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里忆母亲——母亲去世十周年祭(原创连载)[原创]

母亲节里忆母亲——母亲去世十周年祭(原创连载)

第五章：靛蓝长河中的岁月鎏金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晨雾尚未散尽，母亲攥着我们兄妹五人的手，随着下放的洪流踏入南山村贫瘠的土地。被分配到四组那日，母亲蹲在土坯房前的老槐树下，用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画着染缸的轮廓。树皮剥落的枝桠在晨露中划出细碎的光斑，仿佛在为我们的未来勾勒蓝图。


当第一锅靛蓝染料在土灶上翻涌时，幽蓝的雾气瞬间弥漫了整个院子。母亲系着补丁摞补丁的靛蓝围裙，手持枣木染棒，如同指挥家般精准地把控着火候。蒸汽氤氲中，她鬓角的白发闪烁着细碎的水珠，每一道皱纹都刻着对生活的敬畏。我们兄妹五人围成半圆，看着母亲将一件件土布衣衫浸入染缸，布匹在沸水中舒展的姿态，宛如深海中漫游的蓝鲸。


"火候到了！"母亲突然喝道，我们立即递上长柄竹夹。湿漉漉的衣衫被提起的那一刻，靛蓝的浪花在晨光中碎成千万片琉璃，映得母亲的眼眸也泛起幽蓝的光。大姐踮着脚在门楣上悬挂晾晒的衣衫，二姐捧着牛皮纸仔细记录顾客要求，大哥二哥像两头小牛犊般搬运着如山的柴火，而我趴在门槛上数着染缸里的气泡。


随着订单越来越多，母亲一个人渐渐忙不过来。于是，我们几个孩子也加入到染坊的工作中。姐姐负责帮母亲整理顾客的订单和记录账目，我和哥哥则帮忙搬运染料、晾晒布料。而这染衣的活儿，实则辛苦劳累至极。


天不亮母亲就得出门，要赶在集体出工前，不然大家都出工挣工分去了，就只能吃闭门羹；别人中午休息吃饭时，母亲也丝毫不敢停步，因为这时刚好有人在家；傍晚别人收工时，母亲还得马不停蹄地赶一天最后一趟生意，趁别人在家好多收几家的衣服。就为多做点生意，往往天黑了母亲才能回家。回到家里，哥哥姐姐们帮忙将衣服按收时所登记的编号订在衣服上，常常要忙到深更半夜，可第二天又要照常赶早出门收衣服。当衣服收到一定数量，再将衣服染成户主所要求的蓝色或黑色。


说到染衣，这本是工厂里做的事，母亲居然在家开起了小作坊。母亲请来了镇上最好的泥瓦匠，在堂屋做了个大灶。烧柴成了摆在母亲面前第一个头疼的问题。每当砍柴山时，为了节省成本，母亲就带着姐姐哥哥们去外河洲砍柴，小姐姐就是因为去拖柴而压到了脚，至今都还落下残疾。煮卤又是一个不易掌握的"技术性"难题，母亲居然也学会了。要将衣服按户主所要求的颜色放进煮好的卤水里，或蓝色或黑色，慢慢让衣服染成色后，再拿到河里去漂洗，晾晒，最后又要按照衣服的编号一件一件地送到户主家里，整个过程才算完成。那时的人就是这样，一经染色旧衣服就变成了新衣服，有的家里孩子多的，老大穿了老二穿，再老三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染坊的生意如星火燎原般蔓延开来。邻村的张婶抱着孙子的襁褓衣，李大爷扛着褪色的蓝布衫，都在等待母亲化腐朽为神奇的双手。最难忘那个暴雨如注的夏夜，茅草屋顶被狂风掀翻，靛蓝的瀑布顺着土墙流淌。母亲光着脚冲进雨幕，将最后一件晾晒的月白衣衫护在怀中。我们兄妹五人组成人墙，用身体护住那口祖传陶缸。母亲在雨中嘶声喊道："孩子们，这缸靛蓝是咱们的命根子！"雨水混着泪水冲刷着我们的脸庞，却浇不灭心中那簇倔强的火焰。


次年农历九月初七，五弟在土坯房的火塘边呱呱坠地。母亲用新染的秋香色襁褓裹住他，襁褓上的针脚细密如蓼蓝叶脉。当第一缕月光透过棂窗洒在染缸，五弟的啼哭与靛蓝的波纹交织成生命的韵律。母亲将染棒轻轻放入他挥舞的小手中，棒头凝结的靛蓝结晶在火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这是染坊传承的第一份礼物。

第六章：风雨淬炼的靛蓝传奇

灾后第七日，母亲带着我们将染坊迁至村东头的废弃祠堂。她在坍塌的茅草屋废墟里挖出那口幸存的陶缸，缸身上的饕餮纹已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老祖宗保佑，"她抚摸着缸沿的缺口，"咱们这门手艺，不能在我手里断了。"


母亲将染坊视作生命般呵护。每当暮色浸染飞檐翘角，她便点燃三盏豆油灯，在青砖地上铺开《天工开物》的残卷。"靛蓝之妙，在于天时地利人和。"她用染棒蘸着茶水，在泛黄的纸页上勾勒着色谱，"霜降后采蓼蓝，冬至前晒菘蓝，时辰错不得分毫。"


母亲先从最基础的知识讲起，她耐心地教导我们如何辨别染料的品质。她拿起一包蓼蓝粉末，对着穿堂风轻轻一吹，细雪般的靛蓝便在光束中起舞："孩子们，好的染料，要像晨雾般轻盈，像夜空般深邃。"当我们将信将疑地把不同染料撒入清水，母亲指着泛起的涟漪说："看，菘蓝的蓝是带着霜意的冷调，蓼蓝的蓝却藏着火焰的温度。"


姐姐尤其心灵手巧，她对色彩有着独特的感知和搭配能力。有位客商想要"湖天相接"的蓝色，姐姐便在月圆之夜守着染缸调配。她先倒入三捧菘蓝，再添半勺苏木红，最后滴入露水浸润的青金石粉末。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染缸里的布匹如同揉碎了星辰的夜空坠入湖中，客商当场订购了三十匹。姐姐染出的"星河蓝"从此成为染坊的招牌，连省城的绸缎庄都慕名来求。


我和哥哥也在实践中不断提高自己的手艺。每次搬运染料时，我都会仔细观察它们的颜色和气味，琢磨不同染料之间的差异。哥哥则对染缸的温度把控十分用心，他总是守在灶旁，根据染布的进度适时调整火候。我们明白，这不仅仅是一门手艺，更是母亲对我们的期望，是家族精神的传承，承载着母亲多年来的坚韧与执着。


时光荏苒，我们在南山村的生活越来越稳定，染坊的生意也蒸蒸日上。母亲用她的勤劳、坚韧和智慧，在这片土地上创造了属于我们的美好生活。而我们，也在母亲的影响下，学会了坚守、学会了传承，懂得了在困难面前不屈不挠，在生活中用心经营。


这份来自母亲的爱与力量，如同染坊中那永不熄灭的炉火，温暖着我们的一生，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随着染坊名气的扩大，周边城镇的一些商家也听闻了母亲的手艺，纷纷前来洽谈合作。母亲面临着新的机遇与挑战，但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带着我们一起，勇敢地迈向新的征程，继续书写着属于我们染坊的精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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