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桃叶渡

南京桃叶渡


司马从戎



南京桃叶渡，见证了东晋书法大家王献之与桃叶的爱情。

男主人公王献之（公元344年-386年），是书圣王羲之最小的儿子，以行书和草书闻名后世。他与父亲齐名，后人将他们并称为“二王”。他才华横溢，相貌堂堂，又重视仪容装饰，有着世家子弟的精致生活态度。

王献之的元配是其小舅郗昙之女郗道茂。王、郗这门亲事，王羲之生前已向郗家提出，哪知升平五年郗昙、王羲之先后去世，十八岁的王献之便要为父亲守丧三年，所以他与郗道茂成婚当在二十一岁之后。

夫妻俩婚后非常恩爱，尽管他们没有子嗣，只生了个女儿，且已经夭折。然而，他们的婚姻后来却遇到了一场极大的挑战，那就是，离婚了的当朝新安公主看上了王献之。

在古时，妇人无子是可以被休弃的。新安公主认为，以自己金枝玉叶的尊贵身份与王献之结亲，王献之一定会欢喜。于是，她苦苦向皇太后央求，请求皇室帮忙成全自己的婚事。东晋皇室也颇为认可王献之的人品和声望，于是皇太后就做主让孝武帝下旨，诏命王献之为驸马。

王献之不同意。他默默地看着妻子在落泪。

王献之一个人走进了书房。第二天一早，王献之走出书房，但已经变成了跛足。原来，他不舍得离开妻子，却又想不出什么方法来抗旨，无奈之下竟用艾草烧伤了自己的双脚，落下了终身残疾。

然而，王献之低估了新安公主对他的情意。她很轻松地说她不在乎，说即使他瘸了，她也要嫁。王献之绝望了。

妻子郗道茂对王献之说：“这不只是关乎我们两个人的生死问题，如果为此惹怒了皇上，会给整个家族带来灾祸。”

王献之肩负着太多的责任，太多的重担。他妥协了。

后来，郗道茂被休。新安公主与王献之成婚，但他们的婚姻并不和谐。曾经骄纵的公主，因为深爱王献之而选择顺从和包容。她没有说埋怨的话，更没有回到娘家去告状诉苦。她期待着终有一天自己能感化丈夫，真正得到他的心。

王献之三十三岁时，在建康城（今南京），纳桃叶为妾。

关于那位让王献之深爱的女子桃叶，历来有着许多的猜测。其中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是，桃叶为建康城的卖砚女，而且还是一位文采斐然的奇女子。

金陵古渡桃叶渡，位于秦淮河与青溪的汇合处。当时的秦淮河，水深流急，各类翻船溺水事故时有发生。桃叶经常在此渡口往来，面对秦淮河的湍流急涛，每次渡河时，桃叶都心悸不堪。

为了安抚所爱之人渡河时的惊惧，王献之每次都在渡口亲自迎送，并为桃叶写下了缠绵悱恻的情诗。

据《南史》、《玉台新咏》记载，王献之曾为爱妾桃叶赋《桃叶歌》三首：

“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
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桃叶复桃叶，桃叶连桃根。
相连两乐事，独使我殷勤。

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
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

桃叶沐浴在爱河里，她也赋诗回赠王献之。《玉台新咏》里收录了桃叶的《答王团扇歌》三首和《团扇郎》等诗篇，其中《答王团扇歌》 三首如下：

“七宝画团扇，灿烂明月光。
与郎却暄署，相忆莫相忘。

青青林中竹，可作白团扇。
动摇郎玉手，因风托方便。

团扇复团扇，持许自障面。
憔悴无复理，羞与郎相见。”

渡口见证了王献之与桃叶的爱情。久而久之，人们便把这个渡口称为“桃叶渡”，它的本名“南浦渡”倒被人遗忘了。

王献之与桃叶以及桃叶渡的这些故事，在后代被人们反复吟咏。比如，唐朝诗人罗虬有长诗《比红儿诗》，举历史上美女的典故，来凸显自己所爱的女子“红儿”的美丽，其中就用到了桃叶渡的故事。

“总传桃叶渡江时，只为王家一首诗。
今日红儿自堪赋，不须枉唱旧来词。”

显然，罗虬以桃叶与王献之来比拟红儿和他自己，也希望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由此可见，罗虬对王献之与桃叶的这段感情是羡慕的。

宋代用桃叶渡典故的诗词作品不少，主题也很丰富，但以感伤、同情为主。南宋诗人曾极曾有《金陵百咏》七绝百首，其中即有咏《桃叶渡》诗:

“裙腰芳草抱长堤，南浦年年怨别离。
水送横波山敛翠，一如桃叶渡江时。”

诗中写了桃叶渡所在的南浦的芳草、长堤、和山水，一如当年桃叶渡江的样子。虽然江山不变，感情依旧，但人已经不再，所以诗人对此很伤感。

南宋词人姜夔在《少年游·戏平甫》中，写其好友张平甫纳妾之事，也用了王献之和桃叶的典故。

“别母情怀，随郎滋味，桃叶渡江时”，他非常细腻地想象张平甫的小妾辞别母亲时的心情、随郎去时的滋味、以及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其复杂的心情也许正像桃叶当年渡江托身王献之时一样吧。

明代的南京再续六朝繁华，文人士大夫们对金陵的旧迹游览唱和有加，对桃叶渡的歌咏自然更多。其中最典型的当属天启年间，余孟麟取金陵美景二十处，游览赋诗，并嘱当时著名的士大夫焦竑、朱之蕃、顾起远三人一起唱和。后来余孟麟将此唱和集汇编成《雅游编》一部，当时称为盛事。其二十景中，就有桃叶渡。

清代著名文学家吴敬梓定居南京时，即索居桃叶渡边的河房，并曾作《桃叶渡》诗一首：

“花霏白板桥，昔人送归妾。
水照倾城面，柳舒含笑靥。
邀笛久沉埋，麾扇空浩劫。
世间重美人，古渡存桃叶。”

吴敬梓的诗歌认为，历史都已经沉埋和成空，但世间人们钟爱美人的情怀却一直都不变，所以桃叶古渡遗址才能保存至今。吴敬梓索居此地的目的也正在于此吧。

清代著名词人纳兰性德有一首写桃叶渡的词，《南乡子》:

“烟暖雨初收，落尽繁花小院幽。
摘得一双红豆子，低头，说着分携泪暗流。

人去似春休，卮酒曾将酹石尤。
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

纳兰性德果然是“人间惆怅客”！

尽管正史并没有记载王献之在郗道茂和新安公主两任妻子之外，生命中还有桃叶这样的女性，但是，民间仍然世代流传着王献之和桃叶的爱情故事。虽然版本不一，但都是悲剧性的，因为桃叶的身份和阶层，为王家所不容，后来投秦淮水而死。所以，这个故事让桃叶渡又笼罩上了一层感伤的美。

民间之所以会流传这样的故事，原因复杂。除了传统的才子佳人的爱恨情仇模式之外，也是对魏晋讲究门第出身的一种反叛。所以，这个故事的感伤美，除了体现在对桃叶爱情悲剧的同情外，更包含了对魏晋这样一个时代的感伤。

逝者如斯！虽然现今桃叶渡旧址的位置与千年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偏差，但渡口所处的秦淮河水早已不似东晋时期浪涌涛激。作为长江支流的古秦淮河，可是没有现今这样的清幽雅致的，那时倒颇有几分凶险和壮阔，须知在东晋时代，秦淮河的宽度足是现今秦淮河的数倍。

根据早年南京市考古部门在内秦淮河河底发现的南北朝时期的商船残骸，就可得知古秦淮河的波澜壮阔。“风波了无常，没命江南渡。”

清朝顺治年间，金云甫（东郊孝陵卫人）迁居到桃叶渡，见桃叶渡人流很多，时常有溺水事故发生，便出资修建了一座“利涉桥”（由太守李正茂亲自命名，取“便利涉水”之意）。到了康熙二年，木桥易为石桥，可惜有桥无渡，当年盛名的桃叶渡，惟留下几许空枝败叶和旧碑陈碣。

1984年，南京市政府在桃叶渡原址、毗邻吴敬梓故居处树立起了崭新的桃叶渡碑，横书“古桃叶渡”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背面坊联为：“楫摇秦代水，枝带晋时风。”

一个东晋时期的普通渡口，因为才子佳人间的浓情蜜意，成为了金陵古城最早的爱情地标，让无数文人墨客和芸芸众生，思慕长慨，至今感怀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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