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时间:2024-3-30 10:10
樱归晚[下载]computer2014 发表在 科学探索 华声论坛 https://bbs.voc.com.cn/forum-148-1.html
十几年前,我离开家乡,来杭州钱瑭工作。我租住的楼房下有条小路,路边种着许多不知名的树,它们不高,一排排站着,枝条生得随意,栗褐暗红夹杂的叶子日渐飘零,瞧着也没啥特点。
是花树吧?许是寻常的花树?若是花树,花期不会短吧?我不曾见过它们,终究是忍不住好奇。这个很正常呀,好比你遇见从身边路过的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谈笑,不也总有几次诧异她们在讲什么,以至于笑靥如花。 “这些树叫什么名字?”“它们会开花吗?”每一次,我都问树下来往的人,但每一次我都得不到确切的回答。“这树好像会开花。”一位牵着母鸡在院子里溜达的老奶奶跟我说。在乡下,母鸡公鸡会四处闲逛,却不知城里人还喜欢遛老母鸡。 “真的会开花?花是什么颜色的?花好看吗?花期多久?”“我不确定,我和你一样,也是新搬来的。”遛鸡的老奶奶招架不住我的提问,到别的地方去了。 行吧。只能等待了。时间总会给我答复的。 等待,再等待。等树掉光老叶,敷上一层白雪;等它们长出新叶子。我感觉等了好久,在漫长的等待中甚至有了一种微妙的体验,好像我是一个刚出茅庐的臭小伙子,在心爱的姑娘家楼下等她打扮妥当一起去看电影。 “喂,你好了吗?”臭小伙子大声问道。 “快啦,我马上就好!”姑娘洗好了脸,坐在镜子前面,才刚刚打开梳妆盒。 小伙子在楼下玩完了一局游戏,站起来继续问:“喂,怎么还没好啊?” “我在换衣服啦!”女孩大声说,实际上她才刚刚为自己的嘴唇描了个形,她的眉毛还没画,腮红没打,眼影没刷。 她就这样拖呀拖,拖呀拖,拖到小伙子的电影票都快要过了期,才姗姗来迟,站在楼梯上往下看,脸上带了一丝骄矜和羞涩,等着我的赞美和惊叹呢。 这时刚好在晚春,她压着春日的尾巴慢吞吞地鼓起了花蕾。真是有趣呀,明明是自己拖拖拉拉,却委屈得好像是春天走得太急。 毕竟春天要结束了,小伙子的电影票也快过期了。 于是,几乎在一夜间,所有的花蕾都抖开它们粉悄的裙,随着风晃呀晃呀晃。 花蕾次第开放,松软轻薄的花瓣层层叠叠,细细密密,像洛可可时期华美到糜烂的贵妇,在舞池中醉生梦死时,随着音乐起起伏伏的蕾丝。我想见到此花,就会知道“有恃无恐”的意思,因为前几日它还腼腆甜美得不懂人事,结果没几天便原形毕露,绚烂而肆意,仿佛之前所有的伪装不过是它修饰自己的面纱,我所有的猜想,于它而言,是饭后闲聊的谈资。 很快地,我知道了树的真实身份,它们叫“晚樱”。 院子里、马路上、钱塘江边,连绵成片的都是晚樱。让人想到很多与它有关又无关的东西,比如烂死在枝头的木芙蓉,微微一捏就会淌出汁的水蜜桃,鲜艳的石榴籽,蚊帐,长长的腰带,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甜过了头的奶油蛋糕,有些苦的茶。 从单位回家的路上有一段不长不短的车程,每天我开着车回家,绿化带上的植物在我视线所及的边缘拉成长长的色块,倏忽地淌过。 等红灯时,我在软嫩的绿色中发现了零星的粉色,仔细一看,原来也是晚樱。这个感觉可真奇妙!晚樱充溢在回家的每一个细节里,只不过有些被我发现了,有些被我忽略了。 在回家的途中,我想起吴越王钱鏐给他回娘家的夫人写的一封书信:“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小径上的花已经开啦,你可以一边看着花儿一边归来。 多么可爱!一位豪杰拿着手中狼毫笔,端着自己的信笺斟酌的语句。不可以写太多,这样显得自己婆婆妈妈;却也不可以写太少,好像自己一点儿也不着急似的。所以就不说自己想她了,反而说回家的路上有花开了,你不去看看花,顺道回来看看我吗?百炼钢成绕指柔,妙便妙在,欲语还休。 不过区区九字,在钱鏐苍劲的笔锋下,脉脉温情婉转流出,爱情故事如此这般柔情蜜意,怪不得清代学者王士祯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二语艳称千古。” 陌上花。缓缓归。 回家路上有花相伴,怎么可能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