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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的树木[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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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omputer2014
时间:
2024-12-8 09:42
标题:
奔跑的树木[下载]
沿着佛慧生态廊桥的木头台阶向下,我遇到一株来自童年的构树。
正是秋天,济南数十座大大小小的山,在雾气中氤氲浮动,恍若虚幻的梦境。草木告别了盛夏的华丽热闹,现出清朗疏阔之美。一群飞鸟掠过云端,在风中发出苍凉的鸣叫,唤醒了整座城市。
许多年前,我曾在济南短居。但一年间,我竟从未爬上任何一座山,站到高处俯视整座城市。那时年轻,总觉得时日长久,人生的河流会永恒地向前流淌,没有跌宕起伏,也无生活的暴击,我会在这座古老而又陌生的城市,与一个人生死相依、不弃不离。就像一棵树,一旦落地生根,便再也不会离去,大风带不走它,暴雨冲不垮它,它只需以生命中蓄积的无限而勇猛的力,在泥土里、碎石间、瓦块下,将强大的根不断地向深处蔓延伸展,便可以走完漫长的一生。
杪椤、苏铁、水杉,这些曾经与恐龙生活在一个时代的树木,此刻依然在大地上生机勃勃。一棵没有双脚的树,亿万年间究竟如何走遍世界,播撒下子孙后代,在抵达横跨佛慧山和老虎山的这条短短的生态廊桥之前,我并不知晓。有限的乡村生活经验告诉我,人挪活,树挪死,一棵树如何能像人类一样自由地迁徙流浪呢?不,即便是人类,也不能活动完全的自由。
就在这条长约70米、宽约20米的廊桥上,种植了40多种花草树木。山风簌簌吹过半空中亲密缠绕的树木,并将一棵童年时常见的构树带到我的身边。我并不知晓这棵树的名字,我只是被满树热烈的火焰瞬间击中,那是我年少时经常采摘甜蜜浆果的树。那时,我常常一个人在秋天空旷的田野里胡乱地走来走去,走得累了,便随便找一处沟渠坐下来,看着天边燃烧的夕阳发呆。一株野生的构树会在这时用它杂乱的枝条挂在我单薄的衣衫,并将甜美的果实奉送给我。秋天的大地上,有太多太多这样丰盛的食物,我因此从未想过它们是泥土给予人类的馈赠。我只是漫不经心地揪下一把汁液饱满的果实,贪婪地吮吸着,一直吃到它们染红了我的唇齿。
那些我忘记了名字的野果,仿佛一簇永不熄灭的炉火,温暖了我的童年。以至于当我在异乡无意中看到它们,便瞬间逆流而上,重新成为那个因为渴望爱与温暖而在某个秋日午后吃下满腹构树果实的孩子。就在这株构树的指示牌上,我看到一行小字:“我叫构树,我的果实很甜,小鸟吃下我,但消化不了种子,便把我带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精通植物学的人告诉我,早在《诗经•小雅•鹤鸣》里,就记有“乐彼之园,爱有树檀,其下维榖”的诗句,是说园中何处有青檀大树,在它的下面,便会生有矮小的构树。我并不关心一株构树在文学史上曾留下怎样的踪迹,我只是忽然间被一只可以带着构树种子四出流浪的飞鸟击中。
构树没有双脚,但它可以借助自由的飞鸟,流浪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那些甜美的果实,滋养了无数的喜鹊或者黄鹂,并在飞鸟的腹中,度过一小段安静的时光,而后抵达另外一片陌生的家园,随意落入贫瘠的瓦砾抑或肥沃的泥土,在春天绵绵的细雨中,重新开启枝繁叶茂的一生。
我坚信这株廊桥下的构树,一定来自我童年经过的故乡的沟渠。就在那里,大风呼啸,飞鸟集聚,将构树的种子以接力的形式,年复一年地带到大地上流浪、奔跑。而我,也跟随构树小小的种子,借助命运的舟楫,离开故土,一路向北,抵达遥远的呼伦贝尔草原,并在那里,将生命的种子化作蓬勃的野草,生生不息,再不离去。
没有人告诉我,此刻与我猝然相遇的这株火红的构树究竟来自童年的哪一粒种子;也没有人告诉我,我和秋天无数的种子,会继续前往世界的哪一个角落,我们漫长的一生又将在哪里终结。我只看到一只鸟雀,在午后寂静的阳光下,尽情啄食了满腹甘甜的汁液,而后振翅飞去,杳无踪迹。
秋天的风,将斑斓的树叶吹遍了山谷。我捡起一枚被落叶覆盖的构树果实,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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