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80周年】 弹片映山河：刘志才的烽火人生（原创小说连载）之十四[原创] 
青峰侠 发表在 今日常德 华声论坛 https://bbs.voc.com.cn/forum-379-1.html
【抗战胜利80周年】 弹片映山河：刘志才的烽火人生（原创小说连载）之十四
右腿里的雪与火
抗美援朝老兵刘志才口述，成方清整理撰写
我右腿膝盖又疼了——阴雨天的潮气裹着雨丝往骨头缝里钻，那片嵌在骨头边的弹片，像揣了块浸了冰的烙铁，又沉又烫，每动一下都带着钝疼，连带着1952年朝鲜三号阵地的雪、炮声，还有小王掉在雪地里的那只绣着小红花的水壶，全涌到眼前，清晰得像昨天的事。
那天的雪下得密，雪粒子钻进棉裤缝，冻得腿肚子发僵，战壕里的冻土块硬得能当砖头，硌得膝盖生疼，每动一下都像磨着碎石头。我和小王挤在一个掩体里，他正用冻得发紫的手指摩挲枪托上的“王”字——那是他爹临行前用小刀刻的，木纹里还嵌着点安乡的黄土，他总说“摸着这字，就跟俺爹在身边一样，不冷也不怕”。
突然，美国佬的迫击炮“轰隆”一声炸过来，掩体顶的雪“哗啦”往下掉，我放在脚边的搪瓷缸子被震飞，小王眼疾手快，伸胳膊就去捞——那缸子是他从安乡带来的，缸身上绣着朵小红花，是他妹妹用红丝线绣的，他宝贝得不行，喝水都舍不得用它盛凉水，总说“这花跟俺家院儿里的一模一样，看着就想家”。
没等他把缸子抓稳，又一声尖啸划破空气——是弹片飞过来的声音！我抬头就看见块黑糊糊的弹片，带着硝烟味，直冲着小王的胸口去！他也看见了，可手里还攥着缸子，往旁边躲的动作慢了半拍。我脑子“嗡”的一声，没等想啥，右腿已经像灌了铅似的往前顶，硬生生挡在他身前——我就想，不能让他有事，他还没回安乡看他爹，还没吃他娘烙的芝麻饼。
紧接着，“嗤”的一声，像刚烧红的铁钎子扎进肉里，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我低头一看，血“唰”地渗过灰棉裤，顺着裤腿往下流，滴在雪地里，血珠落在雪上，没等化开就凝住，像撒了把碎红珠子。小王手里的缸子“哐当”掉在雪地里，里面剩的一点热水溅出来，立马冻成了小冰粒，沾在他手背上。
“刘哥！你疯了啊！”他扑过来，手忙脚乱地掏急救包，手指抖得连急救包的铁扣都解不开，最后用牙齿咬着绷带扯，把嘴角都磨破了，血珠滴在我裤腿上，跟我的血混在一块儿，红得刺眼。他把绷带往我腿上缠，缠得又紧又歪，眼泪混着雪沫子掉在我手背上，凉得像小冰珠，却烫得我心发慌：“俺去喊卫生员！俺这就去！你等着！”
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咬着牙把疼咽下去，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别去！阵地没人守……咱安乡兵不能撤！”风裹着雪灌进掩体，我腿上的血慢慢凉下来，冻硬的棉裤贴在皮肤上，像裹了层冰壳，冷得钻心。小王突然解下自己的棉大衣，死死裹在我右腿上——他里面只穿件单衣，后背上立马落满雪，肩膀冻得一抽一抽的，却还把大衣往我腿上裹了又裹，连缝隙都塞了雪地里捡的干草：“俺给你捂着，就不冷了……刘哥，你别睡，俺跟你说俺娘烙的饼，用安乡的新麦面，撒上芝麻，两面烙得金黄，咬一口能掉渣儿，俺娘说，等俺回去，给俺烙个大的，比俺的脸还大！”
炮声还在“轰隆”响，雪粒子砸在掩体上“沙沙”响，我靠着冻土壁，右腿越来越麻，可小王的声音一直在耳边，说他家院儿里的棉花地，说他妹妹等着他回家扎红头绳，说等仗打完了，要拽着我去安乡的河边摸鱼——这些话暖得我不敢闭眼，我怕一睡，就再也听不见，再也回不去那个有芝麻饼、有小红花的安乡。
后来卫生员来了，掀开棉大衣一看，皱着眉摇头：“弹片嵌在膝盖骨旁边，离神经太近，现在取要冒截肢的险，弄不好这条腿就废了。”小王一听就急了，声音都变调了，抓着卫生员的胳膊，指节泛白，指甲都掐进人家袖子里：“不能截肢！他还没吃俺娘的烙饼呢！他还没跟俺回安乡摸鱼呢！你想想办法，求求你了！”
我拍了拍小王的手，让他松开卫生员，声音轻却稳：“留着吧。这弹片是个念想，能让我记着今天，记着咱得守住阵地，记着跟你的约定——回安乡吃饼，摸鱼。”
现在我老了，右腿里的弹片还在。孙子蹲在我脚边，小手轻轻按在我膝盖鼓起来的硬块上，抬头时眼里闪着光：“爷爷，这弹片是不是也想安乡的饼呀？”我把他的手按得再紧点，让他感受那点硌手的凸起，笑着点头：“是呀，它还记着你小王叔叔的话呢——记着雪地里的仗，记着那些想回家的人，记着现在的热乎饭、暖被窝，都是咋来的。”
风又吹过来，带着院儿里桂花树的香，右腿的疼轻了点，心里却暖烘烘的——好像又听见小王的声音，裹着安乡的麦香，脆生生的：“刘哥，等回了家，俺娘的芝麻饼，给你留最大的一张！”
作者简介
成方清，网名青峰侠，1964年8月生于湖南安乡县陈家嘴镇，湘潭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在文学领域深耕多年，成果显著：系安乡县、常德市两级作协会员，曾任常德散文家协会理事十年，同时为常德市新媒体协会成员，累计创作数万字网络作品，兼具文学质感与地域温度。
其原创连载《安乡陈家嘴风云》以鲜活笔触勾勒地域人文风貌，广受读者关注；还曾参与编撰《洞庭湖的长城》，负责陈家嘴镇部分内容，为留存地方文化记忆倾注心力。此外，他履历丰富，既有十年中学教育积淀，也历任常德市“行风热线”听评员、安乡县法院人民陪审员等职，积极参与公共事务；更长期投身公益，任常德市微善风慈善基金会安乡服务队负责人等，曾获市、县“最美志愿者”、常德市关心下一代工作先进个人等荣誉，2023年9月还入选常德市“银发先锋‘五老’志愿者”资源库，事迹入选《湘韵银辉·湖南老年人风采录》《安乡巨变》等书籍，堪称以文学为笔、以服务为责的基层文化践行者。
作者声明：本帖为本人原创，未经本人和华声论坛许可，不得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