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潭[下载]

步塘潭是汀江流经河田镇落下的一个深潭，潭水发黑，凝视潭面，心里发凉，不是因为深不见底，而是因为这里是许多河田姑娘寻死的地方，因此，我从懂事那天起，就称之为姑娘潭。
在我的记忆中，故乡河田镇的女性投水时一般都会选择姑娘潭，那里水深，不容易施救，决绝求死者，在脚上绑块石头，跳进潭中，急速下沉，很快就会葬身潭底。5岁那年开始，我就一直在汀江河里游泳，只要听到上游的姑娘潭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就知道，又有人投潭了。有时会跑过去看，死者亲人找来水性好的人，将尸体打捞起来，这情景刺得我睁不开眼，也刺得心里疼痛，那些年轻姑娘逝去的生命，让我饱含泪水。
关于姑娘潭，有很多可怕的传说，比如潭里有水猴子，会把游泳的人拖下去淹死，我想人们更怕的是那些轻生的冤魂，虽然我从小就胆子大，也不敢在姑娘潭里游水。其实，姑娘潭的风景特别好，潭边有黑色的礁石，还有垂柳，可是，任何美丽的风景里，如果有太多悲伤可怖的元素，也会蒙上诡秘恐怖的色彩。我的一个远房婶婶，是个漂亮的小媳妇。我记得她笑起来的模样，甜美而生动，像春天里的杜鹃花。童年的我异常孤独，经常一个人坐在河堤上，眺望河那边层层叠叠的重山。有时被她碰到，她就会带我回家，生怕我被巨大的孤独带上另外一条道路。没想到，在一个落雨的黄昏，她独自走向了姑娘潭，第二天早上，才被打捞上来，我赶过去时，她被放置在一块破门板上，头脸身体盖了一块白布，露出一双光脚，发出惨白的光。我的心脏像被插进了一把刀子，异常疼痛。
父亲是个十分尊重女性的人，对我影响至深。每次有女人在姑娘潭轻生，我都会特别难过，希望这种悲剧不要再上演。就在我17岁离开故乡后的第二年，父亲来信告诉我，又有姑娘在姑娘潭轻生，那是1985年夏天。人们总是赞美客家女人的勤劳和贤惠，却很少有人直视她们的命运，大多是逆来顺受。在我很多作品里，写到了她们的苦难和悲伤，可很多时候，面对现实，无能为力。
时间如流水，多少年过去了，姑娘潭里沉潭自尽的女性已鲜见，时代毕竟在进步，河田镇的女人不再逆来顺受，但每每想到那个美丽而又可怖的深潭，我就特别揪心。每次回到故乡，我会独自坐在姑娘潭边，望着发黑的潭水，默默地怀念那些逝去的年轻生命。潭水沉闷地呜咽，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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