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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的命运起伏[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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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mputer2014
时间:
2023-2-21 20:31
标题:
树的命运起伏[下载]
原来,我们村里什么树都长得挺欢的。
房前屋后有梨树、桃树、杏树,边边沿沿长着漆树、柿子树;山下有核桃树,山上有松树;阴坡有栎树,阳坡有橡树。橡树上边结着稠稠的橡子,冬天滚得满山都是,是野猪非常喜欢的食物。但是我们那里不叫它橡树,而叫木耳树,因为不管枝呀干呀,砍下来一年半载就可以长木耳。
有一次回家,从一面山坡上经过,发现沿途的橡树皮被剥光了,树干白生生的。橡树皮是没有办法再生的,白骨森森,看上去就非常悲惨。我问,为什么要剥它们的皮?有人说,卖钱。我以为橡树皮是什么药材,打听下来才明白,是被城里人收回去,加工成了红酒的瓶塞子。
在各种树中间,还夹杂着毛栗树、樱桃树、山楂树、海棠树、五倍子树。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我们就给它们起名字。大叶子树,叶子可以包棕子;臭虫树,可以把树皮埋在粮食中间除虫子;痒痒树,你挠挠它,它就使劲摇晃,是牛最爱吃的;狗叶树,有些像桑树,但是不能养蚕,是猪最爱吃的。它们都是野生的,每到春天,红红白白的花,把山山岭岭打扮得十分好看。
在我们村里,每一种树都有自己的命运。有用的树,就会越栽越多,越长越大;没有用处的树,就会遭到白眼和淘汰。
我刚进城那阵子,在公园里、河道边发现一种树,长得黑不溜秋,多数是歪歪扭扭的,到了春天就开一树嫩嫩的白花,特别招惹蝴蝶与蜜蜂。人家告诉我那是槐树。因为槐树不结果子,所以我们村里从来没有一棵槐树,偶尔有些药方子要用槐花,只好去县城采摘。
在我的印象中,村里是有柳树的。柳树身姿婀娜,比其他树敏感,可以更早地感知春天,有些像潇湘馆里的林妹妹。但是生在农村,面对一帮农民,它弱不禁风的美有谁能懂呢?而且它的实用性不够,当柴火吧,十分难烧,用来盖房子打家具吧,又不成材。好在它有一个优点,就是枝干不容易折断。村里人就避其所短,扬其所长,用柳干来扳椅子:选择比较顺溜的不粗不细的柳干,把关键的几个部位稍微削一削,放在火上烤一烤,它就软了,不用打铆就可以扳成椅子。有一年小姐姐出嫁,我想和大姐一样,扳一对椅子送给她当嫁妆,突然发现村里死活找不到一棵柳树了,不晓得柳树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柳树长在城里,尤其长在河堤边、江水旁,真可谓“摇曳惹风吹,临堤软胜丝”,在下边相个亲约个会,自然有着依依如丝的味道。也许因为长在村里百无一用了吧,少数柳树是自己抑郁而死的,多数是被大家除掉的,仅剩下一些用柳树做椅子的记忆了。
在我们村里,大起大落的是漆树。有一阵子到处都是漆树,长得最粗的是漆树,最招人喜欢的也是漆树。漆树有个特点,皮肤细嫩的人,哪怕只是从下边经过,浑身就会痒痒,严重的还会起红斑。脸皮再厚的人,一旦沾了漆树的汁水,浑身也会浮肿。就那样一种脾气火暴、凶神恶煞的树,在饥荒年月全身上下净是宝贝,大家既要躲着它,又要捧着它。
漆树的作用主要有几个:
第一,是割漆。要打家具的时候,大家拿着菜刀在漆树的身上割出一道道口子——口子很快会痊愈,非常像人的伤疤,一点都不影响它生长。口子割成关云长的眉毛似的,在眉心处扎一个漏斗勺子,下边再放一个碗,半天工夫就能接到一碗漆。漆刚从树里流出来,不是黑色的,而是乳白色的,一旦刷到家具上,干了之后才是黑色的,家具便可以照见人影子。在没有工业油漆的年代,村里的柜子、箱子、椅子,都是用那些树漆刷的,不但好看,而且不怕潮湿霉烂。
第二,是打油。到秋天,把一串串漆籽摘下来,磨成粉放到锅里一蒸,拿到油房里一压就能榨出油,这是村里人主要的食用油,当时很少有人能吃到菜籽油或猪油的。漆油一热就化了,一冷就结成硬邦邦的大饼。它的颜色和样子都像白蜡,吃着的感觉和味道也像白蜡。在夏天吃,没什么大毛病,而在冬天吃,饭还没有吞下去呢,就在嘴里结成了块。
漆树消失的原因,我是非常清楚的。一是染家具不需要割漆了,因为有了工业油漆;二是大家生活改善了,开始有猪油、黄豆油,后来有菜籽油与芝麻油。
漆树失去意义之后,受不了冷落,身上开始长疤并腐烂,陆陆续续死掉了。其他树死了,可以砍下来当柴火,但是漆树死了不能当柴火。漆树非常好烧,烧起来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但无论是闻到它的气味还是沾到它的汁水,都会导致人皮肤过敏。漆树发挥余热的机会都没有了,显得十分凄凉。没有人搭理它,没有人砍掉它,没有人让它躺下来安安静静地离开。它必须像活着时一样,站在风风雨雨之中一点一点地腐烂下去,直到化入泥土,变成泥土的一部分。
作者:
阿弥托佛
时间:
2023-2-22 0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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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托佛
时间:
2023-2-22 04:39
作者:
阿弥托佛
时间:
2023-2-22 0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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