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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5-12-7 20:16
巍巍雁门[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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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时间:2025-12-7 20:17
大约20年前,为考察雁门关的战争史,我第一次去了雁门关。雁门关在代县县城以北约20公里处,位于云中山和雁门山两山之间,自古属咽喉要道,兵家必争之地。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病书》中描述其形势:“重峦叠嶂,霞举云飞,两山对峙,其形如门,而蜚雁出于其间。”因而古人名为“雁门”。还有种说法来自《雁门关志》:“代山高峻,鸟飞不越,中有一缺,鸿雁往来。代多鹰隼,雁过被害,惧其门不敢过,呼为雁门。雁欲过此山中,衔芦一枝,然后敢过。鹰隼见而惧之,不敢捕。雁得过山,即弃芦枝。因以名焉。”总而言之,都是在形容其高峻险拔。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120师358旅716团利用这个天险两次设伏打击日寇,突破了“兵不重伏”的用兵原则,在军事史上留下一段佳话。
“雁门”之名,最早见于《山海经》,原指位于今阳高县的雁门山。战国时赵武灵王破林胡、楼烦后,于其地取雁门山之名设雁门郡。后秦朝再设雁门郡,郡治迁至今天朔州右玉,郡内巨镇勾注山取代了阳高县雁门山。勾注山原有勾注塞,即《吕氏春秋》中所言“天下九塞,勾注其一”,于是也被称为雁门塞。“塞”是“关”的异称,两者意思一样的。《魏书》记载,北魏明元帝曾巡幸雁门关,并遥祭恒山。可见最晚在北魏时,雁门关已成为通称。 雁门关不是一座关,而是一个拥有双关的军事防卫体系,历史上被称为西陉关、东陉关。勾注山岭西为西陉关,岭东为东陉关,两关通过长城连为一体,互为倚仗。根据防卫重点的不同,宋以前以西陉关为主,东陉关辅之,宋以后则以东陉关为主,西陉关次之。20世纪90年代,山西大学靳生禾教授、太原师范学院谢鸿喜教授经实地勘察,最终确定在今天雁门关西南5公里处、代县白草口乡和太和岭乡之间的分水岭上,当地民间俗称“铁裹门”的山口,即古雁门关西陉关遗址。今天所俗称的雁门关是东陉关。 东陉关在唐朝平定安史之乱的战争中作用得到凸显,到宋朝时,燕云十六州丧失,东陉关比西陉关更靠北,直面辽的军事威胁,因此成为宋朝北部边防最重要的关口。明朝时,为应对蒙古南侵,设立了九边重镇,东陉关,或者说雁门关为其中之一,且地位愈加重要。明末曾任兵部职方司郎中的徐日久在其《五边典则》中说:“国家西北藩篱,失大同,而代州雁门次之……雁门既固,则山西之地可保无虞矣!”自洪武七年(1374年)修筑关城后,明朝建立并逐步完善了一个以雁门关关城为核心,各隘口、堡寨、烽隧以及边墙为辅助的严密防御体系,对边防稳固发挥了重要作用。光绪《山西通志》记载:“洪武初,以地密迩云、朔,接壤沙漠,于代州置振武卫,辖6000户所,乃即州北40里置雁门关。关外大石墙三道,小石墙25道。北为广武站。隘口十八……各有堡。”光绪《代州志》亦载:“(雁门关)关城周二里有奇,傍山就险,屹为巨防。” 清兵入关后,雁门关成为内陆普通隘口。军事上的意义既然不再,自然也不会再被格外用心维护,雁门关就此衰败,关地荒废,边墙倾塌,虽然同治年间得以重修,也只是卿存古迹而已,甚少有人再想起它“九塞尊崇第一关”的显赫。 我去时,雁门关刚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还没有成为旅游景点,且不说游客稀少,代县县城到雁门关连公共交通都没有。我在县城找了辆出租车,司机师傅还不太情愿去,说回来要空跑。我也担心回来不好再找车,索性将车包了下来,拜托师傅拉我这一趟。 出了县城,走上了颠簸的乡间道路,走着走着,车停在了山脚。 师傅和我说,车只能到这儿,得自个儿走上去了。 那段路并不长,也并不陡,虽然是砂石路,但也不难走,普普通通的一段山路而已。唯一的记忆是静。除了山风的呼啸和自己的呼吸声,竟然一点儿别的声音也没有。 那会儿已是深秋,山上的绿色已经褪去,显露着枯草和黄土的颜色。越往上走,越显荒凉,连山路上偶然能见到的巴掌大的庄稼地也没有了。这样的千古雄关,竟这样寂寞。我有些可惜,但也知道这是正常的——作为因战争而生的关隘,承平日久,寂寞是难免的。 没有走多远,转过一个弯,一座高大的关楼就卡在山口间。关楼两侧是两道长城的城墙,一直延伸向山上,延伸向不可见的远方。虽然包砖已经没了,间或还有坍圮的地方,但城墙依然像是两只强壮的胳膊环抱着这片土地。这样的姿态,已有五六百年。 关楼保存得还算完好,然而荒草萋萋,明显好久没人收拾,灰檐黑瓦,墙壁斑驳,即使是在明媚的阳光下,也显出几分暮色,就像一个退出战场多年的老兵。但是天穹之下的巨大身影和关楼上“中华第一关”的巨匾,又给人以孤高绝傲的感觉,像是那老兵眼神里偶然透露出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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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时间:2025-12-7 20:17
建筑总有着自己的气质,雁门关的这种气质,是那些守关人给它浸染的。
一个个才具超人、忠贞不贰、功勋卓著的名将,没有死在向前冲锋的路上,却死在了阴谋、嫉妒、猜忌、偏狭之下,读史至此,每每扼腕叹息。 更多死去的士兵,却虚化为“数百”“数千”“万骑”中无人知晓、无人记得的一个。他们也活过,有自己或喜或悲的故事,也有自己的荣耀和梦想,但2000多年过后,都消散在历史的烟云中,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 从山上下来,我和司机师傅说起了这点儿遗憾。不想师傅说离雁门关不远有一片墓地,传说是汉朝的墓,而且是雁门关戍边将士的墓。我赶紧催着师傅去看。 这片墓在雁门关西北十来里处,已经出了代县,到了山阴县地界。墓就在公路旁,车辆来来往往,却没有人停留。要不是有当地人带着,连我也注意不到——那就是些大土堆而已。一个一个的大土堆,散布在长满了荒草和灌木的田野上,占据了好几里的地方。这些墓多数很矮,只有一人多高,最高的也只有两三层楼高。师傅说,那可能是将军墓。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那些墓中间,偶尔还会被鼠洞、兔穴什么的绊一下——希望那不是盗洞。但走来走去,我没发现一块墓碑或者任何有标识的东西。我更加遗憾了。他们确实留下了一些印迹,但对于2000多年后的我来说,他们还是像这塞北的风一样,只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却看不见一点儿踪影。 当然,他们大抵是在乎的。他们已经和身后的雁门关融为一体,成了那座雄关看不见却最重要的一部分。他们生前就在雁门关抵御敌人,就是死了,还要在雁门关下守望,生死不渝。 回来后查阅资料发现,原来这片墓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为广武汉墓群。初步的考古发掘证明,这片墓是东汉的,但不属于戍边将士,这其实是广武城中富户的墓——戍边的将士,真的什么都没留下。他们肯定走过雁门关城门中的青石路,然而,尽管我们能看见清晰的车辙,但终究无法确定是谁的印迹。 那条路上,走过太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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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时间:2025-12-7 20:19
雁门关关城下,有一块石碑,立于乾隆36年(1771)三月。内容为:“正堂禁示:雁门关北路紧靠山崖,往来车辆不能并行,屡起争端,为商民之累。本州相度形势,于东陲另开车道,凡南来车辆于东路行走,北来车辆从西路径由。不得故违,干咎未便。特示。”这是代州州府衙门的公告,起因是雁门关道狭窄,来往车辆因抢路屡有争端,于是官府不仅开辟道路,还特意规定了相向车辆的行走方式。从这告示不难看出当时雁门关道商民往来之频繁和商贸之发达。
清朝康熙中晚期后,蒙古地区局势趋于稳定。为改变草原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清政府鼓励内地居民去蒙古地区耕种、经商。这便是民间俗称的“走口外”。这个“口”意为“关口”,通常分为东口张家口和西口杀虎口。不论是去东口还是西口,走口外非得经过雁门关。 关外不远的黄花梁上有一个叫旗道地的地方,有三个岔口,走口外的人在那儿分别,去寻找自己的乐土——经大同、阳高、天镇去东口,经左云、右玉去西口,然后便到蒙古大草原。到乾隆年间,走口外的人越来越多,由此才出现了雁门关的那块“交通规则”碑。忻州、代州靠近口外,有地利之便,加之两州本身人口益繁地狭且瘠,生活艰难,去口外讨生活的动力和愿望非常强。他们春去秋回,被称为“雁行客”,不仅养活家中老弱,由此致富者也非常多。乾隆26年(1761),归化城设关,忻代州民更加活跃,形成了著名的“忻代商帮”。众所周知,作为明清时期最大商帮,晋商晋中籍商人是大多数,而忻代商人仅次于晋中商人,是晋商在蒙疆的第二大群体。 忻、代州商人和晋中商人一样,从运输业和日用杂货业起家,有些人积累财富后开始经营粮食和茶叶,实力更加壮大后,又涉足当铺、票号这些行业。百年集聚,忻代商人在某些地方甚至要超过晋中商人。开玩笑地说,雁门关发生了那么多次战争,忻代州民把2000多年战场经验用在商场之上,自然是无往不利。 令人惊讶的是,雁门关的这条商贸之路出现得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早。 1989年,杨伯达首次提出“玉石之路”这一构想,他把从和田向东专门运输和田玉的道路称为“玉石之路”或“昆山玉路”。这条玉石之路向东由新疆进入甘肃,经宁夏、陕西进入河南;向西由新疆进入乌兹别克斯坦到欧亚各国。所谓丝绸之路,是因为中原向外输送的标志性产品是丝绸,域外自然会称之为丝绸之路,而中原最想得到的来自新疆的珍奇却是玉石,所以称之为玉石之路。这只是视角的不同而已。商代妇好墓中发现的和田玉制作的各种玉器,证明了这条玉石之路的存在。 雁门关是这条玉石之路的重要节点。新疆和田玉由玉门关踏上去往中原之路,玉门关正是因此得名。一路东行,两次渡过黄河,最后到达雁门关。雁门关是蒙古草原和中原的分界线,也是玉石之路进入中原的最后一个关口。进了雁门关,穿过山西的一系列盆地,向南可抵湘楚,向东可至豫鲁。妇好墓中的和田玉,很有可能就是由此而来。而《穆天子传》中说,周穆王西巡,从洛阳出发,渡过黄河,进入山西,然后又渡过漳水,向北行进,跨过滹沱河,过了古雁门关,由此西行,一直走到昆仑“群玉之山”,“取玉石版三乘”“玉器服物”“载玉万只”。千年后,汉朝张骞“凿空西域”,开通丝绸之路,正是随着玉石之路的指引,才能到达西域各国。 雁门关见证了丝绸和玉石的往来,也见证了民族的交流和融合。玉石之路后,是丝绸之路;丝绸之路后,是晋商的万里茶路。其时雁门关亦是晋商从万里茶路贩运茶叶前往蒙古大草原的唯一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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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时间:2025-12-7 20:19
不到雁门关,不知三晋形胜;不到雁门关,不知山河壮美。
2023年夏天,找到一个机会,又一次来到雁门关。 我几乎已经认不出它了。当年来雁门关,只有破败的关城和李牧祠前的旗杆、石狮。而这一次,雁门关几乎恢复到明朝全盛时的样子,甚至更加壮观。 不用再从沙石路走上去了,车直接能开到景区大门前。景区大门是依照明嘉靖年间的关城城门复建,门匾上写的是“明月楼”,容易让人想起张若虚的诗“何处相思明月楼”。如今,哪怕“我之所思在雁门”,也不用“路远莫致倚增叹”了。 随着人流走进景区,就是雁门关村。村民都已搬迁,村中房子都按照明清建筑的样子整修,并建成了一条民俗风情街,叫“边贸街”,街两旁摆放着旅游纪念品,也有当地的美食小吃。街两头有牌楼,一写“达北漠”,一写“通南江”——正如前述,这样的描述其实还有些保守。 走过边贸街,就是雁门关景区的核心区域了。瓮城、天险门、地利门、宁边楼等都已复建,关城巍峨,楼台宏伟,不负这一座千古雄关。 天险门是关城主城门,“中华第一关”的巨匾还挂在上面,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当年见过的那一块。城门门额上有“天险”二字传说是武则天所书。 再次登上关楼,心境和20年前大不一样。只见满目苍翠,群峰叠嶂,长城蜿蜒,雁塔峭立,气象壮阔,而在雄浑的雁楼下,游客欢声笑语,孩子追逐打闹,给这古朴的景区添了几分生气。我不由想着,若雁门关有知,也该为这盛世景象而赞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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