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里的“食”光故事[下载]

父母送我到大学报到那天，临别时几乎是三步一回头，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对我说：“记得按时吃饭，千万别再绝食啊！”
这句话背后藏着一段我高中时期的“饮食黑历史”。作为寄宿生，我的一日三餐都在学校食堂解决。那堪称“饮食界未解之谜”的食堂，创造出令人闻风丧胆的“四大名菜”：白萝卜丝炒胡萝卜丝、青椒片炒红椒片、黑木耳炖白蘑菇，以及白花花的肥肉烩大白菜。这种配色方案简直是对视觉和味觉的双重挑战，以至于多年后回想起来，我的胃还会条件反射地犯恶心。
我的应对策略简单粗暴——绝食。靠着走读同学偶尔投喂的零食“续命”，我的体重很快跌破80斤大关，班主任忧心忡忡地找我父母谈话：“你们家孩子是不是压力太大了？瘦得跟豆芽菜似的，这样的身体怎么备战高考？”
当父母从我的宿舍搬出整整三箱过期方便面时，这个“饮食悬案”才真相大白。原来学校规定，未使用的餐票可以兑换方便面，对我来说，这些方便面不是应急食品，而是主要口粮。
后来，爸妈心疼我，隔三岔五给我送饭，又叮嘱我必须适应学校伙食，就这样我的饮食好一阵歹一阵，总算熬过了三年时光。毕业时，我的体重94斤，和我的数学高考分数一样。
进入大学时，我对食堂满怀信心，四个食堂，数十个窗口，就算是做排列组合题，瞎蒙也能蒙对几个好吃的菜品吧？
然而，不到一个月，我就得出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结论。大学食堂，简直是一个让新生满怀期待、老生闻风丧胆的神秘地带。它堪称味觉的修罗场，在这里，你永远猜不到下一口是惊喜还是惊吓。

大学食堂会把每日菜谱光明正大地摆出来，这一点我颇为欣赏。第一次看到那些菜名，我和室友不禁感叹这无异于一场“文学创作”的盛宴：蚂蚁上树、红烧狮子头、翡翠白玉汤……光是这菜名，就已经把我迷得神魂颠倒。
不带半分迟疑，我掏出餐卡“花巨资”刷了“蚂蚁上树”和“红烧狮子头”，对所谓的“现炒现卖”翘首以待。只听后厨里“乒乒乓乓”几声，好像是各种调味品的激情碰撞，紧接着一道火光蹿了出来，锅铲在锅沿上发出悦耳的撞击声，想必是大师傅在帅气颠勺吧？
不到十分钟，热腾腾的菜出锅了，而我的心却凉成了冰渣子。原来所谓的“蚂蚁上树”就是粉丝炒肉末，那肉末少到估计要用显微镜找，蚂蚁看了都摇头：“这锅我不背。”再看“红烧狮子头”，这道菜我熟悉，一般来说就是大型瘦肉丸子。谁知眼前这丸子很不一般：过量超标的面团裹着零星的肉渣，咬开的一瞬间，我仿佛听见狮子在远方哀嚎：“这不是我的头！”原来，食堂菜谱是当代魔幻现实主义代表作。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光顾过那个窗口。
你可以规避不好吃的菜，却没法挑剔给你打菜的食堂阿姨。初来乍到，我天真地以为食堂阿姨都是慈眉善目的“手抖症”患者，直到那天我亲眼看见她手腕一翻，精确抖落三块排骨中的两块，我才恍然大悟——这不是手抖，这是“太极推手”，主打一个“似给非给”的境界。
有经验的学姐传授经验：“你得嘴甜呀，喊姐不喊姨，或者干脆喊美女，她一高兴，说不定能多赏你半勺。”那天，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忐忑不安地去了三号食堂的“明星窗口”，据说这里的阿姨最善解人意了。
“我要一份黑椒牛肉和一份酸辣白菜，谢谢阿姨，不，谢谢美女阿姨……”此话一出，只觉得从脸都红到脚踝了，但为了口腹之欲，这点面子算什么！幸好，阿姨对我点了点头，貌似接收到了我的“信号”，然后笑眯眯地给我多舀了一勺——白菜帮子。
比起高中食堂，大学食堂最大的进步就是有了正规的餐桌椅，可这也隐藏着危机——座位是要靠抢的。
最初，我并不知道“游戏规则”。那天一下课，室友拽着我一路狂飙，跑到食堂。“你在这儿死守位置，我去买饭！”说罢她就消失在人海之中。
我像根电线杆似的杵在那里，越来越多的人拥进来，我的“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偏偏这时，我内急了，便灵机一动，掏出口袋里的一包纸巾放在桌子上，宣告了“使用权”后急忙去了厕所。
等我回来的时候，只见室友端着两个餐盘站在餐桌边，脸色铁青，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原来，我用来占座的纸巾被保洁阿姨当成垃圾收走了，室友买完饭，见不到我，又没有证据和占了我们座位的人理论，只能在那里气得牙痒痒。我连声道歉，并承诺为她带一个星期的早餐，她才消了气。

如果你以为大学生活就困在这“饮食修罗场”里，那就大错特错了。校外的“堕落街”（多乐街）才是真正的美食天堂。我至今还记得，有家连牌匾都没有的“苍蝇馆子”，做出的豆瓣鲫鱼最妙，鱼肉被酱汁紧紧包裹，呈现出诱人的红亮色泽。红色辣椒丝和绿色香菜作为点缀，一红一绿的配色，看得人相当舒适。第一次吃我就体会到这道菜的调味可谓相当“阴险”。它的油料在下在里，作料汁在上在外，是水剂包着油剂，而不是家常那种最普通的红烧做法。细品，鱼肉细嫩，酱汁浓郁，辣而不燥，鲜美异常。此时此刻，不是鱼肉属于人，而是人属于鱼肉，需要控制着汤汁漫上鼻腔，需要忍住喜极而泣的泪水。我们寝室“四人组”彻底爱上了这道豆瓣鲫鱼，以至于对学校食堂的任何菜品都嗤之以鼻。当然，随之而来的是接二连三的“财政赤字”，毕竟，我们的生活费可经不起顿顿下馆子。
后来，我吃过很多地方的豆瓣鲫鱼，那些鱼摆盘精致，用料上等，却总少了点什么。再没有人会为最后一块鱼肉推来让去，也再没有人会因为辣而抢着喝对方杯子里的汽水。
鲁迅先生在《社戏》中感慨：“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其实戏还是那出戏，只是看戏的人，早不是当年那个少年了。
大学“食”光就像一本厚重的青春纪念册，它记录着我们最真实的模样——会为一道菜斤斤计较，也会为朋友两肋插刀；会抱怨生活的不如意，也会被苍蝇馆子的一道菜治愈。那些曾经被我们嫌弃的饭菜，如今想来都成了回不去的美味珍馐。
时光荏苒，当年的食堂或许早已变了模样，但那些氤氲在饭菜香气里的青春岁月，永远鲜活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