何妨!但把心术常端,自然孩壮。”渔老点头。众老吃罢素供,随散。只有卜公平要求静定工夫,他却存后。尊者师徒也不拒他,便口传定静之诀。后有夸扬尊者师徒开卜老洗心改厚八句五言。
诗曰:
刻薄生愚昧,因缘最不差。
洗心由卜老,普度羡僧家。
刻薄还忠厚,根修自好花。
人能存善念,跨灶必由爷。
话说卜老者得了师徒十之一二静功口诀,回家仿效打坐。老妇问道:“老官今日庵中回来,如何不睡?却曲膝盘足,有何说话?”卜老答道:“庵中师父传我坐功道理。”老妇道:“这道理有何好处?”卜老答道:“那师父说,坐功便是修养,一则保命延年,一则消愆悔过。好处说不尽。”老妇道:“如你这半夜不睡,坐得可有好处么?”卜老道:“有好处,有好处。比如我方才坐着,三年前人头上欠我的本利,都想明白了。”老妇道:“这果然有好处。”按下不提。
且说梵志携着道童,行到一村庄,名唤岐岐路。怎叫岐岐路?只因途径繁多,路中有路,便立了我个名色。这地方路既多岐,人却也稠密。村中聚着三五少年,闲游浪荡,弄棒舞枪,跌对走拳,正在那里戏耍。却遇着梵志到来,便问道:“道者何处来的?要往何处行去?你这一个长指甲,又带着一个小道童子,游方化缘,若撞见不良之徒,如何抵对?”梵志答道:“不良之徒岂肯伤害我出家之人?”少年道:“不良徒或有看你出家面上饶你,倘若山林旷野,忽然虎狼相遇,它却不饶,如何行得?就如我们武艺精强,拳脚利便,思量要出外行走,也怕不良狼虎。”梵志答道:“贫道自有不怕手段、对敌行头。莫说贫道,就是这小小道童也有来历不怕。”只见一个少年听得,变了面皮,笑道:“道人夸嘴,你两个怎敌得当坊一村人众!且莫说众人,比如只我一个在此,你敢比较拳脚么?”道者道:“这怎敢与施主争能,但贫道远游访贤,也要收揽一两个门徒,修行了道。”只见又一个少年说道:“道人,你既说小小道童也有来历不怕,如今就与他比对个拳脚。”梵志犹上前谦让,道童乃动嗔心,说道:“施主莫要轻视出家人。凭你谁为比对。”一个少年乃近前一掌打来,说:“我与你比对。”这道童不慌不忙,伸一只右手去挡,那少年手掌荡着道童右手膊上,就如钢铁一般,击得痛不可忍,缩了回去,便飞起脚来,踢着手膊,如前添一声响,那脚疼痛,站立不住,往地坐倒。众少年见了,大怒道:“谅此小道童有何手段,打倒我们朋友。”齐执棍棒起来,说道:“道童,你能使棍棒么?”道童道:“请施主先使一看。”一少年忙抡起棍,左旋右转,使个五路。道童也接过棍来,前花后搅,开个四门。少年中又一个拿过棒来,舞一回蛟龙出海,虎豹奔林。道童随也舞一回泰山压顶,枯树盘根。众皆喝彩。此时喜坏了梵志,却恼了众人。一少年执过一杆明晃晃、锋刺刺长枪,直向道童戳来。道童一跳在高阜之处,答道:“善人如何动了嗔心恶意,却莫怪我小道动粗鲁了。”把手一挥,只见那枪棒尽变做长蛇,张牙吐舌,直去咬那众少年。众人慌怕起来,齐齐跪倒,只叫“饶命”。越叫,那蛇越咬。梵志笑将起来,分付道童收了法术。道童依师之言,收了法术,这蛇依旧是枪棒,在少年手内。
众少年互相计议道:“这游方僧道哪里是武艺精通,都是障眼法术。我们虽学尽十八般武艺,怎敌得他这样神通。不如拜入他门,做个徒弟,学几件法术,却也好远走江湖。”计议定了,便齐齐下拜,说道:“我们村野凡夫,不识圣人,请二位师父到我村里闲宅静居,少住几时,胡乱斋供,休罪唐突亵慢。”梵志正欲再招一二门徒服侍,满面笑容,答道:“贫道正欲借个草舍茅檐,静居闲宅,修真讲道,打坐参禅,便是招一二个门徒相共修行,这也是夙愿。”乃随众少年入得村来,果有空闲草屋。师徒进屋,众少年齐齐礼拜,要做门徒。梵志乃开口问道:“吾门原要清净,吾道本欲正修,只是你等立意何向?”众少年开口,也有愿学道成仙的,也有愿参禅拜佛的,也有愿习烧丹炼汞的,也有愿采阴补阳的,也有愿筑基炼己的,也有愿呼风唤雨的。却又有愿演习幻法的,说道:“方才枪棍变蛇、手膊化铁,这法儿甚妙,我若为弟子,先求传授这两种神通。”梵志笑道:“我们中道理甚微,法术颇多,尽教你学。只是我却容纳不多。看你众人修炼习学,待各相得手精妙时,再有进退去留之术。”众少年唯唯各退,随愿去学。梵志与道童住在此空闲屋内,教习众少年法术、诸家道理。后有讥旁门幻术非修道正务五言四句。
诗曰:
正道原当习,旁门未可由。
清时有名教,何事不来投?
话说尊者与元通住在惺惺庵,时常把定静工夫教这村老。众中也有得法能行的,也有鲁钝不能的,惟笑不老与卜公平两个得了几分传授。一日,卜公平坐入静中,偶然入了个境界,似梦非梦,见一座公堂上坐着一位官府。公平向上谒见。只见那官府检阅一本簿籍,说道:“你,见我的可是卜公平?”卜老答道:“小人便是。”官府道:“你这人平昔用心太过,刻众成家,当报你个黯淡之子,不通世务。可喜你遇神僧点化改过,宽厚存心,当使汝子由昧复灵。”卜老禀道:“小人怎该得此子,因何黯淡?”官府道:“此子乃海蜃化生,只因海蜃生前诡设楼台,诱吞飞鸟,故此这般报应。”卜老道:“蜃乃昆虫,既诡谲害物,当降罚它,如何反投人道?”官府道:“只因它吸了白鹤,得了道童仙家些正气,故此不便泯灭。”卜老道:“蜃既吞了白鹤道童,这童鹤却归何处?”官府道:“道童投入蜃氛,邪以生邪,忘却归岛,因他有误入旁门之愆,久后自有度化之救。只是白鹤倦飞,迷入蜃腹,当年虽为蓬岛仙禽,今日却为尘凡人子。”卜老道:“他究竟若何?”官府道:“有日妖气消散,终是复归仙境。”卜老又问道:“如今化生何地?”官计乃低头复阅簿籍道:“汝不问,我已忘了。当年汝族业渔,只因放鱼积善,者得一子,虽然血气少哀;久后自然发达。”卜老笑道:“阴阳之复,转化之因,未必至此。”官府也笑道:“雀化蛤,雉化蜃,此犹物类相从。乃有美女化贞石,苍狗变白云,其怪诞虚幻若此!汝于世人,莫疑莫异。我冥司,却也成真。但转嘱你族,切莫废弃善因,致生他变。”卜老领诺,猛然惊醒,急奔庵中,把这梦境尽说知尊者。师徒但举手合掌,望空称赞:“善哉!善哉!梦由心作,虽幻实真,念我同生,但从正道。”卜老道:“师父,正道何人不从?愚昧怎能会悟?”元通正色厉语道:“老叟,你不阴会提引,怎能阳悟忏悔?”卜老明悉,只是下拜。后有《鹧鸪天》赞此:幽冥问答假如真,梦幻须知作受因。恶念自然成恶境,仁慈毕竟报仁心。天堂近,地狱深,深处何如近处亲?谁人不乐途由近,争奈行非堕入阴。
元通听了卜老梦境言语,看着尊者,叹道:“可畏!可畏!幽冥报应有如此分明彰著。”尊者道:“理须不爽,只是二老信受,不变前修,我与汝不负传授他一片好心,久后还共登彼岸。”元通道:“弟子却也不知蜃化人、人化鹤,将来作何度脱?”尊者道:“虽是各从化缘,如今却迷正道。少不得使他得闻正道,仍复真元,自成正果。”元通稽首称谢。尊者乃辞别惺惺庵众老,往东路而行。众老苦留不住,卜家二老涕泣不舍。尊者但安慰,叫他勿忘静定,父子真传,自有善缘在后。二老谢教,仍求尊者再赐一言垂后。尊者乃留四句偈语,二老拜受而别。
偈曰:
知善贻聪,识恶生晦。
念梦警因,不忘逢惠。
话说卜公平只因刻薄,不明心地,便生个愚昧之子。虽遇尊者开度,冥府宣明,他半信半疑,少改前非。这愚昧子却也未尽变化气质。笑不老渔父,放生改业致富生子,他却得了尊者开度,在家时演静定工夫。老妇习知,也能打坐。故此孩子渐渐病愈。他孩子却是白鹤迷入蜃氛,与道童同忘归岛。道童误入旁门,这鹤却栖迟海畔。卜渔父夫妻得了尊者开度,孩子病愈。这白鹤一灵虽化作人身,他原形尚存。却说青鸾被惺惺庵道人拴缚,得尊者求度,飞起在云霄,忽然见白鹤在那海畔,恹恹如病;又见那鹤旁枯鱼蜃壳。他原是一类同气,故此飞下。白鹤见了,也不觉展双翅,随鸾归岛。玄隐道士见青鸾引鹤归来,却不见道童,他已识破妖氛迷鹤、道童误随旁门这些因缘情识,却故意把白鹤喝道:“这畜逐邪成病,我且不说破你去向的灵根,只是你且去静守松林岩谷,吸露餐霞,再勿犯清规。久后真灵自复。”那鹤听了,状若点首而退。玄隐乃唤过青鸾,嘱咐道:“汝领吾仙旨,逍遥云汉,又不知贪恋红尘何项,被人羁绊到今。看你彩翎多损,薄草尚留,纵然寻得鹤回,道童因何未返?速去找寻,不得婷误!”青鸾两眼望着道士,一嘴两腋搜翎。玄隐使知他意,乃吹了一口气在鸾身上,那鸾翅根根长出,顷刻鸣舞起来,展翅直飞上端而去。后有夸道法神通、青鸾长翅诗一言四句。
诗曰:
鸾鹤非凡鸟,神仙岂等闲?
作者:
zyesheng
时间:
2025-11-18 08:28
众道徒设法移师 说方便尊者开度
话说长爪梵志在岐岐路村内,教授各家少年道法。那愿学道希仙的,苦于金丹难炼;那愿学参禅的,苦于佛法甚深;那习炼铅炼汞的,难于火候;那要采阴补阳的,没处寻偶;那要学筑基,又难炼己;那要学唤雨,不会呼风。只有几个演习幻术的,他倒精通。俱是那少年心性,好怪务奇,故此学成了几般法术,能指出成路,画路成河,呼邪遣怪,撤豆成兵。遇景生情,真个玄妙。一日,梵志见道童长成,众少年习熟,但冗冗杂杂,不是个出家修行规矩,乃设一计,向众徒说道:“吾门原要清净,吾道原欲正修,汝等随吾多精幻法,终是未得成佛作祖。我意欲试汝内中一二人,谁有些智量,能继吾道,便传授要诀,随吾方外一游,归来了道。”众徒答道:“弟子等蒙师教授道法,得入门墙,俱要随侍,谁肯异心撇众,独受要诀?”梵志道:“不然。出家修行,也不是多人,晓行夜聚,觉来不便。”只见道童开口问道:“师父以何法试我弟子等?”梵志道:“汝等分作左右两班,吾试汝一计。比如吾坐在这屋内堂中,谁能移我出大门之外。如能者,班居左;不能者,班居右。”众少年想了一想,居左班者四五人。梵志道:“居右班者是不能移的,自是没智量,难承受吾传授,一个也随带不去。你这左班,是有智量,必能移的,我且坐这堂中,你哪个能移我出大门之外?”只见左班一个徒弟道:“小徒能移。”梵志道:“你移我。”这徒把手一挥,只见屋内猛虎跳出,张牙舞爪,直奔梵志。梵志身也不动,把手也一挥,那虎弭耳攒蹄伏地,一时出去。梵志笑道:“移我不动。”只见班中又一徒道:“小徒能移。”把手一招,屋内火光裂焰,直飞出来,望梵志身来烧着。梵志眼也不觑,把手一招,那火如遇天河水一般灭了。梵志大笑道:“移我不动。”班中又一徒道:“看小徒移师。”口中叫一声:“金甲力士何在?”只见半空里飞下一个金甲大汉,把梵志将要扯出屋外。却不防梵志也叫一声:“黄巾力士何在?”顷刻就是一位黄巾力士飞下救护。各各散去。梵志又叫:“移我不动。”班内却又一徒道:“看小徒移师。”他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左屋高山压顶,右屋大水倾潮。众徒见了俱慌,梵志越发大笑,也口中念念有词。顷刻大水倒流,高山平塌。口中只叫:“移不动我。”却只剩下道童在班中。梵志道:“你也没有智量移。”道童双膝跪下,说道:“小徒怎敢把屋内师父逐移出大门之外,自取不敬师长之罪。纵有法术,也都是师父平日所传。只是万一师父外来,不肯进屋,坐在门外,小徒们设法移师进屋内,这于情理不背。就是师父有通神法术,不肯进门,小徒却道法玄妙,非师传授的一用,不怕师父不往屋内飞走。”梵志听了,笑道:“这小小徒弟,倒说得有理。”便走出大门,坐在地下,叫一声:“道童徒弟,何智量移我,看你使甚神通?”道童笑道:“师父在屋内,小徒已移出门外,又何有甚神通法术!”当时笑倒了众徒,喜坏了梵志。这从少年方才问道童名姓来历。道童乃说道:
小道自幼入仙门,蓬岛山中拜道真。
然虽日侍丹炉鼎,也有闲工习正文。
餐霞服气为灵药,炼得虚无养谷神。
大道未成火候嫩,仙师点化也曾闻。
只为随师赴法会,身骑白鹤驾丹云。
白鹤未随青鸟去,误将蜃气假为真。
楼台树木皆虚幻,画阁雕梁尽蜃氛。
也是小童灾难著,贪他景致入他身。
浑搅一场蜃性灭,我生蜃灭鹤飞溟。
撇却师真忘海岛,诈言渔父是严亲。
撇却师真忘海岛,诈言渔父是严亲。
惺惺庵里为徒弟,弃却前师拜后真。
今师道比前师大,前不忘恩今更深。
若还问我名和姓,本智名儿也姓孙。
众人问出道童名姓,梵志方才看着道童说道:“原来今日汝方说出真名真姓。那渔父笑和尚,俱是假说,却乃蓬岛玄隐道士徒弟,我知这玄隐,久修清净,法宗正乙,彤道将成。若知你随我外游,纵然他看破世法,物我无间,只恐他失你道童,或来追取。”道童道:“人之徒弟,即己之徒弟,推恕总是一般。且从彼从此,也在徒弟之乐从。纵我前师来追取,小徒不去,也由不得他。”梵志心喜,笑道:“纵来找寻,我自有法。只是久住众徒村屋,心却不安。”意欲辞众前行,乃把左班移师会法的,检留两个,其余尽皆辞散。众中也有苦苦要随的,梵志只是推辞道:“此行我少不得回归,后会有期。”众徒只得依从。梵志同着道童,便将他名字,呼唤叫做孙本智。又收了这两徒,便起名一个唤做本慧,一个唤做本定。师徒四人,离了岐岐路村里,向东前进。正在路途,本慧与本定二人私议。本慧说:“法术胜如枪棒,智量高出法术。想这智量却乃临机应变,非可预设先筹的,总在这个心肠。”本定道:“正是。枪棒是人习学可能,法术是揣炼可行。这智量,是生来的灵变。”二人正议,只见半空里一只青鸾飞来。本定见了说道,“乘鸾驾鹤,本是仙家乐处,你我既随了师父出家,又习了许多道法,便使个法儿,把这青鸾拦下来,跨着前行,有何不可!”本慧道:“青鸾跨它何难,只是师父在前,我一人跨着,到何处去?”本定道:“便跨在半空,随着你们行走,可前可后。就是顺风乘云去远,再展翅飞回,有何不可!”二人一面说,一面走,那鸾却只有头顶上飞来飞去。
本定忍不住,便作起法术,把手一招,要鸾飞下。哪知青鸾来意是要接取道童,他见了道童,本意要飞下,又见道童非昔日未冠之时,只见三个布巾道扮,故此迟疑。任那本定行法,只做不睬。本定心疑道:“曾闻师父在惺惺庵变化金银诱哄村老,去后不验。今日教授我们法术,怎么出了村口,便就不灵?”正在心疑,恰好本智道童听得,方才仰头,看见青鸾故旧相逢,又想起白鹤虽是蜃迷妖邪,尚存在心。这一种念旧心肠一动,忽地便自地下飞腾鸾背。那青鸾见是旧日道童,展开六翮,直奔九天而去。惊得两个道徒说道:“怎么行法,也不如本智。”那梵志正行之际,只见本智乘鸾飞去,道:“呀,这是玄隐道士命鸾来取道童也。”事已至此,随向树枝摘得一叶,喝道:“变!”顷刻一只青鸾,便叫本定骑上,向他吹了一口气,只见青鸾也腾空,赶上道童。两鸾相遇,真鸾两眼看假鸾背上,分明是道童。自不能见,便疑错了,他却不归海岛,依旧飞回岐岐路。梵志却在那村口地方坐等,只见道童回来,又恐是假的。正疑间,青鸾卸下真道童,一翅双层,又腾空去。道童总是妖气未除,心志不定,便也坐地,不问因由。少顷,假鸾飞回,本定复旧。好个梵志,肚里明白。四人依旧前行。这真鸾不得真童,尚翱翔云汉。这恼了梵志,把假鸾一指腾空。真假两鸾云端搅闹一处,假鸾到把真鸾困倒。梵志再加添些幻法,把个真鸾缠缚在树枝头,道童也不知。梵志也不顾而去。此叫做:
青鸾再寄寻真信,尊者重施普度仁。
后人有叹世假事换真四句《西江月》:
堪叹世情诈伪,无情将假欺真。想来都是称钩心,叵耐人而无信。
话说尊者与元通离了惺惺庵前行,一日来到一个地方,远望村落,密密杂杂。近前径路,邃邃深深。越走越远,越多越长,不见屋庐,但见森森树木。师徒正走间,只见那林内长蛇挡着去路,及回头,剑戟又阻着归途。元通慌惧,向尊者说道,“弟子从未远游,怎么外方有这样奇怪去所?”尊者道:“世路险恶,人情变幻,你我出家人,任他罢了。”正说间,只见一个老叟在树林枪刀之内,叫道:“长老,可是寻道童徒弟的?”元通答道:“僧家不是。就是找寻徒弟,必也是个沙弥。如何是道童?”老叟听了,把蛇喝退,那剑戟仍旧是些树木枝条。便问道:“你既是游方僧人,怎么不知路径,入我这岐岐路来。”元通乃问:“老善人,这地方如何叫做岐岐路?”老叟答道:“二位师父,你且班荆席地,听我说个长脚话。”他道:岐岐路,路多岐。比做人心最险恶。方南北,忽东西,朝发秦韩暮楚齐。方寸也,有程期,何须叉处复生枝。恶蛇当路皆虚幻,剑戟丛丛尽自迷。澹台不由曲径道,墨子悲丝为路啼。劝世人,莫狐疑,大道遵行莫待迟。若问路头何近大,圣人在上有唐虞。尽却纲常伦理暇,回头趱步念阿弥。
元通听毕,便问老叟:“小僧方才想是走路腹饥眼花,见了这些恶蛇剑戟、丛杂当前,这一会得善人指引,便都消散。且问老叟明说,怎么找寻道童?”老叟答道:“长老若是找寻道童,切莫前去;若是游方化缘,坦行坦行。”元通道:“找寻道童,与化缘却是何说?”老叟道,“这都是前日在我这村庵住的道者留下的幻法,要阻甚么和尚。你若不是,前面林内烟炊人家,可去化斋。”元通回头,那老叟化阵清风而去。尊者与元通叹说神异。只见前面果然林内茅屋数楹,烟火几处。元通走近前来,只见三五个年少汉子,正在那里讲梵志师父法术高妙、道童智计神奇。尊者与元通上前化斋。这少年汉子便问道:“长老,化斋事小,你却有甚法术?”尊得不答。元通乃答道:“小僧们出家,修行念佛,遇缘化斋,那里有甚神通法术!”少年汉子笑道:“我这村间,若没些道法,怎生化得斋供?日前有一位师父,带着一个道童,甚有手段,方能化动。我这地方人众,纵是有手段,只带了村间两个弟子去。我们正怪恨他抛弃。叵耐他去远,不然也不甘心。”元通便问:“这师父有甚手段?”少年乃把他道法一一说出。说一处,夸一处,说到妙处,独夸道童更奇。尊者笑道:“出家人为何事修行,原为了生死大事。若专在法术上夸扬,便错了路头也。”正说间,只见深林大屋内走出一个白须老叟,向少年汉子说道:“我在屋内见这两位师父行状,听他言词,却不是前日那半释半道师父。”元通听得,便问:“半释半道,是怎说?”老叟道:“他说的弥陀,念的弥陀,行的却是仙家奥妙。只就他收的门徒,打坐参禅的甚多,烧丹炼汞的不少,还有一等,移山倒海、呼风唤雨、神通妙术的盈门。更有一个小道童,智量颇远。”元通答道:“小童儿智量若深,便失了浑朴。殊不知出家人全要存这浑浑朴朴。”老叟问道:“浑朴何事,老汉不知,望长老明教。”元通指着尊者答道:“我师化缘,有愿普度,他明白浑朴,叟当拜问。”老叟依言,乃向尊者顶礼。尊者道:“老僧却也不知浑朴是何说。我僧家只有老实修身,广开个方便法门。”老叟与众汉子答道:“就是这方便,我们却也不知,望师父明白说罢。”尊者本欲不言行教,至此不得不言,乃合掌道个“善哉,善哉”,众善信听我道:
这方便兮这方便,浑浑朴朴惟一善。
子当孝亲臣要忠,兄弟怡怡夫妇劝。
朋友交情不可欺,富贵休忘贫与贱。
五伦理外有师尊,礼隆道重居无倦。
处己待人一恕推,内无怨尤外无间。
士农工商分各安,兢业常存勤与俭。
常行好事勿为非,休犯王章存恶念。
存恶念兮天地知,暗有神明国有宪。
纵然逃得五刑加,怎欺轰轰雷与电?
那时悔过事须迟,不如早把明心鉴。
明心鉴兮鉴颇明,人何自把灵明玷。
本是浑朴被贪嗔,痴愚蔽了这方便。
尊者说罢,众人个个点首称赞道:“日前道者只讲些幻法,徒念些经文。若是菩萨下降,必定也来听讲这段方便的因果。”后有夸扬尊者方便开门、指人迷津一律。
诗曰:
方便何如东度经,指人迷境智光惺。
灵山功德非他奥,鹫岭慈航只此灵。
智者能循归大道,凡人觉悟可长龄。
作者:
zyesheng
时间:
2025-11-19 11:43
三尖岭众贼劫庵 两刃山一言化盗
按下尊者在岐岐路,大开方便之门,指出修行之路。且说梵志师徒,望前行走,逢人问途,遇店住宿。却来到一个地方,四顾无一个人家,两湾有三条路径。梵志见了,对徒弟说道:“自岐岐路村口出来,也不曾询问向导,此处两湾三叉,不知哪条正路。”本慧答道:“弟子每闻这去处,却是三尖岭、两刃山地方,三条路儿,要往中间行,便就直通大路。”梵志道:“徒弟也只耳闻,未尝身历,我们且坐在这三叉处路头,等一个行人,问明前去。”按下师徒坐地。
且说这三尖岭三阜高排,两刃山两峦齐耸。稠密的是林木森森,出没的虎狼阵阵。这三条路儿,惟中路可通往来。有一个道人,法号纯一,招徒四五,在中路结构一庵,就唤名纯一庵。终日闲时,远近与人家做些善事。只因积聚的金银充囊,也是道人贪婪招灾,恰遇着岭外有弟兄二人,一个叫做千里见,一叫做百里闻。他二人因何叫这名字?只因地方邻里家,有甚酒食事情,他便知道,来吹来吃,来揽来管,以此起了他二人这个名色。他二人不耕不种,没处吹吃。骗惯钱钞,何曾长有;吹惯酒食,哪讨常来?一日计议,兄教弟说:“阿弟,度日艰难,何计可救?”弟对兄道:“资生无策,何事可为?”兄对弟说:“借贷奈无门。”弟对兄说:“行偷又畏法。”兄对弟道:“投人为奴,嫌我好吃懒做。”弟对兄道:“削发为僧,又要把素持斋。”兄对弟说:“怎得个现成寺院,出家也罢。”弟对兄说:“便是得个不要本钱的生意,也做一场。”二人计较了半日,乃附耳低言说:“除非如此如此这个买卖。”后有猜着他这个买卖的四句口语说道:
弟兄计议好买卖,果然有穿又有戴。
马羊美酒尽吃些,只是要去天灵盖。
且说弟兄两个附耳低言,说道:“三尖岭上有个纯一庵,道众富足,我二人结纳几个弟兄,行劫他些金宝,足够受用一生。若是盘据得此岭,行劫往来客商,却也受用不尽。”二人计议定了,遂结伙多人,拿刀弄杖,径奔岭来。这纯一道人正坐庵中,与道徒受用人家带来的法事素供、斋食点心,徒弟们你买一壶,我沽一瓮,猜枚说令。只听得庵前喊叫,锣鼓轰天。徒弟门缝里一望,叫道:“师父,不好了!有强盗爹爹来了。”徒弟中有个道人,眇一目,跛一足,他胆大,去看。只见众贼中拥着一个为首的,他眉棱双耸,青白环睁,抡着一口钢刀张路境;又有一个做头的,他轮廓分明,声闻远达,横拖着两扇大斧听风声。众伙齐拥庵前,只叫:“道人献宝!”众徒慌忙进屋内,但说:“徒弟关门。”那眇跛道人摇手道:“师父!莫怕,莫怕。我有解围计策,都是普救寺法聪长老传来。”你看他,歪侧横斜一只眼,高低平垫半双胫,张了一张,道:快取梯子来!待我趴上墙头,说他几句好话,他自是回去。”众徒依言,取一木梯子,撮他上梯。他上了梯子,叫道:“列位强盗爹爹!听小道一言。你们做这生意,都是绿林豪杰、梁上君子,何不一心归正。下去边塞立功,便在家门做些经营手艺。何乃做此不仁不义之事,污名遗臭之行?听小道一言,请各抛弃刀枪,丢却棍棒,回家思想,嘴头酒食可忍,身体破絮可遮。五更床上睡个快活觉,天明心里抱个没事牌,敲门也不怕,狗叫也不惊。趁早回去。若迷而不悟,悔之晚矣!”众盗听得怒起,骂道:“村野瞎道!前恭后倨,好生大胆!”砖头石块乱打上来。眇目看得不真,那堪一足又跛,翻斤斗跌下梯子。众盗齐拥庵前,道士惊惶无措。
却说梵志师徒久坐道上,没个行人问路,只得深林等候。偶然听得中路上喊声震天,随叫道童去看。原来是伙强人,劫掳庵庙。说道:“早知此处有庙,便是路头,我若不救,如何得解?”乃吹了一口气到庵前,就是一天大雾,对面不见人踪。道童乃步至庵前,敲门叫道:“道友开门!莫要惊怕,我来救你。”纯一师徒门缝里偷看,却是个全真道童,又恐是强盗装扮哄门,迟疑半晌,只得开门放入。道童进了庵门,观看动静,问其平日何修。纯一只是说贫诉苦。道童笑道:“你若贫苦,只招穿窬小贼,哪引强劫大盗。必定是你贪财饶积所招。我且救你一时之难,留些做三生后日之缘。”乃走出大门,又吹口气,将手望上一指,只见白雾全收,红轮高现。那东岭畔,左条路丛林密箐,沉沉隐隐,虎狼鹿兔,种种繁繁。道童又把手望这条路上指来,只见那树林内显出一庵,虎狼变作美妇,鹿兔变作丫环,猿啼鹤唳,宛似琴瑟箫韶。这盗见了,乜斜着两眼,爱那娇娆;那盗听得,横侧着双耳,喜那音韵。这盗笑说:“原来道人有别室,藏着佳人。”那盗笑说:“果然徒众会音乐,响得清奇。”一齐弃了庵门,都往林中奔去。道童叫纯一:“且闭户。待我请了师父来,与你相会。”乃回林中,把事情一一说与梵志。梵志随到庵来。纯一师徒接见,各各叙礼,打点斋供。梵志便问:“徒弟,你便使法救得纯一师徒一时,怎能救得他日后?”纯一也说道:“师兄法术高妙,万一你前行去,他后又来,如之奈何?”道童答道:“老师父,小道原是救你一时,让你把金银细软搬移别处藏躲,把这空庵让了他罢。”纯一道:“这庵是我辛苦募化,拮据盖造,怎忍舍弃?”道童道:“只为你这般贪恋,便惹出这等冤愆。我师徒要赶前程,那法术却难久等。快走,快走,莫生疑虑。”纯一依言,收拾金银,打点细软,领着徒弟下岭去了,只剩了一个瞎道人在庵里。道童看是砖石打伤腿脚,梯上跌损骨筋,说:“你如何不走?”道人只是哼。道童正要使法救他,梵志道:“且留他防后边旧师遣人赶你。”道童笑道:“小徒已说明,旧师假指笑和尚。”梵志答道:“新今却有真青鸾。”这一句便打动在腹蜃氛,却又生出一番枝节。后有笑瞎道人退盗一词《如梦令》说道盗:
贼原无行止,单想金银去使。劝他尽是忠言,反觉揭他廉耻。活死,活死,几乎跌出狗屎。
却说梵志师徒救了纯一,问得路径,却仿青鸾那桩故事,步步要留幻法。道童仍被蜃邪迷旧,随师徒往东行去。他既去,这法便解。那众盗攻庵,忽然奔那林间,你搜寻美妇,我拉扯丫环。忽然,房屋窗楞尽是原来树木,箫韶音乐俱乃猿鹤声音。那美妇妖娆都变恶狠狠狼虎,把众贼惊得跌跌倒倒,那盗头也踉踉跄跄,看见旧庵飞奔而来,千里见走忙了,被密箐戳破脚筋。这百里闻走慢了,被小鹿儿撞伤心胆。他两个哼哼唧唧,入得庵来,却是一座空庙。只有一个伤残瞎道,在那后屋咕哝,按下不提。
且说尊者在岐岐路被老叟少年们供养,深信方便道理。少年汉子不去使枪弄棒,却做些营业。这老的念佛持斋,乃辞别众人,前往东路。只见老叟道:“师爷要往东行,只是离村百里,有座三尖大岭,两刃高山,三条路,中间正道可通往来。上有一庵庙,主道唤做纯一。这道士结纳远近地方施主,挣得几贯银钱。只因他蓄积饶多,人舍受用,闻得近日被两个强徒占了。往来行人有几分难走,师父们须要仔细小心。”元通道:“我小僧门出家人,哪有金银与他劫掠?老施主既说,也只得随步行去。”当时辞别出村口。尊者与元通正行,只见前树林中,绳缚着一只青鸾。尊者叹道:“这地方却也鸾多,怎么树枝上又缚着一只?”元通道:“前庵放鸾,被道人絮聒,这树上缠缚,恐又是村人捉鸾诱鸾的法儿。”尊者道:“我等原以慈悲为念,好歹解放了它。”元通乃上前,爬上高树枝头,解那绳索。忽然索解,鸾飞而去;那索却把元通双手缚住,两脚又似胶粘在树一般。元通笑道:“怪事!怪事!”看着尊者说道:“解索自索,这个冤愆何故?”尊者笑而不言,但口默念了一句梵语。元通随下树为,拜问师尊,点明这段公案。尊者笑道:“顺以顺应,逆以逆投者常。逆以顺应,顺以逆投者变。不为顺,安不为逆?惧其变,自解。”元通拜悟。师徒依道而行,正举步走,只听得林中说道:“强中更有强中手,青鸾又放了去也!”师徒回头一看,见一个老叟林中走来。元通上前施礼,问道:“树林上鸾,想是老施主畜养的?”老者答道:“是一个师父,缚住寄养在这里的。他道法高妙,指使老夫与他照管。你方才那位老师父,德高道重,故此老夫凭他飞去罢了。”元通问道:“正是小僧解索放鸾,到被索牢拴,何故?”老叟道:“这是防范放鸾人法。”元通道:“世路险恶,人情变幻,我师徒方离国门,便有许多不济不遇无情之感。”老叟答道:“早哩,早哩。我老夫有几句闲言,念与你听。”乃念道:
人生莫厌相逢异,万状千般两眼遇。
行在东邻饱饭餐,倏过西村耗血气。
张家养的李家眠,大雨纷纷雪又霁。
汉于怀胎妇长须,牛马牵丝蜂蝶戏。
哑口击缶唱清词,瞽目张眸眺远地。
穿青说是白衣郎,坐地讲道天边际。
白头傅粉启朱唇,心作猿猴马作意。
师父莫异路逢奇,总是梦中说梦记。
老叟说罢,元通听了,回头尊者已前行,乃谢辞老者。哪里有个老者?只见那青鸾,尚在云端里磨。元通走近前,备细说知尊者。尊者只微笑不答,但叫:“徒弟,在三条中路前行,莫要惹动强徒。”正说间,却好撞来一个带伤的道人,见了尊者,稽首问道:“师父们,想是要过此岭?”尊者答道:“便是要过岭去。”道人道:“如今不比前番,日前我师爷纯一住在此庵,应接往来行客。也是我师父不该,见理不透,出家人蓄积金银作甚?惹了强人,把庵占抢去了。”元通道:“你却如何在此?”道人道:“纯一师父逃避去了,丢下我残疾之人。这盗却也有仁心,。不害我,说道:‘你只与我岭上岭下访看过路客商。’有金宝的,叫我通报他信。师父们若是空身,他也不伤。你若是有宝,却也饶你不得。”元通道:“你便晓得,游方的可带得有多余金银?”道人道:“也是,也是。还有一件,这两个为首的,一个叫做千里见,一个叫做百里闻。他两个你却也瞒不得。你有宝无宝,自是我知。只是又有一件,他日前来抢庵时,却有三四位僧道经过,哀悯我师,使了个神法,把对面两刃山树木变化成一座庵、美女、音乐,障了众盗眼睛,都奔去占庵的占庵,抢妇女的抢妇女。待我师父逃躲去了,他们也前途而去。依旧是树木,倒惹得狼虎出来。众盗心慌,飞奔到我旧庵而来。不光慌急,跌的跌,跑的跑,伤筋动骨,如今两个头儿害病。今日曾说,哪里寻个僧道与他祈禳祷告。师父或者有这缘法救解,未可知也。”
正说间,只见两个喽罗;执着一面铜锣,两杆枪刀,走近前来,叫一声:“大胆和尚,有宝献来!”道人乃说:“二位长老东行,无有金宝,到会与人禳解灾难。你大王正要寻僧觅道,这却正巧。”喽罗听得又是道人说的方便,就答应:“也罢,你就同二位到庵中去见大王。”
他二人说完,下岭自去。道人却领着师徒走到庵前,一路也不知遇见几处喽罗,俱是道人说明放过。
作者:
zyesheng
时间:
2025-11-19 11:43
本智设法弄师兄 美男夺俏疑歌妓
话说尊者要与二盗祈禳疾病,却先要二盗发誓,方才焚香课诵。二盗说:“只要长老救得病好,誓愿决不敢悔,病愈如悔,便如此如此。”当下尊者经咒科仪,行持几日。只见二盗起来,拜谢尊者道:“承师道力,病已愈九分。”一面吩咐喽罗备斋,一面亲捧金银作谢。尊者不受,辞道:“贫僧东行,愿为化缘行度,金银无处使用。但前二位大王曾发有誓,病愈依僧一言。如不依犯了咒誓,病再复发,不能解也。”二盗答道:“咒誓果是我们发过,这金银请师父且收。”只见瞎道人在旁说道:“这金银我们出家人更爱得紧,师父因何苦辞不受?”元通笑道:“怎么我们出家的更爱?”道人说:“敲梆击钵,说因果,念经文,上门乞化,恐施主有悔心,还要注名姓在疏头,这样的还好哩。你们更有一等,闭关拖索,燃指烧臂,苦乞苦化哩。”道人又扯元通,附耳悄言道:“这强盗的金银便收他些儿,也不伤天理。”元通笑道:“我师父不是这样出家心肠。”二盗见尊者师徒坚意不受,乃问道:“师父,我二人誓发在先,决不敢悔。你只说一言何事。”尊者道:“人生世间,此身难得,正道难闻,一失人身,万劫不再。若闻正道,行些善事,保爱这身体,莫种恶业。这恶业有十不赦法。一是行劫。不安一日之贫,偶动片时之暴,图不义之财,恣无益之费,那知被获遭刑,百般苦恼,呼天不应,叫地不灵。若当饥寒穷困之时,咬牙关,存忍耐,一思再忖道:饿死事小,犯法事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皇天后土,若叫这样守死善道之人饥寒冻馁,万无此理。二位大王,当时想必为饥寒所迫,没奈何做了这王法不赦之事。若肯依贫僧之劝,散去众伙,回心向善,寻个薄业,以养终身,这病就永远不发。”二盗听得尊者之言,一时虽动了善心,点头服义,不依又恐病发,依从又舍不得这营业买卖。两人再三筹想,也畏王法,还有些天理,使概然答道:“师父说的真是苦口良药,依你,依你。”一面吩咐喽罗,散了积聚的衣粮,焚毁了伤人的器械,说道:“你们众人各寻路去罢,我二人回乡寻生理去也。”后有称赞尊者一言化盗四句。
诗曰:
世人谁肯昧良心,故作非为害此身。
若听老僧一句话,刹那打破这迷津。
却说二盗信尊者好言,散了众伙,他二人辞了下岭而去。瞎道人收拾些素供,款待师徒吃毕,吩咐叫他打扫巢穴,仍作云堂。道人依言洒扫,以待纯一复归。尊者当时下岭东行。这散伙的小盗,有赞叹的,说:“好心肠,和尚言言切当,句句达理,真是苦口良药,散得是。”有怨恨的,骂道:“这秃子甚来由,饶口饶舌,说家常,管人闲事。散了伙,叫我们哪里投奔!”那悔前非的,果回乡别寻生理;那不安分的,依旧别处非为。
按下尊者师徒离岭前进。且说梵志、道童,救了纯一远避,他师徒收了法术。过了三尖岭,不劳找寻路境,望东大路前行,一面夸道:“徒弟,这耍弄贼盗法儿,到也伶俐。”一面说道:“往前去,却也要寻个好处安身。”正说间,只见那前林内,悬着一面白粉招牌,上写着两行字。梵志叫:“徒弟,看那招牌上写的是甚么两行字迹?”本慧随去看了来,说道:“师父,是开店人家招引行商过客的牌儿。上写着:‘寻花问柳无双美,把酒烹茶第一楼。’”梵志道:“我们出家人,寻甚花,问甚柳,把甚酒?若是烹茶,这行路饥渴,还可去吃一杯。”师徒走近林来,远远望见深林里面,却有一座楼阁,四面虚窗,半卷围幕。梵志说:“倒也好座高楼。”怎见得?但见:
檐飞云树,栋接山光,窗开四壁透风凉,人在半天观景致。笙萧弦管,声绕半空;清歌雅唱,腔盈两耳。楼下往往来来,多是乔妆打扮;店中吆吆喝喝,尽皆唤酒呼卢。那里是,晓催夜撞鼓钟楼,梵中掸林僧道院。
梵志师徒到得楼前,向店主问道:“店主,我们过路师徒,身心劳倦,不吃你的荤酒,可有素食,求卖几贯钱钞。只是闹烘烘楼阁,我们出家人爱清净,不便当,可有洁净别室,愿借一坐。”店主见他师徒行状闲杂,便答道:“有洁净处所,只是也有两个师父在内借住,却是你一家,这也不碍。梵志道:“既是我辈,便一处少坐,真也无妨。”乃随着店主引入侧首一个小门,乃是三四楹小屋。师徒恰才到屋,只见屋内道了一声:“呀!恩师们到了。”梵志师徒睁睛一看,原来是纯一庵避贼的道徒。见了梵志,便笑脸躬身说道:“托赖师父们救拔,得打点了些金银财宝,躲避那强人。那是恩师道术高妙。正想恩无可报,不期此处相逢。”道童便也问道:“师父们如何在这热闹处居住?”纯一道:“此乃门徒施主之家,相留避难。热闹是他从来生意,与我小道无干。”当下店主外去,叫走堂的捧了些茶食点心,到屋中铺起桌子,列开凳儿,众道吃的吃,说的说。吃的足芝麻饼、馓子箍、素油面卷粉馒头;说的是吹玉箫、敲檀板、唱粉红莲带锦缠道。道人缘何说这些话?只因这店家开张,酒馆招牌上既写道“寻花问柳”,却不虚言。委实楼上两个妇女弦歌雅唱,侑酒举觞,村间少年,都被她引魂;乡里浪子,尽被她动兴。也有雅致骚人墨客,借登楼玩景,浮白赋诗;也有豪放富家清客,假嘲风弄月,喝雉呼卢。那爱妖娆的,挟红裙,买笑追欢;这做引头的,落青蚨,帮闲凑趣。一时说动了那本慧、本定二人。他两个原是爱枪棒的少年,学了些障眼儿幻法,未到修行路,如何听得众人楼上说的话儿,就动了他羡乐心肠。瞒着梵志与道童师兄,两个假说出外方便,卸却出家衣帽,换了个深褶服巾,混上楼来。果然见两个妇女,陪伴着一席酒客。一个红裙绿袄的妇人,手捧着一杯酒,送与一个酒客,口里便唱出一个曲儿。本慧二人扶栏倾耳而听,唱的却是个《昼锦堂》词。他唱道:
雨濯红芳,风扬白絮,日日飞眸前。懊恼一春心事,都锁眉尖。悉听梁间双燕语,那堪歌枕孤眠。人憔悴,独倚栏杆,怕风透入珠帘。
本定听得,向本慧夸道,“绝妙好词!且听那个可会歌唱?”少顷,只见那一个红衫大袖的女子,敲着檀板,接着《昼锦堂》词尾,也唱道:
怪的是,铁马声闹吵,终朝永日长天。吩咐丫环服侍,怎奈恹恹。妆台对镜愁无语,龙萧凤管没心拈。怎能够,萧郎到,这时节两意俱欢。
本慧听了,也向本定夸扬;“唱的好词。”只见这两个妇女唱罢,便起身走近本慧二人面前,道一个万福,便问道:“二位官人,有的是空席闲座,何不唤店家整治杯盘,待我二人也来奉陪一会?”妇人说了,又走过去。本定便就动了欢情喜意,与本慧计议道:“我们随侍师父出来,走了无边远路,费了多少脚头,难得今日到这地方。师父遇着纯一讲道,道童本智又不帮衬。我等如今乘暇,且叫走堂的上楼,备办些酒肴,快乐一会,有何不可!”二人计议已定,却好一个后生走上楼来,说;“来的二位客官,可吃酒么?还是要甚新鲜肴品?”本定答道:“吃酒,吃酒。不拘甚肴,只要美味的,备办而来。”少顷,后生捧着酒肴钟箸,看一座洁净桌儿摆下。他二人方才入席,酒尚未斟,却就有一个青年,标标致致,穿一件长衣大袖,诨名“凑趣”,走到席前,谄着肩,陪着笑,拱着手,靠着席道:“二位,贵处到此何事?我小子却有些面熟。这东道不消费钞,一定都是小子备办奉叙。”一面说,一面在袖中取出一个骰盆儿,内放着六个骰子,便坐在末席,叫后生快添一个杯箸。本慧见了这个景象情节,便想起道众说的做引头,帮闲凑趣,这人必是。一来他原是弄枪棒,少年英气尚存;一来他随师学了些幻法,却也有趣。乃暗与本慧道:“我二人瞒着师父与本智,这楼上吃一杯解辛苦,偏就惹动他们。”本慧听得笑道:“此事何难,只是我们未曾吃下一杯,怎肯先与他吃?”乃乘凑趣方才酾下一杯,尚未到口,这本慧弄个法儿,袖中取一把刀子,对凑趣说道:“掷骰行令,我远方人不知甚令。只是似我的饮酒。”乃把刀将下唇割下,放入酒中,说:“似我方饮酒。”本定见了,就把刀子割下些舌尖儿来,放在酒内,道:“似我方饮酒。”凑趣见了惊慌,把骰盆忙笼入袖,倒退两步,说道:“这割嘴割舌的酒食,小子不敢吃了。”本慧、本定大笑,随收了法儿。他两个方才把盏,凑趣忙跑下楼,向店主众人说:“楼上有这古怪奇事,把唇舌割去下酒。”众人哪里肯信,齐上楼来观看。却好好两客吃酒,问妇女与别座,都称未见。店主众人把骂凑趣道:“青天白日,何故说这样鬼话,破了我生意?”凑趣又道:“我也不是白日见鬼,说这怪话,闻得古有两个勇士吃酒无肴,一个道:‘汝非肴?’将刀割其肉下酒。一个说:‘汝非肴?’也将刀割其肉下酒。顷刻割尽。古人说:‘有如此勇,不如无勇。’看来似此的也有。”店主笑道:“此是古人喻言。”凑趣道:“也休管他喻言有的没的,只是我没这帮衬的缘法,撞着这样怪事,凑不成趣了。”乃下楼而去。本意二人方才吃到兴头上,只见两个妇人近前来,拜了两拜,便坐下,袖中取出檀板儿来,方才启朱唇要唱。却说本智伴着师父,与纯一道人叙话,一时不见了本慧二人,忖道:“他从师未久,道规尚生,莫要花酒楼前坏了出家行止。”乃向师父说道:“二徒久不在座,那里行走,待小徒看来。”梵志道:“正是,正是。”本智随出小屋侧门,却也听得楼上笙箫热闹,乃走到楼梯上,悄悄一望,只见他二人把杯弄盏,旁边坐着两个妇人。乃笑道:“原来果然不老成,不守道规,在此破戒。”本智把脸一抹,将身上一抖,却变了一个青年,未冠的美貌小官,手里拿着一架太平车儿,走上楼来到本慧二人席前,便去与本定按摩修养。那本意看见这小官生的俊俏,不说佳人,比这两个妇女十分清雅,便动了夺趣淫心,把手扯着小官身衣,道:“也与我修养一番。”那小官出个妖媚态度,说道:“客官休要罗皂,我们修养的,学得师父按摩,到这酒楼上来,无非要趁几贯钱钞。客官不拘哪位,但是有钱钞,我自然用心服侍。”本慧听得,也不管本定体面,向桌子吹了一口气,把那肴馔取得三五块,就变做几贯青蚨。小官见了青蚨,随即陪着笑脸说道:“这位客官果然有钞。”乃走到本慧身边,把太平车儿浑身背滚。本定见了,就动嗔心,说道:“你会弄玄虚,变青蚨,偏我不会?”把把口向瓷杯吹一口气,顷刻就变了一只银杯,放在桌子上,叫一声:“修养的小官,这银杯若爱,便赏了你罢。”小官见了银杯,比青蚨多十倍,乃就走过本定身后,两手揣捏。本慧气不过,也把瓷杯变两只银杯,斟两杯酒,递与两个妇女,说道:“送你二位做唱钱。”哪知两个妇人正在那里心疑,说道:“何处来的这一个小官?”心里却又爱他,眼里不住看他,虽然欢喜银杯,却又忿不过小官儿夺爱,搀他生意。本智弄手段,心里暗笑。那本慧二人为欲忘真,哪里顾得,把些不肯舍与凑趣吃的酒馔,都被修养吃了。本智弄了一会神通,不觉的笑了一声,就复了本相,把个本慧二人羞得面红耳赤,往楼下而走。那两个妇人也惊怪起来,叫店主说:“凑趣言语不差。这两个酒客与修养小官,都是妖怪。”店主问众席:“可有此事?”众席俱说:“只见好好的两客吃酒,后又添一客,哪里见甚修养小官?”店主却怪二妇说谎,惊骇酒客,坏了生意。
作者:
zyesheng
时间:
2025-11-20 10:05
纯一报恩留长老 酒佣怀忿算高僧
话说青鸾未得接取道童回岛,又被假青鸾浑搅一番,他只在云端跟随,无能回岛。尊者劝化了众盗,讹传前路说是道人劝化,就动了梵志留徒弟的心肠,乃向本慧耳边说:“你可收拾行李前行,莫要生事招非。留个法术儿在这店中,以防来寻你师兄本智。”本慧听得,依师吩咐,随收拾行李,谢了店主,辞别纯一,往前大路东去。后有笑梵志处处留法算人五言四句。诗曰:
算人恒自算,推己每推人。
俱是出家子,何劳枉费神。
且说纯一在店中躲盗,遇见梵志师徒,正是受恩当报,他尽以礼待梵志师徒。梵志见徒弟酒楼弄法,恐生出事来,又恐本智旧师来找,故此别去。纯一忽听得有人传说,三尖岭庵被行路僧道劝化散去。他听得此信,心中大喜,对众徒说道:“庵既平复,我们当还,不知又是何方圣僧高道救拔我们,你辈当打听明白,以便收拾回庵。
且说尊者与元通别了庵中道人,由大路行了两日,恰也来到酒楼招牌之处。尊者见牌上写的字,向元通说道:“这地方花柳店肆倒有,怎么就没有个庵堂道院?”元通道:“师父,想是此方好虚花,不尚正务,必定吃斋念佛的少。”正说间,只见林中走出一个道人来,见了尊者,上前稽首问道:“师尊可是三尖岭庵里过来的?”元通便答道:“我们正是从此处来。”道人说:“闻知此庵被二盗劫夺,今遇甚高僧劝化二盗散去,庵原归道人,不知确否?”元通答道:“果是不虚。”便指着尊者说:“这就是劝化二盗的老师父。”那道人听得,便拜尊者:“请到店中,待我师父相谢。”尊者答道:“随缘开度,原无成心。度者既去,事已泯忘。又何劳汝师?况酒楼村店,非我僧家所入。”道人答道:“此楼虽系酒店,店外却有洁净小屋,正是我庵纯一师父借居避盗在此。师尊万勿推拒。”尊者听得,一则行路饥渴,一则拒人不可太甚,乃随道人入得屋来。那道人忙说知纯一,纯一听得,急走出小屋门来,只见一个僧人,却也比众不同。但见他:
丰颐阔额,圆顶高颧,眉高八字平分,耳列双轮与廓。天中呈舍利,腹内隐禅机。身穿一领锦襕袈裟,手执百颗菩提珠子。毗卢帽光放白毫,棕油履云飞紫电。宛如罗汉临凡,真似弥陀出现。
纯一道人见了尊者,色籼真金,光辉满月,恭敬作礼。尊者师徒敬答相同。清茗出献,蔬食随供,便问二盗劝化根由。尊者但云偶尔。一时传引坊村善信,都来观看化盗僧人。内中却有一个汉子,名唤酒佣,往日原在这酒店佣工,只因店主生有三个女儿,长与次嫁了两个女婿,在远村开店,却留第三个女子在家,要招一婿。因为开店的是酒肆,招牌上有这“问柳寻花”,又有侑酒弦歌妇女,遂种出来个淫私因果。这酒佣欺心短意,每怀着钻穴窬墙的私念。无奈店主家严肃无隙。这酒佣遂结交了五六个弟兄,大哥就是千里见,二哥就是百里闻,还有两三个。他诨名酒佣,真名实姓唤叫马义。为此投托入伙,在三尖岭盗劫,希图趁便抢掳店主的三女。谁料二盗被尊者度化回心,众盗散去,这酒佣只得回家。又谁料女子已招有别婿。酒佣正忿忿不平,恰遇着尊者路过到此。他随这地坊人众来看和尚,却原来就是尊者。他见了不胜忿恨,暗想道:“这破人好事,仇恨不可不报!”便对店主说道:“我两位高僧,我久知他为人禳灾祈福,荐祖超亡,十分灵验。”店主听得大喜,说道:“我正要请僧超亡荐祖,祈福消灾,却也遇巧。”乃向纯一备细说出前情。纯一笑道:“从来施主有功德斋醮,都是我小道等做,今承款留,正该效劳。乃欲绝僧功德,置小道于何地?”店主方沉吟迟疑,无奈酒佣一心要算计尊者师徒,极力暗荐。
且说纯一自顾不暇,岂能为人祈禳!内外对他求说方允。店主把尊者请入内堂洁净处,设起道场,漂水花灯,一依法事。至夜尊者方入静时,忽见黑气侵入道场,顷刻白云裹去。尊者把慧光一照,忖道:“堂中善事,怎有淫妖邪念,破戒污斋情因:虽有白云角散,只恐元通弟子不知防范。”乃向元通说破情景,元通拜受。后有说祯祥妖孽俱有先兆、惟圣神早见七言四句。
诗曰:
世间妖孽与祯祥,都有先机果异常。
君子前知惟善改,凡愚纵恶入沦亡。
话说酒佣马义,只因尊者劝化二盗回心,解散他众伙,不得遂他私淫恶念,忿恨僧人,今见了僧了,突生恶计,却又是梵志留下了幻法防人。他在三尖岭见尊者师徒不饮酒茹荤,突生一计,忖道:“五百大戒酒为尊,我今乘他素供内暗着几点荤油窨酒在内,破了他戒,再作计较。”哪知圣僧高道自有临斋护法。那店主祖先于静定之初,拜礼尊者之前,道,“承二位师父经功忏法,幽魂超度,但酒佣奸计暗伤戒行,不但于幽魂相碍,且于功德大损。僧家一沾染蘖,万种尘情败坏于此。二位师父当谨防范。”尊者把心印结起,说道:“汝等但候生方,我们自有准备。”那幽魂谢去。
尊者一夕静定功完,店主已摆列下斋供。尊者与元通只吃清茶淡饭。店主进食,尊者辞谢道,“贫僧俱是一味清斋,暂不重品。”主人再三苦劝,师徒毫不沾唇。
酒佣奸计不行,乃复生一计,悄入妇房,盗妇白金戒指,戴在自己指上,从堂外窗隙伸将入来,却扯元通禅衣。不意店主傍过,误扯其衣。惊见窗隙戒指,女手入窗,大骇,忖道:“妇人淫乱至此!”乃解身绦,扣住其手,牢拴窗内。忙出堂看,却是酒佣之手,顿时痛打大骂。尊者师徒反行劝解。道场事毕。辞别纯一。纯一道:“小庵复得,皆赖师尊。虽远不能屈转云轺,请乞少留一日,以伸私谢。”尊者哪里肯,正待辞行,只见店主楼上已设备清苟蔬食,苦求尊登楼叙别。元通力辞,说:“家师自不登酒楼花坞,就是小僧也随师受戒,不敢违犯。”店主哪里肯,那纯一师徒,强把尊者、元通衣袖扯着上楼。尊者只得和容,随着众意,上得楼来。方才献茶奉食,只见两个红裙妖妖娆娆,走近席前,拜了几拜,便坐下,敲着板儿,歌唱起来。这却是幻法根由,哪里知高僧道行。尊者啜一杯清茶,吃了几品蔬食,随起身下楼,给众人与店主再留幻法。那妖妖娆娆、袅袅娜娜、邪邪媚媚两个妇人要来扯留尊者。哪知护法紧随,灵道虚应,那两妇一似胶粘的手,钉住的脚,怎近得僧身!尊者下得楼,辞别众人,方才展开脚步,望前大路行去。
却说酒佣马义暗害高僧,被店主识破,打骂一番,顿时逐出店去。这酒佣忿不解,跟随尊得后尘而来。元通正在路间,问师父:“适早店楼污秽妇女邪氛,在弟子心胸浑扰,虽然驱除得去。只是也被他侵扰了一番。”尊者答道:“早间何处店楼,哪里妇女?我便未曾登、未曾见也。倒是茶食饱心,尚怀着那众人之敬。”元通听了,稽首谢师。只听后路酒佣叫道:“师父且慢慢走,待小子一同前行。”元通驻足,酒佣走近前说道:“夜来偶戏误犯,却被店主打骂赶逐,不容在店。今日得前途再寻投托度日。料师父们出家方便,慈悲宥过。”尊者笑道:“我僧家不但无怨无恶,且亦无烦无扰。夜来何事误戏,并不知也。”又问道:“此去前途,何处地方?”酒佣答道:“此去还是这花柳店一处地方。这地方名唤一体村,有三家店,昨日师父功德处是一家店。此去乃二家,却是店主第二个女婿开的。过去还有三家店,乃店主的大女婿。两店小人俱帮作过。昨店主既不留我,古语说的好:‘此处不留人,更有留人处。’二位师父既往前行,小人自当陪伴。若到前店宿歇,当照顾些清净茶饭。”尊者道:“多承,多谢。”大抵人生一种机械,便生一种愆尤。这酒佣怀着仇恨,口里甜言,心下却想道:“二家店夫妇,两个面貌丑陋,心性凶恶,每每不喜人低头不视。若是看他的,他道不嫌丑便心喜,茶饭件件小心奉承。若是不看他的,他道憎他陋便性恶,不但茶饭粗恶,还要下毒药害人。”酒怀情恨,便生出一种机械,向元通说道:“前去二家店,茶饭清洁,店主贤德,只是有一件毛病,他夫妇貌丑,最怪人看他,若是看了他的,茶饭就不洁。师父出家人,料是不看妇女,便是这店主也不有视。”元通道:“我们出家不惹烦恼,过去古庙深林也寄一宿。”酒佣道:“这却又难,我这地方,虎狼夜出,庵庙稀少,只有这店。他夫妇不许行商过客他宿,恐惹出事来连累。”尊者说,“便住他店有何碍!”
元通乃随着酒佣引路,看看来到二家店,只见村口也挂着一面招牌,上写着:“独角店中真美酒,一体村处最佳肴。”尊者与元通说:“酒肴店我们不便投止,过去却又无处安身,你可问他有洁净素饭?”元通听说,随酒佣入得店来,果然夫妻二人面貌丑陋,乃忖道:“酒佣之言未足深信。”乃和色欢容,向他夫妻问道:“远方吃素僧人,荤酒有戒,店主可有洁净饭食?”两眼频看,那店主便答道:“有洁净的。请坐,请坐。”尊者入门,却与元通不同。那夫妻喜喜欢欢,正要起伙茶饭,只见尊者低头不视,便起毒心,将饭中下了些蒙汗药,要害尊者。他哪里知道圣僧前知。饭方摆下,是徒念动咒食真言,尊者把手一招,那妇人捧着几碗饭,叫丈夫与酒佣吃,又将几碗送在尊者面前。师徒吃罢无恙,进屋去打坐。只见酒佣与女人丈夫,迷困伏几。女人把绳索将丈夫、酒佣反捆推入屋内。比及天明,尊者师徒收拾起程,妇人惊疑去看,捆缚的却是丈夫、酒佣。两个沉迷不醒。妇人连声叫苦,急解绳索,用药解醒。二人心明问故,妇人道:“我为怪老和尚,明明药他二人,如何错投你碗?且连人都更变,这分明是圣僧显化。我夫妻两个,平日毒人,做此歹事。”酒佣笑道:“哪有此理!明是你为一店逐我,故意不留,用此却人计策,我便去罢。”遂出店门而去。夫妇两个乃向尊者拜跪道:“凡人不识圣僧,平日过恶,望乞开赦。”尊者问道:“店主,你平日有何过恶?”夫妇齐答道:“我夫妇只因生得丑陋,憎人低头不视,便起忌妒。行商过客投宿的,不知多少被我愚夫妇恶心毒害。昨见师父低头,故此行出恶事。不知反着在自己人身上。只恐这过恶,将来还有报应。”尊者听了,笑道:“算人算己,自作自受。将来报应更大。你夫妇此悔心一动,将来美心遂意,却不在面貌丑陋也。贫僧行道心急,不暇细说,有四句偈留与你,你二人当谨记在心。”店主夫妇拜谢:“愿闻师偈。”尊者乃说偈曰:
貌陋心良,诸凶化祥。
心恶貌美,妖尸魑鬼。
作者:
zyesheng
时间:
2025-11-20 10:05
巫师假托白鳗怪 尊者慈仁蝼蚁生
话说酒佣先行,要骗和尚。他哪里知道尊者道力宏深,手指处,古庙店家都是化现假设。酒佣只道是真,一直奔来。是屋妇人毫不差异,他从后门而入,只见店中妇人独坐,见了酒佣欢天喜地,便叫一声:“马义哥!久不见你,何处行走?”酒佣道:“在你娘家帮作。”乃问:“娘子如何独自在店?丈夫哪里去了?”妇人道:“丈夫邀游东印度国,去久未回。这店我自支持,正此无人,想个帮手。你来甚巧,我看你少壮伶俐,便做个夫妻也好。”酒佣大喜道:“多谢娘子美意,只是有件不平的事在心,今夜要报复他。”妇人问:“何事不平?”酒佣道:“我当初在你花柳店帮工,其实要贪你三妹,岂知你家严肃,乃结交几个弟兄,入伙劫盗,指望掳成婿。不料国度中来了两个和尚,劝化了寨主,解散了众伙。我事不成,仇恨和尚。谁想他一路来投宿两店,我两次报他仇恨,都未遂计。今幸路过此处,必然投你店中,指望你夫妇替我报这仇恨。谁想你孤身在家。”妇人道:“此事何难?和尚们哪个不贪色,待他来,我把个风流态卖弄出来,你可寻几个强邻来,捉拿出气。但如今丈夫未回,我且与你权做个夫妻。”酒佣听了这话,动了欲心,哪顾人言,就同妇人入内屋同寝。这哪里是三家店里一佳人,却是五戒门中干变化。后人有几句说明尊者圣僧,哪会欺人幻术,只因人心险,便有人心印。尊者之心,坦然明白在耳。
诗曰:
禅心原不幻,安有幻弄人?
只为人情幻,因开幻化门。
如如常自在,妙妙莫须真。
嗟彼凡愚汉,徒劳精气神。
按下酒佣与妇人入屋同寝。且说尊者,只因酒佣计较、元通说魔,道力自然变化出庙宇、村店现前。酒佣见了飞走先去。尊者却与元通慢慢行来。天色尚明,偶遇一老汉子,雪鬓蓬桦,麻鞋竹杖,走近前来,道:“二位师父,天色将昏,欲往何处?”元通答道:“东行化缘,少不得望门投止。”老汉道:“我地人家稀少,往来只有一个三家店住宿。此店夫妇非良,却不是你出家歇的。”尊者道:“前有古庙可安。”老汉道:“颓庙难存,怎禁风露?不弃草茅小舍,暂留一宿,便斋不洁,聊供行厨,有何不可?”尊者合掌称谢。师徒随着老汉到得他家,便问道:“二位师父哪里来?到何去?”元通备细说了一番,随问老汉姓名。老汉笑道:“我姓郑名修,世居此乡,耕种为业。”一面说名姓,一面修斋款留,收拾净室,安宿师徒住下。那酒佣被妇人扯入卧房,恍恍惚惚,歪缠了一夜,及到天明,睁眼看时,哪里是客房三殿,原来半厦庙堂,妇人是一块大石,压着他身,哪里挣扎得动。叫喊无人,苦恼万状,方才想起长老必是高僧。一念归正,叫了一声:“救苦慈尊!”这尊者正在老汉净室里打坐,偶然叫苦的“慈尊”二字入尊者之耳,偶向远通说道:“业障自作,当须自受,何人苦你。悲哉!悲哉!是你添了我这一种因缘,反反复复。元通,你可往村店之后,古庙半厦之间,方便痴愚,无碍普度。”元通领师旨,走到古庙半厦处,果见酒佣被石压住。元通用力掀石救起,酒佣拜倒在地,口口声声只问:“老师父哪里?”随着元通到尊者面前,磕头谢罪,说:“小人恶念害僧,自作罪孽,愿师尊赦宥。”尊者答道:“汝投幻妄,吾自无心,既悔前非,即是善己。”酒佣拜谢而去。后人有感颂尊者普度七言四句。
诗曰:
石头原是石头块,破庙如何有妇人?
想因普度成功德,感动高僧护道神。
且说尊者在郑修家里度化了酒佣,早起要行。老汉愿留供养几日。尊者见他意诚心敬,便住下不提。
且说梵志师徒在花柳楼混扰一番,恐徒弟不守道范,生出事来,乃绕一弯,迂径小路而走。让过三家店,却来到一边海的地方,问乡里居人,复找大路。居人说道:“师父们,你错走径路.,反远正途。我这地方唤做巨鼋港,一向好行,近日只因海洋潮发,拥来一条白鳗,约有五丈余长,十围粗大。这鳗,也不敢说它。”本定便问;“怎么不敢说它?”居人道:“厉害,厉害。说起来神通广大,变化莫测,却不是鳗,竟成鱼怪。我乡村居人,若是不说它,敬奉它,便求它降些好事,一一依你。若是慢了它,再说它,就怒起来,丫头孩子,也吃你一两个。”本智听了,向师父说:“想是个精怪。我们既闻知,须要与地方除害。”梵志道:“事便好,只是行路之人管这闲事?”本智说道:“师父差矣!我们为甚出家?遇害不除,逢灾不救,空为慕道。”本慧道:“本智说的是。”乃向居人说:“我们出家人,极善驱邪缚魅,便与你乡村扫除患害,也是功德。但只是借那空闲居宅一住,方便行事。”居人不敢应承。少顷,听见的传说,就来了十余居人,这人方敢悄悄说出。众居人内中有一老者说道:“游方僧道,多有除妖捉怪的,也有缘法。大着胆寻间屋,住下这四个师父,再作计较。”本定道:“作甚计较?”老者也扪口不言。居人说:“老头子,你讲又不讲明,难道我们是不怕的。”本智笑道:“且依老翁借空屋住下再议。”师徒乃问:“宅子何处?”居人趑趄,欲走不走,待言不言,总是乍相逢,不识众道神通,怕口快,惹恼妖精作怪。等了半日,方才领着师徒到一空宅。梵志住下,便问老者:“白鳗如何作怪?”老者道:“离村五里,就是巨鼋港。这港口有个巫师居住,专与居人禳解灾福。只因潮拥这鳗来,成精作怪,居人被它害得不安。若是师父有本事,可除得,便去惹它。若无本事,莫动它也罢。”梵志道:“可有庙宇么?”老者道:“无庙宇。若有庙宇,居人侍奉,便是降福正神。他却只附着一个巫师。恼了它,只求巫师,方才免得。”梵志听得老者之言,乃向徒弟说道:“这巫师便是怪鳗使从,要除它,须探巫师的来历。”当下居人收拾斋供,师徒住在空宅不提。
却说哪里是白鳗作怪,原来是巫师有些幻法,炼的耳报,但凡居人有甚事情,这耳报便向巫师报说,因此居人若说他不是,便作威福,骗人祭礼,假托白鳗获利。这日,巫师正与人祈禳,耳边忽报:“地方远来了四个游方道众,计较要除妖灭怪。”巫师听得耳报,大惊,忖道:“好好的生意,何处道众来此搅扰!”随使一法,叫两个徒弟,带了四把铁钩子,走到梵志空宅处,把师徒四人,方才要钩着头发扯去。哪知他四人都会法术,手眼快的,一转变,倒把两个徒弟四脚四手倒吊起来。好本智,手执着一条大棍,盘问他:“白鳗何故成精作怪?你们何故听他役使?”巫师徒弟泣道:“哪里甚白鳗,皆是我巫师设骗村人。师父们饶了我罢。我巫师却也有些本事,只恐他不饶你。”本智笑道:“也罢,放你回去报信。”乃将钩子放下,二人得命奔回,备细说出。巫师却早已有耳报先知,大怒道:“何处野道,如此无礼!若不处他,怎在地方行教?”随在港内取了些蚯蚓,共有二三十条,叫一声:“变!”都变成大蛇,直奔梵志住宅,把一个宅子填塞将满,都张牙吐焰,向师弟四个逼来。本定、本慧未曾提防,被蛇束手足,裹腰腹,挣扎不得。梵志与本智便使出法来,就把他前来钩子一撒,叫声:“变!”只见那钩子,一把变十把,将蛇条条钩出门外。却不曾救得本慧二人,被那蛇缠缚住了,不由得自己走出宅门,望港上巫师处去。居人不见是蛇,只见两个小道捆手缚膊,就如妖精捉去的一般。梵志与本智见了,没法救援,只得随着本慧二人,也来到港口。但见巫师立个坛场,坐在坛内,叫道:“白鳗大王吩咐,把远来侮慢大王的野道,送入港内深水,赏赐小鳗。”跟去看的与居人老者,都上前哀求,说道:“远来道众经过此方,不识威灵,冒巧巳获罪,望乞赦宥。居人愿备牲醴祭奠谢过。”巫师道:“大王发怒,说尔等容留野道,亦当加罪。还为方便。太是无知。”说毕,又叫快把野道推入港内。只见本慧二人昏昏沉沉,两眼看着师父。梵志忽然叫一声:“本慧徒弟,何不仗出慧剑!本定徒弟,切莫要乱了刀哇!”又看着本智道:“徒弟,你为何不放出大光明来?”梵志一面说,一面口中念念有词,把手望东连招了几招,只见海港上陡然狂风大作。众居人看了,个个立不住脚,都叫:“好大风!”怎见得?但见:
吼声震地,聒耳轰雷,海扬波浪滚千层,树连根叶飘万叠。屋瓦飞空成蝶舞,行人窜耳作獐慌。那里是:千林静息鸟和鸣,但见的,八面威扬妖尽扫。
大风刮处,陡然本慧跳钻走起,打得个坛场举物粉碎。本定雄赳赳发作,倒把那巫师背捆起来。本智执着大棒叫:“巫师!你何处学来手段,敢在我们跟前斗宝?”巫师却也不慌不忙,把肩背一抖,猛然手内也执着一根大棒舞将起来,照着本智一棒打来。本智抡着棒劈空迎去。他两个在港岸上使出武艺,只见本智气馁棒乱。这舞枪弄刀,却是本慧二人原来在家本事,近又习学了法术,便掣出剑来,望巫师斫去。巫师徒弟甚多,一齐簇拥上前。梵志也拔出慧剑相敌,众人搅闹一团。众居人看着说道:“原来都是些成精作怪的,冤家撞着对头,必定看两家谁胜谁负。”看着巫师敌不过本智,众徒弃棒要走,被梵志使了一个缚魅神通,带了巫师归来空宅,审白鳗来历。巫师乃实说道:“假托鳗精,要求祭祀”。众居人方才明白,却又替巫师告饶。巫师只是磕头求释,情愿入门为个弟子。从居人备斋拜谢。
梵志师徒辞别要行,乃问大路。居人指引:“过了巨鼋港,转过一山,山有重关,便通红墙庙路前行。”梵志谢了众居人。巫师惶恐,再不讲白鳗旧话,却随着本智,要做个弟子。梵志说道:“汝要皈依,吾亦不拒。但只是门徒已多,行道不便。汝既发心,此去到了大路。凡见青鸾摩云,或是道士寻徒,你当为吾输力。吾自有报于汝。”乃附耳向巫师云云而去。后有讥梵志一心只是不忘赶道童者五言四句。
诗曰:
长途行已远,门弟久既收。
青鸾无翅迹,何苦法频留?
按下梵志师徒问道前行。且说尊者在郑修老汉家,连住旬日。老汉见尊者开度酒佣这件奇事,乃闲相问道:“酒佣何故石压?师尊道力却也甚深。老汉日前也有两件奇事请教。”尊者答道:“酒佣机械迭出,欲伤人,却先害自己。世事以无端出,自无端入,厘毫不差。倒不知老叟两件奇事何也。”郑修蹙着眉道:“老汉平生辛苦,换得几亩田产,耕种度日。村间有一豪强大户,倚势凌弱,每每侵占许多,他家益富,我地日削,天理不知何处。日前我这屋后,当初不知何地,偶凿池塘,掘出金银一瓮,当时邻众皆知,便各争抢。忽然金银尽变为鱼虾,众心骇异。就是老汉为此着恼成病。师尊有何道教我,且疗这病。”尊者听了,合掌道:“善哉!善哉!势利迷人,乃人自迷,夺人之有,终有人夺。”郑老不解,乃问元通。元通答曰:“吾师之意,明明说莫仗势侵,冥自有报,莫迷财利,最是病人。”郑老笑道:“老汉终是不解。”元通答曰:“只当原来无有。”郑老方才点头明白。
作者:
zyesheng
时间:
2025-11-21 10:05
扰静功顽石化妇 报仇忿众恶当关
却说尊者与郑老,正讲那大户一件善事,远来了一人,乃是大户家仆。元通便问此人:“你家主,郑叟说他过恶甚多,却曾行了一善,乃是何事?”仆人道:“若论我家主,侵人田地,夺人家产,过恶真说不尽;只因往年一僧到门,叫他莫绝人后,我主人问僧:‘怎叫莫绝人后?’僧说:‘老施主,你家仆若无妻室的,当娶与他;若无弟兄的,当使还族。’我主人一时感动,果依僧言,散了三五家仆,止留有弟兄宗族的使唤。后僧复来,甚称功德。”尊者听了,拿掌称赞道:“如此善行,不小不小。侵夺损人,尚然昌后,况正人善信阴功,宁有穷际?”尊者与元通赞叹一番,回到郑老家中。方入静定,只见元通身体动摇,却似心意不宁之状。尊者乃唤了一声:“元通徒弟!何故把持不定?”元通答道:“弟子方入静定,恍惚坐中见一妇近前,说:‘何故破我姻缘,揭吾身体。’弟子问其根由,他道:‘与酒佣汉子邂逅厦中,被你拆散。今夜孤形只影,荒凉破厦,谁之罪过?’弟子听了他词,乃说他是颓庙顽石,怎幻化人形,以迷人性。今复以幻生幻,乱吾静功,反说谁之罪过。其妇复向弟子说道:‘石自石,妇自妇,谁幻生幻?只因僧动佣嗔,惹出这段姻缘。你快还我酒佣汉子。’弟子正与他争讲,师父唤醒。不知弟子何故生出这段根因,总是返照未充。师父何以垂教?”尊者答曰:“徒弟何得把持不住?顽石化妇,本吾充满化缘,以惩恶业,今酒佣业解,石当还石,妇宜还妇。何乃入徒弟将定未定之中,又示出个出幻入幻之境?何不充满返照,见怪不怪,怪自坏矣。”尊者说毕,乃以手向空一指,说一偈曰:
幻自归幻,空自还空。
原若本来,本来原若。
尊者说罢偈语,与元通安然各自入定。次日出静,辞别郑老,望东行去。此时正值春光明媚,物色鲜妍,师徒行在途中,见树木绿衬红芳,禽鸟声相和应。元通向尊者问道:“师父,这时光物景,较那酷暑隆寒,人情物理,自是不同。你看往来道路行人,这心舒意畅,从何处发来?”尊者听得,把手内数珠看了一眼,半字也不答。元通即悟,随又问道:“师父,暑往寒来,皆是天地自然的气化,怎么烈风淫雨,时复变更?”尊者也不答,却把手内数珠,挂在项上而走。元通道:“弟子了明也严正走间,只见后有三五个人,急喘喘,气腾腾,赶道而来。这几个人哪里顾甚么春光,听甚么鸟韵,他心里惟恨路长,又恐怕力倦。且说这几个人何人?却是巫师带领着几个徒弟,趱路赶梵志师徒。为何赶他?只为梵志师徒搅扰了这一番,村居人识破了他诈伪,存身不住。又且坛场兴建不起,那耳报又不灵。这徒弟几个同巫师说道:“师父,你在这乡村做坛场一番,却被过往野道搅扰道法,你既不能报仇,反要投他做弟子。他临去耳边咕咕哝哝,又不知与你说甚么秘密招儿。你安然受冷淡,我徒弟们也甘不得这般寂寞。你拜野道为师,我们便降了一等,却是他徒孙了。这气难忍!”巫师道:“汝等意见却要如何?”徒弟道:“我等意欲寻两个旧契弟兄,到前途拦阻他去路,结果了他师徒,以报这一番仇恨。”巫师道:“正是。我一时也只为法力不如他,省这口气,说投入门为弟子,哄他传法些术。看他临去,耳边叫我但遇过往僧道,若是找寻道童徒弟的,看青鸾摩空为记,便与他随机应变,弄个神通,阻回他去。这等看来,也非出家正道。依你徒弟计较甚好。只是你寻那个旧契弟兄,设何计策,到前路何处地方阻拦,怎个法儿把他们结果?”只见一个徒弟说道:“弟子往日结义相交两三个弟兄,一个叫做雨里雾,一个叫云里雨,一个叫沙里淘,便是小徒弟也与这三个排个名字,结誓为盟,患难相顾。不料他三个外游,闻说在甚灵通关做些买卖,因此小徒投入师父门下。今日师父遇着这样呕气事情,好歹赶上他,传信我那弟兄,叫拦阻结果了他,与师父出这口气。”巫师道:“我一向也不知你这些事情。便是你与三个,排行叫做甚名?”徒弟道:“弟子排行,叫做胆里生。就是同在师父门下这几个弟兄,都随着弟子,受不过那野道这一番欺侮。”这说得巫师动了报仇的心肠,同着众人,从小路抄大道,来赶梵志师徒。到这地方,遇见尊者师徒行路,他急喘喘也不顾道途远近,气哼哼只是奋勇前奔。尊者见了,与元通道,“徒弟,你看这几个人气焰光景、状貌情形,我知他皆非心肠中洁白。让他前行,莫要招惹。”元通领诺,师徒缓步徐行。忽然见一座石桥接路,桥下流水清浅,僧家无缨可濯,有渴可消,乃走近桥上,扶栏观望。但见:
路接长堤,溪流浅水,往来彼通此达,多少东向西奔。尽是磨砖砌就,白石装成;真个徒杠利人,徒梁济道。巧工创就渡头船,善信洪开方便路。
尊者师徒观望一番,便坐倚石栏憩息。却说东行梵志师徒,前走到一个地方,名唤灵通关。这关却是一山险道,十里高岗。那高岗里,隐着几户人家,都做些不良的买卖,剪径为生,截路过活。就是巫师徒弟结交的那雨里雾、云里雨、沙里淘,这三人聚党成群,专一白日劫商,黑夜截客。一日正在岗子里计较劫人,只见关前几个人汹汹飞步奔来,雨里雾看见,对云里雨说道:“岗前来人何汹?想到买卖到了。”正要上前捉住,看来乃是胆里生。见了便问道:“兄弟别来日久,何处安身?闻道你在巨鼋港投师行教,却怎得暇前来?这几位何人?”胆里生道:“这是巫师并我师兄师弟。只因前日有几个过路道众,道又非道,破了我师坛场,受了他一番磨折,今想着众位契兄,必能为我报怨,因此远奔投托。料他必经过此道,所以抄小路而来,急腾腾,哪顾气喘喘。不知这起道众可曾过此?”雨里雾答道:“这道众还未曾到,只是闻得你巫师有耳报通神,你们也有些法术手段,如何就敌不过他们?”胆里生把眉蹙着,说:“他们手段法术更高,敌他不过。”雨里雾道:“莫要怕;我们弟兄便不济,却有一个新结义的哥哥,叫做赛新园,他离十里岗五里庙修行,我这位哥哥手段甚高,若唤来,料道众怎生敌得,便是结果他何难!”胆里生听了,便问道,“这哥怎唤做赛新园?”雨里雾答道:“我这岗头,有一个大户,造了一座花园,楼阁花榭,极工甚丽,名唤新园。我这哥偶在园戏耍,园主怪他往来频扰,闭门不纳。他便显个手段,在岗头堆了几块砖石,插了几枝花木,吹了一口气,挥了几挥手,说着变出一座花园来,地方哪个不去戏耍!便起他名,叫做赛新园。”说毕,才请过巫师,众弟子相见叙礼,到雨里雾众人家里,烧茶煮饭,酾酒烹肴,大吃大嚼,一心等候梵志师徒。
却说梵志师徒依居人指路前行。一则辛苦,一则逢春遇景,师徒们登眺行迟。走了两日,方到这山岗,要过灵通关去。有人传到雨里雾家,说:“岗前来了几个道众。”胆里生便恶狠狠起来,叫声:“师父,你仇人来也。”巫师带应不应。他因何不应?只因他手段不甚高强,又为日前磕头谢罪,弱了些气儿,且许做徒弟,故此同众徒弟,来便来了,心尚有些怯懦。当时雨里雾率领三个弟兄走到关前,见梵志们坐在地下石头上,恰好本智一个在关侧净处出恭、撒溺。云里雨瞥见,便使个泼天网罩将下来,把个本智盖在网里,才要捆手缚足,哪知本智原是个伶俐道童,虽然被云里雨罩住,他却手段高强,把身子一撑,两手一扯,网破数窟,走到关前,见本定与本慧各各装束,要与雨里雾、沙里淘厮打。却便叫道:“师弟,莫要轻敌,这来头却大。”梵志道:“徒弟,怎见得来头大?”本智道:“他会使泼天网儿,徒弟方才撒溺,几被他溺也撤不成。”本定听得,向本慧说道:“我们须要在撒溺处防他的泼天网漫空罩下。”本慧笑道:“我不撒溺,任他网来。”师徒正商议间,只见雨里雾执着大棍喝道:“大胆野道,敢闻此关!”那胆里生便也喝道:“前日受了你们凶殴,今日却也到此。早早把行囊卸下,叩首关前,饶你的性命!”梵志便问道:“你是何人?阻拦行客,执棍伤人,岂无王法?”雨里雾哪里理睬,抡棍只要打来。好本定,装束了,也执一根棒,上前抵敌。雨里雾便问:“来道何人?”本定答道:“你要识何人,听我讲来。”雨里雾将棍架着棒,道:“你讲来,讲来。”本定道:“我讲,你听着。”乃讲道:
自小生来潇洒性,年未三旬正当令。
平生好使棒一根,刀枪剑戟都相称。
爷娘管我莫持凶,师父传来越添劲。
使出蛟龙不敢侵,打进虎狼谁敢近!
岐岐路里遇吾师,跟随出家到东境,
纯一庵中救道人,巨鼋港处饶巫命。
有些道法治强梁,吃得软来不怕硬。
有斋趁早去烹庖,有钞献来说你敬。
若还怠慢我师徒,你这山岗没趣头,
往来买卖做不成,结伙弟兄都要病。
你今问我甚姓名,半路出家名本定。
本定执棒,也架着雨里雾棍,说道:“你叫做甚么姓名,也须通报与我。”雨里雾便道:“我也有姓名,你听我道。”乃道:
情性从来我最憨,终朝曲蘖口中贪。
曾向蜜淋淋打辣,也曾茅草酿中山;
也曾麻姑谒中圣,也曾香药造还丹。
陶潜白社愁眉解,樊哙鸿门仗剑谈。
腰下金貂须可换,瓮边吏部不须搀。
穆生怀忿辞丹陛,太白酣醺写黑蛮。
能使英雄生侠气,从教蹙额解和颜,
相逢不饮空回去,洞口桃花也笑姗。
若问我名并我姓,圣君曾恶不须甘。
荡着棍儿教你倒,难过岗中第一关。
本定听了笑道:“原来你是个囊包。”雨里雾道:“且请教你是哪里人氏,何方乡语?囊包是骂,是称?”本定笑道:“我与你异乡各地,谈说不明。只就中华土语,你是饭袋的弟,醉汉的兄。我也不怕你。若不是我出家心性,一口吞你的无影无踪。”雨里雾道:“口说无凭,量你吃不下。”本定也微微冷笑道:“包你有凭,吃得下你。”便将棒去直打,关前大闹一会。雨里雾渐渐力弱,叫一声:“云里雨兄弟上,上前相助!”云里雨乃舞动那把刀,奋身照本定砍来。本慧见了,忙挺长枪,直撞上去。云里雨见了本慧,便也问道:“来道何人?”本慧答道:“你要问我姓名,听着我说。”云里雨道:“说来,说来。”本慧乃说道:
我乃岐岐路少年,家中颇有几文钱。
不宗经史学文字,情性生来好走拳。
打尽世间无敌手,名闻海内不须言。
刀枪使得风难透,棍棒开来浪不漩。
正在村乡演手段,遇我明师把道传。
也会念经并礼忏,也会游方去化缘;
巨鼋港上传名姓,降了巫师拜我贤。
要往东行过此路,何物妖魔挡住关?
有礼送行须早办,折干也是你心虔。
若问我名并我姓,洒家本慧姓辛田。
本慧说罢,把长枪也架着云里雨那把刀,道:“你这淫污恶物,须也有个姓名,早早报来!”云里雨道:“我也有名,说来你听。”本慧道:“你说,你说。”云里雨乃说道:
问我名须也有名,平生好乐不邪淫。
假做阳台梦里会,巫山借喻雨和云。
曾把千金买一笑,莫须妖冶说倾城。
余桃食处楚王忧,书简传来君瑞情。
只因结契三兄弟,灵通关上阻人行。
两把钢刀腰下系,守关鼙鼓夜间鸣。
谁敢关前夸好汉,快输珍宝与金银。
莫教恼了兄和弟,手内钢刀不奉承。
活捉道徒名本慧,还拿师父捆麻绳。
休说雨里云名姓,说起当关第一人。
本慧听了笑道:“你原来是个馋痨,只可恨当时何人把你譬喻。这两字名姓,伤毁好人,损坏天理,今日好好备办斋供,送我等过关,便饶你性命。”云里雨将刀直斫,本慧挺枪相迎,两个战了半晌,云里雨渐渐刀法乱了。沙里淘忙掣剑在手,舞上前来。这里本智也舞起青锋宝剑,上前对敌。沙里淘见了本智,便问道:“野道莫要乱舞乱斫,我也闻知你名姓,你只把你武艺法术说来我听。”本智道:“我的名姓如何你知?”沙里淘道:“你师父附耳说与巫师知道,明明叫来找寻你的,因此知道。”本智笑道:“你要知我手段,我说你听。”沙里淘道:“你说我听。”本智乃说道:
手段生来我最强,十八般艺出游方。
炼就浑身生铁柱,打成道体发金光。
只因骑鹤临法会,蜃气妖氛弄海洋;
为贪景致投它腹,混搅三军闹一场。
降却蜃妖离海岛,远随师父走村乡。
若说法术无边妙,应变随机件件长。
入水不沉火不毁,刀枪剑戟怎能伤?
来到此关你说峻,我心觑作矮垣墙。
莫教使出神通手,快早低头来受降!
作者:
zyesheng
时间:
2025-11-21 10:05
赛新园巫师释道 灵通关商客持经
话说本智停着双剑,听沙里淘说名姓,他低头不语。本智道:“脏物,你便说罢,何故低头沉思不语?”沙里淘道:“我的名姓,说于也要想,想了也要说,便是你伶俐聪明、术精艺妙,听我说出,也要思想。”本智喝一声道:“说便说罢!这里应该说是我们大家的家,我只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相中哪块了。我们出家人不想,想便乱了道行。”沙里淘笑道:“莫骗我,只恐你们想了又想。”本智怒起,把剑就斫去。沙里淘道:“莫性急,难道我终不说,我说你听。”
我名那个不深知?走尽乾坤东与西。
有我寒冬如挟纩,岁荒枵腹不能饥。
我能逆儿成孝子,我能妒妇作良妻,
弟兄有我相和睦,朋友有我不奸欺。
有我安康无疾病,有我忧愁转笑嘻。
我有雕梁并画阁,我有牛马与猪鸡;
我有庄田多仆妾,我有林木共山溪;
我有绫罗绸缎锦,我有金石宝珠犀。
说起我名谁不想,尊富荣华无尽期。
本智听了,“啊”了一声,道:“你原来是个虚利阿堵,我本智与你再续两句。”沙里淘道:“你怎么与我续两句?”本智道:“君子固穷谁想你,小人贪你反增凄。”他六个人在关前大闹。沙里淘也剑法乱了,胆里生看见,便恶狠狠鼓起胸膛,怒汹汹睁着两眼,口里喷出一道烟,肚内忉量三穴狡,思量也要执一根棍,去帮助三个弟兄。又见梵志雄赳赳模样,也像要寻敌手似的,乃忖道:“巨鼋港巫师输了与这几人,特来烦弟兄们报仇,却又输了,怎像模样?”想起救兵,早早去寻赛新园师父来救。胆里生离关方行了半里,却好赛新园这道人,正在他十里岗头五里庙内打坐,猛然想起雨里雾弟兄,岗中有人传来关前敌斗。他便取了几件法具,走近关前,却好遇见胆里生。相见后,一面叙久阔私情,一面说当关急难。赛新园听了道:“阿弟休要怕,待我去救。”飞步到关前,只见他六个人转灯儿相斗。赛新园袖中忙取出一个小瓶子,往上一掷,只见那瓶变得缸大,把本定当头罩下。本定措手不及,倒闷在瓶下。道人又将袖子里绵索一根,往空一掷,那索飞空而下,把本慧捆倒在地。又在袖中摸出几块铜铁金银大块,把本智乱打,三个人无法施展。梵志见了,叫徒弟何不使法术,三个徒弟同口一词,说道:“师父,弟子们不拘甚利害能解,惟有这三宗没法驱除,望师父解救解救。”梵志便怒道:“这三宗不能解脱,还出甚家!”随口中念念有词,自己顷刻变得赤面红腮、圆眼耷耳,口里喷出火焰,万道毫光,那三个徒弟越发叫:“不济,不济。瓶索铜块愈加紧了。”梵志道:“谁人紧你?你自己放松些才是。”当时急得三个人抓耳挠腮。
道人赛新园也口中念念有词,只见梵志那喷出来的火焰,渐渐消灭。三个徒弟道:“好了,好了,师父口里没有火焰,我们徒弟日子这回好过了。”胆里生仍要赛新园道人作法,说:“把这四个野道,结果了罢。”道人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巫师便也说道:“刀下且留人,想当日巨鼋港,也只因我假设白鳗作怪,愚骗居人,惹动这道徒恶狠,虽然恶狠,他也为居人缚魅驱邪。况我那时投诚降服,他就好意宽恕。今日徒弟胆里生苦苦要结果他们报仇,也没甚来由。古语说得好:‘省一时,免百日。’依我巫师,饶恕他过关去罢。我当日也有些法术弄他们,他们法术也不小,他今日弭耳攒蹄,只恐假诈。”赛新园便把绳瓶收了。只见本智三个人好好的站起,立在关前。梵志道,“徒弟何故不使出手段?”本智答道:“这道人仗着他四个弟兄,势力恶狠狠,这关无法打得过,好歹忍受他些儿,哄过关去,再作理会。”梵志道:“便是我心也如此。”巫师见赛新园收了法术,梵志师徒却小心下志,上前躬身道:“列位若要金宝,我们设法不难,只怕哄你们不得。若要行囊,料值不多。若是要报仇,我们与列位无干。就是相逢列位,必然恭敬。”雨里雾道:“你们时常远慢我等,今日过关,敌我弟兄不过,说出好看话儿。依我胆里生兄弟,定要结果你们,出他一腔仇恨。依我巫师,念你日前放他,他今日反来劝我们饶你。也罢,敢便放你们过此关,只是莫冷淡我们弟兄。”梵志道:“我贫道既过贵关急切,与列位相逢甚少,冷淡时有。”雨里雾道:“别方远处,有相知相厚,作成亲热,莫要说破戒,便就不是冷淡。”梵志道:“领命,领命。”两下讲和。巫师依旧请了梵志师徒,到赛新园道人小庙,设备斋供。雨里雾弟兄哪里肯吃素斋,乃治办荤食,要强梵志师徒们吃。梵志不肯,力辞道:“若是开了斋素,便难过贵关。”沙里淘笑道:“只要有小弟,怕甚关难过!”众人吃了斋供,梵志辞行。巫师远送几里,回到关下,众兄弟便留住巫师。巫师忽然耳报说道:“关前有几个贩珍珠玛瑙商客,要过关去。”巫师笑道:“你如何几日不报事,哪里去来?”耳报道:“只因梵志师徒在此,我邪不敢犯。”巫师道:“他们也非正。”耳报道:“虽然他们今受了些妖法,却日后要遇正还真。”巫师听了耳报之说,随说与雨里雾弟兄。众人便知巫师有先知之术,因此留在赛新园庙住。
却说国度中这起商贩珍宝客人,各贩货物在身,要过灵通关。也闻得关前有截路剪径强人。这离关三里,却有一大户人家,众商计议先来投托,借势过关。这大户却是郑修的兄弟,名唤郑齐,此人家累千金,田园颇富,俱是倚强凌弱,占夺起的。年近六旬,尚无子嗣。一日正坐在家,计算人头上花利。家僮忽报,南路有几个商客拜访。郑齐听了,忙出户相见,各叙宾主之礼。郑齐开口问道:“列位到舍,有何见教?”众客答道:“小子们贩得些珍宝,要过此关,久闻关前有伙截路恶人,不敢轻过,愿借势力保护过关。谨备薄礼相酬。”郑齐听了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劳厚礼!便是保护过关,有何难处!”众客大喜。郑齐随备酒饭款留众客,把行囊俱放在郑齐家,少歇一日两夜。哪知郑齐未曾保护,先起奸贪,暗约歹人要劫商宝。这商客中却有一人,平生吃素,好诵经文,早起望空礼拜。这善心感动天地,幽冥中却有保护之人。却是何人?乃是尊者师徒,正别了郑修。郑修临别,却也说道:“我有一弟,在灵通关住,平日心术不正,师父们若过关,可会则会,如不可会,便过关去罢,不要沾惹他更好。”此时尊者一面叫元通记了,一面行路,却又见三五个赶路之人,便稍停缓步,或歇息林间,或栖迟道路。恰好离关前三五里远,只见一个高房大屋人家,隐隐在林中现出。元通向尊者说道:“师父,高大房屋,想必是郑老弟家。他叫我们不要会他。如今趁早过关去罢。”尊者听了元通之话,抬头观看,果然高房大屋,在那深林密树中隐隐现出。怎见?但见:
瓦兽雄飞,粉墙迭出,层楼巨阁连云,峻宇高垣接汉。居非府第,总是村落没遮拦;家有金钱,且做快心违制屋。尊者看见大屋,向元通说道:“徒弟,依郑老之言,可以不会。论普度之心,怎教放下?我且见那大屋之上,若似日前那还仆继后的祥烟,却又伏着暗昧妖邪的气焰,我且与你到他家,探望一番亦可。”当时元通便随着尊者,走到大屋门前,只听得屋里诵经声出。尊者乃道:“善哉!人传郑恶,怎有善行?”正说间,内里却走出两个客商来,见了尊者,便问;“长老寻谁?”尊者答道:“施主莫非地主?”商人道:“我等非言,乃是过客。长老要谒地主,少待家仆传报,主人自是相见。”尊者依言,便坐在大门外首。果然,少顷家仆出来,尊者便烦他通报。那郑齐心方在算计商客,又听得远来和尚,不知是化缘的,还是贩宝的,便延捱不出。师徒听这诵经声止,乃有一人走出,也是个商客。他见了僧人,与他诵经吃斋情意搭合,便邀尊者到他客寓,备问师徒来历。尊者一一答应,却两眼看那客人,面带暗晦气色,乃问道:“客官有甚心情?贫僧望色而见。”客人便把过关的情由说了一遍。尊者听了,暗记在心,只候主人出会。少顷,郑齐出屋。见尊者师徒庄严相貌,不同凡僧,乃延入正厅堂上,叙问来历。尊者备细说了一番,却说到郑修身上,与那侵占他产的大户,纵还家仆继人后嗣的功果。郑齐便笑道:“功果之说,似有似无。且问师父,比如一人饥饿,为因无粟;一人饱足,乃是多金。得金易粟,怎教人不攫金?攫金换饱,怎便就无功果?”尊者笑道:“人人依施主这说,白昼所以有伤害之事,罪恶无端,何言功果?”郑齐问道:“功果可有报?罪恶可有应?”尊者不答,只合掌诵了一声:“善哉!善哉!”郑齐不能解,两眼却看着元通笑道:“长老合掌怎说善哉?我却莫解。”元通乃答道:“我师父已是明白说与施主了。”郑齐大笑起来,说道:“往常见僧首们说哑谜、糊涂话,令人猜解,愚昧的解不来。”便磕头礼拜说:“长老师父度化他了,他哪里知道都是他暗里起发布施的行头。”只这一句,尊者就答应道:“施主,这讲道理说糊涂,虽是暗昧,比那暗味使心、用奸骗人的,大不相同。”郑齐道:“暗昧使心,怎么不同?”尊者道:“施主备细问小徒自知。”郑齐乃问元通。元通答道:“使心暗昧在冥间,报应昭彰在世上。小僧有几句三字语,施主须听。”郑齐道:“小师父,你说来我听。”元通乃说道:“施主,小僧随便说,你莫怪和尚家多口饶舌。”郑齐道:“任小师父饶舌。”元通乃说道:
漫饶舌,三字劝,愿仁人,端正念。富休奢,贵休僭,势毋骄,贫毋怨。德莫忘,爱莫恋。创业勤,处家俭。禁邪私,谨灾患。苦瞒心,将人骗,财货侵,田产占,起奸谋,暗里算,天不高,举头见;神不欺,目如电。自祸淫,必恶套。怎如心,一慈善。子子孙,永无间,高门楣,增福算。
元通说罢,郑齐忽然自忖道:“僧家说话,却也明白。若果有善恶报应,何苦我暗昧存心!”乃口中说道:“师父讲便讲的有理,只是人面不同,有如其心。我以善待人,人却不以好待我。俗语说得好:‘虎无伤人意,人有伤虎心。”元通道:“毕竟人遭虎啖,哪曾有虎被人吞!”郑齐笑道:“人多食虎。”元通道:“虎不能逃入机阱,终是猎家食。猎家多是遇着大虫,却也放它不过。”郑齐道:“解脱何如?”元通道:“不如莫生机阱。”两个辩难了半晌。郑齐心地觉明,便道:“小子且留二位师父在舍,多住几日,愿闻教诲。”当下家仆摆出素斋,款待师徒,收拾静室留住。
作者:
zyesheng
时间:
2025-11-22 10:14
凶党回心因善解 牛童正念转轮回
话说郑齐听了元通三字善言,感动良心,丢开奸计,写了一个帖儿,付与商客过关。商客谢他礼物,一毫也不受,临行耳边仍与他说几句附耳低言。这商客持着帖子,大着胆儿,行到关前。只见把关的说道:“客商们过关须要小心些,我这地方却有不良之人乘黑剪径。”商客听了,口里答谢,心里惊怕。那吃斋的客商,口里咕咕哝哝只念着佛。众人走过关来,天色黄昏,正欲前奔宿店,只见深林里走出几个人来,一个丢瓶,一个掷索,一个打砖石,一个开口叫道:“走路的,好生看家伙!”商客把眼一看,只道是枪刀棍棒,却原来这样家伙。心里虽然不比器械惊人,却又不知这家伙怎样厉害。只见那家伙,套的套,拴的拴,打的打,把客商行囊抢去,却丢下这客商在僻路之中,奔店又远,退走又迟,只得坐在深林地下。这几个人抢了行囊回到家里,开了一看,只见一纸简帖儿,却是写与赛新园的。上定着:“今有客亲眷过关,其中有一商人修善,感动高僧神力警戒,小子已回心向善,道兄可方便这商客过关,日下商僧过关,再图面谢。”这几个人,却就是雨里雾等等,见了书简是郑齐的,乃道:“痴客如何不当面说出郑姓亲眷?既是有来历,便将行囊仍包封起来,送到林间,付与众商,叫他往大道去罢。”
却说众商得了行囊货物,心喜神欢。他怎的不说出郑齐名姓?只因郑齐临行,附耳叫他不要提名道姓,使众各争夺行李,所以商客不言,反得方便过关。虽然是郑齐的方便,却感激长老功德。毕竟是商中一人诵经的报应。后人有四句五言赞叹灵异。
莫异诵经文,纸上空聒聒。
善念到灵通,神哉诸恶化。
却说郑齐方便了众商客过关前去,留着尊者师徒,在家敬奉斋供,诵念经文,忏悔平日过恶。尊者要辞行,郑齐道:“家兄处师父也多住旬日,小子处便求多住几朝,未为不可。只是亵慢高贤,得罪得罪。”尊得称谢。一日,与元通到村乡善信人家,课诵经忏,归来天晚,只见远远有几个人,来的气焰凶恶。尊者乃向元通道:“天色夜晚,前面人来的气焰不良,多是关前截路剪径之辈,我与你当回避。”元通道:“此地都说不良的多,弟子与师父也不当夜晚归来。”尊者道:“为人功课,须当尽心。完了斋醮法事,岂有为天晚路遥,便怠慢简略善事?”乃与元通避于深林大树之后偷看。那几个人手执着凶器,口里骂的却是郑齐侵占他田地,欺辱他弟男。怒气冲冲,要去报仇。这几人前走,后边却跟随着许多凶暴恶怪,那形状真是怕人!尊者向元通悄悄说道:“善哉!善哉!徒弟,你看做歹事的凶徒,后边就跟着些凶恶。”元通答道:“师父,这凶恶既去害郑齐施主,我们当去救护他。”尊者道:“出家人如何救护?手不能格猛,身不带寸铁,郑施主恶结日久,劝化已迟。况这凶恶不可近,万一迁怒我们,反为无益。我这几日见商客去后,郑施主面色光彩,觉似有些善念感发,定然不招凶恶。你与我且歇息深林,听这究竟。”元通领了尊者之言,虽打坐林中,却也心神不静。怎似尊者,如常入定,跏跌而坐。却说这凶人持械直奔郑齐家来,要把郑齐快心泄忿。恰好走至大门前面,只见他家门首两个勇猛大将,顶盔贯甲,把住门口。这几人看见,吓了一惊。只见那两个大将怒眼环睁,虎须倒插,若有吞牛食虎之状,宛然天丁力士之形。众人心怕起来,说道:“郑家如何有人防范我们?想是他平日结交的好汉。”及抬头望上一看,又见他房屋上,祥光瑞气蒸蒸现出,都在那尊者静室之处。内中就有一个计较道:“列位且不消动手打进他们,闻他近日留着路过僧人在家修善,这祥光是僧人卧房。又闻道僧人有手段法术,万一弄出事来,非但不能报仇,恐反害己。”众人也有见大将怕的,也有听闻僧人手段的。既说到僧人身上,便也有悔心要做好事的。一时各相息忿,道:“且回家去,再作计较。”众人回到深林前过,这元通哪里打坐,只在要前窥探。忽然众凶回来,元通忙入树后偷看。只见众人头顶上祥光烁烁,后面却跟着些善眉善眼福神,待那起人过去,乃走到尊者前。恰好尊者也出静,元通乃问道:“师父,方才徒弟见那起人都回来,后边跟随,不是前边凶暴恶怪,都换了善相福神。又听得他内中说道:‘郑齐家门前有防守的顶盔贯甲大将,房屋上有腾起的瑞气祥云。’这是怎说?”尊者微微笑道:“这就是解也。只是解便解了,还要费我们一片苦心,方能成就他无穷的功德。”元通问道:“师父一片苦心,却是师父开度的美意,无穷的功德。却是怎说?”尊者随说了四句偈语道:
天地无穷尽,善根无了期。
人能常固守,叶底又生枝。
元通觉悟。当时天渐明亮,师徒乃回郑齐静室。此时郑齐尚寝未起,只见郑家一牛童走出屋来,向尊者说道:“师父,我有一件事情,敢请师父去看。”尊者问道:“何事?”牛童道:“事却在灵通关前一座破庵堂内,请师父去看。”尊者道:“有事便讲。”牛童哪里肯讲,只要尊者同去看。尊者见他意专,却又是庵堂内事,便叫元通同他去。元通同牛童到得破庵堂前,只见庵久颓倾殿塌,圣像风雨淋漓毁坏。牛童便向元通说道:“师父,小子别无他说,只因往日放牛,遇雨躲避这殿中,见雨淋圣像,小子不忍,发了个心愿,欲修理这殿,装塑圣像。叵奈无有钱财,意欲烦师父们转说知主人,把一二年放牛的工银先借出,修理这一件事情。”元通听了牛童此话,合掌向圣像念一声“弥陀”,满口应承,回见尊者,备说这一件事情。师徒叹道:“一个村野牛童小子,起这一片善心,乡村多少富室大户,偏无一人动念。”乃随候郑齐出屋,相见了。郑齐问道:“二位师父,昨日归来天晚,却在何处经宿?”尊者答道:“便是昨夜归来天晚,昏暗难行。贫僧师徒,只得在深林打坐,天明方来。”郑齐道:“深林恐有蛇虫虎豹。师父们不当住此。”尊者笑道:“贫僧出家人,随所住处常安。但只有一件奇怪事情,小徒于黑夜间,见有数人,各执凶器,口称报仇,往林边过去复来。小徒见这数人去时,身后有许多凶恶邪怪随着,回来便换了许多福善人形。这人却是何处行凶,要报哪个仇恨?贫僧想:这凶人去时一种恶意,便是一种恶报的怪孽;回来时必是事未曾遂,悔心发萌,便是一种福善随身。但不知贵村乡,谁与人仇?谁存恶念?老施主若知些缘由,也当暗行劝解,免教积忿,生出这种根因,不但后悔已迟,且于阴功亦损。”郑齐听了,浑身冷汗交流,一心小鹿儿乱撞,便道:“半夜犬吠,想是此因。”半日沉吟,乃向尊者前稽首,说道:“实不瞒师父,此事情亦几乎弄出。明明夜梦祖先说道:‘不遇二位师尊,此恶怎解?’却实实是小子平日中了些恶毒与前村这几家人也。但此事如何化解,望师父指教个良策。”尊者道:“语云:‘一善能解百恶’。施主但行一善事,自然化解。试想你平日,与你结仇的何事?怀忿的何人?天地间,财产容易得,便亏欠了些微,也是小失,万一伤损了心术,占夺了人便宜,弄出恶报,为害不小。”郑齐点头说道:“而今而后,小子知过随改。”元通乃开口说:“施主,如今却有一件事情,要施主慨然行去。”郑齐问道:“甚事要小子行去?莫不是有甚缘要化?小子一一奉承。”元通就把牛童的心肠说出来。郑齐慨然道:“这个愚蠢牛童,怎么发出这点心肠!小子既承师父说,一一应承,把三年顾他工钱算明与他。”这牛童接了工钱,便递与元通道:“师父,你便与我计算装修圣像工价。”元通道:“这还是你家主计算兴工为便。”乃择日兴工修理。后有夸牛童感发善心五言四句。
诗曰:
嗟彼放牛童,而有此发善。
富贵具须眉,阴功能几劝?
话说冥有报应神司,专掌人间善恶。这神司却是楚大夫伍员,生为忠义,死做神灵。一日,正检善恶报应簿籍,见上面郑齐过恶多端,当遭凶害,只因毁心救放商客,受僧教戒,且解凶报,却又成就牛童一点善心,遂查他身后根因,当作何报。见他注下尚无子嗣,遂降他一子。正吩咐待从,将应脱生人类的,送令投郑妇之腹。忽然西边毫光烁烁,金甲护教神人下降,神司执香拜迎。只见那神人说道:“报内司神,既查出郑齐修善解凶,成就牛童功德,如何不查牛童,善心作何报应?他以愚蠢佣儿,发大善行,当从厚报。”神司接丁护教旨意,随查牛童前世,乃奸盗诈伪之属,身死名灭已两世,水淹虎咬报应矣。这转应当同郑齐受杀伤凶恶之报。郑齐以供奉圣僧,受教行善,解化凶徒。牛童尚未勘报,将有兵刑之加,却喜他发了这件善念,当免其死于兵刑也。护教听得神司之说,乃道:“装修圣像,苫盖神殿,其功德非小,今郑齐既无嗣,应给其子。何不便把牛童为其后裔。”神司领旨,护教金光从西而去。有此一段根因,这郑齐与元通到得破庵堂,看见圣像雨淋毁坏,殿宇风打倾颓,自己也动了不忍心肠。随唤木匠、泥工、装塑匠人,估工修理。便传到大村小里,老幼妇女齐来观看,莫不称赞道:“郑家一个愚蠢牛童,发这一种善念。”各各捐钱钞的,施米谷的,同他一样斫柴牧羊的孩子,也出心来帮拾砖瓦,运浆泥,成就这件功果。不数日功完。这村里善信人等,见郑家做这好事,又有尊者师徒在其中化缘帮助,便商议,功完做个圆满道场。尊者依拟行数,遂修建善事。这日,村里大小妇女、老幼男子,齐来随喜道场。只见牛童欢欢喜喜到庵堂礼拜圣像,忽然倒地,奄奄绝气身死,把村里众人叹的叹,说道:“好心的如何没好报?”笑的笑,说道:“牛童微贱,有何力量做此僭妄之事,亵渎圣贤?”惟有尊者微笑不言,把慧眼四面一望,向元通道:“善哉!善哉!报应神速,亦至于此。”元通问道:“师父,这牛童事奇怪,灰了众心,如之奈何?”尊者道:“顷刻自明,众心自解。”
却说郑齐的妻子久未怀孕,十月之前,怀着一个积恶来的冤家,只因善根充满,牛童忽死,随投其腹。郑齐正坐在厅上,忽见牛童从门外直入,郑齐见了,说道:“庵堂道场善事,你在彼处瞻拜,如何回家?”那牛童全然不答不睬,直入卧内。郑齐疑怪,随后跟入。牛童忽然不见,只听得哇哇之声,出自卧内。婢妾欢天喜地,说道:“孺人生产个小员外来也。”郑齐一面大喜,却又疑牛童入内不见何说。正忖度间,尊者师徒道场事毕回来,郑齐出会。元通不知郑齐生子,便把牛童身故事情说出。郑齐听得,吃了一惊,向尊者说道:“这事却跷蹊古怪,奈之何也!”尊者问道:“施主何事跷蹊?怎生古怪?”郑齐便把牛童入内之话说出。尊者合掌道:“善哉!善哉!施主作福有种,行善有根也。这事也不消贫僧细说,料施主心地自明。”郑齐也合掌称扬尊者功德。元通道:“施主生子阴骘,却不是与贫僧称扬功德的。”
作者:
zyesheng
时间:
2025-11-22 10:15
元通说破灵通关 梵志扩充法里法
话说这众人说了些温和道理言辞,把香炉焚着沉檀速降,往前引导,尊者师徒只得举步随行。到了一处,岗子林深,茅屋数楹,众人请尊者入内。却早有两个道者出现。尊者师徒看那道者,打扮得齐齐整整,举止却肃肃雍雍,上前恭迎道:“久仰高僧功德道行,今见庄严色相,果然人圣。”尊者亦以礼答。坐定,尊者乃问道:“檀越高姓大名?从未识荆,何缘过辱迎待?”只见两个道者答道:“小道一个唤做巫师,一个唤做赛新园。这四个,一唤雨里雾,一唤云里雨,一唤沙里淘,一唤胆里生。”尊者听得,已知这几个行径,乎日拦阻过客,劫掠行人,今日如何谦恭下气,接待我等。想是郑齐的交契,曾有几行信寄先容。乃正色问道:“久闻列位洪名美誉,未曾会面,今觌英风伟貌,果是名不虚传。只是贫僧师徒借行关前,直探大道,望列位关照一二。”赛新园便开口说道:“小道与这几弟兄,结纳契交,只因这胆里生兄弟,有些小忿到此。如今忿已解去,终日与巫师在此。因见雨里雾弟兄,虽日日相逢,过往不虚,未免劳忧度日。小道与巫师闲居在此。也虚度了时光,闻二位师父在郑员外家大开方便,感化有情,伏望不吝慈航,一垂普度。”尊者听得,一句不答,只把手内数珠儿轮着。赛新园叩问再三,元通见尊者不答,心已了明师意,但新园等不解,便把眼看那新园,貌似莲花,形同菡萏,不像个五蕴皆空,倒似有百千变化。更见他那三寸舌爽朗高谈,把几个人行藏尽吐。他便指着雨里雾,向元通说道:“师父,你看我这契弟,他性秉醇浓,情高放达,待人真是识冷暖,行事却也甚和同。只因他与人过于情爱,壮添颜色,反使人颠狂忿戾,今日请教个解脱,意欲与师父结个契交。”元通答道:“雨里雾檀越,莫怪贫僧说,你今后只一味淡淡相识,薄薄时光,令那受你惠爱的不困,得你情意的不见罪于你,莫造鸩毒伤人,酿作极佳待客,自是人不病你。你多与人有益。”雨里雾听了,便拱手说道:“师父可谓知己,小子欲与你结个往还兄弟。”元通道:“贫僧出家人,局量褊浅,久已谢绝交情,不敢攀援亲近。”雨里雾听了惶恐,起身道:“空费了虚文,接待这没缘法的和尚,不如离了这关,再寻度量大的去也。”乃避席飞走而去。
赛新园又指着云里雨,说道:“你看我这个契弟,他态度风流,情怀娴雅,常结交几许同气连枝,亦且成就人家佳偶。也只因人为他纵情过度,逞欲劳伤,反使人荒亡多病。今日请教个解脱,意欲与师父结个婚姻。”元通答道:“云里雨檀越,莫怪贫僧说,你今后只是正心寡欲,保命养神,令那爱你的毋劳其形,贪你的毋摇基精。你勿作邪荒娇媚,勾引浪荡春心,自是落花流水,两作无情。”云里雨听了,便整衣上前道:“师父可谓情深,小子与你结个通家契合。”元通道:“贫僧方外人,嗜欲不染,淫私无挟,难做通家契合。”云里雨听了,羞羞满面,道:“没趣,没趣。可惜兴头,空与这和尚讲,不如弃了这关,另寻婚媾去也。”乃渐面汗颜而去。
赛新园却又指着沙里淘说道:“你看我这个契弟,他生来富家大户,贵重华美,常托忖着几个贪恋俭啬之交,壮了人多少颜色胆子。也只因他势利炎凉,嫌贫爱富,反令人骄傲的轻狂,窘乏的寂寞。今日请教个解脱,意欲与师父结个神交。”元通答道:“沙里淘檀越,莫怪贫僧说,你今后只如贫贱交情,洁廉自守,勿做孔方兄之势,免教人阿堵物之称。任人满柜盈箱,只当空囊竭橐,自是说伊有礼。”沙里淘听了,便和容悦色说道:“师父,足见你语言宽裕,小子欲与你结个忘怀合意。”元通道:“贫僧已超尘外,久处空门,不慕奢华,焉敢趋教?”沙里淘听了,敛容屏息,道:“着甚来由,不自安享充饶,与这和尚抢白一场?不如别了这关,附个鄙吝哥哥去也。”乃抱头窜耳而走。
赛新园见他三个都被僧人参破,使性而去,把手将欲指胆里生,说他生平来历。只见胆里生竖起两道眉、横睁一双眼,大叫道:“师兄不必说我的行径,说起来,这长老难免一番腾腾火性,直烧岩庙,我敢不能忍一朝忿忿不平,赳赳心肠。”赛新园只得吞声忍耐,不敢多谈。却惹得元通和颜悦色,降心缚志,说道:“胆里生檀越,你莫怪贫僧说。只因你见理不透,不忍一朝之忿,行事欠明,顿发五内之烟,不是伤了交情和好,便是的损了颐养天真,浩然空做了暴戾睚眦,一腔尽成了强梁跋扈。万一遇着英雄豪辈,岂不鼓动彼此闲争?戒之!戒之!少年免淘勿斗。”胆里生听了,笑将起来:“师父你教诲极切骨入髓,其沦肌洽肤,小子实是敬服。欲要与你结纳攀援,无奈你坦然谢却。也罢,既承点化,我也难据此关。别处去投个暴躁心性、不忍耐的弟兄去也。”急走如飞,不顾而去。元通见这四个遽然而走,便辞赛新园与巫师,要过关前去。只见巫师向赛新园说道:“我与师兄往日会着的那道徒,虽说逞妖弄法,却还有些情意,与我们结个师徒交契。今日这长老们,把我们几个结交,都说得没兴趣去了。只有胆里生是我个徒弟,他如何也离关而走?”赛新园道:“正是,正是。如今之计,孤立无伴,在此地无用,不如我与师兄往东赶那道众去罢。”说了一声,二人不顾尊者与元通,往关前直走而去。元通见二人径去不顾,乃向尊者问道:“适才弟子与这几个阻关之众讲辩,这一番都离开散去。师父以为何如?”尊者但答道:“是你做徒弟的本来,是那阻关的去往。他们既去,我且与你暂留住空宅,明早东行。”
却说巫师与赛新园离关往东路赶长爪梵志,巫师道:“他们前去已远,怎赶得上?”赛新园道:“赶路随路,再作道理。”正说间,只见云端里两只青鸾飞来飞去,当初原是一只青鸾,寻取道童,如今缘何两只?这一只,原来是梵志摘的树枝叶幻化的青鸾,与假道童骑回。两个拴缚林间,真假莫辨,被尊者解救。那真的,一心要寻道童,未归海岛,在这云间飞来飞去。巫师见了,便与赛新园说道:“当日在巨鼋港我拜梵师,他托我留了幻法,但逢青鸾便教阻拦,莫令东飞。今我与道兄既赶梵师,何不就借鸾作驭去赶?”新园听了,抬头果见两只青鸾云端里双飞,却向巫师说道:“好一对青鸾!”你看它:彩翎铺锦,青翮凌云,乘风萧萧,参差上下,摩空对对,并偶和鸣。双足直逼翅间,两眸遍观宇内。一只是:海岛奉真仙令旨迎童;一只是:树林被道人变成幻化。他两只巧遇有心情,这二人恰逢多挂碍。
话说赛新园抬头果见两只青鸾,听了巫师说话,把手一招,只见两只青鸾双双飞落在地。他二人各跨一只,飞腾霄汉,往前直赶梵志师徒。梵志师徒自离了灵通关往东行走,正走间,只见云端里双鸾飞来,却跨着两个道士。梵志见了,向本智说道:“罢了,那海岛老仙儿来也。”本智道:“来也无用,弟子久已随师,无心旧业。师父何不仗一法术,使他回鸾而去?”梵志听得,忖道:“本智既发此念,我且使个神通,把飞鸾摄下,叫他跨鸾的跌下半空。”一口气望空吹去,哪知假鸾跨着新园,真鸾骑着巫师,真鸾那口气不下来,假鸾原是林叶,被梵志一口气,原来还归原去,把个新园半空跌将下地。也是新园晦气,跌得头破血流,及使法术,已迟不及。那巫师跨着真鸾,在云端里见新园跌下受伤,忙从空飞下。梵志师徒见了,笑道:“原来是巫师两人。”急救起新园,新园陡然发起怒道:“我有情奔你,你如何不以礼待,却弄术伤人?”把眼看那青鸾,却是树枝枯叶。他从地上跳将起来,分明是赛新园,却把脸一抹,就变了个海岛玄隐道士的模样,叫骂起来道:“何处山野村夫,如何把我道童徒弟拐骗前来?”梵志见了,也只道是真玄隐假托新园来寻取徒弟,却又见巫师近旁解劝。只有本智,他原跟随玄隐师父日久,虽然被蜃气妖氛迷乱真元,却还认得旧师道貌,且忖道:“吾旧师道力洪深,大宗正乙,他怎肯跨假鸾被梵师使法跌落?定然是新园使法。他既会弄神通,难道我偏不会?”也便弄法,只见赛新园抹脸假变玄隐,一面嚷着,一面看着本智道:“你是我道童徒弟,如何忘却旧恩,不归海岛?”
本智也把脸一抹,随变了个新园,道:“你是哪里来的无名野道,妄认徒弟?”两个人浑吵乱争,巫师哪里分辩真假,只是心疑乱劝,与梵志帮着本智假变的新园,反来攻说假变的玄隐。这赛新园见了本智变的却是自己,笑了一声道:“晦气,真浑帐,如何他却是我,我却是谁?”只因一笑,就复了本像。本智也笑了一声,复了本像。
巫师方才明白。梵志师徒都笑将起来,乃问道:“二位缘何跨鸾赶来?”巫师半句不提尊者师徒事情,只答道:“雨里雾四个离关各散,我与新园道兄思慕师父道范,特地赶来,不意两只青鸾飞空,借他四翮遥临,却怎一只枯叶、一只又腾空而去?”梵志道:“我以假浑真,缠绕他忘归海岛,你今夸真,他见假,自然扬去。只是新园误跌,反为我等之罪。”新园方知这情节,心方息忿,说道:“弟子二人愿随师父前行,伏乞教诲,乃求不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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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yes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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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22 10:15
指迷人回头苦海 持正念静浪平风
话说梵志见众道人乃习俗染成,好奇弄法,虽然敲钟打鼓,结彩扬幡,却是个灯烛的道场,那里做得实用因果。见这众道人齐齐整整,威仪体面,都是有家私势利的,可以借些来历,遂他游方修行之志。乃乘他夸好道妙,就跟进一步说道:“修些有用的道理,必须借势能行。”众道人问:“道何势?”梵志乃说道:“贫道欲借个大大施主、富贵檀越,与贫道成就了这九转还丹、一真合圣的功德。”众道人听了,个个不答。梵志复又说道:“如众位力量不能一人成就,便是三五人共力合成也可。只见道人中一人答道:“师父,你要寻大头脑施主,我这村却少,往东百里,有一村,名唤势里。这里中富贵人多,有一庙叫做通神庙,庙有一僧在内出家,颇知道术。师父们若到彼处,可以如意。我等此地结会,不过是火居有家眷,焚香课诵,修祈来世因果,况师父说的九转,不知还甚么丹?一真,不知合谁家圣?”梵志听了他言,笑了一笑,便起身辞谢要行。众道说:“师父既来,请安坐。待我们供奉素斋而去。”梵志师徒听得前行百里,有势里、通神庙,哪里肯久住,吃了些素斋,师徒们往前行去。后有指明水火龙虎道法诗。
诗曰:
火属心兮水属肾,龙虎坎离交相认。
风从虎啸云从龙,识得玄诠当谨慎。
按下梵志师徒往势里行来。且说密多尊者与元通在灵通关度化了雨里雾四人,暂住空宅,次早东行在路,师弟子闲叙一路来相逢的人物事迹。元通乃问道:“师父,我等离国度行来,并未见个光明正大善人君子,都逢着些琐琐屑屑。如昨日这关前一起有姓名的众人,虽被弟子说破了他去,他这心肠,生来不悔,又不知何处去算人!可怜愚味的,被他勾结坑陷,怎是师父法力,驱除了这业障。”尊者答道:“徒弟,我若不言,你却怎晓!我若说出,此业入了昏愚,殊为可悯。我如今言与不言,只教你自省悟。”师徒闲叙间,却走到一处,见四面没有行人,乃是荒沙去所。尊者道:“徒弟,怎么这路的大道只因讲话迷失?”元通道:“徒弟看来。”元通左望右顾,找寻大路,却走到一处海沙浅处,见一人踉跄在水中行走,渐入深洋,若艰难形状。乃想道:“海中行走,莫非捕鱼?试叫他一声,问个路境。”大叫数声,那人不应。元通又想道:“此不像捕鱼,莫非泅水?却又如何挣挣锉锉、踉踉跄跄,宛似迷路失水,无目之人?他一心惊恐,何暇答我!”乃裸衣入海去扯这人。这人摸着元通之手,方才开口,气喘喘的说道:“老哥救命!我是个聋瞽之人,往时到海边,等贩海的商船,乞化些钱来。今早到此,被狂风把我刮倒,不知如何失脚海中。只因双目不见,哪知东西南北!两耳不闻,怎听水响人声!进前不敢,退后不能,往左不知,往右不识,惊惶苦恼,怕的淹没死亡。大哥救我登岸,得了残生,阴功保你福寿。”元通听了他说,便扯他手,引上海岸。这人上得岸来,谢了元通,就问道:“大哥,哪里是红墙庙?”元通问道:“哪个红墙庙?”这人听不见,只问红墙庙,两个正浑问莫解,却好尊者近前。元通把这人失水聋瞽事情,说知尊者。尊者道:“此人为利失水于茫茫苦海,何不探水势早早回头是岸!他既遇救得生,寻家找道,幸喜还不昧良心。这红墙庙必是他来的路境,指与迷人,便就还了我们大道。”元通听得尊者之言,乃登阜处,向四面观望,果然见南来东往,正中左处一座红墙小庙,便引着这人而走。这人走近庙前,摸着墙垣,方才笑道:“我得生也!”深深拜谢。后人有五言四句叫明。
诗曰:
茫茫苦海内,世法迷昧多。
岸头有红庙,取道必须摸。
话说聋瞽人摸着庙墙,便大胆前走,行近半里,就有人来,见这人浑身水湿,便问情由。元通却把前情说出,因说他耳目不见不闻,失水的寒冷苦楚。行人叹息,因问元通来历。元通说出东行迷失途路。行人道:“师父,你们走虽大道,此去东路迂远。近来因人奔新开邪径,便迷失此途。不是此红庙尚存,行商过客谁不错入迷途。前走却无处栖止,须是这红庙清净可住。”元通听得,与尊者回走红墙庙来。远看窄隘,近前却也不小。高门大殿,宛然一座禅林;邃宇重楹,却是满堂圣像。师徒进了庙门,只见殿内走出一个僧人,相见叙礼,便问尊者来历。尊者一一答应,因问僧人道号。僧人答道:“弟子法名正持。”也叙出家始末。尊者见庙临海岸,果是尘情不扰,主僧贤德,可共安居,便与元通住下。日间化缘,夜里打坐。却说这正持和尚,与尊者师徒终日讲些静定工夫,他方知空门的实行,乃向尊者说道:“弟子虽披剃多年,终日只知接待施主,有时诵念经文,叫行者敲钟打鼓,唤沙弥点烛烧香。今朝方识得修行的本业。却只是有一件,请教师父。弟子禅关未透,凡念每生,习静不静,求静反抗。这却怎生持守?”尊者答道:“师父,你思名顾义,入道何难?你若求静,其心即动。”这正持和尚哪里解悟尊者玄旨,却又夜夜随着习静。一日打坐天明,尊者见他色相变常,灵光却似入幻景象,乃与元通说道:“正持入定不出,必是业魔缠绕。”元通答道:“正持入定不出,正乃得彼常清,何为业绕?”尊者答曰:“色相失了真常,灵光必有他向。”元通问道:“师何以度?”尊者答曰;“待他出静,吾自有度。”后有说:
化缘祥和子,几个识修真?
静修识得处,须忘贪与嗔。
却说这正持僧人,虽是披剃出家,终日忙忙应教,哪里知道静定工夫。只因伴师徒学习,勉强跏跌,便成幻境。却说他静中,一灵飞越,有如驾雾腾空;五体端凝,却似木雕泥塑。忽来岭畔,偶见白鹤凌霄,遂赏心乐事,夸道:“好白鹤!”怎见得好?看他:
毳毛弄雪,丹顶呈珠。抟风摹汉,上盘桓于九天;展翅垂眸,下瞻视乎四野。山明水秀,都在他颉颃之下;树头林抄,尽教的俯仰之间。
这正持方夸扬好鹤,不觉便入了鹤窍,却飞在半空,遍观海岛。恰好玄隐洞间那一只病鹤,正在青松深处,白石洞前,往来行走,见了正持这灵入的白鹤,意气相投,便抖擞六翮,屈伸双足,一翅直上虚空。他两个翱翔霄汉,俯仰乾坤,见山林树木葱翠,岗阜巅峦凸凹,赏心乐处虽多,却有一纤介意。雌鸣雄不应,乃是一种伴道根因;彼乐此不知,只因两意不通言语。正持化鹤,虽遂了夸扬心肠,却入了邪迷境界。又因这心中喜悦,乐处不似人能言语,说出最乐极佳,乃是个不言语的物类,把心一急,便出定觉来。见尊者师徒在堂中对坐,方才说了这段情景。尊者不言,元通乃笑道:“正持,你持守不正,已入幻门,几成物化。”正持也笑道:“弟子们出家在这庙内,只晓撞钟打鼓,念佛看经,答应一村施主,收些月米斋粮,哪知止静坐禅,祛魔绝妄。”尊者听得,也微微笑道:“坐禅止静,正是僧家本领,脱却生死机关。若只攻钟鼓香花,化缘秉教,便与在家凡俗,只多于几根须发。”正持了悟,稽道谢教。
一日,与元通海岸闲行,见大海汪洋辽阔,正持乃问元通道:“师兄,你看大海茫茫,无涯无际,世间可有与他比并的?”元通答道:“我与你心胸宽广,比并也无差。只是莫生风浪。”正持又问道:“怎么莫生风浪?”元通答道:“广大光明,怎么教他波涛光涌?”正说间,只见两三个海鸥飞来飞去,随波上下。正持便问:“海鸥来往,是恋海不去,还是海恋鸥来?”元通答道:“还是海鸥相恋。”正持答道:“鸥恋海,海岂恋鸥?”元通也笑道:“如何叫海阔从他来往,有以使他不去?”忽然风生浪涌,见两只海舟泊浅。正持问道:“舟人在海里,还是海在舟人眼里?”元通答道:“总是海、舟、人都在这里。”正持不能解。却好尊者见二僧闲行海岸不归,恐其世事触目乱心,乃步至海边。果见他二僧站立海之上,见了尊者,端庄恭伺。尊者便问:“正持师有见解否?”正持答道:“弟子与元通师兄,正在此辩难不解。”尊者道:“何事辩问?”正持说:“弟子说:‘大海茫茫无边无岸,世间可有与他比并的?’师兄道:‘我与你心胸广阔可比。’尊者笑道:“此内大包,法界比不得,比不得。”正持道:“弟子见海鸥来来去去,状如不舍,不知是海恋鸥、鸥恋海。师兄道是海鸥相恋。”尊者道:“谁教海引鸥、鸥来海、你二人恋恋。”正持又道:“舟人在海里,还是海在舟人眼里。师兄说:‘总是海、舟、人都在这里。’”尊者道:“谁教你我都在这里?”尊者与元通、正持三个海岸上闲讲。
只见海舟里几个客人,见海岸三个和尚站立,俱各猜疑。一个说是抄化的,一个说是做道场、吃了斋闲走消食的,一个说是庵庙里招商接客的。只见一个客人道:“何必猜疑,浅沙可登上岸,相会一问自知。”众客上得岸来,彼此叙礼。客人便问:“三位长老站立海岸,讲论何事?”正持便说:“红墙庙住处化缘贫僧。”尊者也答应:“附搭在庙居住,欲东行前去。”客人道:“小子们却也东行贩卖货物,偶遇风波,暂泊在此。二位师父必善法事,便顺搭小舟,我等正欲修一善功,祈保风恬浪静。”尊者听了,顺舟乐行。一面谢辞正持,一面附搭海舟。上得船里,狂风不息,尊者合掌,念了一声佛号,顷刻风静浪平。众客大喜。后有称扬尊者登舟、平风息浪功德五言四句。
诗曰:
海浪汹汹日,天风烈烈时。
慈悲有尊者,静定仗阿弥。
风既平,浪自息,舟人驾船东撑,却来到一海洋港口:客商要停泊贩卖货物,尊者便辞别舟人登岸。客商见尊者平定风浪,同声乞求道力,拥护行舟。尊者乃将经文一卷,送客供奉。客商方捧经在手,果然天风效灵,转顺而去。尊者上得岸来,方欲问东行大路,只见港口一座牌楼,上有三字篆文。元通识得,向尊者说道:“东行有了路头。师父,我们行舟,摇摇心倦,且在这牌楼下,少歇息片时再走。”尊者道:“正是,正是。你可将经文取出,诵念几卷。”元通依言,取出经文,方展卷诵念,便引动港内多人都来聚观。只见高树枝头,一个乌鸦声叫不休。众听经的掷石打飞鸦去。倾又飞一灵鹊来枝,声叫不住。众人听经如故,毫不介意。经文诵毕,尊者乃问元通:“徒弟,你见鸦鹊枝头同一声叫。缘何众人,一恶掷石打鸦,一喜任鹊聒噪?”元通答道:“众心恶鸦声恶,故掷石打鸦。众心喜鹊声好,故任其噪。”尊者道:“汝言又拘在海舟,都在这里,哪里知道善恶?在鸦自取好善,恶恶出自人心,鸦岂自知?况它乃无心音声,便动了十方法界之憎;人若有心作恶,未有不动了万年之臭也。”
作者:
zyesheng
时间:
2025-11-23 15:07
破幻法一句真诠 妙禅机五空觉悟
却说道人说了日前过去的几位道众,又夸自己有几件法儿。尊者见他弄幻术,以石化鹊,便忖道:“这起人聚会讲法,必定是方才那石化鸦鹊的术儿。却又说日前过去的道众,想也是走方耍戏、撮桶子的。且问他个明白,方好度他。”乃问道众:“有几件甚法,贫僧们却不知,可见得么?”众道答道:“长老有甚奇妙法术,请试演几个我们一看。”尊者道:“贫僧却不晓得法术,只知诵念经文,化缘行度。”众道说:“诵念经文,我等全晓。化缘是长老的疏头,行度却是何法?”尊者道:“比如道众会法,贫僧就会随你法类行度。”众道说:“随类而度,可碍我法?”尊者道:“只恐贫僧行度,你法就不灵。”众道说:“这等讲来,却比那法里通法又高出一等。”尊者便问道:“如何法里通法?”众道说:“日前有几个道友过此,我等行一法,他便推广一法。如大海汪洋,乃我等演出的法,他就海中咆哮猛虎。我等演出大火烈焰,他就火里盘旋蛟龙。”尊者道:“这何足奇!若是贫僧,虎里还有水,龙里还有火。”众道笑道:“长老这是何说?”尊者道:“水原还水,火原还火。但使水火各安,莫叫彼此争胜。”只见一道说:“长老夸张,随口答应,我等既学习了几分法里法,便演出来,看他们如何抵对?”尊者听得,乃向元通耳边说了一句真诠。元通点首道:“谨领师旨。”这众道中一人说道:“长老,我如今先演一法,你却莫要心慌。”元通答道:“贫僧不慌。”只见那道人口中念念有词,顷刻天昏地暗,烈风暴雨,轰雷掣电。众道一面夸扬好法,一面心惊胆颤起来。尊者闭目静坐,那雷电直近元通身来。元通只把左手一张开,顷刻风雨静息,依旧白日。又一道人,口中也念念有词,顷刻狂风大作,黑雾漫空,见几个凶神恶鬼,手持军械枷锁,直奔元通,若似捉拿之状。元通却把右手一张开,顷刻凶恶消散,依旧青天。
二道方演了两法儿,皆被元通破了,便拜跪在尊者面前,说道:“老师尊,我等已知你神通高大,只求你方才与高徒耳边说的一句,不知是甚话。我等法术,入火不毁,入水不沉,怎么到得高徒身边,只见他把手一张开,法便解散?尊者答道:“贫僧闭目静坐,便就是妙法,也未尝见。若是附耳一句言语,问我元通徒弟自知。”二道方跪在元通面前,求说明张开手是何法。元通被二道乞求不过,只得把手张开与二道一看,那左右手心中,却是二字。道人齐来观看,墨迹未干,乃“忠孝”二字显明手心。众道不解,齐向尊者说道:“求明附耳一句话说。”元通忙答道:“列位道者,何必深求!我师父附耳一句,叫我徒弟应答众法,只须发见一个正大光明心肠。小僧想来正大光明,莫过忠孝,一时便填写手心之内,却也不知怎便解了妙法。”二道听得,顿首说道:“忠孝二字,果是正大光明,连我等法也破了,又何必结社做会?只是有一件,拜求师尊说明了罢。”尊者道:“何事又要说明?”二道说:“为官的须要尽忠,有父母的须要尽孝。我等乡村小民,哪里去尽忠?久失双亲,哪里去尽孝?”尊者不答。二道叩问不已。尊者道:“还去问吾徒。”二道乃问元通。元通笑道:“何必为官,岂拘亲在?与人谋尽己即忠,终身不忘于亲即孝。”二道点首。尊者乃向元通说:“和尚家何必哓哓呶呶、讲文说理,入了学士家风,为此耳提面命?只就你手内二字,任他百种幻法、万句经文,都叫他远退千里。”众道齐齐拜谢,半字也不敢说会使法了。
尊者见众道了明正道,方才问:“日前何处道众路过贵方?能演甚法里通法,误了列位向道之心?”那石化鹊的老者,便道出梵志师徒的行径。尊者听得,说道:“贫僧离了印度国中,正要普度化缘,可不知何处游方行教,不做修行实果,败坏玄门释教!贫僧本当住此,与众道讲究玄理,只恐旁门惑乱正宗,少不得前行开导。且问道友:这众道从何处去也?”众道说:“去日已久,赶恐莫及。只是他要寻大檀越施主,前往势里行去。”尊者听得,便辞众道,欲投势里路走。众道苦留,要做个课诵功果,尊者只得留住。道人中有一个老者问道:“师父,我见幻法无用,一心要拜投你做个师父,与我弟子剃个光头,披师父这件衣服,随你方外化缘。只是一件,我年过六旬,恐已老迈,若是师父不拒我这点真心,收做个老大徒弟。”说了便跪拜在地。尊者忙扯起老者来,说道:“出家,在家,总是一件道理。年老,年少,不过这点真心。你老人家,若把三惑轻看,便就五空不扰。剃这几根短白头毛何用?披我这一件破缁布衲何为?”尊者说毕,只见众道说:“师父,你便收这老徒弟也好。这老者生有五六个子女,俱各自衣食,一个也不供赡他。他每每要包个布巾出外求食。”尊者只听了这几句话,便动起慈心,说道:“你众道叫贫僧收他做徒弟,却带他去不得。我们饥餐渴饮,晓行露宿,老者如何行得?”众道齐声道:“若是师父肯收他,我等各捐资财,启建一座小庵,与他出家。况我这地方,只因好弄法术,故此无个庵庙。尊者依允,便与老道披剃出家,拣个良辰,修建善事。一时传到乡村大家小户,都来布施。尊者师徒为此多留旬日。只见众道说:“师父,既收了徒弟,也当与他起个法名,受他个戒行。”尊者听了,乃道,“我前说他老人家若把三惑轻看,便就五空不扰。可叫做法名‘五空’。这三惑,即是戒行。”众道不解,求尊者指明。尊者乃说一偈:
酒色财三惑,虽然老者轻。
尚有未了者,五蕴怎空清?
按下尊者与老和尚起名受戒。且说梵志师徒,听了往东百里村乡有大头脑人家,便趱步前行。到得村口,问人地名,指说势里,就问通神庙。村人指道:“前转弯,后抹角,自知庙所。”梵志听了,同众徒找路走来,果见一座庙宇,在那势里闹处。正走间,远远只见一个僧人来迎接,道:“列位师父,是投小僧庙里来的?远路辛苦,小僧有失远迎,得罪得罪。”梵志听了,一面答谢,一面与本智说:“这僧却有些古怪,怎么先知我等,远来迎接。且到庙中,再查他来历。”入得庙中,参礼圣像,即与僧人稽首。梵志便问,“师父法号?”僧人答道:“小僧法名妙虚,在此通神庙出家已久。”便问梵志师徒名号,梵志一一答知。反问妙虚上人,往来的施主何等名第。妙虚一一说出,尽是些富贵高门,这就欣动了梵志们的心肠。却说这势里高门大户,第一有个赵一品,第二个有个钱百万,却常与妙虚讲究,也只因这和尚有些道术。一日,正在家闲暇,思欲到庙走走,忽家仆报道:“庙里来了几个非僧非道之人,状貌不凡。”赵一品听了,即传与钱百万知道。他两家来庙,便引动多人,内中也有富贵的,也有贫寒的,入得庙门,妙虚长老只向那富贵的趋迎,把贫寒的怠慢。梵志见这光景,便也动了势利心肠,向那赵、钱起敬起畏,把贫寒的藐视不睬。却不知本慧、本定原是个豪侠少年,出家随行梵师,并未曾见这势利态度,今偶然见了,两人暗说道:“原来梵师寻问大头脑只为势利。势利二字,岂是修行出家本意?我们既为他弟子,怎好参破了他?不如试一个小法儿取笑。”正在妙虚敬那富贵的之际,慢那贫寒的之时,他二人看他情景,便使出一法,只见一个寒士坐在堂中,衣衫褴缕,面貌惨姜,众不为礼。被本慧把手从外门一指,本定袖中扯几块碎纸飞出,顷刻,门外车马仆从填门,拥入庙堂,见寒士跪倒,口称:“奉印度国王旨令,币聘先生,入朝讲道。”这朝士便更衣冠,那众人陡然刮目,赵、钱二家乃近前尽礼,那庙主何等样奉承。只有梵志见了,微微笑道:“徒弟,饶人不当如是,够了够了。我师父倒受你教诲了。”赛新园也笑道,“一家人算一家。”巫师说:“这叫做师不明,弟子拙。”本智道:“师怎不明?弟子怎拙?”正讲笑处,只因一笑,那法便解了。车马仆从顷刻无踪,寒士情形依然傍坐。
众人正疑,妙虚陡然发笑道:“原来梵师高徒捉弄妙法,贫僧也知一二。”梵志道:“妙虚师父,你既知一二法术,我徒弟们便也与你赛个玄妙。”妙虚道:“小僧试演一法。”把口望香炉吹了去,只见那炉烟腾起半空,化成红霞万道。这里本定也把口望空吹去,只见狂风大作,把红霞刮散。本慧把衣袖一指,顷刻只见堂前变成一沼红莲。妙虚也把袖一指,那沼内红莲尽化作锦鸡飞去,原是庙前阶地。妙虚却又喝一声:“金刀子何在?”只见庙堂屋内,飞出两个紫燕,双飞双舞,渐渐飞近本智头上,化成两把刀子,去剃本智须发。本智也不慌,便叫一声:“葫芦儿何在?”只见天井中葫芦架子上,跳下一个大葫芦,直去撞那妙虚的头。妙虚也不忙,叫一声:“金刀子,快快剃他段发!”本智也不急,叫一声:“葫芦,着实撞他头脑!”众人看见,齐声喝彩。也有那眼乖的,只看见剃须发;也有那近觑眼,把耳听,只听得撞头声。笑得个赵一品、钱百万只叫:“好手段!收了罢,莫当真剃光了!”众人有笑倒的,说道:“好神通!再变别项罢,莫要撞破光头。”梵志见几个斗法,心里也耍弄个手段。妙虚却早先知,只叫一声:“青鸾跨着一个道士来寻徒弟了!”只这一声叫,打动了本智真情,骇倒了梵志旧念,把眼望空四方一看,哪里有甚青鸾跨着道士!乃笑容向妙虚问道:“师父,你的法术固高,小徒们也斗赛得过。只是你缘何叫出青鸾跨着道士来,搜出我们师徒的根脚。”妙虚道:“实不相瞒,贫僧有个未卜先知的法术。比如师父未来时,我便知你到庙前,故此离庙远接。”梵志听得,乃稽首请教,问道:“玄隐道士可来?”妙虚道:“来便来,尚早。只是我辈有两个从后而来。”梵志问道:“这两个从后来何事?何人来也?”妙虚道:“禅机未可尽泄,小僧有几句话儿,当作偈语,师父留验。”说道:
相彼白毫光,腾腾高法界。
此际动王公,徒劳顶礼拜。
梵志听了,不解其意,要妙虚说明。妙虚道:“贫僧受这法,未曾修到灵通处,只能说出,却不能解。若能解,便成超凡入圣也。梵志道:“比如前知小道来,又知青鸾事,这却如何又说能验?”妙虚答道:“小事则能。”梵志乃请教前途去事。妙虚只念这四句偈语。却好赵一品见了梵志众徒演弄幻法妙处,方才问梵志来历。梵志乃说,修行实事,不在这设奇弄诡的法儿,却要寻个大头脑的外户。真一品笑道:“我便肯与你做个外户,只是外户也做了几次,俱未成的。”钱百万笑道:“要成的,我也千千万了。”梵志听了,也笑道:“一位也做不得大头脑。”赵一品道:“你说我们做不得大头脑,却做个小施主么?”梵志道:“贫道不求小施主。”一品道:“比如东印度国,有个左相,他执掌国度之纲,把握王侯之纪,此人可做得么?”梵志道:“差不多可以做得。”一品道:“左相与我契交,我以一纸荐引,何难得个外户。”梵志听了大喜,当时便乞求一品荐引书简。一品道:“荐书容易,只是法术再请师徒饶几宗儿我等一看。”梵志道:“我门下法术颇多,哪里演试得尽!”一品道:“有数目么?”梵志道:“有数的,三千八百。”钱百万道:“只求再试三两件罢。”梵志听了,便叫巫师:“你也有些手段,莫教空游此处。”巫师道:“弟子便演个金宝法罢。”把手一指,只见庙门外山岗,尽变做金山银岭。众人看见,莫不欢欣鼓舞。惟有钱百万面带愁容,你道他为何愁容,后有猜着他的,赋一《西江月》说道:百万赀财不少,此何山积饶多。显他不显我如何,怎得这山几座?
赵一品见了道:“师父,你们既有这手段,何不收贮,自家做个大头脑?”巫师道:“我这是眼前虚幻,没有的。”一品道:“再求那一位试一法。”梵志便叫赛新园:“你也有些手段,莫使人笑你不能。”新园道:“小道便演个天人法罢。”把手望空一指,只见白云天际,碧汉空中,现出玉桥金殿。众人看见,个个称奇道好。一品却闷闷不言。你道他为何闷闷,后有猜着他的,也赋一《西江月》说道:
一品当朝极贵,荣华也有归期,暗思昔日拜丹墀,今日闲居家地。
钱百万见了道:“原来天宫景象这等荣华。我空有百万,怎能够脚踏金阶,山呼舞蹈?”赵一品道:“我却见过,不如你多得几贯。”一时收了幻法。一品写了荐书付与梵志,辞别妙虚,离了势里,望东前进。师徒们在路,只见三春花红柳绿,许多游人玩景,虽然异乡花木,外国时光,辨理译音,也有吟诗作句。梵志因也赋出七言四句。
诗曰:
红桃绿柳应春妍,粉蝶游蜂未许闲。
作者:
zyesheng
时间:
2025-11-23 15:08
茶杯入见度家僧 一品遗书荐梵志
且说尊者收了老道,披剃做了个和尚,起法名叫做五空。众道要与他建个小庵庙,他不肯,说道:“我现有子女,如何住庵庙,惹人笑子不养。”乃拜礼尊者,问道:“弟子既披剃出家,必须也要明白些禅机玄妙道理,若徒在庵庙,如常敲钟打鼓,礼忏诵经,有何用处?”尊者答道:“汝手能敲钟打鼓,口能礼忏诵经,便是禅机,自有用处。”五空言下大悟,稽首拜谢。众道却不解,乃问五空:“你为何往日愚昧,今日做了和尚,就明白师父禅机妙理?”五空答道:“经文内多少禅机,口能诵,难道心不想?钟鼓响多少叫醒,手能打,难道耳不听?”众道中也有点头的,也有笑的。点头的说:“我明白。”笑的说:“我尚不知。”五空说:“道友,只恐你打不得、诵不得,那时要打要诵,迟了无用。”众道齐叫:“明白!明白!”尊者见五空受度,又想前行有弄法术变坏人心的,却辞众道东行。五空要随行,只因披剃为僧,便动了他子女本来天性,哭泣不舍,各相供养,遂别了尊者。
尊者与元通趱步赶行,来到一处地方,四顾荒僻,不觉腹中饥饿,乃叫元通寻个人烟去处,抄化一斋。元通道:“师父且在这路头少坐,徒弟去寻些斋供。”却走得一处,平平山径,渐入松林,望那深处,却似人家。走近来看,乃是山堂空屋。急回旧路,只见一个兔子奔来,直向元通身袖钻入,似有躲避之状。元通想道:“莫不是人家养的家兔?”乃坐地摸那兔子,哪里肯出袖。忽然两个猎人从山径走来,见元通坐地,问道:“长老,见一只兔子来么?”元通就知兔子是猎人赶捉,慌来躲入袖中,乃答道:“小僧未见有甚兔子。”猎人道:“明明兔子入这林内,莫非长老藏了?”一个道:“我们鹰犬弩矢,尚不能捉住这狡兔,长老空拳,量怎捉他?”元通道:“善人说的正是。动问善人,小僧是东行道远,无人烟处所化斋,不知何处方有人家。”猎人道:“此荒僻去处,哪有人家?往东十余里,到大湾口,方才人烟辐辏。说罢,猎人走去。元通却摸袖中兔子,兔子已闭息死在袖中,扯将出来,僵死不动。元通叹道:“兔子,想你是畏猎奔来,破胆丧气,能知我僧家救你,不知你丧在袖中。如今弃你林内,只恐为鹰犬之食。欲带你去,僧家又无用处。也罢,掘地藏埋,使你原归于土。”元通乃掘地,把兔子埋藏,又把往生咒语念了一遍。哪知狡兔临埋,忽然脱手飞走。元通见了,一面心喜,一面心叹。喜的是慈悲心见兔复生,叹的是想物情这般狡诈。后有比喻世情狡诈,岂止一兔贪生,总是一般仁人,当行侧隐,五言八句:
狡诈在心间,岂止一兔子。
虫蚁岂作僵,蜘蛛善装死。
蠢物尚如斯,人情岂异此!
念我同生人,恻隐推元始。
元通叹了一回,复走到尊者前,说:“此荒僻处所,无有人烟,再行十余里,到大湾口,便人烟辐辏。”尊者乃与元通前行五六里,到一水涯去处,三五只渔艇泊岸。元通近前,只见男女相杂说笑:“两个和尚来了。”元通乃上前说道:“小僧们乃东行的,腹中饥饿,此地没有人家,善人舟中可有便斋,愿化一餐?”渔艇上无一人答应。元通与尊者只得在岸上打坐片时。渔艇上来一渔人间道:“长老们果然饥饿,我这鱼篮内,有小鱼食,胡乱吃几尾充腹。”元通道:“善人,我们出家僧人不吃鱼腥。”渔人道:“你不吃鱼腥,却吃何物?”元通说:“只吃水饭素食。”渔人道:“为甚只吃水饭素食?”元通说:“出家人念佛看经,五荤三魇不染,况鱼虾乃是血肉活物,与人共一生灵,食它肉,害它生,僧家不忍。”渔人道:“鱼虾乃水中无知蠢类,应该人食。若依你僧说不吃,则我等无此何以资生?”元通道:“善人,莫说蠢类无知,它在这水涯中,洋洋知乐,涸水处,乞怜知苦。惊人骇影知避,畏冷附泥知暖。怎说它无知?可怜它只为贪饵被钓,误入网罟,坑于渔公之手,为人之食。”渔人笑道:“长老,你说的虽是,怎晓得世间物物相食甚多,我们食鱼虾,鱼虾食水蛭,大的吞小的,强的食弱的,总是天地间消长道理。无生不灭,无灭不生。若依长老不食,反于生机穷矣。”元通被渔人说得不能答。尊者乃向渔人说道:“善人,你说食鱼总是力,我徒弟说不食总是心。食也罢,不食也罢,何必连累了心力!”乃谢渔人,起身行去。却到了一个大湾口,果然人烟辐辏。师徒方到村边,见一老者拈须坦腹,立于户外,见了尊者师徒二人,趋迎上前,问道:“二位师父,往何处去?”元通答道:“贫僧欲往东印度去,顺过宝方,偶因行路饥馁,便斋乞化一餐。”老者乃请尊者入屋,唤家童烹茶、具斋供奉,便问师父道号来历。尊者一一答应,随问老善人姓名。老者答道:“老汉姓名叫做家僧,只因喜谈禅理,未曾削发,又有这世法难丢,在家结几个老友做会。虽然在家出家,兴昧萧然,却也不异。”乃手捧一杯清茶奉尊者,尊者方接茶在手,家僧随问道:“师父,道从何处见?”尊者随答道:“从茶里见。”家僧又问:“从何处入?”尊者道:“从茶里入。”家僧道:“老拙未曾见,却怎生入?”尊者答道:“善人,未曾入却怎生见?”家僧忙向尊者茶杯内一看,照见须眉,笑道:“老拙见了入了。”尊者摇首道:“未真见,岂能真入?”家僧听了,随拜于地,道:“老拙求师父开度。”尊者道:“贫僧已开度了善人也。”后有赞叹尊者答禅开度五言八句说道:
杯影见人道,须眉岂是真。
离却杯中影,又侵物外因。
杯中与物外,总归仁者心。
慈悲赞尊者,开度实恩深。
家僧感尊者开度,一时传知老友说:“东行的长老讲道参禅,大有见解。”许多老友齐到家僧堂上,相会尊者。见其状貌庄严,都说:“比赵一品举荐那起道众不同。”元通听了,乃问:“赵一品是何人?那起道众是谁处来的?”家僧便答道:“日前有几位道众路过前村,却都有手段法术,在通神庙住了旬日,与庙僧赛斗,却也无穷妙处。”元通便问:“前村何处地方?庙僧何名?”家僧道:“离此三十里,地名势里,庙僧叫做妙虚。这师父有无限量的道法,却有一件最神的是先知,比如师父们在这里,不想到他庙去便罢,如一心要去,他便未卜先知。你来历若是有些势头,便远远来迎接。”元通听了道:“这等说来,庙僧却有些势利了。”家僧笑道:“正是,正是,这庙僧却也有些道行,怎么势利,想是地名风俗使他如此。”元通道:“贫僧也少不得路过彼处,与他相会。”尊者道:“徒弟,那庙僧既有先知法术,我等不当预期到彼,入他术中。”家僧道:“师父你一意到彼,他便前知。”尊者说:“正是。莫先举意,他自然不得前知。贫僧也有使他不得先知的道力。”家僧听得,忙合掌求尊者破解。尊者乃合掌说了四句偈语,说道:
五内我不出,一外人怎知?
于我且不知,灵通自莫测。
按下尊者在家僧屋里与众道友讲论不提。且说梵志师徒离了势里,望东前进。当春花柳鲜妍,不觉赋诗几句。有游人听闻,便道游方道人也解吟诗,却传语一个公子,这公子叫家仆来请。梵志师徒借此便前去,到得一座花园,甚是华丽。怎见得?但见:
百亩垣围,千林径接。朱门内,藏着万卉奇葩;粉墙中,长成千竿嫩竹。蔷薇架绕层台,芍药亭连遭阁,绿树深荫,黄鹂声巧,红芳簇锦,粉蝶飞忙。荷香池里锦鳞游,柳色堤边玉骢系。假山石排列雕栏,流水桥清分玉砌。真是数不尽的画楼朱槛,看不了的当景名花。
梵志师徒进得园来,公子却也有礼,见他师徒状貌不凡,便问其来历。梵志一一道出名姓,却才问公子姓名。公子答道:“某系当国左相之子,偶尔游春郊外,适间众道吟咏甚工,故此令家仆奉请。”梵志听得是左相公子,便说出赵一品现有荐书,即时取出,递与公子一看。公子见有一纸荐书,乃留梵志师徒在园居住,款待斋供。带书回衙,传报左相。左相拆书读过,把书往几上一掷,说道:“赵通家闲居,何不亲近些正人贤士,怎么与方外僧道往来?就是与僧道来往,必择高僧高道、了明玄理的,为何书中夸扬他丹汞。且说他的法术玄奇,若不接待他,又恐一品体面。也罢,且从容相会,再作计较。”梵志师徒在公子园中居住,连谒左相,只推政事不暇。公子供奉有限,一日巫师与梵志计议说:“师父,我等久候左相消息,供给不支,俗语说得好:‘三日卖不得一件真,一日卖了三件假。’想我徒弟在巨鼋港,假托白鳗,哄诱村里多少财物,今日也说不得弄个玄虚,哄骗些金宝度日也可。”梵志笑道:“往日虽弄法术,不过物来顺应。人以法愚我,我以法弄人。今日却教我先设幻诈人,情理有碍,岂是你我出家人做的?况我有大道在手,如何性急!料左相事暇,自然容见。他纵拒人千里,难道不看一品之面?”梵志虽说,无奈这众徒弟各却了邪心,借口外游,都去卖弄手段。只有本智,他原是海岛真仙道童,立心还正,终日随师守法。这巫师与本慧、本定、新园哪里熬得寂寞!巫师和了些泥丸,赛新园熬了些膏药,本慧去做戏法,本定去撮桶子。
且说东印度国中,往为稠人广众,都来看本慧做戏法。只见本慧当场把一枝枯树叫一声“开花”,顷刻枯枝发蕊,开了满枝桃花。又叫一声“结果”,顷刻花落,结成满枝桃子。摘将下来,卖与看的众人。众人争买,将口去吃,都咬着手指。本慧顷刻得了许多钱。本定见本慧手段,便把两个桶子放在地下,望东取了一口气吹入,只见桶子里飞禽走兽阵阵出来。本定去要看的出钱,方才弄法。一时好胜的,便争相出钱。本定得了钱,与本慧归来甚喜。那巫师与新园泥丸子膏药,卖了一日,哪有人要!二人见本慧、本定弄幻法得钱,忿忿不平,道:“你会弄法,偏我们不会?”
次日,本慧二人又当场作戏。巫师与新园杂在众人中去看。恰好本慧又将树枝插在地上,叫一声:“开花!”只见枝上桃蕊密密匝匝,顷刻花开。巫师与新园齐夸道:“却也好手段,莫要与他骗人钱钞,待我破他的!”把口气吹去,只见本慧正叫“结果”,那花落处,却不结桃子,都变做大蜂,飞拥去乱叮人。众看的一齐惊笑飞走。本慧见了,忖道:“是哪个破了我法?”把枯树枝拨起来,望空一掷,那树枝即变成狼牙刺刺,径去寻破法的头面上乱刺。却不知是巫师。巫师眼快,便使个五遁法,把身子一抖,树枝哪里寻得着。便是本慧,也看不见巫师在众人内。本定见本慧桃花落处,尽变了大毒蜂,知他法做不来,乃将桶子放在地上,望东取了一口气,叫一声:“飞禽走来!”只见桶子里飞出黄莺儿对对,紫燕儿双双。众人喝彩。新园与巫师说道:“他们原来弄这妙术骗钱,待我也破了他的。”本定正看着桶子,叫一声:“走兽出来!”新园忙也吹口气去,本定连叫几声,哪里有个走兽出桶子?只见钻出一条大花蛇,张牙吐焰,众人害怕起来。有的说道:“昨日飞禽出后,便是兔子、獾儿出桶。今日如何这等恶蛇,好怕人!”看的走了大半。本定见了不灵,知有人破法。忙把桶子望空一掷,那桶子即变做大铁罩,从空寻破法的罩将下来。赛新园却因骑了假青鸾跌伤,眼害花蒙胧,一时照顾不到,却被铁罩罩将下来,把个新园罩在地下。众看的惊走散去。本定却把桶子揭起来,口里骂道:“破我法的,破我生意,你却也被我桶子罩住了。且拿出你来打一顿,消这一口气。”揭起桶子,原来是新园,二人大笑,说道:“本慧师兄桃花变蜂,必也是你,如何刺刺却不寻你,想是刺刺伤了你头面眼睛,故此看不见桶子罩下。”新园道:“桃花变蜂,乃是巫师。”本慧听了说:“他如今想是刺截了去也。”本定说:“刺若截了他,怎肯放他去。想是先去了。”哪知巫师仗着隐身法,与他三人对面站着,便说道:“先去了不是好汉,被刺截着的也不是好汉。”本慧听到巫师声音,说:“破人生意的却在哪里说话?”三人齐看不见,巫师只一声笑,便现了本相。四个人正讲笑间,不防对面楼阁上,有一人看见他们这样手段,归家说与妻妾,妻妾们听得,都悄悄出来,观看撮戏法。不是看戏法。有分教:邪迷夺却本来面,点化弘开善度门。
作者:
zyesheng
时间:
2025-11-24 12:26
弄戏法暗调佳丽 降甘霖众感巫师
话说本慧四个瞒着师父进城,闹热去处使弄戏法,骗人钱钞。一时传到左公子耳内,叫家仆寻一楼阁,却好本慧们弄法。公子登楼看见,夸妙道奇,归家说与妻妾,都来登楼观看。其中却有两个美妾,一个唤做天香,一个唤做国色。他两个偏好卖娇妆俏,占众妾之前,露出头面出那高楼之外。这本慧、本定二人,却是在花柳店被歌妇引惹过的心肠,一时见了,把持不住,就动了邪心,放荡礼法之外,不记修行此中。他两个手里弄法,眼里瞥楼,乃对巫师二人说道:“泥丸子膏药,师兄们既卖不得,又忿忿不平我二人弄法。我如今把这变桃撮桶的法儿,料你俱全,且让你做出骗钱,我二人却把你丸子膏药到城外卖去。”巫师、新园不知他二人卸担子与他,便答道:“好情,好情。”把丸子膏药交付与本慧二人。二人接了丸子膏药,哪里城外去卖,走到楼前,便一个隐身法,他便见人,人却不见他。走进大门,直奔楼上。见两妾一貌如花,花不如貌。他二人饱看了一会,说道:“待看何用?不如耍她二人,回去房栊里再作计较。”乃取两丸泥丸,变做两个磕睡虫儿,飞入二妾鼻孔,两个即盹睡起来,便回衙去了。本慧、本定仍仗着隐身法,直跟入卧房。两妾是公子宠爱的,见他盹睡归衙,随跟入卧内。本慧二人只得隐身等候,怎敢戏弄!他为甚不敢戏弄?岂无幻法算公子?只因同伴的能中有能,恐又被巫师们忌妒,知道了,又来算他,只这一个心肠,也是二妾不该点染。却好本智在梵志面前忽然想起四个人,终日外游,做的何事。乃向师父说道:“本慧四人瞒师外游,闻知弄法骗钱,万一惹出事来,与师不便。徒弟去探访看来。”梵志道:“正是,你去看来。”本智出得园门,进入城内,四处探访,只见巫师与新园在热闹街市卖桃撮桶,赚哄人钱。却不见本慧、本定二人。他一壁厢怪巫师弄法,一壁厢找寻慧定二人。找寻不见,只得见了巫师,盘问详情。赛新园道:“我们作法,对面楼上有美貌妇女观看,本慧二人眼不住的睃看,莫不是动了春心,去弄巧术?”本智道:“这二人日前曾在花柳村店,若非我看破,几乎坏了门风。我与你到那美妇处探个消息。”当下巫师收了戏法,同本智、新园到得楼前,找问谁家妇女。有人说是公子衙内。本智与巫师计议;“门第深邃,如何寻访?”乃作起隐身法,径入内宅。会法的便看见本慧二人,在卧房伺候公子动身。公子坐久不出,他两个将膏药变做两个大蝴蝶,飞到房内,又飞出房外。那公子见蝶,心里喜爱,出房来看。蝴蝶飞飞引引,直出堂外。公子跟随出堂。他二人正要假变公子调弄美妾,却未防巫师。巫师把脸一抹,变出公子的正妻,带着丫环进房来。本定见了,却是巫师假变,大家一笑,即现出本像。这惊得两妇大叫起来:“有贼!”只见房外走了几个家婢来,慌得本智、本意、本定三人忙使隐身法,往外走了。只丢下赛新园,被婢妾们拿住。新园如何被捉?只因笑不休,便隐不着。众婢捉扯到公子处,问他来历,新园乃招出是梵志的徒弟,只因做戏法,误入衙内。公子听得是梵志徒弟,不便处治,乃带到园中。本智此时已回园与本慧三人方便,瞒过梵师。只有新园被公子带到园中。他想有何面目见师父,把身一抖,腾空一路烟飞星驰去了。公子见没有对证,不如不言,只得饮忍回衙。后有夸众道徒弄法虚幻真乃妙术七言八句:
道有法兮真玄幻,人有灵兮神万变。
化羊跨鹤太史慈,笼鹅吐妇称阳羡。
长房骑竹化条龙,隐娘神剑飞双燕。
庄周梦蝶莫言虚,双凫化履人曾见。
按下梵志与徒弟在园中,只候左相一会,也知众徒生事,赛新园逃走,进退正在无计。却遇着东印度天气亢旱,人民望雨。一日,国王坐殿,执事官奏王,国中无雨。王问:“无雨当作何事?”左相奏道:“当竭诚祈祷。”王曰:“祈祷上在予,下在各臣修省。”左相奏道:“我王固要修省,还须着令僧道祈禳。”执事官道:“近日国中僧道有道行的少,往年旱涝,毕竟是我王虔诚,祈求得雨。”王曰:“一面予自修省,一面出令,不拘远近僧道:会祈祷的,令来求雨。”当下执事官朝散,写一张榜文,令有远近不论僧道:能祈求雨泽的,准来祈祷。榜文张持,却好巫师见了,到园与梵师说知。梵志大喜道:“大头脑檀越,可相会也。”乃令巫师揭下榜文,传入王内,执事官乃唤巫师,问其来历,合用坛场器物。巫师道:“俱各不用,只求我王,诚心朝天叩拜,焚一炷香,大雨随到。”执事官听得说道:“往日祈祷雨泽,僧人道士设坛行法,这个道人如何俱不用?”一时传到国城内外,都来看道人祈雨。公子却也到园中。看梵志师徒如何祈祷。只见巫师手执杨枝,口里念着经咒,从园门出去,遍走国城里外街坊,顷刻云霾蔽日,大雨淋漓。那雨随着巫师大下一日一夜。人民哪个不称好道人。国王大喜。因此,公子在左相面前举荐道:“赵一品荐来道家,果是道行不凡。”左相听说,乃到园中相会梵志,请到衙内,大设斋供款待。因讲些修炼丹汞工夫,说些保和性命的道理。原来这梵志是个旁门外道:口能讲得天花乱坠,哪里有半分道行,专靠着些障眼幻法,引动到处人心。这左相只听得他讲的合道:遂留他衙内,终日谈论。后有讥外道惑人五言四句。
诗曰:
道原不可道,讲论何所稽。
只因愚不悟,多被外旁欺。
按下梵志在左相衙终日谈论内外事理不提。且说海岛玄隐道士丹鼎已成,将证真仙,偶出洞门观看,见白鹤形孤,青鸾影绝,乃想起道童久逃在外,心里却也知他误入旁门,乃又怜他邪迷归路。把慧眼一观,叹道:“这劣徒,原来在东印度国。我若不度他回岛,岂不叫他入了邪宗?”乃将仙丹一粒,先度了白鹤,只见白鹤得丹,抖一抖羽毛,一翅直入云端,顷刻把青鸾引归。玄隐正欲跨鹤来寻道童,只见毫光朗耀,一个童子从蓬莱仙境处来,坐于松荫下。玄隐道士看那童子,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头挽着个小髻儿,身穿件百衲衣,项上挂一串缨络,只疑是道童归来,近前却不是。乃问:“童子,何方来的?”童子便答道:“何方来的。”玄隐把慧眼一看,随稽首道:“童子往何方去?”童子便答道:“往何方去。”玄隐也不问,却把青鸾唤过来,道:“童子,我小道知你东方去,顺便青鸾奉骑。只是一事敢求。小徒道童得度,乞度他回岛,料童子慈悲,定然不拒。”童子只听了一声“慈悲”二字,也不问,也不辞,跨上青鸾,向东而去。玄隐依旧洞中高卧。
这童子跨鸾直到东印度国中,游行闾里,乞化斋供,昂昂气象,不同尘俗,行路如飞。人问他姓名,答道:“与汝同姓。”人问他:“你行何急。”答道:“你行何慢。”人见他语言随口而答,必要问他名姓。童子道:“何必苦苦询名问姓?只我这缨络,便是名姓。”人遂称叫做“缨络童子”。一日,梵志同着本智闲游城中,童子见了本智,笑道:“这道童迷痴在腹,怎怪他忘却旧境?”乃将手把本智脑后一打,说道:“玄隐道士寻汝。”本智听了,陡然唤醒,道:“呀!我如何忘却海岛,只管浪游在此?”也不问童子来历,把眼望空一看,只见一只青鸾从天飞下,本智即跨上青鸾,飞腾霄汉,望海岛而去。梵志见本智跨鸾飞去,知是日前光景,随手路旁取树叶化鸾,叫本定变做本智,依旧去赶。哪知缨络神通广大,把手一指,那海洋即现出一座海岛,也有一个本智,跨只青鸾。真假浑搅海岛空中。本定眼看海岛在前,越奔越远。梵志见本定去久不回,心内疑惑,把幻法收来,只指望本定与假鸾飞回,哪知本定被假树叶坠地,化作南柯一梦,脱胎换骨,又入了别姓人家去也。梵志见本定不回,闷闷不乐,回到左衙与巫师、本慧商议,说道:“新园走了,本智、本定无踪,左相道心未见坚固,如今不如远去名山,再作修行之计。”巫师道:“弟子祈了一场雨泽,功德及民,难道国王不加奖赏?”师徒正议,只见左相出得朝来,与梵志说:“国王要唤祈雨道人,想必有执事官来宣你。”梵志听得,忖道:“除非这个施主,方才算大。”果然执事官到了左衙,传国王令旨,着梵志进朝。梵志领旨,次日换件道服,头垂半发,进朝国王。王见梵志,状貌却也昂扬,举止却也端庄。乃问道:“汝出家几载?”梵志奏道:“贫道出家五十载。”王曰:“汝年岁多少?”梵志答道:“贫道八十春秋。”王曰:“观汝面貌,不过四五十岁,乃云八十,以何修如此?”梵志答道:“贫道性命双修。”王曰:“修性何如?”梵志答道:“天如赋,使常醒。”王曰:“修命如何?”梵志答道:“人所禀,使常保。”王曰:“汝当传予双修之术,予试学习。”梵志答道:“贫道欲传不能传,我王虽学不能学。”王曰:“何为不能传,不能学?”梵志答道:“贫道所修,即父不能传之子,子不能学之父。道家说得好:‘万两黄金买不得,十字街头送于人。’”
王听了梵志之言,乃笑道:“予不能解,汝还有他道么?”梵志答道:“贫道有三千八百种道,惟王意取。”左相在旁奏道:“王欲学道:不当空言,必须以师礼相待,然后道可授受。”王听左相之言,即令执事官,择日设坛郊外,拜梵志为师。一时鼓动大小臣工民庶,僧尼道俗,都来瞻仰敬礼。梵志洋洋得意遂愿。且莫说投教拜门的接踵,只说馈金献币的填门。后有夸梵志得时、又悲他未能证道七言四句。
诗曰:
论道非难体道难,得时正好证三三。
想因未谙玄玄理,空负当年郊外坛。
按下东印度王师事梵志不提。且说尊者度了家僧师徒,要趱路前行,家僧道:“前去三十里便是势里,这里中富贵之家不少。闻日前经过的僧道:俱到通神庙住几日,讲经论道:师父必须去随缘一遇。”尊者道:“出家人随路遇缘,不当预设何处。”家僧口虽答应,心里只要往通神庙去。元通也只得随走。
到得势里村口,妙虚早已迎接,说道:“久已知这位师父同家僧老施主到来,小僧有失远接。”说罢,看着尊者不言,暗想:“这个老师父从何处来,怎我便不先知?”乃问家僧:“这老师父从何处来?”家僧道:“同来的便是这位师尊。”妙虚疑道:“小僧因何不知?”进得庙中,再叙来历。妙虚一面献斋,一面恭敬家僧与尊者,礼貌甚隆,哪里简略。元通乃忖道:“人言此僧势利,僧岂势利?人有取世的势利,比如天地生物,载者培,倾者覆。即人之养嘉禾、去稂莠,理之自然。吾等庄严,不同凡俗体貌,自尔起人之敬。”元通私自忖度,尊者见了他思思想想,乃微微笑道:“徒弟动了妄想,妙虚师远事且知,难道近事不知也。”妙虚听了,乃稽首问道:“老师父,弟子先知,何不知师来历?今乃知师天人佛也。元通师兄私议非妄,委实是天地间一派正理。”乃向家僧说道:“小僧向来原不以势利待人,实欲人自警省,把生人事业,努力向上做一番,莫要使人以势利加我,亦劝化世情耳。”家僧听了,乃向尊者问道:“妙虚之言,老师尊信其是否?”尊者答道:“出家人自有真知。”妙虚拜谢,方才认尊者天人,以师礼称拜。
作者:
zyes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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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24 12:26
赛新园复修旧庙 东印度重礼真僧
却说尊者以无始有的道理,度明家僧。一品不解,问家僧,家僧既悟,乃向一品说道:“先神先鬼,先稽我智,我智乃我知。我知,即始有;我不知,乃无始有。无始有,天地也不知。妙虚不过一幻法,焉能知道?”一品听了,乃问元通:“家僧这议论可是?”元通答道:“是则是矣,恐未尽是。”家僧乃向尊得稽首请教,尊者不答,但说一偈。
偈曰:
未始有无始,无始犹然后。
尽此是仍非,知悟总皆谬。
尊者说偈毕,只见妙虚垂膝而坐,仰望尊者道:“师父,弟子此时五内若蒙,不复知来事矣。”尊者见他垂下一膝,乃答道:“妙师,你这会蒙然垂膝处,便得了无始有未始矣。”妙虚点首谢度。赵一品乃说出梵志在东印度,国王以师礼拜他,众徒弟法术高妙的一度话。百万也说是一品荐书、左相引进这一种的根由。尊者只是捻着指珠儿不答,一面辞谢众人,一面与元通往东印度国行来不提。
且说赛新园被公子捉住,怒他弄障眼法隐身入他妾室房内,到园中来见梵志。新园心愧,使了一个脱壳金蝉法,一路烟飞星走了。他却走到灵通关,原住在岗前小庙儿里。乃收拾庙堂,打扫房屋,说道:“我久离庙内,你看这鼠穴蛛丝,把个房屋倾颓,可见要人居住。”乃叹了几句。后人遂为新园代作了古风一律,说道:
生来有房屋,居此屋者谁?
静省三更梦,安常四序时。
晨修明德庑,久辑太平基。
属耳休颓坏,明堂未可倚。
属耳休颓坏,明堂未可倚。
毋令鼠作穴,莫使蛛网丝。
勤勤时洒扫,刻刻莫轻离。
百年常固守,合宅得撑持。
奈何人好动,钻穴隙相窥。
伤却原来宅,仳离故迁移。
久去不复返,致令房屋亏。
墙垣颓乃塌,楼阁参且差。
及时忘葺辑,老大徒伤悲。
寄信知音者,克复莫教迟。
重整百年业,安居永不衰。
话说新园复归旧庙,意欲再寻雨里雾弟兄,据关隘处。忽然阴风惨惨,形影凄凄,一个人魂立于其前。新园喝道:“吾久未归庙,何处精灵,敢侵吾庙宇?旧主已归,尚敢白日现形?”这个魂渐渐显明,答道:“新园别来不复相识耶?”新园定睛一看,原来是本定,忙惊道:“师兄,我为遁法一时计拙,几弄出丑。惶愧随那梵师,故不辞,逃复旧庙。你缘何不跟随梵师,来此何干?想是梵师不充我新园,或者公子不执我作对,使你来寻我?却如何藏藏躲躲,弄些凄惨阴风。”本定乃泣道:“青鸾假驭树叶不灵,跌落尘埃,南柯梦里,想梵师迷入外道:众徒误入,怎得超凡?我如今四大无收,想你为吾指个脱离,故此来寻契交。”新园笑道:“师兄,你当初如何投拜,却为的何事?既入梵师之门,做的却是何道?今日所欲脱离,何等方向,你自不明说,我如何指你个路境?”本定道:师兄我不说,果然你不知。你听我道:
当年生长岐岐路,未识人伦把自误。
拳打高山猛虎降,剑挥大海蛟龙怖。
只因戏法赛神通,要学修行拜师父。
三尖岭上救道人,花柳楼上原吃素。
巨鼋港里虞巫师,撮桶街前迷美妇。
树叶两扮假青鸾,前赶獐儿后失兔。
法收树叶复原来。一梦南柯本定数。
本定说毕,新园笑道:“师兄,原来苦苦为弄幻,误投门路,我新园自己尚错,今日方整理旧屋,有甚教诲指你?你莫若权安小庙,待有行教的,不拘僧道:指点你个方向可也。”本定听了,忽然不见。新园叹怪嗟异不提。
且说东印席国王名坚固,我国王爱民礼贤,素称有道。既为雨泽苍生,听左相荐引梵志,立坛瞻礼。一日坐朝,梵师上殿不趋,国王迎侍恐后,乃设玉团花宝座,尊梵志坐了。国王问道:“国师所谈的性命双修,予一时未便是就会。闻说你道法能指沧海变桑田,指高山成平地,予欲国师演试一二观看。”梵志道:“我王畏修道之难,欲观法术。不知这法术,只可愚凡俗,未可使于王所。”国王不听,再三要观。梵志乃唤徒弟演法。徒弟只有本慧、巫师在旁侍立,乃问道:“师父叫弟子演个甚法?”梵志道:“就把王言沧海桑田、高山平地,试一法来。”只见本慧把手一指,阶前茫茫大海,汪洋邈阔。本慧却又一指,只见波浪凶涌,即时变阡陌井亩。那桑田中人民济济,分劳任苦。巫师也就把手一指,只见那桑田即时变成高山,巍峨形势,险峻岗峦。又把手一指,依旧桑田平壤。国王一见,说道:“国师且休作法,予闻桑田乃民生大事,予见此法,虽说是变幻虚设,却动了予悯念人民分劳任苦。”乃即传命执事官,排齐鸾驾,出郊劝课农桑。执事官奏道:“桑田乃海变平壤,法术假托。”国王道:“汝道说假,予心却真。”乃命驾出郊,与梵志同车共辇。正行之际,只见城外白气漫漫,自南而东,贯于上下。王见了,问梵志:“此何祥瑞?”梵志早已知是尊者自南来,将入国境。恐怕国王改了念头,懈怠拜师的礼节,乃佯言答道:这白气蔽空,毫光直射,哪里是祥瑞,是魔王妖气耳。王可传谕各门城外,但有外来僧人,即是此妖魔来到,勿容其入。”王依梵志之言,即传谕四门,勿得纵放外来僧道。四门把守官役遵谕,但遇僧人,更加盘诘。国王退朝入内。梵志乃归私寓,对巫师、本慧说道:“势妙虚曾遗四句偈语,说出白毫光事。今日与王出游,见南来白气,果应此偈。我想自岐岐路收你本慧,本定不知驾青鸾作何究竟,新园又愧心逃走,如今门徒寥若晨星,这般稀少,万一南来僧道应此白毫,我等事体必被他夺。汝二徒有何计策,能阻逐他去?”本慧道:“师父不必多虑,料小徒法术能驱逐他去,何足为患!”巫师道:“不然,往日有本智、本定、新园众弟子,今日五去其三,势孤力寡。万一来的妖魔力大,可不徒劳了国王这一番顶礼!”巫师只这一句,便动了梵志疑心,说:“徒弟,你言越合妙虚之偈。如今之计,只得能中显能。你与本慧,多方延揽几个徒弟,演习些法里通法,阻遏南来的僧人道士,坚确王心,勿使更改。”巫师依梵师之言,便设方法延揽弟子。这城中只因巫师祈祷雨泽,哪一个不认得,且众见国王师事,往日要入门为弟子不可得,今见巫师明言广收博录,一时便动了那少年浪荡游闲、不顾父母之养的,或博奕饮酒、花费了家产的,或无计资身、有过欲逃罪躲避的,纷纷乱投。一时便动了缨络童子悯众之心,也随着这些投名拜门的众等,混入郊坛。
巫师正入坛场,端坐问道:“汝等欲拜师学道,心各不同。只是吾师以大道度入门的弟子,汝等以何智力进门?”众人哪里悟巫师的言语,各各面视不答。缨络童子便越次答道:“我等以正进门,以大求教。”巫师道:“何为而正?”童子道:“不外不旁便正。”巫师道:“何为而大?”童子道:“尽却生人,皈依无量。”巫师听了,忙下座来,一手扯着童子说道:“吾师得汝,传道有人矣。”扯衣要走。那众人见了,齐齐说道:“师父,你广收博揽门徒,缘何不容我等,只扯着一个童子?”巫师道:“汝等来意在上,我便知内,做不得吾师门徒,就是我也不收你等。惟这童子,可以收入门中,做个徒弟。”巫师正说毕,要起身,只见童子说道:“我非投师,实来收徒弟的。”巫师听了道:“童子如何说此妄言?你有何能,敢夸大口!”童子道:“你便是妄收徒弟,徒夸大口!”巫师道:“汝敢比法较术么?”童子道:“比较便生嗔心,法术岂为正大?”巫师哪里觉悟,把手丢了童子衣袖,只一指,只见黑气漫空,对面莫见。少顷那黑洞洞处,青面朱发,山精水怪,无数见前,吓得众做徒弟的,走不敢走,站不敢站,只叫:“好师父,怪道:祈雨顷刻就风云雷电,若像这样神通,便是真仙活佛。”童子见了,把手也一指,黑气即变做金光,青面朱发即变做善男信女,各引着宝盖长幡。乃唤众人道:“你们从哪门投入?”众人见了道:“爷爷呀,怎么巫师见的那等恶?童子见的这等善?恶的吓人,善的快意。罢,罢,罢!我等随童子去罢。”童子见众人要随去,乃飞走离坛,众人赶来,哪里得近!巫师也顾不得,喝一声:“疾风快云何在?”只见风从坛起,云自空生,巫师驾风云,直追南向,哪里见个童子!只见尊者师徒行来,将近国城之外,白毫光顶上腾腾,缁色衲风前摆摆。巫师忖道:“这光景,便是师父那桩儿事也。”他不赶童子,竟回梵志寓处,备将这事说出。梵志没奈何,只得静听。后有替扬惟天惟地乃正大功果五言四句:
诗曰:
玄黄正之色,洪荒大之形。
于此有功果,昭昭属圣人。
话说尊者与元通走近国城,只见宫墙黑气腾腾,乃对元通说:“弟子,你可见宫墙黑气么?”元通答道:“弟子目见,但不知主何兆?”尊者微微笑道:“妖孽计吾等小难耳,何足介意!”乃大踏步入城。把门人明明看见两个僧人入城,正欲拦阻,却又不见僧人,只见两个执事官员把僧人且迎接过去。尊者直至王所,国王忽然见了尊者庄严色相,也不疑怪,便问道:“师来何为?”尊者答曰:“将度众生。”王曰:“以何法度?”尊者答曰:“各以其类度之。”国王听了,方才叫执事官供具素斋在朝堂正殿。只见梵志进入朝堂,见了国王,却与尊者稽首,随问道:“僧人到此何事?”尊者也把答王的话说王。梵志听了,不胜大怒,说道:“何方野僧,敢到此夸张大话!”便叫本慧徒弟:“何不以法压之!”只见本慧把手一指,顷刻化了一座大山现前。怎见得大山?但见:
巅峦接汉,岗阜齐云。高耸不说须弥,广阔过如泰岳。登峰岭,只讶天低;览形胜,偏嫌地小。飞汉倒影,宛似万丈悬岩压下;峭壁层峦,有如一天泰岳飞来。
尊者见这大山,渐渐从天压将下来,只把手一指,那山忽然皆从梵志师徒头上压去。梵志慌了,忙跪在地,道:“凡道不识圣僧,望赐指教。”尊者悯其愚感,再以手一指,那山随灭。国王见尊者开度梵志,便问道:“梵师诲予性命双修,此道非道么?”尊者合掌答道:“性命双修,他原未尝非道。只是有道修,要有道行。口能言,而心不能应,徒自远道耳。”王曰:“心何为应?”尊者答道:“王所为问,即是应己。”王明尊者之言,乃拜尊者为师,愿闻其法。尊者曰:“王欲问法,法有法要。”王曰:“愿闻法要。”尊者曰:“当趣真乘,即是要己。”国王信受回宫,着令执事官役修葺洁净寺院,延尊者师徒居住。后有僧名懒云,叹是法要,因赞一偈。偈曰:
本无有为法,如何为有要?
如如何为哇,即是法要己。
却说梵志听了尊者法要,又见本慧、巫师幻法不能阻真,辞王从海岛而去。本慧与巫师,不忿尊者指破他化山,他却也不随梵师,各自怀忿散去不提。
且说本智,原是玄隐道真的道童,只因误入蜃氛,迷了原性,忘却旧师,跟随梵志为徒弟子。梵志道术原来也正,只因他门类繁多,时演幻术,乱收徒弟,遂入旁门。道童随着他,起了法名本智,两次青鸾接引他回岛,只为蜃氛坚固,且以幻法迷留,今既为缨络童子度脱,复明原宗,遂跨着青鸾,回归洞里,谒见玄隐真师。玄隐见了道童回还,悯其误被蜃氛,妄宗外道,今感缨络度回,他却知缨络非凡,且令道童仍守丹炉,却往蓬莱赴会。后有妙夫道士赞叹五言四句。
诗曰:
妖气聚仍散,道童去复还。
不教仙圣引,迷昧怎超凡?
作者:
zyesheng
时间:
2025-11-25 10:29
二十七祖传大法 达摩老祖度元通
尊者正与国王同车在道:忽然缨络童子立于车前,望着国王与尊者稽首。尊者一见,便问道:“汝忆往事否?”童子答曰:“我念远劫中与师同居。师演摩诃般苦,我转甚深修多罗。今日之事,盖契前因。”尊者点首,乃顾谓王曰:“此童子非他人,即大势至菩萨是也。此圣人之后,复出二人,一人化南印度,一人缘在震旦。四五年内,却返此方。”国王听罢,随下车敬礼。童子复向尊者求度,尊者乃以昔因,遂呼童子名为般若多罗,说道:“吾为普度化缘特行到东,来来路路,世法纷纷,度不能尽。我于光中已知我国后有东度之人,能继我志,愿汝其留意。”随付法眼藏偈曰:
真性心地藏,无头亦无尾。
应缘而化物,方便呼为智。
尊者付法眼与般若多罗毕,乃辞王曰:“贫僧化缘已终,当归寂灭,愿王于最上一乘,毋忘外护。”王听了尊者之说,乃道:“师何遽然辞去?我方欲大建道场,奉师广演上乘,普度群生,以昌国运。”尊者道:“法器吾已付般若多罗,道场功果尚有元通。”元通听得,亦求终始度脱。尊者道:“汝尚有东来一路因缘,返国须当收拾,莫遗因中之因,以造未完之度。”元通志记了。国王乃命车载般若多罗,同归国内。尊者到得国内,入得寓中,即还本座,跏趺而逝。国王之下无不悲泣。元通亦惨然落泪。惟有般若多罗说道:“我王不必悲泣,元通也未可哀号,俱是滞泥凡情,未曾烛照。吾师已返未始有始,到彼极乐世界。我王当以龛舆送出南郊,吾师自有神化。”国王乃造木龛送尊者郊外。元通等香花围绕,只见翕中尊者化火自焚。王乃收其舍利,造塔瘗之。后有僧名觉义赞叹一偈曰:
本来何处,既往何处。
未始有始,是往去往。
话说东印度王安瘗了密多尊者,乃建道场,崇修佛典,拜般若多罗尊者传度国中。多罗尊者辞谢王曰:“吾师原自南印度来,今彼度复有圣出,吾当行化彼度,这道场当付元通主之。”言罢,向王一稽首,如风行电掣而去。元通只得完了道场别王,王亦以礼送出东郊,辞谢方行,回归南印度。时德胜王已宾天,继国度后王,名香至,贤明好道:崇奉佛乘,尊重供养度越伦等众僧。一日查阅库藏,见有无价宝球,乃命臣工布施僧众,有此功德。国王先是生有二子,长名月净多罗,次名功德多罗。这日元通回朝,王问不如密多尊者东度事迹。元通一一启王。王听毕,合掌称赞。忽然后宫祥光绕殿,异香袭人。宫人来报,生产一子,国王大喜。当时起名菩提多罗。赏赐一领锦襕袈裟与元通,令其净刹养道不提。
且说香至王自生了三子,长大却与两子不同,颖悟非常,仁贤出众,一心只要出家为僧。父王及妃嫔屡劝不从。一日到净刹中闲行,见元通闭关入定,乃问左右服侍行者,都说:“师尊自随二十六祖东度归来,多年闭关入定。”王子听了,把手指弹关门四下,不言而回。左右不敢启问。却说香至王喜舍宝珠,忽然一个僧人来乞宝珠,口称自东印度来,且求会三个殿下。国王随传谕三个王子,迎进僧人,入得朝堂,望上稽首。国王答礼赐座,问其法号。僧人答道:“贫僧法号般若多罗。”国王听了,合掌道:“原来就是吾国不如密多尊者法嗣。元通禅师回国,备称功德。”随奉宝珠,尊者接了宝珠。三位王子出得宫来,见了尊者。尊者欲试其所得,乃以所受宝珠,问三位王子:“此宝光有能及此否?”第一月净多罗与第二功德多罗同声答道:“此宝七宝中贵重无二,非尊者道光力,孰能受之?”惟第三菩提多罗答道:“此是世宝,未足为上;于众宝中法宝为上。此是世光,未足为上;于众光中智为上。师如有道:其宝自光;众生有道:心宝亦然。”尊者叹其辨慧,乃复问道:“于诸物中,何物无相?答曰:“于诸物中不起无相。”尊者又问:“于诸物中何物最高?”答曰:“于诸物中人我最高。”又问:“于诸物中何物最大?”答曰:“于诸物中法性最大。”尊者知是法嗣,以时尚未至,且默而混之。即以宝珠拜还王所,不受。稽首辞王并三位王子,出朝飞步而去。后有赞扬菩提多罗三殿下辨慧五言四句。
诗曰:
莫载惟法性,人我皆具中。
天生菩提祖,独悟无上宗。
却说三王子,自与般苦多罗尊者辨论法性,尊者知是法嗣,辞谢王去后,他却在宫朝夕只是打坐修道。一日,香至王厌世,二王及诸妃嫔等号泣欲绝。惟独三王子在父王柩前入定七日七夜,出定来,对众说道:“汝等休要悲号太过,当尽事死事生的道理。我于定中已知父王贤圣,上登极乐。”众方安慰。三王子乃求出家,二王苦留不住。正才出得国门,忽遇般若多罗尊者,道:“汝来也。”三王子喜不自胜,乃拜尊者,从行到净刹中,受具戒。尊者告曰:“如来以正法眼付大迦叶,如是辗转,乃至于我。”我今嘱汝听吾偈曰:
心地生诸种,因事复生理。
果满菩提园,叶开世界起。
却说三王子菩提多罗,正名开士,非他凡等,乃是初祖达摩大师。般若多罗便是二十七祖。般若尊者既以大法付达摩祖师,祖师因问尊者说:“弟子得法后,宜化何国”?尊者答曰:“汝得法后,俟吾灭度六十余年,当往震旦国阐化。”祖师曰:“彼有法器,堪继吾宗,千载之下,有留难否?”尊者答曰:“汝所演化方,得菩提者,不可胜数。吾灭度后,彼有劫难。水中文部,善自降之。汝至时,南方不可久留。听吾偈曰:
路行跨水复逢羊,独自凄凄暗渡江。
日下可怜双象马,二株嫩挂久昌昌。
尊者说偈,一日呼达摩近前,复演八偈,皆预为讦言。即于座上起立,舒左右手,各放光明二十七道,五色光耀人目。踊身虚空高七多罗树,化火自焚。空中舍利如雨。当时众信收了舍利,建塔安瘗。达摩祖师自尊者示寂,乃于国中寻得一清宁观宇,在内面壁而坐,按下不提。却说元通自受了不如密多尊者度语,回国闭关入定多年,被祖师弹关四下,不言而去。一日关内有声。左右行者忙启关,只见元能开眸问道:“谁到此动吾关门?”行者答道:“有三王殿下到此,手弹关门四下。”元通道:“曾说何话?”行者道:“不言而去。”元通合掌道:“善哉!善哉!吾师昔日示寂,已尽言矣,吾岂忘失?”行者便问师尊:“这是何意?”元通答曰:“吾昔年远随吾师东行,化缘普度,一路根因缘识,尚有未尽变化。乃今闭关,非示寂忘却前因以遗后也。正为了明此缘,尚留世法。殿下之四弹关门者,教吾不忘四缘不了之因也。”行者听得,又问师尊哪四缘。元通答道:“汝等只知出家虽然是了生死大事,哪里知道是报四重大恩。”行者问道:“何谓四重大恩,我等不解。”元通答道:“人生在世,要知天地盖载之恩,日月照临之恩,皇王水土之恩,父母养育之恩。若不知报此四重大恩,出家何用?”行者道:“我等出家念佛修善,就是报恩。”元通道:“这虽是,未尽为是。”行者道:“如何方尽了是?”元通答道:“只要莫使人说我等不忠君王,不孝父母,只要我等苦行实修,要完全了这‘忠孝’二字。”行者听了,合掌称赞。又问道:“师尊,殿下弹关,岂止这四重大恩一件,却还有他意否?”元通道:“四弹之意,四事之教我者颇多,非汝等所知。我自收拾于不言不知之境,所以殿下不言,正谓他不言之教耳。”元通言毕,依旧闭目入定。左右行者仍闭关门。这元通哪里是入定为自己成就功行,却乃为东行完了未结之局。四弹之教,他却推广到“四里”身上,说:“我当初随师到灵通关,说破了那雨里雾四人。彼时虽开度了他,只恐他们尚未尽化,流荡着在不明人心地。我如今只得神行远近道路村落,把个寡欲廉静四德,变更这‘四里’心情,方为不渗漏的功德。”只这一片心性,假作闭关,乃神游道路,却来到昔日惺惺里中,见卜渔父、卜公平已故。渔父之子,得了笑不老静定之方,弱体复壮。卜公平之子,只因他父刻薄,不明心地,虽得了静定功夫,却又时作时辍,那刻薄旧病儿尚然未改。既故了,留害其子,蒙然愚昧。况又是那奸巧海蜃轮回化生。元通神游到得里中,虽说是神游,他却不是凡人阴魂,乃是久修和尚,阳神显化有形。这愚昧之子虽然顽冥不灵,却因其父在日,得僧普度微力,偶发一念,与渔父之子说道:“往劫真僧将复至此,当修斋供以待。”渔父之子信其言,乃设斋供。次曰,果有一僧到门。卜家大小都说:“呆子说话,今日如何奇中?”渔父之子见和尚进门,便把呆子话向元通和尚说道:“我家有一个愚昧之人,却说了一句奇中话,今日果验。”和尚问道:“何言奇中?”答曰:“他说道:‘往劫真僧,将复至此,当修斋供以侍。’今日师父到来,想是前因。”和尚笑道:“果是前因。”渔父之子乃问道:“师父法号?从何方来?”和尚答道:“山僧无号,只以和尚称便是。若问我何方,也无定处。且问施主何姓何名?”渔父之子答道:“小子姓卜名垢,这是我族弟名净。曾闻先世有圣僧过,度脱父老辈。不知师父到此何事?”和尚答道:“山僧有未了之愿欲完,路过到此,因而化缘。”卜垢道:“已设下斋供,请师父少留一饭。”卜净见了,却又昏昧,问道:“和尚哪里来的?因何留他斋饭?”卜垢笑道:“真是愚顽!早时说的,此时如何便忘?”和尚道:“暗昧觉照反复,俱从未净根因。”卜垢问道:“师父,根因何在?”和尚乃合掌,口诵一声“弥陀佛”!那卜净也随着和尚,口念了一声,便破愚顽而启慧,开昏昧而成聪,乃向和尚稽首道:“小子生来黯昧,惟知饥索食、寒索衣,不知天高地厚,安识古往今来?今闻师父一声佛号,便似幽谷见天,寒霜遇日。往昔根因,从此识也。”和尚道:“你既识了根因,能归净业,行行不昧,真如自成正觉,若忘弥陀正念,恐又复障碍。”卜净稽首礼谢。后有赞叹一声佛号顿开愚蒙小赞:佛即是心,无心佛在何处?心即是佛,有心佛又非真。有有无无,何处是佛?只在那一块感应,便启愚还觉;又恐定静不常,昏愚复昧,所以千声万句,念念叫省。
卜垢见卜净礼谢和尚,说的言语合理,且是明白,便也合掌称诵功德,说道:“蒙然蠢陋,承师一言,大开觉悟。小子不知此大因缘自何感召,却是灵通垂庇,却是众生有缘,还是偶然奇中?”和尚道:“感召之因,为义最大,说之则小。凡惟慧照,自得其因。”和尚说毕,斋供已备。吃了斋饭,忽然屋里走出一个老妇人来,向和尚说道:“师父,我方才午困,见卜公平丈夫托梦与我说,只因他在日刻薄,自恃伶俐太过,当有此子,往劫就是师父点明他定静功夫,他不当时行止,这刻薄依旧未改。今承师父道力宏深,得度明了他子,叫他又不可复恃伶俐刻薄,又使他不能往生善地。”和尚道:“汝不梦不说,山僧已久知这段因果。只是静定功德,汝等到今尚复知否?”卜垢道:“小子深知。”卜净道:“小子却未深知。”和尚道:“往业未消,空费口传心授。”
作者:
zyesheng
时间:
2025-11-25 10:30
清宁观道副投师 轮转司元通阅卷
却说达摩祖师在清宁观中,面壁而坐,忽然出定起来,向圣像前叫一声:“当仁样子。”乃想起四弹老和尚关门,却是教他不能完普度之局,当指引四个向道之人。元通和尚推原虽错,因缘却也自然凑成。祖师叫毕一声,只见圣像顶上放大毫光,腾腾如白练虚空。卜垢见到毫光,遂随光处找道而来,乃是清宁观内。入得观来,见祖师跏趺坐于蒲团之上。卜垢稽首师前。祖师便问:“汝自何来?”卜垢答道:“未明来处,止识惺惺。”祖师又问:“汝今何往?”卜垢道:“未知所往,志愿皈依。”祖师道:“时日尚早,汝且到厨房,吃常住斋饭去。”卜垢复稽首,求立法名。祖师乃与他起个法名“道副”。卜垢当时三稽首。祖师道:“汝三稽首,乃三皈依也。”道副拜求问道:“弟子止知今皈依我师也。”祖师曰:“佛法僧,汝今从此进步。”道副拜谢,方才到厨房吃斋,晨夕侍奉祖师之侧。后有称扬卜垢皈依正觉五言四句:
佛法僧三宝,总是一皈依。
一从何处入,岂南北东西。
按下祖师收了道副大弟子。且说人情本来清静中和,能知恬澹自守,不汨于私欲,不迷于贪嗔。纲常伦理,是人性份中物,能不亏缺;富贵贫穷,是世间傥来的遇,一任有无。却也古怪,能尽了本来自然,便成个富贵延年注福,毫发不爽。有等贪恋私欲,凿丧本真,使尽心机,希图富贵,逞刚愎不仁动暴戾不忿。却又古怪,冥冥就有地狱,劫劫便入轮回,一入轮回,岂无主宰?这轮回的,比如有之理,就有这事;有这事,就有这事的根由。却说元通和尚神游十方法界,天堂地府一任他往来探视。他自指引了卜垢,警戒了卜净,逍遥云际,忽然俯观,见一座大第公厅。老和尚到得面前观看,只见那大第:巍巍阀阅,耸耸门楣,鹿角分排八字,螭头高列两楹。白茫茫玉砌长阶,绿荫荫松连甬道。东西廊庑,列着许多青衣牙皂;南北坐向,俨然一个赤服郎官。案头堆集,山样公文;厅下轮旋,风车物件。
元通进得门来,见了这风车儿物件,心下不识,便大踏步直上厅来。只见赤服主者忙下厅迎接,各相举手。主者便问:“高僧来自何处?有何事故到我敝厅?”元通和尚答道:“老僧只因未完普度,偶尔神游到此,见贵厅傍列旋转车轮,从来不识,故此直趋台阶,唐突威灵,惭惧惶恐。”主者微笑答道:“此世间生人善恶轮转,高僧未见,难道不知?”元通道:“老僧久识在心,颇知其理,但未见其事,未观其物。今神游物接,愿明府把风车儿轮转几转,老僧一看。”主者笑道:“高僧久见性明心,宁不知这轮转一转,即是世人善善恶恶,一动死生。比如善心一转,自下而上,你看那金童玉女,长幡宝盖,在车轮顶上,这就是三十三天、王侯将相、富贵福寿的境界。比如恶念一转,自中而下,你看那牛头马面,长枪大戟,在车轮底下,就是十八层地狱、疲癃喑哑、贫穷苦恼的行头。”老和尚听了主者之言,合掌称道:“善哉!善哉!一至于此。”便问道:“据明府所说,山僧所见,如是凛凛可畏,那世人愚昧的怎得晓?明府却不明明的与他说,乃暗暗的变化,这一件形象儿世人怎知怎见?”主者大笑起来,说道:“高僧,这何必要我细说!难道世间一个睁着眼,观尽色相,何等爽心!一个闭着目,不睹光明,何等苦闷!若想生前,宁无来历?”老和尚听了,又合掌道:“善哉!善哉!无病无灾,便无眼界,犹还是好。有一等饥寒困苦,又有一等遭刑受法,看起来,这分明说白了,叫他回头一看。再请问明府,可怜世人受此苦恼,可有个解救的方法?”主者道:“有个解救的方法,也只在他自己。我当初自他脱生人道时,便就与了他一个风车儿轮转样子随身,他如是能自家往上转,莫下转,自然下的往上,便离了苦恼。若是上的不回头,把那下的比并一比并,说他也是生来秉受,我也是秉受生来,他如何这愈趋愈下,我必定要越转越高,这便是我明明白白与他说了。”老和尚只是合掌道:“善哉!善哉!果然不是暗暗变化,真乃明明说知。只是老僧从东度,见了些善善恶恶之辈,不知可曾轮转?”主者笑道:“轮转一日,百千万亿,善恶各有其类。高僧既要知,却也不在你那东度,一时能有几件!”乃唤旁边吏役:“可将那善恶文卷,取过来看。”
老和尚展开来一视,乃合掌念了一声佛号,道:“世事人心,幽幽曲折,有如此琐琐细细开注在此。乃有一善至百千万善,小善大善的,有一恶至百千万恶,小恶大恶的。有一善解了百恶的,有一恶坏了千善的。有有心为善的,有无心作恶的。有他人善,在自己的;有自己善,在他人的;有他人恶,在自身的;有自己恶,在他人的。俱无富贵贫贱异等,却有尊卑大小殊途。”老和尚见了,又念一声佛,乃去寻那南印度自东行的善恶人文卷。见那纷纷错错,四海九洲,昆虫鸟兽也载在上面,哪里去寻一个归知故识!便向主者又念了一声佛号,问道:“老僧阅卷,万国九州,广注善恶生人,如何不见一个知识?”主者道:“人有一声弥陀,改了一劫恶业,不曾往上往下,尚在五行中,未超三界外的。即就高僧这一声,看来文卷便注着惺惺里卜净的根因。中因他父刻薄,生他愚昧,又以一声佛号度脱原来,虽免恶道,他却未坚信心,又复障碍。”元通和尚阅得文卷根因,乃乞求与他轮转个善地,使他完了度脱之局。主者道:“高僧德力,便转他善地,却要他坚心修行,莫教怠惰前因。若是旧恶不改,孽障再新,纵是弥陀万句,怎得上通天界,必定下堕地狱。”老和尚合掌称谢,说道:“老僧也是神游奇遇,望明府把这百千万亿大善小善、大恶小恶赐教,何者为大,何者为小,何者一善解得百恶,何者一恶坏了千善,怎的叫做有心无心,怎的叫做他人自己,明分细剖,不独老僧受教,且利益众生。”主者笑道:“高僧要知大善,无如纲常伦理、子孝臣忠,小善便是安分守己、济人利物。能安分守己,何恶不消?不能济人利物,何善能称?有心求佛佛也灵,无心之过过即改。种种根因,高僧岂不久识,何须问我?”老和尚道:“他人自己,老僧却尚未知,望明府备赐教言。”主者听了,便往厅上把手一拱,道:“高僧,你明明知识,故意呶呶问我,你岂不知善积儿孙,恶辱宗祖?”说罢,把袖一拂,竟入厅去了。元通和尚心生观喜,喜的是出家,得证了慧觉;又动哀怜,哀的是愚昧,不种下善根。后有清溪道人发明善恶、轮转在心五言八句。
诗曰:
天堂问何在?在此灵明中。
地狱问何在?在此暗昧中。
灵明与暗昧,俱在转轮中。
惟有善知识,不堕恶趣中。
话说元通和尚识了风车儿轮转根因,俱是世间善恶轮回、百千万劫,他的慈悲心肠,怎得家传户喻?叫醒了凡愚,无奈天地辽阔,生人繁多。只这慈心却复到灵通关上,想起昔日度脱的“四里”因缘。只见赛新园仍居庙内,乃到庙相见。赛新园一见元通老和尚非复昔日,老和尚见新园也不似日前,两人俱熬过春秋。虽是出家道体,却也改变了些形容。话叙生平,便入玄论。新园乃问道:“师父你到何处化缘?见了些何方的光景?”元通和尚答道:“老僧实不相瞒,随师功行已满,只是愿未终消,东行道路光景,料师兄也游览过。只是善根恶孽,师兄恐未尽知。”新园道:“地方风景不殊,果是善恶根因,真未尽晓。”老和尚便把轮转司的话,备细说了一番。刚刚说到卜净的因果,只见卜净与本定两个站立庙庑之下,齐道了一声:“师父,你修道的阳神安逸快乐,我二人迷昧的阴魄苦恼凄惶,望乞慈仁,指明超脱。”老和尚见了,笑道:“谁教你一个误入旁门,一个佛心不固。苦知修省,还可度;终若不悟,只恐你再堕无明,便沉苦海。”两个听了,口应心却怀疑。顷刻只见阴云漠漠,黑气蒙蒙,两个辞别新园与和尚,道:“生方去也。”临行,和尚嘱他勿忘正念,他恍恍惚惚,化一阵业风而去。
元通和尚微笑了一笑,乃问新园:“四里形迹,尚在何方?”新园道:“这‘四里’弟兄辈,无形少迹,到处便安。他却哪里顾甚人情物理,只是要隐害生人。师兄若要满遂化缘,完了师尊的普度,说不得借劳神力,广寻远找,莫使他昧了大道:阻了善心。我弟子也要探寻我师真并同门的道友,叫他要知风车儿轮转恶业,莫昧了大道善根。”老和尚道:“正是,正是。”说罢,倏忽阳神起在半空,庄严色相。赛新园道:“呀!原来是元通师父显灵尘世,想是本定师兄脱生人天去也。我在这庙中,徒老岁月,不如再探梵志师弟们下落。”说罢,锁了庙门,方才要走,只见云端里老和尚道:“新园哪里走!前已一误,安可再误?清宁观宇,胜似山岗小庙,何不往投正路?”说罢不见。新园一念警省,离了庙门,过了山岗,四下里找问清宁观宇。有人指说,国度中有座清宁观,新园乃飞奔前来。入得观内,见一僧侍立云堂之上,薄团上坐着一个禅师,闭目入定。新园乃向僧稽首,问:“打坐禅师是谁?”僧答道:“吾师入定,汝从何来?”新园道:“小道是从灵通关来。”僧问:“到此何事?”新园道:“有旧识僧人指引清宁观宇,来投正路。僧何法号?”答道:“小僧法名道副,入定禅师乃吾师,道号达摩大师。汝若要投拜,当俟出定。”新园将“元通指引”四字说出,道副方知是老和尚度来,乃道:“大师出定尚早。元通禅师在静刹闭关,汝当趋拜。”新园听了,便往净刹投来,只见老和尚紧闭关门,他两庑叩问,只得暂住净刹,寄食行者。见行者们晨夕课诵如来,新园偶生欢喜,随行者晨夕焚修。
一日,走到清宁观中,适遇祖师出定,新园上前稽首,备细说出来历。祖师道:“我岂不知汝来,但你一片尘情未化,不是你入净刹焚修,把念头归正,安可与语?只是吾教无言,汝当自悟。”新园想了一会,双膝跪地道:“祖师不言,弟子终是不悟。”祖师不言,依旧把壁手弹了四下,道:“汝在这里清宁了道:吾方纳汝。如不能了,终是不纳。”说罢,又复入定。新园依旧不悟,苦苦哀求道副度脱。道副却也不解师言,新园只得暂住观中,又随着道副晨夕功课,晓夜思想祖师弹壁四下。忽然想起元通老和尚在庙讲到“四里”根因,乃发一念道:“是了,是了。祖师之意,叫我清宁了‘四里’因缘,方才收我归正。想这‘四里’弟兄,泛泛萍踪,何有定迹,何处寻他?怎生劝化?说不得还寻我往日梵师、同门旧友,求他们帮助劝化了他。”乃向祖师前稽着,辞别了道副,出了清宁观,走得力倦,坐在地下,猛然想道:“向来全仗些幻法飞空,只因要归正弃了,今到此劳倦,且要找寻旧日师友,只得重理法术。当时在地上练一个天马行空之法,气厉青云,便飞腾直上,来得疾,去得快,不劳刹那之间,便历山海之内。他抬头一望,只见个青鸾与白鹤盘桓松荫之下,乃想起昔日乘假鸾误跌情由,因知本智归岛事迹。乃按落云头,下临松岭,只见白鹤叫了一声,那洞里走出一个小道士,新园见他打扮整齐,玄巾道服,真乃神仙中人。听得那小道士口里唱几句道情,新园躲于松荫,听他唱的哪里是道情曲儿,原来是仙家道语。他唱道:
养气忘言字,降心为不为。
动静知宗祖,无事更寻谁?
真常须应物,应物要不迷。
不迷性自住,性住气自回。
气回丹自结,壶中配坎离。
阴阳生返复,普化一声雷。
白云朝顶上,甘露洒须弥。
自饮长生酒,逍遥谁得知?
坐听无弦曲,明通造化机。
都来二十句,端的上天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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