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元中都[下载]

在中国5000多年文明史中，因朝代更迭、中兴、纷乱而留的遗迹实在太多了，且为天下知者甚众，比如北京的元大都。相比之下，元中都就没这么高的知名度了。
久居京城的我，与元大都遗址近在咫尺，但过去的确没有听说过元中都。这在不得不承认自己寡闻之余，也因历史的烟尘在元中都遗址上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渐渐地人们不再知道它曾经的辉煌。其实，元朝建大都于北京之前，忽必烈在如今的正蓝旗建上都，并在那里继承大统，建都北京后，确立两都巡幸制。到后来元武宗海山继位，效仿先祖，在如今的张北建立了中都，于是元朝确立大都、中都、上都三都城为中心的政治格局。
元中都位于河北省张北县城西北十五公里处。前些年，虽然有农民居于遗址之上，却谁也说不出这些被风沙打磨发白了的城墙的来由，只是把村子叫作白城子村。长期以来，这里被史学界误认为是“北羊城”遗址，就是元代牲畜交易场所。有的村民小时候就听老人讲这墙有来历，但什么来历谁也不知道，后来住在里面的人都搬出来了。从1998年开始，文物部门对这一遗址进行勘探发掘，才对元中都进行了科学的认定。一段尘封的历史，悄然打开。
元中都是元世祖忽必烈的孙子元武宗海山所建，至正十八年（1358）宫阙被红巾军焚毁。这一带地处内蒙古高原与华北平原的过渡地带，古称旺兀察都，草肥水美，既有辽阔的坝上草原，又有肥沃的千里农田，是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重要的交汇点和结合点，又是重要的交通通道和军事重地。

某年初秋，有机会去了张家口一趟，在当地友人的极力推荐和劝说下，我走进了坝上草原，走进了向往已久的元中都。当时，坝上已进入了开镰收草的季节，四处漫溢着草的清香和瓜果的甘醇，一派天然的野趣，堪称绝妙的风光。寂寥的是荒草掩映中的啸天白玉螭首和七百年来飘荡在中都上空的雨雾清风，是远去的元朝杂沓的足音。凝视着这静静矗立的残垣断壁，默默诠释着这块斑驳土地上沧桑厚重的历史。草原上凉爽的微风，使我在残破的宫阙遗址上仿佛听到既往时代的声音，七百年前的中都渐渐灵动鲜活起来，草原由于成千上万马蹄的奔驰而颤动。
没有历史的记录，也没有现实的影像，元代的短命之都——中都究竟是怎样的一座帝都呢？它的原貌又是怎样的呢？
登上中都依然高大厚实的斑驳城墙，纵目四望，你就会发现武宗皇帝选择立都之地的慧眼和匠心。这里，背依形似老鼠的青青远山，坐拥鱼肥水美的草原明珠安固里淖，水草丰美，禽翔兽集。第一次路过这里的武宗皇帝眼前肯定一亮，一下子就找到了政治战略和精神家园的契合点。于是，渴望再造一个政治中心以巩固自己的执政地位并且通过中都成就与世祖忽必烈、成宗铁穆耳一样名垂其史的霸业欲望，促使武宗皇帝决定在这里修建中都。这里既可以培植蒙元王公盘马弯弓的尚武精神，不失草原黄金家族的虎狼威风，又可以避暑休闲修心养性，享受所有中原帝王能够享受的笙歌严舞，同时可以应付大都和上都城里经常不太稳定的政治风云，可谓一举多得。
在元中都的断壁残垣上，有一种并不为人们所注意的杂草，当地人称这种草在附近的几十里都没有，只有在元中都内生长，当地民间流传着“富贵草”的说法。它应该生长在高寒地区，与当地气候有些不相称，这样就形成了奇怪的现象，在白城子的夯土部分清一色地生长着这种草。有人推断，元中都当时建城时，夯土可能是从远方运来的。
据导游介绍，来这里旅游的人都喜欢弯下身子围着“富贵草”看个够、说个够，其中不乏萌生移植念头的人，或至少与它合个影沾点灵气，图个吉利。

元朝是被朱元璋的明军推翻的，那么，矗立在坝上草原的那个恢宏壮丽、殿堂高耸、气势巍峨的元中都是被谁夷平的呢？
答案什么版本都有，有皇室兄弟之争而废之说，也有另一传说是红巾军烧毁了元中都。
残阳照着元中都废墟上的断墙，照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与外界的战争和宫廷内讧，照着一段段苍茫史事。大德十一年正月，元朝第五代皇帝铁穆耳（也就是海山的父亲）病逝，因走得匆忙，连皇位继承人也没有来得及敲定。当皇冠落到了海山兄弟头上之时，两人表面上互相推辞一番之后，母亲将两个儿子的“皇命”进行推算，结果海山因命不好要让其第继位。长年统兵的海山心中不服，率三路大军进发大都。慑于军威，母亲表达了“诸王群臣推戴之意”。于是海山以胜利者的姿态在上都大安登上了皇位，并立弟弟为“皇太子”，“约定”兄弟叔侄，世世相承。
穿越千年的烟霭，去勾起跨越时空的那份凄凉，直接感受到的是元中都的悲哀、颤抖。
的确，海山的登基是元朝国运的一个分水岭，开始走上了腐朽与昏庸的快车道。海山皇帝在位总共不到四年，而元朝官僚机构之膨胀和吏治之腐败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中都工程不但耗资巨大而且劳役繁重，“死于木石者甚多”。
人类在驯服了一切飞禽走兽时，却很难驯服自己。为了权力，不知上演了多少刀光剑影、征伐战乱、血溅宫廷的活剧，字里行间充满着血腥之气。失败者自然为权力而殉葬了，胜利者有时也成了权力供桌上的祭品。
就在国库告急、民怨沸天、朝谏不绝之际，武宗于1311年初出人意料地猝死于大都玉德殿，时年31岁，中都成为这位年轻皇帝未了的遗愿。武宗死后不到三天，他的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以武宗册立的“皇太子”身份，从东宫入主朝政，下令罢黜垄断治国大权的尚书省。过了四天，又将尚书省的主要五名官员全部诛杀——表面上和平继位的“武仁授受”，实质上也充满了血腥。武宗死后十二天，尚未登基的皇太子就断然下令“罢城中都”，随后撤销了所有相关机构，中都的兴建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天历二年（1329），已经称帝的文宗图帖睦尔与其兄和世瑓产生争斗，两人皆为海山的儿子，为夺取帝位发生激烈争斗。文宗图帖睦尔以将帝位让给和世瑓为由，将之从漠北骗回，和世瑓得帝位后高兴返回，但是在元中都的行宫，却上演了兄弟相残的一幕。
《元史》记载：“丙戍，帝人见，明宗（和世瑓）宴帝及诸王、大臣于行殿。庚寅，明宗崩，帝人临哭尽哀。燕铁木儿以明宗后之命，奉皇帝宝授于帝，遂还。”元中都可以说是从这时被冷落的，后来日益毁颓至明时，名为“沙城”了。
面对着莽莽无边的草原，一片无声的葱绿，听着一个个用动听的声音讲述的动听故事，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优怅，如同凉泉在心头旋流。

颇有意味的是，在中都修建六十年后的1368年，武宗的孙子顺帝逃跑来到这里，他是中都惨淡经营半个世纪后迎来的最后一位元朝皇帝。元顺帝逃到中都的时候，中都已经在十年前被北上的红巾军焚烧过一次，宫阙万间付之一炬，残砖烂瓦狼藉遍地。顺帝回天无力，仰天长叹，仓皇北逃，最终死在了漠北草原。
王朝的悲剧演化成顺帝的个人悲剧，也演化成中都彻底衰落的悲剧。这座兼具农牧文明的元代都城昙花一现，历时短暂，却见证着大元王朝的国运中衰与皇族争权的那段史实。如今，只有漠漠黄沙和簇簇白草，为后人守护着这座丰厚的文化遗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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