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勇士”修长城[下载]

我的好朋友程永茂老师1956年出生在怀柔农村，已经从事长城修缮工作18年，被人们誉为“长城匠师”。
“把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传承好，不要去改变原有的样貌，给后人留下真东西，这是最重要的。”多年来，他一直坚持这个理念。从2004年的黄花城，再到慕田峪、青龙峡、鹤子峪、箭扣长城，程永茂老师和他的团队修缮长城的总长度已经达到20多千米。
抗震救灾、抗洪救灾期间，我们经常用筑起“钢铁长城”形容救灾英雄；北京冬奥会时，坡面障碍“雪长城”赛道就是以长城为设计元素的。长城是被国内外人士广泛认同的中华符号，更被誉为“中华民族的精神脊梁”。然而，由于修筑时间久远，缺乏修缮，再加上长城周边的生产活动、挖土取石等，一些长城遗址损毁严重，甚至遗迹难寻。尤其是早期利用土石、沙砾等材料修筑的长城，几乎很难找到完整段落，明清时期的砖石长城保存完整的也很少。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中央人民政府高度重视长城的保护、修缮、利用工作。1950年，政府和主管部门将长城列为文物保护重点项目，并请专家学者对长城进行了考古清理和发掘。1961年，国务院将长城遗址公布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87年，长城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之后对长城的保护更成为全人类的职责。
箭扣长城位于怀柔区西北。传说明代边墙修成后，一位工部官员到此巡视，当他登上一座高高的山顶远望时，发现这段长城在群山之间，就像一个洞口，于是命名为“洞口边墙”。可当他回到朝廷时，觉得这个名字不妥。一天翻阅史书，他看到“铁马金戈仰天笑，弯弓箭扣射双雕”的句子，当即想到怀柔山中新修筑的长城形状颇似满弓扣箭，于是改称“箭扣边墙”，后改称“箭扣长城”。
箭扣长城海拔1141米，绵延约10千米，包含牛角边、正北楼、将军守关、天梯、鹰飞倒仰、北京结、九眼楼等，充分展现了长城的惊、险、奇、特、绝、野。晚清诗人刘庆堂曾形容箭扣长城“攀跻之难，殆过蜀道”，可见其险峻。例如，鹰飞倒仰段位于小火焰山东南，山势急转而下，约行800米，一峰突兀而起，北侧万丈悬崖，长城至此如巨龙腾空，直奔山顶，惊险异常，即使是老鹰飞到此都得仰面而飞，故人称此处为“鹰飞倒仰”。
箭扣长城因其险峻雄奇吸引了大量游客。未经允许私爬长城是违法行为，但仍有许多人以身犯险，在箭扣长城上踏出条土路，每走一步，碎砖往下掉落。再加上年久失修、风吹日晒，箭扣长城多处坍塌残损。鬼见愁段是箭扣长城上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攀爬点。这段长城墙体早已坍塌，形成一段巨大的缺口，只能从旁边的巨型山石上通过，但这块十几米高的山石上，除了一些纵向裂缝，几乎无“路”可寻。攀爬西缩脖楼段需要跨过处如同“绝壁”的岩石，身体悬在半空，脚下是幽深的山谷，从岩石一侧跨步转到另一侧，每个动作要在岩石上找到对应的支点，十分惊险……
2017年至2020年，箭扣长城进行了三期修缮工程，修复了近3000米的长城墙体和敌台。2021年第四期修缮工程开工，工程起自154号敌台，终点到162号敌台，修缮长度1678米。
这次正巧有机会跟着程永茂老师到正在修缮的箭扣长城第四期修缮现场学习。
第四期修缮工程的重点和难点都是154号敌台即“北京结”以下的台阶。这段台阶十分陡峭，与水平面的角度接近80度，地面砖基本无存，露出毛石地基，灌木丛生。此次修缮施工难度也很大。由于工程所在区域是严重缺水区，需要借用农村300米的深井提水，经四级扬水站，用柴油发电高山水泵输水，需要铺设近400米的管道。而且此段长城山高路险，运料需要三棒接力：第一棒是农用车倒料；第二棒是骡子驮料，驮到不能行走处设集中临时堆放点；第三棒就是人抬肩扛了，一块砖15千克，一次背两块砖，后背都能被磨破皮。一些坍塌滚落的条石散落在几十米深的沟底，就要靠爬坡架子、爬坡机、纹磨、人抬等倒运，归砌原位。
这其中最让人动容的，是这支修缮队伍成员平均年龄已达55岁，也被称为“五十勇士”。他们大多来自怀柔和河北省的山区，从小就生活在山里，能吃苦，且精通砌石垒墙的手艺。十八年来，他们从三四十岁的壮年汉子变成了50多岁的老师傅，现在一听有“修长城的活儿”，一周内就能聚齐队伍。他们说：“城里的高楼大厦有的是，万里长城可就一条，回家跟孙子说‘国歌里唱的长城是爷爷亲手修的’，这件事能说好几辈子！”修长城是他们一生的骄傲。箭扣长城段一般人徒手攀爬都很困难，而他们还要背着砖块，令人由心底生出敬意。
修长城不仅是体力活，还是技术活。长城修缮方式有多种，有抢险修缮，有复原修缮，也有为迎接游客而加装保护性设施。其中，抢险修缮的干预量最小，对历史信息的保留最充分。箭扣长城的抢险修缮以排除安全隐患、保证文物建筑安全为主要目的，在施工上坚持原本形制、原来做法、原有材料、原用工艺，即施工坚持“最小干预”和“不改变文物原状”原则。坚持“绣花”精神，正如程永茂老师所说：“修过跟没修一样，那就成功了。”
比如，长城上生长的野草，其根系生长有可能对长城本体造成破坏，导致城砖碎裂，但也正是草木塑造了野长城的“野”，所以说草也是让长城变成“长城公园”的重要一步。因此在修缮过程中，能保留的植被不轻易动。丁香叶忍冬是一种珍稀植物，目前全国仅发现几十株。丁香叶忍冬仅在海拔1000米左右的山上生存，这也正好就是长城的高度。在修缮过程中，文保人员发现了20余株丁香叶忍冬。在清理植被时，专家通过设计让丁香叶忍冬与周边的灌木、绿植相互依存，都被保留下来，将珍贵的丁香叶忍冬“藏”在里面，这样即使有些地方大家必须拉着树才能爬上来，也不至于伤害到藏在最里面的珍稀植物。
修缮中坚持尽量使用老砖，能不用新砖坚决不用，如需添配新砖则要选用优质传统工艺烧制的城砖、方砖。修长城用的青砖全部沿用明代传统方法烧制而成，包括踩泥、搬泥垛、扣砖坯、上架阴干、装入立式马蹄窑、烧窑看火、压水闷青等多道工序，如此严格要求以烧制出质量上乘、与现有长城城砖尺寸一致的砖料。
砌城砖对灰的要求非常高，特别是发灰。在黄花城小城加固修缮中，由于前期墙体垒砌块石进度快，砌城砖和铺地面砖急等用灰。但是古建“九浆十八灰”中的泼灰，最关键处在于熟化期，熟化期不足一个月则易引起墙体膨胀、灰面开裂。由于泼灰的闷制周期不够，程永茂老师要求立即停工，宁可延缓工期也要保证质量。同时每一块城砖都是手工修整，使用桐油掺和白灰勾缝，分别勾成“荞麦棱缝”或“泥鳅背缝”。城墙修好后，还得用阴坡的老土掺上水，一遍一遍地涂抹，保证修缮与历史记载、周围环境相协调，以保留长城的历史沧桑感。
近些年，北京还在积极探索长城保护的新路径。箭扣长城第四期修缮被称为“研究型修缮”：先进行考古，将考古成果提供给设计师，设计师根据成果报告进行方案设计，最后才施工。因此长城的修缮不仅是土建工程，还是研究型保护项目。
之前在进行长城修缮时，如果遇到坍塌的砖墙，施工人员会把它们清除，但其实每块砖都承载了历史。引入考古发掘后，专家学者会开展科学研究，分析其中蕴含的历史信息。长城考古跟古墓类考古差别明显，很难出现惊艳的文物。长城考古主要是为了明确古代建筑形制，探寻古人生活场景。在箭扣长城考古中，首次在北京长城的敌台顶部发现明代火坑和灶址等生活设施遗址，还发掘出锅、盘、碗、剪刀等生活化用具，还原了戍边将士的日常生活，增加了长城的烟火气息。
箭扣长城之前被称为“野长城”，但我们这次来，看到修缮后的长城已恢复了它作为“中华民族的精神脊梁”的尊严。程永茂老师带领他的“五十勇士”团队以“绣花”功夫修长城，其中蕴含着“随层”“随坡”“随弯”“随旧”“随残”的修缮学问，例如157号敌台拱券就是“随旧”的经典，真正做到了新旧难辨。
“十八蹬，高入天，鹰飞倒仰猴难攀，山高到底有多少，一个骨碌滚三天。”箭扣长城以险峻著称，这也就预示着修缮难度极高。一支平均年龄已达55岁的队伍，十八年来坚守在长城修缮一线，他们用年复一年的行动，诠释着新时代的“长城精神”。然而技艺需要传承，我们需要更多年轻人加入这支队伍，这样长城才能世代延续下去。
程永茂老师68岁，是兴隆门古建瓦作第16代传人。2023年，他在西栅子村长城维修队小院举办了一场拜师仪式，程永茂老师将瓦刀传给徒弟，同时也将保护长城的重任交到年轻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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