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时间:2023-9-23 12:15
诗意岳阳楼(下)司马从戎 发表在 游记·影像 华声论坛 https://bbs.voc.com.cn/forum-39-1.html
诗意岳阳楼(下)
司马从戎 时间缓缓地前行。到了北宋庆历四年(公元1044年),岳阳楼迎来了一个新起点。这一年,滕宗谅(990-1047,字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于是重修岳阳楼,并请好友范仲淹(989-1052)撰文纪念。范公借楼而慨,一篇《岳阳楼记》,名满天下,达成了“文以楼生,楼以文传”的千古佳话。 在岳阳楼落成之际,滕公自己也曾赋词一首,调寄《临江仙》: “湖水连天天连水,秋来分外澄清。 君山自是小蓬瀛,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帝子有灵能鼓瑟,凄然依旧伤情。 微闻兰芷动芳馨。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全词上阕大气,下阕婉约,措辞得体。 读者可能会注意到,滕宗谅的词中原封不动地借用了孟浩然的两句诗句:“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不仅如此,滕宗谅还原封不动地引用了钱起的两句诗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这是不是构成抄袭了呢?笔者的看法是:这虽确是一个瑕疵,但这四句所构成的意境只占全词优美意境的较少部分,而且全词意境整合也非常完美,故对此创作方法可予认同。 有了岳阳楼,滕宗谅的闲余时间可就充实了,曾作《中秋登楼有怀安化东园月夕,寄幕中诸僚》: “风月还应照绮园,忆曾飞盖此游盘。 旧年宾客嗟流落,新府簪缨想宴欢。 物景虽同秋寂寂,人琴何在夜漫漫。 岳阳楼上凭栏望,惟有蟾光不两般。” 滕宗谅受过不少委屈。怕就怕人琴俱戚。 范公之《岳阳楼记》,读来令人敬佩不已。范公还写过一首给滕公的酬和之作《奉和滕太守》: “优游滕太守,郡枕洞庭边。 几处云藏寺,千家月在船。 疏鸿秋浦外,长笛晚楼前。 旋泼醅头酒,新炮缩项鳊。 宦情须淡薄,诗思定连绵。 迥是偷安地,仍当饱仕年。 只因天下乐,无出日高眠。 岂是忧边处,胡兵隔一川。” 从这首诗可以看出,范公对滕公可是羡慕加肯定呢!对滕宗谅而言,公元1044年是失意的年份;而对岳阳楼而言,这一年则是幸运的年份。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醉翁亭记》早为学人们所熟知。我们来看欧阳修的《晚泊岳阳》: “卧闻岳阳城里钟,系舟岳阳城下树。 正见空江明月来,云水苍茫失江路。 夜深江月弄清辉,水上人歌月下归。 一阕声长听不尽,轻舟短楫去如飞。” 欧阳修屡次遭贬,此诗作于欧阳修贬职滁州知州任上的第二年(公元1046年)。 身遇贬事,欧阳修可能会有一些“想法”的。但在那明月徐升的夜晚,舟归舟,水归水,钟声飘至,渔人晚归,歌乐不绝,大自然的一切都是那么顺势而为,哪曾顾及什么文人的贬意骚情。想必诗人将会因此而大为释怀。 张舜民(生年不详-1100),陕西人,北宋文学家、画家。曾作《卖花声.题岳阳楼》: “木叶下君山,空水漫漫。 十分斟酒敛芳颜。 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阳关。 醉袖抚危阑,天淡云闲。 何人此路得生还? 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 诗人看似遣字轻松,实则心事重重。 元丰四年(公元1081年),张公随高遵裕(1027-1086)征西夏,无功而还。他对此颇为遗憾,曾赋诗《西征途中二绝》。 元丰六年,张公贬郴州,途经岳阳时,赋《卖花声》。可以推测,此时他的心绪应是低沉的,借着岳阳楼的廊檐涌动不止。 轮到苏轼(1037-1101)出场的时候,岳阳楼已经灯火斑斓。但东坡先生的才情岂能不露? 请看《君山》: “沙碛高高耸玉堆,洞庭景象胜蓬莱。 案横北斗银河近,浪拍西江金锁开。 表里澄清明日月,沧浪空阔隐云雷。 龙宫鲛室深如许,着我扁舟去复来。” 湖岸之间,沙碛高耸。碧波之上,君山隐现。日月星辰,实中有幻。水含情,浪有意。这分明是一片人间仙景。东坡先生驾一叶扁舟,想着柳毅传书的爱情故事,那心情将是何其惬意! 宋徽宗崇宁元年(公元1102年)春,黄庭坚(1045-1105) 贬谪四川近六年后遇赦,在回故乡江西老家的途中,路过岳阳,写下《雨中登岳阳楼望君山》两首。 其一: “投荒万死鬓毛斑,生出瞿塘滟滪关。 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阳楼上对君山。” 其二: “满川风雨独凭栏,绾结湘娥十二鬟。 可惜不当湖水面,银山堆里看青山。” 第一首描写自己遇赦归来的喜悦之情。滟滪堆是矗立在瞿塘峡口江中的一块巨石。诗人谓自己九死一生,不曾想能够活着出了瞿塘峡和滟滪关。还没到江南(的家乡)就已欣喜不已,且在这岳阳楼上欣赏壮阔的景色,远望湖中翠绿的君山。 第二首叙述登楼的感受。川指洞庭。“满川风雨”,既写实,又应隐指诗人所处的政治困境。凭栏远望,君山群峰好似湘水女神盘结起的十二个发髻。要是能面对着扑面的湖风,在银色的波涛浪峰之上观赏君山,那该更是何其爽心如意啊! 陈与义(1090-1138),洛阳人士,生活在一个国难当头的年代。曾作两首《登岳阳楼》。 其一: “洞庭之东江水西,帘旌不动夕阳迟。 登临吴蜀横分地,徙倚湖山欲暮时。 万里来游还望远,三年多难更凭危。 白头吊古风霜里,老木苍波无限悲。” 一个夕阳,一个白头,一个风霜,再与岳阳楼、洞庭湖放在一起,这诗就基本靠谱了。徙倚者,徘徊也。 宋钦宗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金军攻破北宋首都开封,掠走徽、钦二帝,北宋灭亡,到作者写此诗时已有三年,故曰“三年多难”。此后陈与义是赞同用兵北上收复中原的,但高宗赵构自己意欲苟且偏安,陈与义也就无能为力了。 其二: “天入平湖晴不风,夕帆和雁正浮空。 楼头客子杪秋后,日落君山元气中。 北望可堪回白首,南游聊得看丹枫。 翰林物色分留少,诗到巴陵还未工。” 天入平湖,湖中必有彩云的影子,雁的英姿。这样湖上湖下都有诗意了。反正是万物自由,又秋意袭人,再加上那北国大地沦丧之郁,能不遣字一赋?可一则周遭景色实在迷人,分不出足够的时间写诗;二则写诗并非庸事,需要字斟句酌。可不,都到巴陵了,这诗还没写好哩! 陆游(1125-1210)是一位多产诗人,今存诗九千余首。许多人记得他的《钗头凤》,但不一定记得他的《岳阳楼》: “身如病鹤短翅翎,雨雪飘洒号沙汀。 天风忽吹不得住,东下巴峡泛洞庭。 轩皇张乐虽已矣,此地至今朝百灵。 雄楼岌嶪镇吴楚,我来举手扪天星。 帆樯才放已隐隐,云气乱入何冥冥。 鼋鼍出没蛟鳄横,浪花遮尽君山青。 黄衫仙翁喜无恙,袖剑近到城南亭。 眼前俗子败人意,安得与翁同醉醒。” 淳熙五年(公元1178年),陆游自蜀奉旨还朝,路过岳州赋此一诗。诗人有志抗金救国,却无能为力,故诗中自视病鹤。景色虽好,难解忧情。而那些登楼观赏的游客们(俗子),却好像并无复土兴邦的热忱,与陆游的意愿大相径庭,陆公对此很是不满。 陆游还写有一首《岳阳楼上再赋一绝》: “江风吹雨濯征尘,百尺阑干爽气新。 不向岳阳楼上醉,定知未可作诗人。” 这一首的文采要优于上一首。 杨维桢(1296-1370)是多面手,于诗文、书画和戏曲均有很高的造诣。杨维桢写过一首《道经巴陵登岳阳楼用孟襄阳韵》: “送客洞庭西,龙堆两青青。 陈殿出空明,吴城连苍莽。 春随湖色深,风将潮声长。 杨柳读书堂,芙蓉采菱桨。 怀人故未休,望望欲成往。” 这首诗写景部分较多,抒情部分略少。 唐寅(1470-1523),字伯虎,以丹青名世。唐伯虎才华横溢,风流潇洒,亦有诗名,故粉丝众多。 明弘治十三年(公元1500年),唐寅离家壮游,踏遍名山大川。游洞庭湖,登岳阳楼时,作《巴陵》诗一首: “巴陵城西湖上楼,楼前波影涵清秋。 数点征帆天际落,不知谁是五湖舟。” 诗人牧字从容,全诗意境优美。春秋时期,在范蠡的辅佐下,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终于打败了吴国。此后范蠡激流勇退,带上美人西施,放舟五湖。所谓“五湖归范蠡,三径隐陶潜”。 诗词者最重意境,即那一幅幅凝固的画面。唐寅有绘画的天赋,想必他首先将秋色中的岳阳楼和洞庭湖细致地加以观察和揣摩,勾勒出一幅幅动人的画面,然后将其付诸声韵格律。他成功了。佩服他。 纳兰性德(1655-1685),满洲正黄旗人,以才气深受康熙喜爱。惜纳兰性德英年早逝,不然应有更大的诗名。 纳兰性德有贵族的模样,超群的才情。曾作《水调歌头.题岳阳楼图》: “落日与湖水,终古岳阳城。 登临半是迁客,历历数题名。 欲问遗踪何处,但见微波木叶,几簇打鱼罾。 多少别离恨,哀雁下前汀。 忽宜雨,旋宜月,更宜晴。 人间无数金碧,未许著空明。 淡墨生绡谱就,待俏横拖一笔,带出九疑青。 仿佛潇湘夜,鼓瑟旧精灵。” 微波木叶:湖水微波荡漾,树叶飘零。《楚辞》中屈原的《湘夫人》有句“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这是一首题画之作。虽非感性认识,却胜似亲临。诗人无疑做过许多功课,掌握了洞庭湖的苍茫之意,岳阳楼的形胜之处,骚人墨客的悲喜之襟。诗中体现了水的传说,楼的风采,山的本色,和人的情怀。 袁牧(1716-1797)四十岁即告归,余生赋诗为文,广收诗弟子。袁牧的《过洞庭湖》诗文如下: “秋老一峰晴,巴船过洞庭。 水摇天地白,山入混茫青。 云气飞篷背,霜花落雁翎。 今朝吟不得,窗外有龙听。” 首联非常之妙,寥寥十字,就把洞庭秋景生动地大致描绘出来了。颔联、颈联作进一步的辅助写意。尾联诙谐有趣。 钱大昕(1728—1804)是学术大师,学问博大精深,为诗只是他的“副业”。请看他的《岳阳楼》: “杰阁出城墉,惊涛日夜舂。 地吞八百里,云浸两三峰。 已极登临目,真开浩荡胸。 不因承简命,那便壮游逢。” 钱公把握了岳阳楼赋诗的精髓:湖水为墨,天地为纸,情怀点化。 王闿运(1833-1916)不以诗名。可这岳阳楼是天下名楼,自己离那里又只有三步路,如果不写点什么,今后怎向天下的读书人交待呢? 啊,王老先生动笔了: 《岳阳楼》 “叠浪浮天尽,层楼出地开。 山明落日外,秋接洞庭来。 平水鱼龙瘦,清霜鸿雁哀。 危阑莫频倚,华发暗相催。” 嗯,水平还是很高的。 关于岳阳楼的诗篇震古烁今。岳阳楼是诗人的考场。岳阳一楼充满诗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