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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岁“丝路画家”耿玉琨:一生绘尽丝路花雨[下载]computer2014 发表在 荷韵轻香|散文 华声论坛 https://bbs.voc.com.cn/forum-5-1.html
91岁“丝路画家”耿玉琨,人生最不缺的就是故事和友谊。
自1975年始,耿玉琨和老伴赵以雄先后20多次踏上丝绸之路,历经千难万阻和生死险境,走过8个国家、238个城市,行程50多万公里,创作近万幅作品。他们是中国最早环行塔克拉玛干沙漠考察写生的画家,也是中国美术界唯一全线考察了国内外丝绸之路的画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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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耿玉琨和赵以雄考入中央美术学院,成为同班同学。耿玉琨是班上唯一的女生,赵以雄是班长,也是耿玉琨走进校园认识的第一个男生。爱情对于那时的耿玉琨来说,就是“和他一起画素描、写生,很自然”。渐渐地,同学成为恋人。五年后,他们领到毕业证,也领了结婚证,在教室里举办了简单的婚礼。
他们在专业上不断精进,却受时代所限,未能纵情画笔。两人一度很消沉,身心俱惫。 赵以雄从故纸堆中翻出《资治通鉴》《史记》等书,在燕山深处的工厂附近租了一间农房,白天当钳工,晚上躲入小屋读史。他读到古老的东方文化,通过张骞、斑超开通的西域之路,与西方的古罗马文明沟通交流。这条被誉为沟通东西方文明的丝绸之路,曾引起国外专家学者的考察热,但在当时的中国几乎受关注度不高。 何不以画笔捕捉古老丝路的余晖?梦想的种子在赵以雄的心底生根发芽。 1975年,中国历史博物馆约请赵以雄绘制一幅《天山》油画,他趁机做了第一次丝路考察。大漠风光、雪山草原、古老烽燧、佛寺古塞令他激动不已,回家后就和耿玉琨商量,想再去丝路走一趟,两人一拍即合。 1975年9月,两人从北京出发,坐了四天四夜火车到达乌鲁木齐,再去天山南北、伊犁昭苏、吐鲁番、咯什等地写生。在那里,他们饱览丝路沿途风光,吮吸大自然的养分。耿玉琨记得,跟随考古队进入高昌古城时,他们立即被壮观的遗迹所吸引。考古队长边走边指着遗迹娓娓道来:这是城墙,那是店铺;这里是羊圈,那里是军队的操练场;还有衙署、监狱、作坊、庙宇……随处可见椽子、栅栏的残余,还可以看到席子、陶器、铁器,以及残破的家具。 两人恍若穿越时空,回到千年前的丝绸古道。“历史太博大深邃了,而这一条古道,正是时空交错的触点。它包含着令人神往的大量信息,等待着一个有缘人的破译和传承,而我好像就是那个有缘的幸运儿。”赵以雄曾如此讲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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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耿玉琨和赵以雄由库尔勒出发,环行塔克拉玛干沙漠考察。耿玉琨回忆,到民丰县后,他们决定到沙漠腹地100公里的大麻扎去写生。乘坐的拖拉机时行时坏,他们索性跳了下来,转而步行。“太阳逐渐升起,我们也越走越暖和,兴致也高了起来,我还不时唱上几句王洛宾的歌,有一种征服大漠,与先人同路的爱情。”耿玉琨说。
但很快,他们就领略到沙漠的可怕。地平线上浮起一层深褐色土雾,打着旋升腾,“顶天立地”,从远方急速朝他们卷来。两人吓得发抖,赵以雄拉起耿玉琨向低矮处奔去。眼看着高大的沙丘一米一米削去,轰隆隆向他们疾扫过来,“像皮鞭抽在身上”,耿玉琨的口鼻被风沙呛住透不过气来,身体开始抽搐。“老赵脱下衣服一把蒙在我的头上,随后他也把头伸进来。”耿玉琨回忆,一个小时后,风势弱了下去,两人钻出衣服,发现身边沙丘统统不见了,“一具被岁月和风沙残蚀的骨架,显露出来……” 这样的惊险时刻,他们遇到过几十次。“当然害怕。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我们是考察,不是冒险。”耿玉琨夫妇在一次采访中坦言,“但那种向往是抑制不住的,只要还有没走过的丝路地点,我们就渴望前去,在做决定时,我们往往想的是可能而不是危险。碰到了,想办法,但不会后悔。因为我们做的是自己最愿意、最向往的事。” “环塔”归来,已是除夕夜。耿玉琨夫妇到达敦煌,见到了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被誉为“敦煌守护神”的常书鸿。得知他们刚刚环行完塔克玛干沙漠,常书鸿兴奋不已,在灯下眯着眼睛看了他们一幅又一幅画作,爱不释手。常书鸿说,自己此前一直想环塔克拉玛干沙漠旅行,因为身体不允许,最终没有成行。“真羡慕你们,你们是环行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第一批画家,美术史应该给你们记上一笔。以后你们就走丝绸之路,就做丝路画家。” “丝路画家”,这给了耿玉琨夫妇极大的信心。他们下定决心,把丝绸之路的研究与绘画作为终生的事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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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次出行,短则数月,长则两年多。每次回来,川资耗尽、画具用光,换回的是大批画作。赵以雄曾说:“真正踏上丝绸之路,你才会对它肃然起敬,它有神奇的魅力,使你离去复来。”
丝绸之路上的很多遗迹受到风沙侵蚀、现代开发的破坏在迅速消失。“踏遍丝路,画绝丝路”的使命感,让耿玉琨夫妇成为马不停蹄的旅人。 1989年秋,为全面考察丝路,耿玉琨夫妇自筹经费,买了一辆吉普车。吉普车成了他们临时的家,还有了一个昵称“银驹”。夫妇俩开车赶路,停车作画,大半时间吃住在车上。 路上,赵以雄像一个老司机,耿玉琨则像一个地道农妇。赵以雄负责开车,耿玉琨负责记路、问路。有时候她跳下车时不小心摔个跟头,赵以雄担心她受伤,“生气得不得了”。 “银驹”见证了他们的万千惊险。1990年,从安多去当雄的路上,车坏了。赵以雄停下修车,耿玉琨找角度准备画速写,突然看到百米外有个东西猛地向她冲来。“这不是雪豹吗?”耿玉琨转身狂奔。“赵以雄——快上车!”她边跑边喊,速写本飞了,鞋子也掉了一只,两人同时钻进车。刚关上门,听到外面“砰”一声,扭头一看,一只雪豹扑到车门前。雪豹围着车不停打转、扑门,“银驹”左摇右晃。绝望中,一辆军用卡车停在他们面前,雪豹吓跑了。下来三名军人,问过事情缘由后,帮他们修好了汽车。 去拉萨途中,耿玉琨晚上睡得沉,赵以雄害怕她在睡梦中缺氧“睡过去”,不时叫喊:“耿玉琨!耿玉琨,你还活着吗?”“活着呢。”耿玉琨应声。 路上赵以雄的一句话,让耿玉琨“终生难忘”:“你要是在这条路上死了,我就把你的骨灰放在副驾座上,继续把丝绸之路走完,再带你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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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耿玉琨和赵以雄其实超越了画家的界限,他们做的是历史学家、考古学家的事。
耿玉琨夫妇曾在和田发现许多洞窟遗址,却鲜见壁画,反倒有许多被盗掠的墙壁遗迹。为了考察新疆壁画,他们专门在1985年进行了一次壁画之旅,但看到的壁画却不多,也不够精美。 为什么同一条丝绸之路,在敦煌有那样举世无双的壁画,在新疆却少见踪迹?带着问题回到北京,他们翻查历史资料,请教美术史专家,又去考古所拜访相关专家,了解到经过历史上数次劫掠,新疆境内的壁画已所剩无几。 耿玉琨夫妇请考古所的同志帮助收集流散海外的丝绸之路壁画资料。拿到资料时,二人被那些精美、壮观的壁画深深震撼,反复翻阅,“无可救药深陷其中”。得知他们决定把这些流散海外的壁画临摹下来,考古所的专家瞪大了眼睛:“你们知道这项工作量有多大吗?” 冬去春来,四季交替,两人用了整整两年时间,临摹了1700张壁画。有时一幅壁画中有上百个人物;有时临一张大画,光画佛像衣服上繁复的线条与装饰就要用十天时间。“我们每天沉浸在古老的壁画世界中,庆幸自己获得这么丰厚的艺术滋养。几乎不知道窗外正在发生什么。”耿玉琨说。 改革开放后,很多画家“卖画致富”,耿玉琨夫妇却沉迷于与戈壁瀚海、大漠流沙、冰峰雪岭相伴,与莽莽苍穹、千年史迹对话。他们拿着北京画院五六十元的工资,另外借助在沿途各地“讲学”“勤工俭画”,支持丝路之旅的开销。 对于这些画,他们从未想过要出售,包括去日本办画展时,也拒绝了所有画廊老板。“很多人说我们挺傻的。但这么多年了,我们情系丝路,生活都是最普通最平常的,好像没有那么多需求,不需要那么多钱。我们也不是古板到绝不出售的地步,只是觉得这里一张、那里一张,就像分割了我们的血肉与生命一样,很不舒服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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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之路上,耿玉琨夫妇一路领略大山大河大漠的风光,也收获了比风景更动人的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和温暖。
在伊犁果子沟写生时的一个早上,两人在招待所路边打太极拳,路过的维吾尔族老乡打起手鼓为他们伴奏,手鼓的鼓点越打越欢快,太极拳也就走形了。欢乐在空气中发酵,到处扩散、蔓延。 友谊在真心实意的灌溉下开出惊喜的花。在玉门镇邮局等待前往公婆泉的汽车时,耿玉琨与当地邮差成为“忘年交”。那个小伙与耿玉琨一样,有练毛笔字的爱好,耿玉琨回北京后便四处为他搜罗书法字帖寄去。小伙则将天鹅的羽毛装进信封,不远万里寄到耿玉琨手中。 赴日本开《丝绸古道行》展览、同时沿遣唐使路线考察时,耿玉琨夫妇结识了和田文子夫人,一位热爱中国文化的日本老人。她做得一手地道中国菜,还能自如书写汉字。为报答她的热情招待,耿玉琨夫妇为她寄去丝路写生画作,和田夫人的回信提及,她将画作挂在家中,很是珍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耿玉琨与他们都还保持着书信往来,成为多年的朋友。 是什么支撑耿玉琨、赵以雄“志坚行苦”?“因为我们的画笔上承载着那么多人的关照。”耿玉琨说。 丝绸之路太长,但人生太短,当耿玉琨、赵以雄告别丝路回到家,已经是古稀之年。赵以雄晚年遗憾,“回来得太晚”——没来得及将带回来的丰富资料进行再创作转换成思想,他就病了。 一辈子无儿无女,耿玉琨和赵以雄将出生入死、从时间手里“抢”来的画作视为自己的“孩子”。晚年,他们为这些“孩子”能找一个好归宿而费尽周折。“我们深知这些‘孩子’并不属于我们,他们是社会的,是人类的,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建一座丝绸之路艺术馆,把这些‘孩子’免费给大家看。”耿玉琨说。 赵以雄2019年11月去世后,耿玉琨在门头沟山上的画室独自生活了三年。很多人曾担心耿玉琨会因老伴去世过度伤心影响健康。“他们不知道,老伴离开时,握着我的手,含着泪却说不出……”耿玉琨豁达开朗,唯有谈到此事时黯然落泪,“我知道他是心有不甘,他看不到‘孩子们’展现出去的那一天。所以我要坚强地活着,完成我们最大的心愿,给我们的丝路梦想画上句号。” 一年多前,耿玉琨投身自媒体,她在抖音上分享自己和老伴的丝路故事与画作,很多年轻人被圈粉。“这不就是我们的初衷吗?”新媒体,给老人带来很多挑战、探索和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