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选举中成长[下载]

从小到大，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缘不错。
所谓人缘，就是被大家接受的程度。我这个人一向不苟言笑，初次接触不免让人紧张，许多人竟然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与我的眼神对接。每听此言，都觉得自己特阴森；接触稍多，他们又说我这人其实挺和蔼的。前后反差之大，好像不是出自一人之口，我只好解嘲：面恶心善。
第一印象太重要了。而我给人的初次印象，好像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脸板得平平的，没有太多表情。这其实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法，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待人，只好以不变应万变。说到底，一个内心羞涩的人，期待的是被人发现，而非主动亮相，更不可能用什么方式引人注目了。
少年时代，我最怕当众发言，每遇被老师提问，定会面皮涨红、张口结舌，需费很大的努力才能让自己镇静下来，而必须回答的问题早已乱成一堆，其结果可想而知。因此，我对那些各种场合抢着发言，口齿伶俐、思路清晰的人素怀钦佩之心。这种状况随着年岁的增长和各种场合的历练已大有改观，但内心深处还是本能地拒绝当众发声——所有的即席开口，均为不得已而为之的强迫之举，而非我本愿。
这个社会却偏偏着重那些在不同场合都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人，判断一个人是否为社会精英的一大方法，便是看其有无临万人之上如入无人之境的能力，长于雄辩、挥斥方遒是为气势，旁征博引、自圆其说是为博学。在一个并非诸子百家的年代，纵横之士仍有着广阔的市场。在词语的土地上，谁的唇舌摇曳开成不败的花朵，谁就能赢得人心，谁就是骄子。
少年时想要赢得人心却要靠别的办法。一个班的同学来自不同的地方，男孩在一起首先要排个座次，看谁是老大、老二、老三，耍嘴皮子可不管用，靠的是摔胶，谁把谁赢了，谁的排名就会上去，如果不服气，拍拍身上的土再撕扭在一起，直到心服口服。从小学到高中，我的个子都没长起来，一直坐在最前排。别看我个子小，可跤摔得不错，除了几个发育过早的大个子挡道，我几乎所向披靡，几十个男生中至少被排在前五的位子，而身后自然就有了追随者，人五人六的感觉不错，看谁不顺眼了，伸手拨拉一下他的头也是常有的事，而且不会有谁提出异议。这是不成文的约定，大家都这么着，强者永远不会去考量弱者的感受，只要不是太过分，就不会爆发争斗。因此感觉自己的人缘也说得过去，谁让咱有底牌呢？
但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让我明白人缘的好坏和自我的感觉出入颇大。那是一次参加全校运动队的选拔，老师引进了一种我们从来没见过的方法：把全班同学的名字都写在黑板上，再每人发一张纸，以无记名的方式写下你认为可以当选的人，然后一个同学唱票，一个同学在名字后面画“正”字，累计看谁得到的“正”多，依次排列下来，取前几名，也许这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民主选举吧。
我的奔跑跳跃能力，同学中少有人能比，再加之不错的人缘，我信心满满，觉得参加校队肯定不会有太大问题。开始唱票，平日里嘈杂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所有人都挺紧张的。唱票的同学声音单调而空洞，倒是粉笔在黑板上画出的一道道竖横“哧哧”的像是刻在心上，白色的粉笔灰纷纷飘落，我从来没发现粉笔的书写那样惊心动魄。
显然，我得到的“正”字远没有我预期的那么多。我的手心开始出汗，在心里，我把平日里跟在我身后的兄弟们数了一遍，除了小头、大耳朵、黑雀等几个和我平日不太对付的家伙，我怎么也该过半数票啊。可是，我只得了十九票，彻底落选了。
在以后的多少年，每遇各种选举我都会无端地紧张，不管这选举是否与我有关。尤其是那种以获得多少“正”字为终极结果的选举，那一横一竖的笔画仿佛站立的腿和伸出的胳膊，谁踢了你一腿，谁拉了你一把，并不能看得清清楚楚。最可怕的是，每次选举结束，都会有人跑过来套近乎，告诉我他投了我的票，有时遇到我怀疑的目光，对方会咚咚拍着胸脯发誓：骗你是孙子！可是把这些支持者全部加在一起，往往大于我实际得到的“正”字，到底谁在撒谎呢？我能相信谁？选举后的一段时间，我总想在这些人的脸上找出答案。每遇到我的眼神，就会有人慌忙躲开，而我也颇以为找到了线索，可那些我心里有数、最不值得信任的几个人，有时却表现得极为坦然，对我充满怀疑的眼神视而不见。我知道最终是不会有结果的，但从此我也明白了：人心不可试。
在我的人生中，有过无数次选举与被选举，特别是一些关乎利益的选举，诸如三好学生、先进分子、新长征突击手、民族团结模范等等，选举一结束，我便赶紧溜之大吉。最怕遇到被选举人的微笑，哪怕是友善的目光，即使真的投了他的票，也心里打虚，生怕他怀疑你就是那个不让他过关的人之一。
一次选举，让人迅速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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