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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纵论中西全史(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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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时间:2025-7-2 10:52
【192】独尊儒术(下)
我们上文说过,几百年来,儒门的势力一直不小。董仲舒到底是凭什么从万千儒生当中脱颖而出,一举赢得汉武帝的赏识呢? 这恐怕主要归功于他对儒家思想的改造。 这个改造当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给儒学赋予了更强的宗教意味。 我们在第5、6节分析过宗教产生的原因。它是安一抚人类心灵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 历史写到现在,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古文明世界里,宗教在维护一个国家的统治当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埃及、苏美尔-巴比伦、印度、波斯、奥尓梅克,莫不如此。 而在这众多文明古国当中,只有两个例外。一个是希腊,另一个是中国。 这两个文明地区的人们,没有那种比较纯粹的神祗崇拜。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希腊文明与中华文明具有极高的思想水准,才能用它们特有的思维方式去取代宗教的功用。 事实上,这是一种十分奇特的文明现象。对于人类来说,理解哲学总不及皈依宗教那般方便快捷。在人类的心理上,相信神总比相信自己更容易得到解脱。 因此,在中国的春秋战国和希腊的黄金时代这两大人类思想高一潮过去之后,哲学又渐渐抵挡不住宗教了。此时的希腊已经沦为罗马的一个行省,并将在日后与罗马帝国一起融入基督教世界。 而在中国,董仲舒也正是做了一件把哲学宗教化的事情。 中国的文化传统中有神么?我们说,当然有了。上至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下至灶王一爷、财神爷,咱们的神仙比哪个文化都不少。 可中国人有几个真正信他们呢?很少。他们都不能算是宗教一性一的神祗。 但有一个神,在中国人心目中却极其神圣,至高无上,不可替代。 它的名字,叫做“天”。 天的名字,几乎在中国每一部先秦经典里面都频频出现。 从《周易》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到《论语》的“吾谁欺,欺天乎”;从《老子》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到《荀子》的“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从《诗经》的“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到《楚辞》的“天命反侧,何罚何佑”…… 可见,天的形象,在中国人心目中是根深蒂固的。任何一个文明里面,头顶上的天空都不具备像中华文明这么丰富而深刻的内涵。 结果,董仲舒敏锐地看出了“天”的意义:这是中国文化传统中最有潜力成为神祗的力量。 于是,他把战国时期开始盛行的具有神秘色彩的一陰一陽一、五行学说大幅添加到了儒家学说当中,从而开创了他那个著名的天人感应学说。 其实严格来说,“开创”这个词也不准确。战国时代中国出现了一部著名的医书《黄帝内经》,里面就大量地将一陰一陽一五行学说应用于人一体,天人感应之说随处可见。甚至董仲舒学说里很多地方有明显的继承痕迹。 我们来看一小段例子: 天有日月,人有两目。地有九州,人有九窍。天有风雨,人有喜怒。天有雷电,人有音声。天有四时,人有四肢。天有五音,人有五脏。天有六律,人有六腑。天有冬夏,人有寒热。……岁有三百六十五日,人有三百六十五节。 ——《黄帝内经·灵枢·邪客》 人有三百六十五节,偶天之数也;形体骨肉,偶地之厚也;上有耳目聪明,日月之象也;体有空窍理脉,川谷之象也;心有哀乐喜怒,神气之类也;……内有五脏,副五行数也;外有四肢,副四时数也;占视占瞑,副昼夜也;占刚占柔,副冬夏也;占哀占乐,副一陰一陽一也。 ——董仲舒《春秋繁露·人副天数》 这么看,董仲舒的理论也没有多么强的原创一性一。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理论出现的时机极其合适。他把偏重于玄学的一陰一陽一学说、偏重于医学的《内经》理论,全部都扩展到哲学领域,给儒家学说铺上了一层浓重的宗教色彩。 “天”的地位,自此更加至高无上。而且所有儒家理论,都因为有了“天”的支持,而更加不可撼动。 比如说他提出的那个著名的“三纲五常”理论。 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五常:仁、义、礼、智、信。 本来,这跟周公提出的以礼治国和孔子提出的那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并没有什么区别。可在周公和孔子那里,这些都是比较自然的制度或道德规范,到了董仲舒这儿,他给这些理论做了许多跟“天”有关的神圣包装,这些教条便成了不可动摇的真理。 是什么力量可以让“君教臣死,臣不得不死;父教子亡,子不得不亡”?答案只有一个——宗教。(我们可以回想一下第24节亚伯拉罕献祭的故事。)虽说这句极端的话并不是董仲舒说的,但董仲舒的确奠定了君臣父子这套绝对纲常伦理的理论基石。 这样一套完美的用宗教统治人心的理论,身为统治者,岂有不欢迎的道理?虽然身为儒家传人,董仲舒给君王提出了不少德行上的限制。可这点限制跟它的功用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我要是汉武帝,我也会来一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明确写道:“尊者取尊号,卑者取卑号。故德侔天地者,皇天佑而子之,号称天子。” 天子之名,是皇帝最耀眼的封号,是皇帝权威最有力的支持。 中国终于也跟埃及、巴比伦、亚述、波斯一样,走上了君权神授的道路。所不同的,只是在中国强大的哲学传统和儒家深厚的历史积淀下,董仲舒所编织的这套体系更庞大、更完整、更一精一深、更具威力。 九百年前,周公设计了那个美妙的笼子。中国人刚刚打破它,马上又钻进了董仲舒这个更华美更结实的笼子。 这一关,就是两千年。 下面就有个问题了:关在笼子里,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使用了“笼子”这个词,可能多少带了点感一情一色彩,颇有点拘束、禁锢的意思。那么我换个词,“房子”怎么样?笼子和房子究竟有什么区别? 房子对于人类来说,早已超越了遮风挡雨、取暖避寒的功能。它最大程度上解决了人类的安全感问题。人们熟悉它、一爱一惜它、眷恋它,于是给它起了一个很温情的名字——家。 其实笼子也是一个家。世界上所有的宗教也都是一个家。它们提一供的,是人类心灵的终极归宿。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宗教的世界,这也是为什么周公、孔子、董仲舒的思想能够从一问世起就广受欢迎,这也是为什么儒学能够贯穿中国历史两千多年,长盛不衰。 近一段时间社会上又掀起了一小股《论语》热。大家仔细品品《论语》,品品儒家学说,应该能够体会到其中的温暖、安宁与和谐。跟清远的道家、严肃的墨家、冷峻的法家相比,儒家更有理由称霸中国思想界。 其终极的原因就是:我们需要一个家。 事实是,接下来的两千年里,笼子里的中国文明,差不多有半数时间领先世界。 事实是,接下来的两千年里,笼子里的中国历史,辉煌灿烂,一精一彩纷呈。 自一个世纪前的新文化运动以来,我们又处在一个刚刚打破儒学笼子的时代。因此,对于那套笼子体系,我们不免总想到它的负面意义,就像刚刚从秦法中挣扎出来的汉人一样。 但如果我们耐心地重走两千年,再顺便睁眼看看同时代其它地方的文明进程,就会发现,这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政治成就、哲学成就、甚至宗教成就。 而儒家思想刚刚兴起的汉王朝,马上也将迎来它的鼎盛时期。这其中最伟大的成就,莫过于边境的平定,疆土的翻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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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时间:2025-7-2 10:53
【193】匈奴之患
公元前2世纪中叶的汉朝,正在一步一步地向它的顶峰迈进。可与此同时,它的北邻匈奴人,却并没有因此而消停下来。 我们先把镜头拉到长城以北,看看这几十年来匈奴的情形是怎样的。 第166节 话说冒顿单于自白登山撤围之后回到北方,基本接受了汉朝的和亲,与汉朝和平相处。此后虽又起了几次入侵的念头,但都被吕后、文帝漂亮地化解了。 公元前174年,冒顿去世,留下一个仍然强盛的匈奴帝国。其子继位,号为老上单于。 对于老上单于,汉文帝仍然继续奉行和亲政策,一切看上去很平稳。但在一次送亲过程中,出了问题。 每次送宗室女子至匈奴,必然要配上许多宫女宦官随行。背井离乡,深入大漠,有去无回,这样的工作谁都不愿意做。可在那个全世界都等级森严的时代,奴隶是没有反抗机会的。 但是这一次,有人就反抗了。他说“我不去!” 很显然,他的反抗是徒劳的,没有任何人会考虑一个小奴的意见。于是,这位奴隶扔下了一句狠话:“你们若是一定要我去,我必将矢志与大汉为敌。(必我行者,为汉患也。)” 果然,这位陪嫁的宦官来到匈奴,自此尽心竭力地与汉朝作对。偏生他又极有才华,很快成了老上单于的肱股之臣。即便老上单于死后,他的地位仍然没有动摇,成了匈奴帝国的三朝元老,真正成了汉朝的心腹之患。 他就是汉王朝那个时期最麻烦的对手——中行说。 中行说辅佐匈奴的核心理念只有一个:拒绝汉化。 我们说过,文明周围的蛮族对于花花世界总是是极其向往的。其实历史上许多文明圈的扩大,都是通过向蛮族输出财富、文化来实现的。 由于几代汉朝皇帝坚持奉行和亲政策,中原地区的美酒佳肴、华服锦衣已经渐渐软化了匈奴人的心。这样下去,临近中原的匈奴地区就会生出归顺之意,匈奴就可能被一点点分化。加之匈奴贵族的生活在汉朝糖衣炮弹下的腐化堕一落,匈奴的实力就会越来越弱。这也是为什么一个游牧民族难以长久兴盛的原因所在。 所以,马背上的民族通常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毁灭,要么从马上下来。 而且,越临近发达地区,他们走向结局的进度就越快。 可中行说的出现,大大延缓了这一进程。在他的建议下,老上单于干脆颁布了两条国策:“得汉食物,皆丢弃之;得汉衣物,皆撕一裂之。” 与汉文化划清界线,保持游牧民族特有的血一性一,如此才能持续地打击汉朝。 而在中行说的努力劝说下,匈奴也很快恢复了对汉朝边境的频繁袭扰。 老上单于死后,继位的军臣单于仍然坚定地奉行对汉朝的高一压政策。 结果就是,汉朝的和亲越来越频繁,每次和亲所换来的和平时间也越来越短,边境之祸愈演愈烈。 汉王朝在辛苦地隐忍、发展,匈奴一边在汉朝边境大肆掠夺,另一边也在后方不断扩张地盘。 两大帝国在同时积蓄国力,同时走向巅峰,决战随时都可能触发。 但此时的汉王朝表面上看去还是风平一浪一静的。手握重权的窦太后对匈奴是坚定的主和者,而朝中重臣,无论文武,也大都主张和亲的继续。 可这静静的湖面下涌动的,却是一股越来越强大的暗流。这股暗流的策划者,不是别人,正是汉武帝。 他早已忍不了了。 他也很清楚,在一片主和声中,他是不敢强硬用兵的。但他不肯什么都不做。 于是,憋闷中的汉武帝设计了一个近乎于异想天开的计划:去联络匈奴的仇敌,月氏人。 月氏人,早在冒顿在位之时就已经被逐出了河西走廊,跑到了新疆伊犁河流域。公元前161年,匈奴老上单于再度西征,又给了月氏人以毁灭一性一的打击,月氏国王的头骨被老上单于做成了骷髅酒杯。残余的月氏人只得继续奔逃。 其中一小撮人向东南翻越阿尔金-祈连山脉,与那里的羌人渐渐融合,被称为小月氏。 而剩下的大多数人则继续向西迁徙,一直远走到了大夏,被称为大月氏。 大夏这个地方,希腊语称之为“巴克特里亚”。它位于中亚第一大河阿姆河(中国史籍称为“妫水”)和兴都库什山脉之间,大致上在今天的阿富汗北部。 我们之前提到过它一次,那是因为亚历山大东征打到了这里。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亚历山大的王后正是大夏人(参见第122节)。 月氏人到达大夏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亚欧大一陆文明圈最西边和最东边的历史,终于开始有了一点交集。 这里再顺便说说大夏周围的中亚地区的状况。(对地理不大熟悉的朋友可以翻翻地图,注意一下中国、阿富汗、伊朗、印度、乌兹别克斯坦的相对位置,否则这段看起来恐怕会有些乱。) 亚历山大死后,大夏成为塞琉古王国的一个行省。公元前246年,趁塞琉古与托勒密两大帝国间第三次叙利亚战争爆发之际,大夏宣布独立。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支印欧族帕奈人入侵了大夏的西邻,位于今天伊朗东北部的帕提亚地区。他们也成功地使帕提亚脱离了塞琉古帝国的统治,建立了帕提亚王国。帕提亚王国的第一任国王叫做阿尔撒息,在中国的史籍中,取阿尔撒息的音译,将这个帝国称作“安息”。 公元前3世纪末,大夏与安息缔结同盟,共同对抗塞琉古。这两个国家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开始尽情蚕食原属于塞琉古帝国的疆土。 大夏趁孔雀王朝衰落之机,大举进攻印度,基本占据了印度河流域。印度著名的学术之城塔克西拉成了大夏的新都。 安息更加厉害,趁公元前2世纪初罗马向塞琉古宣战之机,一直西侵,进入了美索不达米亚,大大挤一压了塞琉古的空间,建起了一个相当强盛的安息帝国。 公元前2世纪初,中亚已是安息和大夏的天下。 此后,安息帝国还将持续数百年,始终是中西亚地区的重要力量。可大夏却很快衰落了。 公元前180年,统领大夏到达极盛的国王德米特里去世,大夏开始陷入分裂。它与安息的盟约随即破裂,并被安息卷走大片土地,国力越来越弱。 就是在这种情势下,它迎来了从东面逃亡至此的大月氏人。 起初,大月氏人隔着阿姆河与大夏人比邻而居,大概在今天的乌兹别克斯坦一带。但很快,这支被匈奴打得只剩一口气的民族就发现,这大夏的战斗力比自己还不如。便迅速征服了大夏,成了阿姆河流域的主人,也就此重新强大起来。 汉武帝想要联合的,就是位于阿姆河边这支大月氏。 不过我打赌,汉武帝根本不知道阿姆河在哪里,对于大月氏距长安究竟有多远,也没有概念,才会想出一个如此不切实际的计划来。 他以为,只要一直往西,再往西,就能找到大月氏人了。 其实在那个时候,汉朝的西边疆界才到甘肃兰州。就汉朝人所知的范围,基本上也仅到昆仑山为止。 何况汉朝人其实也根本不知道昆仑山到底在哪里。此前中国最重要的两部地理著作《山海经》和《禹贡》里面,昆仑山就是一个神仙之境,日月隐藏之地,是瑶池所在,王母一娘一娘一的居所。 对汉朝人来说,昆仑山已然只是个传说了。而阿姆河到长安的距离,至少是昆仑山口到长安距离的两倍。连昆仑山长啥样都不知道的汉朝人,想跑到阿姆河去,这不是异想天开是什么? 可是,在我们人类的历史上,许多伟大的成就正是由异想天开的人写下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皇帝敢想,就有人敢做。 建元三年,公元前138年,历史一性一的人物出现了。一个叫张骞的年轻人应征,自愿出使大月氏,争取为汉朝取得对抗匈奴的盟友。 随后,一百多名勇士,在张骞的率领下,开始了一场九死一生的西域之旅。 这将是一次艰苦、危险而漫长的旅程,我们暂且按下不提。汉武帝再离谱,他也知道,靠拉拢月氏来对抗匈奴希望渺茫。他所筹划的更重要的事情,是在悄悄培植自己的亲信,悄悄建立自己的人才储备。 上天待他不薄,那个时代,还真不缺少人才。 建元元年,汉武帝认识了董仲舒。建元三年,汉武帝认识了张骞。这注定是两个中国历史上极其重要的人物。 而这中间的建元二年,汉武帝还认识了一个对他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同时,此人对汉王朝同样影响巨大,只不过是用另外一种方式。 这回是一个女子,她叫卫子夫。 这本来是汉武帝姐姐平一陽一公主府上一个极其平凡卑贱的歌女,因为被武帝相中,从而一步登天。她的家族,也成了之后百年汉朝政坛上一股极其重要的力量。 又见外戚。 从吕后到窦太后,吕家人和窦家人的势力都是在高祖和文帝死后才兴盛起来,可汉武帝时,卫家人则从一开始就发挥了大作用。 这还是一个信任的问题。汉武帝在窦太后和群臣的压力之下,迫切需要培植自己的亲信。到这样的关键时刻,人们还是容易信任睡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外戚就成了一个很好的选择。 于是,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的外戚集一团一闪亮登场。 这集一团一里出场的第一个人,便是卫子夫的弟弟,卫青。 这是一个注定要跟匈奴联系在一起的名字。帝国反击战,蓄势待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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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时间:2025-7-3 13:25
194叱咤北疆(上) 作者: 秩名 【194】叱咤北疆(上) 一切的转折点出现在公元前135年,窦太后去世。汉武帝终于走向了政治前台。 第167节 而他最迫不及待的一件事,就是向匈奴发动反击。 公元前133年,十万匈奴一精一兵在军臣单于的亲自率领下,又一次向汉朝边境大举袭来。而这一次,他们格外兴奋,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一个汉朝富商提一供的准确消息,边城马邑(今山西朔州)内乱,令丞已死,满城财物予取予求。 匈奴人一路狂奔,恨不得飞到马邑。然而,当他们行至距马邑百余里之时,却停住了脚步。他们沿路看见了遍野的牛羊,仔细看看,却找不见一个牧民。 这个场景看起来实在有些诡异,匈奴人不免心生疑窦。于是他们突袭了附近的哨所,把守备捉来一问,这才知道,这竟然是汉王朝酝酿的一场巨大的一陰一谋。 原来马邑内乱乃是纯粹的假消息,是汉武帝为匈奴挖下的一个巨大的陷阱。此时马邑城外的山谷中,正埋伏着汉朝名将韩安国、李广等人率领的三十万一精一兵。他们再往前走,恐怕就没有回头路了。 军臣单于大惊,领着十万大军急急退走。汉朝的计谋就此落空。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极著名的一场失败的谋划——马邑之谋。 后世对这场谋划的评价比较一致:这是一个拙劣的计谋。 明明是给人挖陷阱,却挖得如此漏洞百出,让并不如何狡诈的匈奴人如此轻易地就看出了破绽。动用三十万大军,耗费无数物力、财力,却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堪称一个历史笑一柄一了。 我基本上赞同这个评价,但有一个小细节却让我想起了一句话,一个波斯人在两百年前说过的话:“在我的领地上,绝不允许一座房屋被烧。” 既是设伏,就要有诱饵。而没有牧民的羊群,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破绽。至少,它大大降低了计谋成功的可能一性一。 而马邑城外的原野上,就真的连一个牧民都没有。为什么?原因很简单,汉朝不想伤害任何一个无辜子民的一性一命。 对于一个王朝来说,为了夺取一场大战的胜利,找些牺牲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无论是哄骗还是威一逼一,找点牧民来做幌子,对于地方政一府来说,实在不难。可我们惊奇地发现,他们竟然没有这样做,结果导致一个庞大的军事计划白白流产。 从具体的马邑战局来说,这是一个愚蠢的举动。但这样的政一府,这样的国家,令人肃然起敬。 更为令人尊敬和激动的是,随后不久,他们将用更加堂堂正正的方式,把胆敢犯边的敌寇击垮。 马邑之谋失败了,但汉武帝至少有一样收获,那就是汉匈和平的彻底破裂。 试想,汉朝给匈奴挖了这么大一陷阱,汉匈关系自此再也回头之路了。你再送十个公主,恐怕也挽不回这个恶劣的国际影响。如此情势,主和的朝臣们也不可能再拿出什么高明的对策了。 汉武帝终于可以一心一意地打击北方这支汉王朝七十年来的宿敌了。 要与匈奴开仗,各种物资准备自不必说。好在汉朝几十年休养生息,的确攒下了不少家底。但有一个问题尤为关键,那就是以谁为大将。 当时的汉朝,头号大将当属马邑伏击的主将韩安国了。他曾经在七国之乱时协助梁王坚守都城,独立抵挡吴楚大军数月之久。若要论功,他应当仅次于周亚夫,堪称平乱的第二功臣。然而自马邑伏击之后,韩安国患上腿疾,加之他曾是主和派的领袖,对打匈奴毫不积极,所以汉武帝没打算靠他。 而剩下的人里面,还有一个名气极大的将领,那就是名震天下的“飞将军”李广。 李广出身名将世家,其先祖为秦朝大将李信,家族世代善射。李广身上充分继承了这种良好的基因,史载其臂长如猿,天生就是射手的坯子。 而且他的资历也很老,早年常随文帝狩猎,能够独力格杀猛兽。汉文帝曾对他的武艺大加赞赏,言道:“将军生不逢时啊,若是你生在高祖之时,万户侯岂足道哉!” 景帝时,李广同样参加了那场重要的平乱战争。在周亚夫击溃吴楚联军的那场关键一性一战役中,李广曾于千军万马之中取得敌军令旗而还,威名大震。 七国之乱平定后,李广就被景帝派往北疆戍边,防御匈奴。在此期间,更是留下了一些传说般的战绩。 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那次绝妙的空城计。 那日李广率百骑遭遇匈奴数千骑,敌我力量极度悬殊。情势危急之下,李广不退反进,率队行至匈奴阵前二里,全体下马解鞍休息,一派悠闲自得。匈奴怀疑有诈,不敢进攻,遂排一出一将探察虚实。李广见状,翻身上马,前奔数步,弯弓搭箭,一箭把敌将射杀,回来仍然下马休息。匈奴人更为震惧,至天黑都未敢进击。李广趁夜半之时领兵从容退走。 可见,李广不只武艺高强,简直是智勇兼备了,连匈奴人都畏之三分,尊称为“汉之飞将军”。怎么看,他都是抗匈主将的不二人选。 可汉武帝却不这么想。 对中国历史有所了解的朋友都知道,汉武帝对于李广一直都是不怎么待见的。“李广难封”之语,也引得不少人为这位忠心耿耿的骁将扼腕感叹。 可如果我们考察一下李广对匈奴的作战经历,就会发现,李广许多神话般的战绩,都是在以少对多的情况下取得的。 有人说了,能够以少胜多,不是更加难得么? 但我们仔细一琢磨,发现李广这个以少胜多有点问题。 其一,他每次取胜大都是以射杀敌将,威慑敌人告终,很少能够有效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敌军几乎毫发无损,想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再来就是了。 其二,他每次以少对多都是被动的遭遇战,一个有谋略的将军绝不会随时把自己扔在这等危险境地的。这样的人掌管小股部队不错,可要统领大军,不知道会把士兵们领到什么样的险境里头去。 所以,李广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却绝不是大将的最佳人选。 所幸,汉武帝看透了这一点。 公元前129年,汉武帝策划了一次有趣的选将战争。 这年冬天,匈奴入侵边城上谷(今河北怀来),汉武帝趁势发动反击。但这次反击的军队组成很是奇特:没有总指挥。 他派出了四路兵马,每路一万人,分由四名将领统辖。四人各行其是,没有上下级关系。 这样一来,四路军队基本上就很难协同作战了。汉武帝的用意很明显,就是为了考察将领。 此次领军的四个人基本上就是未来大将的候选人了。鉴于李广的名气,武帝仍然把他作为候选之一。而其余三人,是汉武帝一精一心选拔的三名年轻将领:卫青、公孙敖、公孙贺。 乍看上去,汉武帝选拔这三个人的标准很糊涂,这是典型的任人唯亲。 卫青是他宠妃的弟弟,公孙敖是卫青的把兄弟,而公孙贺是他当太子时的太子舍人,也算是他的亲信。三人都没什么战功,却骤然升任如此要职。一个国家的未来,交给他们,岂不是儿戏? 此战的结果也大都是坏消息。公孙敖损兵过半,公孙贺没找着匈奴人在哪,名将李广竟成了匈奴人的俘虏,全靠自己的超群的武艺和过人的急智才夺马逃回。 汉武帝用人不拘一格,结果却有点尴尬。 然而好在,卫青拯救了他,证明了他的眼光。 卫青此役斩杀匈奴七百多人,且一直打到了匈奴重镇龙城。 说起来,这也不能算是太大的收获,可这样收获却足以顶得上他所有的损失。因为汉武帝不需要任何犹豫,便自此确定了他打击匈奴所唯一能倚重的人物——卫青。 中原大地,又一颗将星冉冉升起。辉煌的五大战役,即将拉开序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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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叱咤北疆(下) 作者: 秩名 【195】叱咤北疆(下) 我们都知道,中国北方,是一片广袤的蒙古草原,那是绝佳的天然牧场。在亚欧大一陆的历史上,除了发源于阿拉伯半岛的闪米特人和发源于里海沿岸的印欧人之外,最具影响的游牧势力莫过于蒙古草原上走出的一个个游牧民族了。 因此,在中国数千年的历史上,与北方游牧民族的斗争几乎从未停止。而在这漫长的战争史中,从公元前127年到公元前119年这八九年间,或许是最为辉煌的一个时期了。 这期间,进行了五场为无数后人所津津乐道的大战。匈奴每战必败,汉朝每战必胜,中原帝国到达了一个强盛的顶点。 下面我们就来回味一下那波澜壮阔,荡气回肠的五大战役。 第一战,收复河南。 所谓“河南”地区,指的自然是黄河以南。黄河流域是中原文明的核心地带,匈奴的触角若是能够一直伸到黄河以南,实在是让中原人寝食难安。而我们如果打开一本历史地图,就会发现汉代的长城,的确是有一段修在黄河以南的。“几”字形黄河最顶上那一横下面的一块地区,早已归匈奴所有。 这个河南地区,距关中不过数百里,掌握在匈奴手中,他们随时有可能南下袭扰长安。它就像插一入汉朝领地的楔子一样,汉武帝做梦都想早点拔掉它。 第168节 然而此地水草肥一美,极有利于匈奴人驻扎大队骑兵。它还是匈奴一陰一山南麓根据地的重要屏障,匈奴早已派白羊、楼烦二王重兵把守。而黄河的西北岸,与白羊王、楼烦王隔河相对的,就是匈奴更加一精一锐的主力右贤王部。匈奴这种游牧民族,机动一性一极强。河南一旦受攻击,右贤王可以立刻渡河支援。汉朝要想收复河南,谈何容易。 可公元前127年,汉朝的大军还是来了。领兵的不是别人,正是上次选将行动的优胜者——卫青。 这是卫青通向名将之路的第一次大考。结果卫青出色地通过了考试。 卫青此次用兵的一精一妙之处,就是制定了一个千里迂回的战略。他没有直接攻打河南,而是绕道黄河以北,从匈奴两大战区之间直一插一进去,彻底掐断匈奴右贤王部支援河南的路线,悄悄将驻守河南的白羊、楼烦二部包围起来。 这其实是一个相当困难的计划。卫青大军所要进入的,是他们从未到过的沙漠、草原地带。深入敌后,难以携带辎重,他们不但要沿途自行解决补给问题,还要保证行踪极其隐秘,否则被匈奴人发现,两面夹攻,必然会死得很惨。 历史证明,卫青的表现极其完美。汉军在白羊、楼烦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渡河突击,匈奴人惨败。汉军杀敌两千三百,俘虏三千,收获牛羊百余万,而己方毫发无损,全甲而还。 零伤亡收复重地河南。卫青一出手就导演了一场军事奇迹。 此战过后,汉武帝在黄河南岸设立朔方郡,并募民十万,迁于此处,建朔方城(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汉朝不但获得了关中的重要屏障,还有了进一步进击匈奴的根据地。 他们将向匈奴发动更加猛烈的进攻。 第二战,大破右贤王庭。 公元前126年,军臣单于去世,其弟伊稚斜自立为单于。 作为一个篡位者,这位伊稚斜单于野心更大,对汉朝的劫掠更是紧锣密鼓。公元前126年、125年、124年,匈奴频频出动,汉朝边境的代郡(今河北蔚县)、雁门(今山西右玉)、定襄(今内蒙古和林格尔)、上郡(今陕西榆林)、朔方等地饱受蹂一躏。 汉武帝决定再次出手。他令将军李息从右北平(今辽宁凌源)出发,在东面牵制匈奴左贤王部,令卫青率苏建、公孙贺等人统领骑、步、车混合军十余万,从高阙(内蒙古杭锦后旗)、朔方出发,远程奔袭七百里,攻打一陰一山以北的匈奴右贤王部。 卫青与中国以往名将最大的区别,就是极其善用骑兵。上次的迂回作战,就是利用了骑兵良好的机动一性一。这一次,他利用的是骑兵的速度,打出了一场漂亮的闪电战。 他甩下步兵和车兵,亲率麾下三万一精一骑,日夜兼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到达目的地,并连夜偷袭了右贤王庭。匈奴人又一次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遭遇突袭,只得束手就擒。结果除了右贤王率数百骑突围而走之外,一万五千匈奴人尽数成了卫青的俘虏。 又一场完胜。 消息传至长安,汉武帝极其兴奋,特地为卫青专设大将军一职,位居满朝武将之首。并立刻派使者到塞上,把将印授予卫青。 两次大捷,汉军士气大振。可匈奴人的犯边并未止歇。 公元前124年,匈奴再次袭扰代郡,杀死都尉,掠走千余人。汉武帝决定要给匈奴人更致命的打击。 第三战,迫单于远遁。 公元前123年,汉朝大将悉数出马。大将军卫青率领李广、公孙敖、公孙贺、苏建、赵信、李沮六将统领十余万兵马从定襄出发,向北开去。当然,这套豪华阵容中,还少不了那个初出茅庐的十八岁孩子。此时的他还默默无闻,但此战过后,他将扬名天下。 这一次大军的目标,是伊稚斜单于的主力。 仔细查查史料,发现这回卫青没有再设计什么一精一妙的战略战术。史书上只记录着汉朝辉煌的战果:两遇匈奴,一次斩杀三千,一次斩杀万余。大约汉朝军队的士气和战力比之几年前已经大幅提高,已有了在直接对抗中取胜的把握。 而这其中最一精一彩的战绩,莫过于那个十八岁小将了。他在匈奴败退后,率轻骑八百追歼逃敌,长驱数百里,斩首两千余级,俘获数名匈奴的皇亲与高官。又一个英雄的名字在汉朝上空响起——霍去病。 霍去病乃是卫子夫和卫青的外甥,大约也正是因为靠着这层关系,小小年纪就在卫青手下担任了校尉之职。卫氏外戚是注定要名垂青史的,他的出现,把汉朝的抗匈大业推向了另一个高一潮。 不过此役美中不足的是,苏建、赵信所率的三千骑兵,在行进过程中落了单,被匈奴主力包围。激战一日之后,赵信率余骑八百投降匈奴,苏建只身逃回。 苏建损兵折将,论罪当斩,但卫青、汉武帝念其功绩,逐级赦免了他的死罪。此后苏建一家也以令人赞叹的忠心回报了汉朝。数年之后,他的儿子将在塞外谱写一段千古传唱的感人篇章,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赵信。他本来就是匈奴小王,后来投降汉朝,这次又投降了回去。有趣的是,他投降汉朝时,汉武帝因为他熟悉匈奴情况,有大用,封他为翕侯,现在投降了匈奴,伊稚斜单于又因为他熟悉汉朝情况,有大用,封他为自次王,甚至把自己的姐姐都嫁给了他。一个反复投降之人节节高升,赵信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赵信回归匈奴之后,立刻给伊稚斜单于献上一条建议:以今日匈汉实力之对比,匈奴已然不可以硬拼。不如退出一陰一山地区,撤到大漠以北,诱敌深入,以逸待劳,方有胜机。 就这样,匈奴主力放弃了美丽的一陰一山地区,远遁漠北。漠南就只剩下匈奴左贤王一支孤军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汉武帝却并没有趁势攻打东面的匈奴左贤王,而是将目标转向西边。个中缘由,大概还要从三年前回来的那个人说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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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河西走廊 作者: 秩名 【196】河西走廊 公元前126年夏日的一天,张骞回来了。 他的回归给长安城带来的轰动,几乎比得上1493年回归里斯本的哥伦布和196一9年回归地球的阿姆斯特朗。在那个年代,西域就是一个像美洲和月球一样遥远的地方。 他离开了十二年。不过,这十二年时间,他倒极少在路上,而是大部分时候都在匈奴度过的。 当时,从汉朝到月氏,必须要通过匈奴的领地。张骞很想偷渡过去,可惜没有成功,被匈奴捉去。或许是匈奴人敬佩张骞的胆魄,并未难为于他,反而给他许配了匈奴妻子,令他在匈奴安家。 这一呆就是十年。 十年过后,汉武帝早已今非昔比。他的头上再也没有了窦太后的压制,他的大军也已经准备停当,正在等待时机,开始与匈奴展开正面交锋。 对这个时候的汉武帝来说,与不与月氏联合,恐怕已经不是很有所谓了。以汉朝鼎盛的国力,他自信足可与匈奴放手一搏。他恐怕早已忘记了张骞这回事。 可张骞自己并没有忘。等了十年,他终于等到机会,逃出匈奴,沿着当年大月氏举族西逃的路线,一路向西寻去。 这必然是艰险异常的一条路。一位外国学者这样评价道:“绵延横亘数千里的高山和沙漠,凶险莫测的河流,在冬季任凭暴露碾压的无边草原,这些都是张骞本人要依靠双眼和畜力一步一步走过的。除此之外,他还要应付随时随地突如其来的战争威胁,他必须处心积虑应付着不同地方和不同民族的每一句话。这就是2140年前张骞之行的美丽所在。” 他竟真的找到了大月氏。 只不过,此时的大月氏也已今非昔比了。他们称霸了阿姆河流域。曾经雄霸一方的大夏,都已向他们俯首称臣。大月氏人实在没有理由守着安宁富庶的日子不过,还要跑回到千里之外的蒙古草原,去跟当年的苦主匈奴开战。他们断然拒绝了张骞结盟的请求。 后来的历史证明,月氏人的选择相当明智。两百多年后,他们将在中亚崛起,建起一个与东汉、罗马比肩而立的强大帝国——贵霜,造就这个民族历史上最大的辉煌。此是后话了。 回头说张骞,他对月氏的答复显然很是失望,但他此行也绝非一无所获。 套用鲁迅先生的话说,这个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张骞这一路走过的,正是汉朝人从没有走过的路。而他走过之后,来走这条路的人就越来越多。渐渐地,这条越走越长,越走越有名,后来竟一直与四百年前波斯帝王大流士所建的御道连接起来,构成了那条名满天下的丝绸之路。 此时的张骞已游遍中亚,堪称西域地区的活地图。对于汉朝来说,他当然十分宝贵。可是,这份地图要想活着回到汉朝,还真不那么容易。 来的时候,他要经过匈奴地界;回去的时候,还得过一次。 来的时候,他没有偷渡成功;回去的时候又失败了。 张骞再一次毫无悬念地被匈奴人捉了去。难道,可怜的他又要等十年么? 天助张骞,一个匈奴人的死,加速了中国向西边开拓的进程。 公元前126年,匈奴军臣单于去世。其弟伊稚斜谋权篡位,匈奴一片大乱。正是趁着这个内乱,张骞顺利逃跑,回到长安。汉武帝书房的地图上,终于增加了一大片西域地区。 张骞随后参加了卫青打击匈奴单于的战争,以其丰富的地理知识,为汉军作出了杰出的贡献,战后被加封为博望侯。 第16一9节 前文说到,伊稚斜单于也在此战之后,采纳了赵信的建议,退居漠北,汉军边关之压骤减。汉武帝可以重新筹划战略部署了。 而武帝新部署的灵感,正是来自张骞的西域报告。 在中国历史上,具有向外开拓一精一神的帝王并不多。这也好理解,因为中国实在已经很大了,自给自足也毫无问题。而且整个国家通常都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政治、经济传统,似乎并没有必要向外开拓,去打破这个既定的帝国模一式。这与亚述、波斯这些暴发户或者希腊、腓尼基那些小城邦完全不同。 但汉武帝是个例外。他颇有些像两百年前的亚历山大,一个总想往东,一个总想往西。只不过,汉朝的政一府组织比马其顿强大的多,汉武帝不需要自己走,他可以靠自己的使者和军队。 如果说当初派张骞出使月氏还属于试探一性一质的话,那么张骞回归之后,武帝头脑中已经有了明确的向西开拓的计划。 要想通西域,大致上有两条路。 一条就是张骞走过的路,途中的要道河西走廊掌握在匈奴手中。也就是说,这条路是不通的,所以史书上对张骞西域之行的记载总会加上“凿空”二字。 另一条张骞只是听说过。他在大夏看到过蜀布,一问才知道是从印度流通过来的。张骞据此推测,从长安到巴蜀,再到印度(汉朝人称之为“身毒”),再到中亚的月氏、大夏,也必有一条通路。 那么,到底要通哪一条呢?汉武帝的答案很简单:两条都要通。 几乎是在张骞回归后的第一时间,汉朝去西南的使者就出发了。 四年之后,使者回来了。这是一次完全失败的出使,使者连身毒的影子都没找着。不过,他们也并非没有收获,至少,给我们后人带回了一条著名成语——夜郎自大。 自秦末天下大乱以来,西南地区就早已脱离了中央统治。至汉武帝时,西南云贵川地区已是国家林立,各自为营,不知有汉。这其中,又以滇国和夜郎两国最有实力。 结果,汉使行至滇国,被挡住了去路。待使者自报家门之后,滇王想了想,发现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于是问出了一句很经典的话:“汉朝跟我滇国比,谁大?”此话问得使者哭笑不得。但既然人家没听说过汉朝,使者自然也没办法靠汉朝的威名开出一条道来,只得灰溜溜地回转长安。 回家的路上,使者又遇到另一西南老大夜郎国,又被问了一句同样的话。使者郁闷之极,回到中原之后,很想发泄一下,便对着家乡父老把夜郎这个蛮夷之邦狠狠嘲笑了一通。于是乎,夜郎自大这个成语就在中原文化圈家喻户晓了。 我们都听说过这个成语,它本身的含义自然是对夜郎充满讽刺的意味。但以当时的情势来说,以夜郎、滇国为代表的西南夷还是颇有实力的。《史记·西南夷列传》里就说过,夜郎有一精一兵十余万。在北方匈奴之患没有彻底平定的情况下,汉朝还真不能把这些狂妄的西南蛮夷怎么着了。 所以,汉武帝虽然对于从南路走通西域极有兴趣,但他毕竟不能立刻对西南贸然开仗,他此时用兵的重点,仍在匈奴。 使者从西南回来的第二年,公元前121年,汉武帝策动的又一场对匈奴的大战爆发了。 第四战,占领河西。 公元前121年,汉武帝下达了对河西的总攻令。但这一次他派出的兵力未免有些出人意料——寥寥万骑而已。 这是一个太过大胆的决定。而这个决定本身就昭示了汉武帝制定的战略:闪电战。 其实,当时汉朝的西部边境,距离匈奴驻扎在河西的中心足有上千里。大军慢慢开过去,不但耗时耗钱,还未必能取得好的效果,不如索一性一挑出万名一精一锐好了。 汉武帝用兵已经足够大胆,用人则更加大胆。他毅然放弃了屡战屡胜的大将军卫青,而将此次奇袭河西的重任交给了从未领导过大军的小将霍去病。 历史再次证明了汉武帝超凡的眼光。 当年春天,霍去病从边城陇西出发,直扑河西而去。 为了保证行军速度,霍去病下达了一条命令:击溃敌军之后,不得取物资,不得俘人口,敌人胆敢反抗者杀,畏惧投降者释放。 结果,汉军在六天之内,转战匈奴五个王国,挺一进千余里。匈奴折兰王、卢侯王被杀,浑邪王子被擒,休屠王至宝祭天金人被抢走,匈奴官兵共计八千九百六十多人被斩杀。汉军最终一直杀到敦煌,河西走廊一举打通。 此役过后,河西的匈奴势力元气大伤。可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汉军第二波进攻一浪一潮便又打了过来。 同年夏天,汉武帝策划了一场更大规模的远征。汉军兵分两路,公孙敖率一部从陇西出发,正面吸引河西匈奴主力,而霍去病率数万骑兵主力从北侧实施大迂回,攻击河西匈奴侧背。 战役的过程再次证明了名将跟庸才的巨大区别。走大路的公孙敖居然迷了路,反而是绕道迂回,在大沙漠里逛了两千多里的霍去病却极其顺利地到达匈奴后方。在没有友军策应的情况下,霍去病再度痛击匈奴主力,斩杀三万余人,俘虏小王七十多人,匈奴各级官员更是一抓就抓了两千多个。匈奴河西两大王之一浑邪王率四万多人降汉,匈奴在河西的势力几乎被彻底肃清。 正如那首最有名的匈奴歌谣所唱的那样: 失我焉支(胭脂)山, 使我妇女无颜色! 失我祁连山, 使我六畜不蕃息! 世代以抢夺别人为乐的匈奴人,终于也有了哭的时候。 此后,汉朝在河西陆续设立“河西四郡”:武威、酒泉、张掖、敦煌,为日后经略西域打下了极好的基础,举世闻名的丝绸之路这才有了畅通的可能。 至此,河南、河西边境的匈奴势力已然不复存在,匈奴单于也已远遁漠北。某种程度上说,匈奴边患已除。接下来,汉武帝该做什么呢? 他做了一个前人想都不敢想的决定——跨过沙漠,摧垮匈奴。 汉朝历史上最大规模的远征即将展开。 那将是一页无比壮丽的史诗,那将是一个空前绝后的巅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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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漠北传奇(上) 作者: 秩名 【197】漠北传奇(上) 第五战,扬威漠北。 公元前119年春天,长城脚下的代郡、定襄,几十万人集结已毕,整装待发。 他们又是兵分两路。 东路军:卫青挂帅,李广、公孙贺、赵食其、曹襄为副将,以骑兵五万为主力,从代郡出发,寻找匈奴左贤王决战。 西路军:霍去病挂帅,不设副将,以骑兵五万为主力,从定襄出发,寻找匈奴单于决战。 此外,还有四万匹马随军出征,以备替换。两大集一团一军后面,跟着步兵数十万,掩护着辎重跟进。 值得一提的是这几十万辎重兵,它可以算是汉武帝的创举。在那个年代,跨沙漠远征,这恐怕是最好的办法了。 打个比方,卫、霍两大骑兵部队就好像是冲向敌阵的轰炸机和战斗机,而后面数十万步兵则好比一艘巨大的航空母舰,专门负责主力兵一团一的补给。 不过这样一支大军所耗费的成本是可想而知的,它是汉武帝动用了举国人力、物力、财力、兵力而筹划的一场超大规模、超远距离的超级远征。 为了筹备这场战争,汉武帝几乎掏空了所有的国库。为了弄钱,汉武帝连搞了好几项极其重大的经济体制改革。 就是在公元前119年,武帝先是任用两大巨商东郭咸一陽一和孔仅,将盐铁收归国有,然后又采纳经济学家桑弘羊、张汤的建议,颁布了广为诟病的“算缗(mín)令”和“告缗令”。 这些经济政策的详情我们稍后再谈,总之都是影响深远。而这些政策与这场大战同年颁布,也正说明汉武帝疯狂筹钱之举跟他发动大规模战争之间有很密切的联系。 汉武帝可谓下了血本,他会收获怎样的战果呢?那就要看卫、霍两大名将的表现了。 大军出发前,汉武帝突然得到了一条情报,说单于的主力其实在东面。按照汉武帝的打算,是让西路霍去病军一团一去打单于的,所以把一精一锐部队都编给了霍去病。 然而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汉武帝立刻下令变更部署,卫青、霍去病两军对调,卫青去西面,霍去病去东面。 大军就这样出发了。 等到两军出塞之后,才各自得知,情报有误,单于主力已经跑到西边去了。 这一来就苦了卫青,他率领的二流骑兵不得不直接面对匈奴单于主力。 又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卫青并不慌张,他决定兵分两路,派李广、赵食其领一路军马往东迂回向单于身后包抄,自己亲率主力向大漠前进。 且不说卫青的兵马如何艰辛地穿越沙漠,单说他们成功渡过沙漠之后,却猛然发现,单于的大军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己方刚刚走出不一毛一之地,人困马乏,对方陈兵以待,以逸待劳。而且己方并非绝对主力,对方却聚集了单于帐下最一精一锐的骑兵。这样的仗,怎么个打法? 伊稚斜单于笑了。四年前漠南大战,他成了卫青的手下败将,今日该是把这笔账讨回来的时候了。 可卫青不是一个喜欢让敌人笑着回去的人,他对此不利形势早有防备,一种新式武器让伊稚斜开了眼界——武刚车横空出世。 第170节 所谓武刚车,是一种4.6米长,3.2米宽的战车,外侧系着长矛,内侧绑着大盾,弓一弩一手藏于盾后,是一种极好的防御战车。它应当不是卫青首创,却是第一次在战场上发挥奇效。 赶在伊稚斜单于下达冲锋命令之前,卫青迅速将武刚车布成环状,形成了一圈巨大的车墙,包住了己方的大军。匈奴骑兵以冲锋见长,可在这堵车墙的阻挡之下,匈奴骑兵的冲锋还能剩下几分威力呢? 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孙子兵法·军形》 卫青正是首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而这其中最妙之处,就在于卫青能够料敌机先,穿越茫茫沙漠之时也没有丢下这些笨重的战车,终于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果然,毫无破绽的武刚车阵让伊稚斜单于踌躇起来。卫青瞅准机会,派出五千骑兵,首先向匈奴发起冲锋。伊稚斜连忙派出万骑应战。 双方正战作一一团一,忽然间狂风大作,飞沙扑面。这风沙来势如此凶猛,竟使得战场上的人们连对面的人脸都看不清。 大风沙自然给战场上带来了混乱。对于名将来说,乱,就是机会。 趁伊稚斜还在欣赏沙尘暴美景的时候,卫青麾下主力骑兵已经从车阵中冲出,向匈奴大军的左右两翼合围而去。汉军再次取得先手。 至此,在卫青高超的指挥下,双方优劣之时登时逆转。 伊稚斜单于虽然用兵水平不怎么样,但形势总是能够判断出来的。眼看自己一精一心策划的以逸待劳之计不能奏效,料定此战已无胜机,再打下去没准成了卫青的俘虏。于是乎,他做了一件在匈奴文化中极其可耻的决定——逃跑。 他连撤退的命令都来不及下达,就带着数百骑亲随,在汉军完成合围之前,向西北方仓皇逃去。 可怜数万名匈奴勇士,被单于仍在原地。风沙遮目,他们毫不知情,兀自在奋勇杀敌。这些人不愧是匈奴的顶尖一精一锐,加上之前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战力不可小视。在被围困的情况下,仍然打得极其骁勇。双方战至天黑,死伤大致相当。(其实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若非双方将领水平差距太大,此战汉军恐怕要输。) 正当夜幕降临之时,卫青突然从俘虏口中得知,伊稚斜单于早就逃了。他连忙派出轻骑追赶,自己统率主力随后追来。那些匈奴人这才得知单于逃跑的丑闻,自然也无心恋战,各自散去了。 卫青从天黑追到天亮,一直追至两百里外的寘(zh&igra一ve;)颜山赵信城,还是没能追到伊稚斜单于。于是只好卷走匈奴囤积在那里的大批粮草,一把火烧了赵信城,而后领兵回转。 此战下来,汉军共歼敌一万九千余人,己方也损失不少。但毕竟是把匈奴单于打得抱头鼠窜,继续扩大了汉朝对匈奴作战的心理优势。在全盘布局出现失误,己方不利的情势下,能够取得如此战果,卫青也算是功德圆满,可以凯旋班师了。 在回师的路上,卫青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李广那路军跑到哪里去了?不是让他们迂回包抄么,怎么连个影子也没看见?若是他们成功包抄到位,能够捉住单于也未可知。 直到回归漠南,他才看见了李广、赵食其,方才知道了答案:感情他们迷路了。 虽说渡漠远征,不慎迷路颇为正常,但延误军机毕竟是大罪,卫青自然要向李广问罪。可谁也不曾料想,这一问,竟问出了一幕千古悲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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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漠北传奇(下) 作者: 秩名 【198】漠北传奇(下) 公元前119年的李广,已经六十多岁了。此次漠北大战,他本不在出征之列。然而李广一生与匈奴打了大小七十余战,却始终未能了却封侯的夙愿。他知道此次漠北之役是汉王朝倾全力出战,他绝对不愿错过这最后的机会。 再三请求之下,汉武帝准许李广随军出征。按李广本人的意愿,他本想跟随在卫青帐下,施展自己高超的武艺,杀他个痛快。但卫青却偏偏交给了他一个迂回包抄的任务。 在茫茫大漠之中绕远迂回,绝对是一个相当艰苦的重任。李广乃当朝名将,但长途迂回作战,从来都不是李广的特长。卫青这一安排,可算是一点都不知人善任了。所以,这样的安排,就成了一段引发后世无数争议的公案。 在这里我无意涉足这些争议,但平心而论,除了卫青自己和霍去病之外,也没有其他人漂亮地完成过这样绕路进击的任务。卫青把这个难题抛给久经沙场的老将李广,于理于法,并无可以指摘之处。 于是李广奉命领兵迂回,于是李广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于是李广迎来了他悲凉的结局。 李广是一个桀骜孤僻的人。对他来说,人生最大的快事,是纵马引弓于草原之上,飞箭射匈奴。可是,他很清楚,此次失道获罪,今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非但如此,他这个纵横沙场数十载的英雄,如今还要遭受那些刀笔小吏的盘问、责难、侮辱,对于自视极高,自尊心极强的李广来说,实在难以忍受。 他平生最后一战,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却要在失败一陰一影的陪伴下度过余生。 他知道,他要与“汉之飞将军”的光荣岁月告别了。 刹那间,人生所有的意义都离他而去。 他已经不再有未来。 老将军仰天长叹,拔一出那一柄一饱饮敌血的佩刀,在颈上一抹,一代传奇怀着满腔屈辱撒手人寰。 死讯传出,全军恸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论老少,皆为之垂涕。 他不是那个时代最优秀的将领,却是中国历史上永远的英雄。他那在保家卫国中度过的一生,千百年来为无数后人所铭记、感念。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高适《燕歌行》 卫青这一路本就进展不顺,李广的死,又为之平添了几分悲戚的色彩。可是另一路大军,却一举铸就了中国古代对外战争史上最大的辉煌。 卫青分走了单于主力,剩下的局面就变成了汉军的绝对一精一锐对上匈奴第二流军队左贤王部,那就变成砍瓜切菜一般了。 何况,领兵的还是霍去病。 对匈奴人来说,霍去病就像一个幽灵。他根本不像卫青那样善用各种各样的战略战术,他打仗看似浑不讲理,却又绝对神出鬼没。这位霍少将军跟项羽一样,自幼就不一爱一学习兵法,但打起仗来,就有如军神附体。在他身上从来不会出现迷路啊、失期啊这样的情况。无论指挥多少人,他的军队总像一条毒蛇,总能瞅准敌人最薄弱的地方,一口咬下去,一击致命。 可怜匈奴左贤王十万大军,被霍去病一通猛追猛打,被歼七万余人。剩下不到五分之一,只得在大漠草原之中四处流窜。 史书上再次出现了熟悉的记录:又是杀敌数万,又是俘虏匈奴高官近百,又是长驱两千里如入无人之境。这回霍去病一直打到了狼居胥山和姑衍山(都在今蒙古首都乌兰巴托附近),封禅而还。(“封”即祭天,“禅”即祭地,霍去病封于狼居胥山,禅于姑衍山。) 自此,“封狼居胥”就成了一个成语,成了一段神话。漠北之战,因为有了霍去病彪炳史册的战绩,成了历史上一段永远的传奇。 从鬼方,到猃狁,到犬戎,再到匈奴,北方游牧民族祸乱中原千余年之久,终于有一天,中原猛士的反击一浪一潮涌过了草原,涌过了沙漠,汉家旗帜在漠北的崇山峻岭间迎风飘扬。 这是历史一性一的一刻,在后世颂扬它的众多诗句中,我觉得数李白的那四句最为大快人心。 悬胡青天上, 埋胡紫塞旁。 胡无人, 汉道昌。 ——李白《胡无人》 史载,自此“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汉武帝誓要永绝边患,虽不能一战而尽全功,却也取得了中原王朝前所未有的成就。 写这一段历史总是畅快的,侵略者对于文明地区的破坏从来都令人发指。汉武帝、卫青、霍去病的胜利不仅是中华文明的胜利,同时也是全世界文明建设者的胜利。 这已不再是仗着野蛮和强横就可以胡作非为的时代了。 不过,汉王朝为了做到这一切,也付出巨大的代价。这其中最严重的,莫过于沉重的经济打击。我们有必要看看汉武帝是怎样承受连番远征这样天大的花销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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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汉武治国(上) 作者: 秩名 第171节 【199】汉武治国(上) 汉武帝的谥号是个“武”字,当然是说他很能打仗的意思。以他的武功,也绝对当得起这个谥号。 可三百多年前,孙子就告诉过大家,打仗是要花很多钱的。那么,汉武帝自然也就是历史上最能花钱的皇帝之一。 各种军需物资自不必说,光是犒赏有功将士,那钱就多得吓人。比如公元前124年、123年两次大捷,对“斩捕首虏”的酬赏就用掉了黄金二十万斤。此外还要招募民众到新开的边境地区屯垦,以及建造新城的各种工程,都要花钱。 以上还只是军事上的花销。汉武帝也绝对不是一个只喜欢打仗的皇帝,他在内政上也同样舍得花钱。单水利一项,汉武帝动辄修一条数百里的水渠,耗资同样十分巨大。再加上他喜欢摆排场,经常搞些规模盛大的庆典,还喜欢出游,这整个算下来,文景之治攒得那点家底可远远不够了。 所以,汉武帝是必须要有自己的生财之道的。那我们就一起来研究一下,这些道道到底都是什么。 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盐铁收归国有。 盐和铁这两样东西,现如今都便宜得要命,可在古代社会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它们都意味着巨大的利益。为什么呢? 说穿了原因也很简单,它们都满足两个条件:其一,都是必需品。一个是生活必需品,一个是生产必需品。其二,一般人都弄不到。 因此,盐铁就成了国家的命脉。有经济头脑的政治家,总是会把眼睛盯在这两样东西上面。 我们讲过,最早盯上它们的是管仲(参见第42节)。一条“官山海”政策,把盐铁之利从贵族手里没收,名义上由国家掌管,实际上把七分利让给人民,一下子就搞活了齐国的经济。 后来到战国时期,贵族势力大大削弱,盐铁逐渐成为公共资源,列国间也就出现了许多靠此发家的富商。但在秦国,商鞅变法时推行了一个叫做“壹山泽”的政策,又把山泽的管制权收回,也就是把盐铁资源收归国家所有,给秦国国库大赚了一笔。 后来秦朝以商鞅之法为根基,也继续奉行盐铁国营的政策。随后汉朝建立,又把盐铁放回民间,于是又出了很多靠这个富起来的人。现如今汉武帝要用钱了,就又琢磨着把盐铁收回来了。 前文提到,漠北远征的那一年,汉武帝把大盐商东郭咸一陽一、铁老板孔仅二人封作了中央官员,专门负责将盐铁收归国有的工作,私铸铁器、私自煮盐开始被严格禁止,商鞅的盐铁政策又重新复一活。 那么,盐铁收归国有对国民经济而言究竟利弊如何呢? 我们先不忙着分析。因为等到三十八年之后,就这个问题,朝中上下会展开一场著名的辩论。整个辩论经过后来还被整理成册,成就了一篇中国古代经济的重要文献《盐铁论》。咱们到时候再谈。 我们前文还说了,公元前119年除了盐铁国有化之外,汉武帝还出一台了两条著名政策:算缗令和告缗令。 这个“缗”字,一看就跟绳子有点关系。汉朝时人们习惯把一千文钱串在一起,称为一缗,算是面值比较大的货币了。而“算”呢,其实也是货币单位,是一百二十文钱。 所谓“算缗”,是针对商家的税收法令,规定价值二缗的货物要上缴一算的税;小手工业者的产品税收减半,每四缗收一算;农民不用缴这个税。 虽然是对货物征税,但那个时候做生意的少,商品竞争不激烈,很少出现货物积压卖不出去的情况,其实也基本等同于对收入征税。你仔细算一下,二缗交一算的税,120除以2000,才6%而已。好低的个人所得税啊!看到有人说武帝算缗令是横征暴敛、迫害商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但是人有一个很有趣的心理。自己本来没有的东西,如果没得到,往往可以接受;可自己本来拥有的东西,如果失去了,却很难接受。比方说一个人错过了一个可以赚到一千块钱的机会,可惜固然是可惜,但想想也就过去了;可他要是平白丢一了一千块钱,可就心痛得很了。 那个时候的汉朝商人就是这样子的。对于平白多出的6%的税,他们感觉到很难忍受。听到这个法令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琢磨怎样偷税漏税。 史书上清楚的记录下了几个字:“富豪皆争匿财”。 商人总是一爱一财的,为了守住自己的财产,甚至有些时候表现得很狡猾,他们可不愿意这么乖乖地交税。 然而可悲的是,他们遇上了更加狡猾的对手,发明算缗、告缗的那个人——张汤。 在历史上,张汤通常都是以酷吏的形象出现的。司马迁写《史记》,就把他归入《酷吏列传》里头去了。可司马迁先生也明确地写了,张汤向汉武帝奏事,动不动一谈就谈到天黑,谈得汉武帝时常忘了吃饭。到后来,有段时间干脆“天下事皆决于汤”,那是真正的权倾朝野。张汤生病,汉武帝都会亲自到他家中去探病。 汉武帝在位54年,如此漫长的时期,朝中却几乎没出什么名相。(有个在民间名气很大的东方朔,人称“智圣”,其实不过是个小人物,其事迹大抵出自传说。)这说明汉武帝是个很喜欢乾纲独断的皇帝。可他却偏偏对张汤如此倚重,这根本就说明了张汤绝不是一个简单的酷吏。张汤得宠的奥妙,恐怕就在于他可以给汉武帝弄来他最需要的东西——钱。 回过头来说张汤的这两招。 在算缗令当中,有个细节。商家的货物是要交算缗税的,那么谁来统计商家有多少货物呢? 答案或许有点出人意料,不是工商局,不是税务局,而是商家自己! 自行报税这个词对我们今人来说也许并不陌生。在相对完善的法律体系之下,让人们自己报税可以节省更多政一府资源。难道汉代就有如此先进的制度了? 可我们一琢磨,就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报税这一条怎么看都像一个巨大的陷阱,为告缗令的出一台做好了充分的铺垫。 那么告缗令说的是什么呢? 它完全是针对算缗中的报税行为的。说一旦发现有商家把货物隐匿不报,或者所报不实,就要被发配边疆,戍边一年,而且所有财产全部没收充公。对于有勇于告发的人,收上来的财产分给他一半。所以此令被称作“告缗令”。 表面上看起来,这个告缗令是为了惩治偷税漏税而颁布的。但事实上,恐怕这个告缗令才是张汤真正的目的所在。他不可能不知道,全国根本没有几个愿意遵守算缗令的商人。因此,他先让你们自行报税,引一诱你们隐匿财产,再将告缗令重磅推出,把你们的财产全部吞没。 那些不知深浅的商人们即便在告缗令推出之后仍然存着侥幸心理:我们大家都偷税,难道你能把大家的财产都没收了不成? 对了!我的目标本来就是你们所有人的财产。我哪里是想一抽一6%的税,我本来就是要一抽一50%或者100%的税!现如今我一抽一了,我还一抽一的合理合法,谁让你们自己先隐瞒的。 太黑了!张汤完全抓住了商人心理的弱点,一举将他们辛辛苦苦赚得的钱全部充入国库。 《汉书·食货志》里面清楚地记录下了告缗令的威力:中产以上商贾大抵遇告破家,国家得民财物数以亿计。 好一招一陰一毒的告缗令。仅凭此一项,国库危机就得到了大大的缓解。汉武帝对张汤的妙招大加赞赏,因此张汤才得到极隆重的礼遇。 可这招真的妙么?一直喜好儒家学说的汉武帝大概忘了一句话: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孟子·离娄下》 一个政一府把他的子民当猴耍,还能指望人民来拥护你么? 更何况,告缗令的实施,对整个国家的商业发展造成了毁灭一性一的打击。很长一段时间,全国上下“商者少,物贵”。自文景以来的经济繁荣局面被彻底打破。 他一手将边境人民从匈奴的铁蹄下解救出来,另一只手却直接将天下百姓推到了窘迫的经济困境中。 历代抑商之举,以此为甚。其对商业的破坏程度,堪比文化史上的焚书坑儒。 绝对的祸国殃民。 漠北大捷,盐铁专一卖,算缗告缗,汉武大帝治下的公元前119年真是惊天动地。 然而这还不算完,同样是在这一年,武帝他老人家还在货币金融市场上弄出了很大的动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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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汉武治国(中) 作者: 秩名 第172节 【200】汉武治国(中) 公元前119年的汉武帝缺钱都缺疯了,所以,除了收盐铁和告缗之外,他还干了一件很牛的事情。 这件事情,被后世一些经济学家评为中国历史上通货膨一胀的始作俑者。 这是一件什么事情呢?我们还得从货币这个东西说起。 我们知道,早在文明初期,人类生产出来的食物刚刚有剩余的时候,就有一些人开始去做其它的事情了。社会分工产生,人类开始交换物品。 在这个过程中,不同地区,不同文明产生了许多种不同的交换物质的媒介,谷物、牲畜、布帛、兽皮、贝壳等等,应有尽有。这些东西,我们统称为货币。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的生产生活方式越来越多样化,人们交换物品的品种越来越多、数量越来越大,大家对货币的需求量也就越来越高。人们就开始琢磨了,到底什么东西做货币最合适呢? 随着使用货币的次数增多,经验越来越丰富,大家就渐渐总结出来了三个特点。 第一,既然是货币,那总免不了要随身带着吧。牵头羊或者抱一捆麦子去市场上买东西,很是麻烦。所以货币这种东西最好体积小,便于携带。但古文明世界人们换东西总是会下意识地考虑重量,拿重的东西换轻的东西总觉得自己亏了。那么体积又要小,重量又要大,换言之,就是密度大了。所以密度大是优质货币的第一个要求。 第二,我把东西卖了,赚了一堆货币回家放着。那我就会希望家里那些货币今天值这么多钱,一年之后最好还值这么多钱,最好十年后它仍然能值这么多钱。那么谷物、牲畜这些东西又不适合了。所以优质货币的第二个要求,就是这东西最好一性一质稳定,不会死,不会坏。 第三,还拿羊这种东西举例(因为它最不适合做货币,是极好的反例)。我把羊牵出去买东西,我想买大米。人家说一只羊值十斤大米,可是我只想买五斤,怎么办?切半只羊?人家说你半只羊就不值钱了。所以说,优质货币应该在分割之后仍然能够保值,最好想怎么分就怎么分。 这是第三个要求。 于是,全世界的人们都在寻找,究竟什么东西有这样的特点呢? 上千年的摸索实践之后,最终,各大文明地区的人们几乎都锁定了同一样东西——黄金。 黄金密度之大自不必说,查查元素周期表,金的排位可是相当靠后。排在它后面的东西绝大多数你都没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过。稀有到那种程度的话,那也没法用作货币了。 黄金的稳定一性一也是超级好。它在空气中极难被氧化。俗话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就是因为人家不会生锈。黄金也基本不溶于各种常见液体。诸如王水之类可以溶解金子的超强溶剂,是只有在20世纪以后的实验室里才会见到的。因此,从古至今人类开采出来的所有黄金,到现在几乎都还保存着,堪称奇迹。 更绝的是,密度如此之大,稳定一性一如此之好的东西,居然还有着绝顶的延展一性一。据说有人做过实验,30克黄金,就能拉成几十公里长的金丝。所以黄金这种东西其实非常容易分割,很容易打造成任意形状、任意大小的单位。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货币首选嘛。这也就不奇怪全球各个文明地区做出相似的选择了。 金子,像魔鬼一样引一诱着各个时代各个地区的人们。这不仅因为它意味着财富,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原因,就是它难得。 试想,如果它遍地都是,随时都可能从哪儿冒出来,那么它一性一质再好,也不能作为货币了。(事实上,那也同时违背了第二条,稳定一性一。随时可能变少是不稳定,随时可能变多也是不稳定。) 人类历史上,在一些地方曾经兴起过淘金热。可是如果你看过相关的记录或者影视文学作品,你就会知道,淘金既辛苦又危险,你要想平白从地底下挖出财富,就必须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所有的一性一质加起来,注定了黄金是货币之王。但黄金毕竟太过稀有,不够用,所以人们也时常把一性一质稍差的银、铜作为替代品。但任何一个具有成熟经济体制的国家政一府,都会明确规定金银之间的兑换比率。 银子,永远是比不上金子值钱的。 好,假设一个国家,规定的金银价值比一直都是15:1(人类历史上大多数时期金银价值大致都在这个比率上下)。可突然有一天,政一府宣布,从即日起,这个比值立刻变成1:1,把银子的价值提高到和金子相等,原来一两黄金可以买多少东西,现在一两白银就可以买多少东西。那会怎么样? 天下大乱! 从经济学上讲,这会引发恶一性一通货膨一胀。因为瞬间有多得多的货币流入市场,钱顿时变得不值钱了。 公元前119年的汉武帝,其实就干了这么一件事情。 当时国库里是存有些白银的,但很显然,这些银子不够使。汉武帝很着急,他很想让国库里这些银子像金子一样值钱。可是他也没有那么**,他也知道,如果国库里这些银子跟金子一样值钱,那民间的银子不也跟金子一样值钱了么?这样不行。 那怎么办呢?武帝苦思冥想之下(或者在某个张汤一样的“天才”的指点下),想出了一个办法。 我把这些银子跟适当比例的锡铸成合金,然后规定,这样特殊比例的银锡合金很值钱,不就行了么?他还给铸出来的银锡合金起了个名字,叫做“白金”。 天哪!你当老百姓是**么?你会铸,我们就不会铸么? 于是乎,全国上下开展了风风火火的“点银成金”运动。锡在市场上本就不是稀缺物品,大家都把锡弄回家来,把银子铸成白金。 当然,政一府规定私铸白金是违法的,甚至要杀头的。可是,这就等于说,家里的打印机就可以印钞,就算你法令再严,我也担保会有无数人去冒险私印钞票。 事实也的确是:“盗铸诸金钱罪皆死,而吏民之盗铸白金者不可胜数。” 这下惨了。大量私铸白金流入市场,通货膨一胀指日可待。“钱益多而轻,物益少而贵”,便是汉武帝白金政策恶劣后果的真实写照。 按照当时的态势,真要照这么发展下去的话,恐怕汉王朝会立刻进入衰世。 所幸,在中国历代皇帝当中,汉武帝是最快认识错误、最勇于改正错误的一个。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随即开始了治国道路上的拨乱反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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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汉武治国(下) 作者: 秩名 第173节 【201】汉武治国(下) 从公元前118年开始,汉王朝进入了一个为期数年的调整期。汉武帝一面承受着经济上胡作非为带来的动荡,一面在思考,他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 他想了三年。公元前115年,他开始有动作了。 第一件事,找个借口把张汤治了罪,一逼一他自一杀。先给政一府找到了一个替罪羊。 第二件事,废除白金的货币作用。由政一府将市面上流行的白金按银价收购回来。然后,由政一府发行新币。这一次的货币是足值货币了,而且朝廷不惜本钱,在工艺上下了大功夫,那么民间再私铸的话,成本就太不划算了,币值终于重归稳定。自此,政一府统一铸造足值货币成了中国历代王朝遵循的惯例,汉武帝算是奠定了中国币制的基础。 第三件事,让张骞再度出使西域,主要是为了联合西域强国乌孙共同对付匈奴。汉武帝重新走上了拉拢外援的老路,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他不再打算像以前那样大规模对匈奴用兵了。 到了公元前112年,史籍上再次出现了战争的记录。不过这回,武帝的目标已经转向了其它地方。 公元前112年、111年、109年,汉武帝五次派兵出征,分别向南、向西、向东南、向西南、向东北,先后扫平南越(两广地区)、西羌(甘肃、青海一带)、东越(浙江、福建一带)、滇国(云南、贵州一带)、朝鲜。 这是一连串没有悬念的战争。大汉铁军四面出击,战无不胜,除却尚未被击垮的匈奴势力之外,边境再无敌手。中国的版图也随之到达了一个空前的规模。 与此同时,汉朝内部的经济状况也大有改善。 这其中,最重要的举措是公元前110年由桑弘羊推行的均输与平准两条政策。 桑弘羊其实是汉朝中期的一个重要人物。这位商人家庭里出生的孩子,十三岁就做了皇帝的侍从,因为超强的心算能力和经济头脑,一直为汉武帝所倚重。汉武帝出一台的每一项重大的经济政策,诸如官营盐铁、算缗告缗、统一铸币等等,背后几乎都有桑弘羊的影子。 而均输与平准这两条重要的改革措施,则是桑弘羊亲自执行的。 先说说这个均输。 我们知道,汉朝当时是一种郡县制和分封制的混合制度。天下有很多郡,也有很多小的封国。这些郡国每年都要向中央政一府上缴贡物。 以往,这些贡物都要运到长安去。可桑弘羊就跟汉武帝说了,你要那么多东西干什么,咱们需要的是钱。与其花费高昂的运费把贡品运到京城,莫不如干脆把那些贡品就地卖了。 于是,武帝就在各地设立了均输官,专门负责把贡物卖掉换钱。但均输官的职责还不止于此,他们卖得的钱并不直接上缴国库,而是用这些钱在周边地区贱买贵卖。这样一来,国家赚了钱,地方上也因为有了均输官的加入,不同地区之间的物价也不至于相差太大。 平准其实也是一个相似的措施。 在桑弘羊的建议下,汉武帝又设立了一个平准官。他们专管这样一件事情:看到市场上什么东西太便宜了,就大量买进来,等到它价格涨起来了,就卖出去。同样的,国家赚了钱,也平抑了物价。 总的说来,政一府采用这种近乎于国家垄断的经营方式,等于是把商机都给抢走了,商人实在很难赚钱了,其实是进一步抑制了商业的发展。但客观上说,均输和平准比算缗告缗强多了。政一府毕竟是靠买卖赚钱,而不是直接从商人手里头抢。在那个政一府缺钱的年代,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况且,在一片经济混乱中,它们对于保持市场稳定也确实做出了贡献。 就这样,均输和平准就成了两条基本国策,将一直伴随西汉王朝,直至它的垮台。 好,以上我们说的,大都是汉武帝的军事和经济成就,下面我们再简单说说政治。 在历史上,汉武帝一向被认为是中央集权制度的完成者。除了用儒家学说统一思想之外,他也少不了采取一些具体的政治措施。 经济改革,牵涉的是财富,政治改革,牵涉的是权力。在人类世界里,权力永远比财富更强大。汉武帝的经济改革大刀阔斧,想怎么来就怎么来,随时可以刮一场暴风骤雨。可相比之下,政治改革就平稳得多,基本上是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慢慢完成的。 这其中比较著名的一个措施,是他采纳主父偃的建议,于公元前127年颁布的“推恩令”。 本质上,它其实跟贾谊分裂诸侯王的政策没有任何区别,还是让诸侯王的封地在几个儿子手中越分越小,分到无足轻重。 从汉文帝到汉武帝,从贾谊到主父偃,汉王朝对地方封王势力的削弱工作算是完成了。而主父偃也为得罪权贵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的下场比张汤更惨。汉武帝最终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将他夷灭三族。 主父偃死后的二十年,汉朝政坛颇有点风平一浪一静的味道。虽然各种各样的故事很多,但整个国家的政治制度却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汉王朝慢慢地向纯粹的郡县制方向前进。 但是作为大一统王朝的皇帝,对地方长官总会有点不放心的感觉。像波斯的阿契美尼德王朝,为了对付地方总督,就派出了密探和宦官,去暗中考察各个总督。 同样的,公元前106年,汉武帝为了对付各郡守,也发明了一个官职。 这是一个在日后中国历史中出现频率相当高的官职——刺史。 刺史,顾名思义,就是一个具有刺探一性一质的官职。它和郡守的关系,是分权制的一个典型范例。 首先,郡守管着郡内大大小小的事务,是地方上的最高长官。然而刺史什么都不管,他们只管郡守。 其次,西汉最多的时候,天下有83个郡。算起来,一个郡守掌管的地盘并不大。可刺史就不同了。汉武帝把他手上这个空前广大的帝国重新划分成了13个州,每个州设一个刺史。刺史只有13个,管的地盘也比郡守大多了。 但是呢,刺史的官阶却比郡守低了好多。郡守的年薪是两千石,跟中央的九卿一般大,只比三公低一级。可刺史的年薪只有六百石。汉武帝的用意很明显,让小官去牵制大官,阻止大官在地方上的为所欲为。 这又是汉武帝在政治上的一个一精一心设计。但很可惜,这样的设计几乎注定是要偏离他设想的轨道的。 因为刺史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在古代的官一场上,实际的权力总是比年薪和官阶重要很多。因为权力可以带来财富和地位,可财富和地位却未必能带来权力。 所以,用不了多久,刺史这个官职就失去了监察的意义,而成了地方上的实际领袖。一个世纪之后,大势所趋之下,汉成帝干脆废掉刺史之职,换成州牧。州牧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州长,年薪也升到了两千石。再到后来的东汉,又恢复了刺史一职,却连领兵打仗的权力都有了。 到那个时候,天下百余郡国头上,等于多出了“州”这样一级行政区,王朝的行政区划也就更加复杂化了。这大约是汉武帝所未曾预料的结果。 随着汉武帝经济、政治改革的基本完成,我们公元前2世纪的故事也就告一段落了。让我们简单回顾一下这个大汉朝唱主角的世纪,再顺便考察一下其它没有详细讲述的文明地区在这个世纪里有了怎样的发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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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轮台罪己(中) 作者: 秩名 第176节 【204】轮台罪己(中) 大宛获胜后,汉武帝一厢情愿地认为,李广利的能力,打匈奴也差不多了。 于是乎,他准备再度启动大规模对匈作战的计划。 汉王朝的国库又要遭殃了。 不过,事实上,一场大战本来是很有机会避免的。 公元前101年即位,匈奴新任单于且鞮侯即位。这是一个没什么野心的单于,眼见汉朝军力空前强大,他准备彻底改变匈奴从前的对汉战略,开始一意结好汉朝,甚至自称是汉王朝的“儿子”。 人家如此谦卑,汉武帝也不好意思非要打了,便派出了使一团一,带上些礼品,前去答谢且鞮侯单于的好意。 可偏偏这次出使就出事了。 说起来,事情的起因实在是莫名其妙。 原来是一些个从前投降匈奴的汉朝旧臣,见到汉朝越发强大,便想回去。可汉朝哪会容许这些变节的降将随随便便回来呢? 所以,他们需要立功。 于是,他们想了一个拙劣的办法:勾结使节一团一的副史张胜,一陰一谋劫持单于的母亲,逃归汉朝。令人称奇的是,这位副史先生竟然真的答应了。随后事情败露,且鞮侯单于的震怒可想而知。你大汉朝固然强大,我固然不想惹你,可你们也不能欺人太甚。 就这样,且鞮侯单于扣押了整个汉朝使一团一。汉匈关系再度恶化。 这纯粹是一场无谓的闹剧,可它却引出一位千古留名的悲情一人物,汉朝使一团一的一团一长——苏武。 可怜的苏武对整件事情毫不知情,却被手下牵连,被羁押在了匈奴。 一般来说,外交使节都是一个政权当中比较重要的人物,匈奴人自然很想让苏武归降。可苏武没有。他宁愿独自漂泊在苦寒的贝加尔湖边,宁愿整日混迹于遍野的羊群间,抚一摸一着他那业已光秃的节杖,守望着远在天边的大汉河山。 他的归家,要等到二十年之后,汉匈关系重新缓和之时。只不过,到那个时候,他的故里,早已妻离子散,物是人非。 这就是苏武牧羊的故事。没有多少跌宕起伏,没有多少婉转曲折。可两千年来,人们却无数次地用小说、戏曲去演绎这个故事。 那是因为,这个故事教会了我们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什么叫坚持。 苏武的坚持得到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得到。可他的坚持仍然令人难忘,那是因为,坚持的可贵,本就不在于得到,而在于坚持本身。 那是信念的力量。几千年人类文明的所有奇迹,皆源于此。 好,让我们按下苏武不提,回过头来说汉武帝。 虽说此次使一团一事件完全是汉人挑一起事端,但匈奴扣留使一团一的行为还是激怒了汉武帝。或者说,给了汉武帝一个攻打匈奴的借口。 公元前99年,战端开启。李广利统领三万骑兵出酒泉,向匈奴右贤王部发起猛攻。 战果如何呢?损兵大半,只回来了一万余人。 不是什么外戚都能推到战场上的。 其实这只不过是庸才李广利打的一场很平常的败仗,但此战在历史上却极为有名。那主要是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以及这个人所引发的一串风波。 他就是名将李广的孙子——李陵。 他才是此战真正的主角。 李陵,几乎是跟他爷爷同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人物。其超凡的射术,以及战场上过人的判断力和决策能力,都继承了李广的遗风。 但要命的是,他还继承了李广身上另一个特点,一个大大的缺点——自负。 自负,将葬送他的整个一生。 我们知道,汉武帝一直是不大待见李广的。对李广的这位贤孙,也不是特别看重。李广利大军出征之前,武帝有意让李陵负责押解辎重。心高气傲的李陵哪里肯去,坚持要自领一队出征。 汉武帝当然不肯擅自改变自己的计划,以军中无马为由,拒绝分一批骑兵给他。可他得到的回答,却是一句令他震惊的豪言壮语:“臣愿以少击众,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 也正是这句话,要了李陵的命。 汉王朝五次对匈奴的辉煌胜利,都是运用骑兵的典范。以步兵对抗匈奴骑兵,闻所未闻。 很显然,李陵想要创造奇迹。一个卫青、霍去病、李广再世,都难以实现的奇迹。 他竟真的领着五千步兵,向单于王庭走去了。 他也真的遇上了且鞮侯单于。 他也真的创造了奇迹。 接下来的战局堪称战争史上的一段不朽的经典,其震撼程度直追三百多年前的希波温泉关大战(参见第87节)。 当且鞮侯单于的三万一精一兵遇见李陵的五千步兵之时,他迅速作出了判断:这一定是哪支走丢一了的汉朝小分队。 既然敌军兵力如此薄弱,还不趁此机会聚而歼之。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下令,向李陵军发起冲锋。 然而他立刻就后悔了。 匈奴的骑兵冲锋队刚刚冲到一半,只见刹那间,汉军阵中千一弩一齐发,匈奴骑兵纷纷应弦而倒。 匈奴人愣住了。究竟是怎样一支部队,阵中有如此多强弓硬一弩一,有如此多射术一精一绝的战士? 用李陵自己的话说,他手下的这支部队,“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虎,射命中”,都是力拔千钧、百步穿杨的武林高手。这算是李陵一手带出的一支特种部队。 匈奴人被这等强悍的箭阵吓住了,纷纷掉转马头,向背后的山上逃去。 可怜的是,许多人没有马头可以掉转了。俗话说“射人先一射马”,这些一弩一箭射中的,多半都是匈奴战马。于是就剩下数千匈奴骑兵,在徒步逃跑。李陵立刻率军掩杀过来,将这些落马的骑兵纷纷杀死。 五千步兵吓退三万骑兵,斩杀数千人。至此,李陵的奇迹已经创造。 然而,这才仅仅是开始而已。 话说那且鞮侯单于见势不妙,立刻派信使将驻扎在附近的兵马悉数招来。不多时,匈奴已聚起了八万余人。 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兵力对比。 可是,李陵却丝毫没有绝望。他率军且战且走,不断地寻找有利地形,发挥他特种部队的优势。 结果,双方就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局势。匈奴单于提着十六倍于敌人的骑兵部队,苦苦地追赶着一小队步兵。战场上不断的死人,可一清理一尸一体就会发现,死得大都是匈奴人。 又是数千匈奴一精一锐,被李陵所率的汉军斩杀。 匈奴人怕了,真的怕了。且鞮侯单于已然被李陵打得不知所措,眼看自己已经追近汉朝边境,再往后走会越来越危险,不禁惧意大生,有了退兵的念头。 如果且鞮侯单于真的退了,李陵将成为一场辉煌战役的导演者,注定会成为光耀史册的一代英雄。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汉一奸一的一番话,改变了战局,也改变了李陵的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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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昭宣中兴(中) 作者: 秩名 第179节 【207】昭宣中兴(中) 争议二:国家垄断是好是坏。 这份会议记录叫做《盐铁论》,那么盐铁问题自然是辩论的焦点。盐铁的背后,其实也就是国家对商业的垄断行为。 从理论上讲,虽然国家垄断会在很大程度上抑制民营商业的发展,但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应该没有很大危害才是。那么为什么民众会怨声载道呢? 问题就在于,理论跟实际总不是一回事儿。 汉武帝和桑弘羊等人最初设计的时候,想的很好,政一府全面干预市场,既解决了国库收入的问题,又解决了因商人投机而导致的物价不稳的问题,利国利民。 可是实际一操一作当中,情况却完全不是这样。 一句话来说,民间的商人会投机,难道官家的商人就不投机了么? 就说这个均输吧。 以前汉朝政一府收税这样的,人民生产什么,地方政一府就收什么,收完了往中央一交,就完一事儿了。现在搞均输,一切都不同了。 不是说收上去的物品要贱买贵卖,拿来换钱么?那均输官就想了,不能你产什么我收什么啊,得什么赚钱我收什么才行啊。 比方说农民们种水稻种的好好的,以前交税也一直交稻子,可均输官突然说,这个地方不能用水稻交税了,得交棉布。你怎么办?你总不舍得放着良田不管,全家改织布了吧。这个时候上头说话了,你实在没有布拿来交税,交水稻也行,但价格上可就要打折了。 这样一来,简直就是变相加重了民众的税赋。 而均输官从百姓这里搜刮来的这些钱,真的跑到国库里面去了么?当然不会。很大一部分都中饱私囊了。 均输官有生财之道,同样的,平准官、盐铁官也有他们的生财之道。用人民代表的话说,满大街都是富得流油的官僚。 人民代表一语戳中了国家垄断的最大的命门——腐败。 有人说,“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那么垄断,就恰好造就了绝对的权力。 人总是有私心的。在这种情况下,腐败的出现很难避免。而腐败造成的贫富不均,对人民的心理打击,比起富商大贾来说,要严重多了。 人民代表说,当时的社会状况就是“是以耕者释耒而不勤,百姓冰释而懈怠”,大家都不想干活了。 历史不断证明一点:无论多好的政策,都是要靠人来执行的。一旦政策本身不能对人的贪欲加以控制,那么人一性一的弱点往往会使整个政策的效果完全变样…… 腐败、以权谋私、官商勾结,这些都是人类各个国家、各个政一府难以摆脱的痼疾。几千年来,许多政治家都对治理腐败做过辛苦的尝试。之后的历史里,我们还会看到不少成功与失败的例子。 上面说到的两大争议,恐怕是宏观经济学上永远的热门话题。重农还是重商,近似于现代经济学所说的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的问题;国家是否垄断,则很有点计划经济还是市场经济的味道。 而这样一场辩论,竟然出现在两千年前。说明作为一个体制渐趋完备的大国,中国在宏观经济学领域已经走在了世界的前列。《盐铁论》成为中国乃至世界经济史上不可多得的一部重磅著作。 当然,除了经济之外,这场大辩论还涉及了其它的话题。可是,如果说前面的经济辩论当中,人民代表的观点颇有意义的话,那么下面治国之道的讨论,这些由许多读书人组成的代表一团一则愈见迂腐起来。 比方说:仁治还是法治。 《盐铁论》里面专门有一节叫做《非鞅》,顾名思义,就是专门骂商鞅的。 商鞅赏罚皆严的法治固然并不适用于每一个时代,可这些民间读书人的看法也够离奇的。我在里头找到了这样一句话,说楚用吴起、秦用商鞅之后,“楚日以危,秦日以弱”! 这分明是颠倒黑白嘛。 可见,辩论这种东西,辩到后来,有时已经演变为纯粹为自己的观点服务,而不去管事实究竟如何了。 再比方说:打仗还是不打仗。 按照人民代表的观点,政一府根本不要花那么多钱来搞军备,来打匈奴。“王者行仁政,无敌于天下,恶用费哉(干吗还用花钱呢)?” 真的是这样吗? 对不起,历史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从一个国家的长治久安来看,施仁政是绝对正确的。可仅仅靠仁政,就能感化敌人,就能无敌于天下? 我估计,这六十多位人民代表没有几个是从饱经匈奴蹂一躏的北部边区来的。 所以说,也未必多数人说的就是对的。我不由得想起了商鞅的那句经典名言:“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民众受局限的视野,与执政者不可避免的私心,堪称人类几千年政治史上一对永远的矛盾。 人类社会只能在这对矛盾中摸索前行。 除了这场盐铁辩论之外,昭帝一朝可以记述的大事实在不多。可怜的汉昭帝寿命也实在太短,在位仅仅十三年便去世了,死时年仅21岁。 在那个时代的政体下,皇帝的突然驾崩,对于正在平稳运行的整个社会来说,不啻为一个巨大的打击。尤其向汉昭帝这样太过年轻,连儿子都没能留下的情况,极易引发混乱。 这种时候,霍光的作用就愈发重要了。 他迅速迎立了武帝的孙子昌邑王刘贺继位,皇位问题顺利解决。 然而人们没有想到,仅仅27天之后,霍光却宣布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决定:废掉刘贺。 霍光废刘贺的原因,史书上的记载自然是刘贺昏庸,劣迹斑斑,不堪为天下之主,应当另择贤君。但班固在《汉书》里对废立场面的细节描写,却不禁令人产生了一点想象的空间。 这一天,霍光召集了朝中三公、九卿、博士等等所有重要官员开会。朝上,霍光突然语出惊人:“昌邑王行昏乱,恐危社稷,该当如何?” 这句话虽是问句,含意却再明显不过。霍光突然爆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语,立时震住了整个朝堂。班固写道,“群臣皆惊愕失色,莫敢发言,但唯唯而已。” 接下来就是更为嚣张的一幕了。 看到满殿大臣的惶恐模样,霍光手下亲信田延年突然离席而起,按剑大喝一声:“今昌邑王作恶多端,早已使得民怨鼎沸,社稷将倾。今日之议,关乎汉室江山,迫在眉睫,尔等不得迟疑。群臣有后应者,臣请剑斩之。” 字字句句,明摆了是在赤一裸一裸一地威胁。 我们猜想一下,若昌邑王刘贺的真的已经闹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群臣应当有附和之人,不至于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然而,在霍光的滔天权势面前,大家一致选择了屈服。 结果,群臣争相叩头说道:“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 怎么看,这都是一次极其霸道的废立行动。两百多年后,一个叫董卓的人还把它原样复制了一次。 然而不同的是,董卓的废立,引发了中华大地上一场滔天乱局。可霍光的废立,却使得汉王朝的盛世得到了完美的延续。 区别就在于,董卓不过是个莽夫而已,而霍光,是历史上顶尖的政治家。 不管他的废立行动有多少为自己权势服务的意味在里面,霍光毕竟有着不世出的治国平天下的才华。 后来的历史发展证明,他的所作所为,也并没有给汉王朝带来什么危害。 而且,他所新选定的皇位继承人,又是一位历史上少见的贤明君主——汉宣帝刘病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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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昭宣中兴(下) 作者: 秩名 第180节 【208】昭宣中兴(下) 汉宣帝在历史上留下了两个名字。一个,是他本来的名字刘病己;另一个,是他即位的时候改的名字,叫刘询。 那他为什么要改名字呢? 话说中国古代,有一种独特的名讳传统。先秦经典《春秋公羊传》里面就说过:“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其后就形成了一种中国的文化特色,有些人的名字是万万叫不得的。 对皇帝名字的法定避讳则始于秦始皇。一个很著名的例子就是我们现如今都把农历一月的“正月”读作zhēngyu&egra一ve;,就是为了避讳他老人家名字里的“政”的谐音才遗留下来的一种习惯。在其后两千多年的历史上,为了避讳皇帝的名字而出现的新词层出不穷。尤其是唐太宗李世民,他的名字实在太常用,于是乎,六部中的“民部”变成了“户部”,佛教中的“观世音菩萨”变成了“观音菩萨”,比起原来的词,这些新词反而更加出名了。 那么我们这位汉宣帝,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他觉得病、己这两个字太常用,竟然把自己的名字给改了。 这简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举动。古往今来体贴民情到了这个地步的皇帝,当真屈指可数。 而汉宣帝能做到如此一爱一民,恐怕与他的身世颇有关系。 汉宣帝的爷爷,正是在巫蛊之乱中自一杀身亡的太子刘据。巫蛊一案,太子一家都大受牵连,汉宣帝的父亲也在那场灾难中丧生,汉宣帝尚在襁褓之中,便被投进了监狱。 这大约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在登基之前就遭受牢狱之灾的皇帝。虽然数年之后,刘据被平反,汉宣帝得以出狱,但也是被收养在冷宫里头。因而汉宣帝少年时期,便有了难得的跟底层社会接触的机会。用一句常见的话说,叫饱尝了民间疾苦。 历史上许多皇帝都想做个好皇帝,但许多人都失败了。这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深宫中长大的他们并不知道,这个社会究竟是怎么个样子的。 除了了解社会之外,曲折的人生经历还赋予了汉宣帝另一样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浓重的危机意识。 其实在人类的发展史中,危机意识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它激发了人的智慧,磨练了人的意志,才使得人类有了今天的成就。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危机意识很重要。对于汉宣帝来说,它尤其重要。 因为汉宣帝的面前横着一座大山,山的名字叫霍光。 汉语中有个成语叫“芒刺在背”,说的就是汉宣帝见霍光的感觉。霍光可以废昌邑王,当然也可以废汉宣帝。以霍光当时的权势,几乎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 包括毒杀皇后。 这又是一段凄婉的故事。 汉宣帝登基后,霍光力主将女儿霍成君嫁给宣帝。皇帝与权臣联姻,看上去本是双赢的好事。但汉宣帝却下了一道奇怪的诏书,说自己十分想念当年贫寒之时的一把旧剑,烦劳众卿协助找寻。 擅于揣摩圣意之人立刻就听出了弦外之音,知道汉宣帝并不愿意娶霍成君,而是思念贫贱之妻许平君。于是就有人上书请立许平君为皇后。 如此要求合情合理,群臣上表,皇帝点头,霍光实在不好加以阻拦。 一道温情脉脉的皇帝诏书,一个感人至深的一爱一情故事,一段“故剑情深”的千古佳话。 可惜,当这一切发生在政治漩涡之中时,却很难有好的结局。 三年之后,许皇后产下女儿之后,却突然血崩身亡。事后查之,正是霍光之妻霍显买通御医所为。 随即,霍成君顺利嫁入皇家,霍光一家如愿以偿。 有危机意识的汉宣帝什么都没说。然而,这却是另一场悲剧的开始。 公元前68年,霍光去世。自公元前87年武帝托孤至今,霍光独揽朝政二十年,在朝中气焰不可谓不嚣张,但不能否认的是,他治下的汉王朝是一片盛世之景。 一代杰出政治家,霍光当之无愧。 霍光虽死,朝中要职却仍掌握在霍氏一门之手。要想夺回权力,汉宣帝就必须剪除霍氏。 两年之后,借口大司马霍禹谋反,汉宣帝一举诛灭了霍氏满门。唯一的幸存者霍皇后也就此被打入冷宫。 又一个曾经显赫的世家彻底绝后。 写历史的时候,我是不大喜欢写宫廷斗争的。因为这里面所涉及的,是人一性一深处最一陰一暗、最险恶的一面。在一场场残酷的斗争中,破坏的东西多,建设的东西少。而损伤尤其巨大的,是人的心灵。 斗争中胜利的人,往往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心理扭曲。身居高位的人一旦有了这种扭曲,这种心疾就会很容易地随着他的权力和影响荡漾开去,进而污染整个社会。 我无力责备斗争过程中的种种伎俩,因为纵使你我身处生死之局,也未必会任人宰割,未必不会不择手段。我所钦佩的,是在这场惨烈的斗争中活下来,却仍能心智正常地为人民造福的人。 比如曾经的霍光,比如现在的汉宣帝。 汉宣帝灭掉霍氏之后,却并没有废掉霍光的治国策略。他基本上沿用了霍光的一整套方略,使得汉王朝继续平稳前进。 在历史上,当一个王朝建立上百年之后,往往会进入一个衰退期。这其中通常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中央对最高权力失去掌控,比如宦官、外戚、一奸一臣的出现,使朝政陷入乱局;另一个,就是地方基层官吏的腐败与专横愈演愈烈,渐渐超出了中央的掌控范围,从而摧毁了一个王朝统治体系的根基。 西汉王朝幸运的是,从汉武帝、到霍光、到汉宣帝,都是很有手腕的统治者。在他们眼皮底下,始终没有出现祸乱中央之人。但地方上的腐化,却是一个难以避免的趋势。 或许是因为有民间经历的缘故,汉宣帝似乎对腐败的严重一性一嗅到了一点味道,所以,他掌权后做的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整顿吏治。 吏治这个东西,其实整顿起来是相当困难的。由于明显的利益关系,官官相护几乎是官一场中的必然情形。那么靠谁去整肃他们,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汉宣帝做了很多方面的尝试。其一,加工资,看看能不能做到高薪养廉;其二,强化刺史制度,加强对官吏的监察;其三,加重对于地方官吏的赏罚,业绩好的多赏,出问题的重罚;其四,多多重用儒生,希望这些读圣贤书长大的人觉悟能高一点。 应该说,汉宣帝的这些努力是收到了一定效果的。宣帝一朝,涌现了不少优秀的地方官员,吏治有了很大改善。但可惜的是,这些成果大都是汉宣帝个人努力换来的,并没有形成一种稳定有效的制度。 接下来的事实是,绝非每个皇帝都能像汉宣帝一样将吏治重视起来。更多的皇帝,是被几句好话就能忽悠得晕头转向,从而任由手下胡作非为的。因此,吏治的痼疾不但仍然存在,而且还将伴随所有古代王朝的始终。 除了治理内政之外,在对外关系上,汉宣帝也创造了一个相当好的局面。 不过,这个功劳说起来,恐怕大半要算到汉武帝头上。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内忧和外患总是相伴的。当国家内部出现问题时,周边的邻居往往很快就会趁虚而入。而反过来,如果一个国家被强邻打得丢盔弃甲,那么内部也经常会跟着出问题。 公元前1世纪中叶的匈奴就属于后者。 上世纪末,匈奴被汉武帝打得元气大伤,其后国内就出现了不小的政治动荡。虽然后来汉武帝错用李广利,使得匈奴在对汉作战中挽回了一定的颓势。但匈奴帝国的衰落却已不可阻挡,内部问题越来越多。 公元前60年开始,匈奴陷入了持续的内讧。闹得最凶的时候,竟然出现了五单于争立的局面。在不断兼并中,渐渐形成了两股比较强大的势力:呼韩邪单于和郅支单于。 两边决斗了一场,结果呼韩邪单于大败。在这种情势下,呼韩邪单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投降汉朝。 这是汉匈关系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呼韩邪单于亲自来到了长安,汉宣帝给了他极高的礼遇,并派重兵护送他回到漠南,还送给他许多粮食。呼韩邪单于自此对汉王朝忠心耿耿,他这一支匈奴势力也成了汉王朝北部边疆的忠实护卫者。 匈奴分裂之后,国势也更加衰颓,汉匈的实力差距越拉越大。 而随着匈奴的势衰,他们对西域的控制也随之大大减弱。汉宣帝趁机出兵平定西域,设立了西域都护府。汉王朝的版图向西一直铺满新疆,伸展到了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一带。 汉王朝内外同时到达鼎盛。 历史总是这样,鼎盛之后的故事总是不那么美妙。 公元前48年,一代英主汉宣帝溘然长逝,享年44岁。长达四十年的“昭宣中兴”戛然而止。 接下来,我们就会惊讶地发现,一个国家由盛转衰的势头,竟可以如此凶猛;一个王朝的灭亡,竟然可以如此迅速。 不过我们还不急于进入那段历史。汉朝的故事,我们暂且讲到这里。请大家允许我将镜头突然切换到大一陆的另一端。 与汉王朝安宁繁荣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大一陆另一端,罗马的天翻地覆。 罗马共和国正在一步步走向崩溃。在这场风起云涌的大变革时代,那几位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英雄们,开始逐个登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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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罗马内乱(上) 作者: 秩名 第181节 【209】罗马内乱(上) 罗马是一个有着悠久的阶级斗争传统的国度。 早在刚刚摆脱伊特鲁利亚人统治的时候,平民与贵族之间的斗争就已经十分激烈了(参见第147、148节)。举世闻名的《十二铜表法》、罗马共和制,都是在这种斗争环境下弄出来的。 一直到后来,由于公元前4世纪初高卢人的入侵,罗马走到亡国边缘,罗马人才放弃了阶级斗争,一团一结起来。罗马也随之强大,并在其后的两百多年里扫荡了整个地中海世界。 但等到称霸地中海之后,国际地位提高了,大量财富涌一入了,却重新引发了阶级矛盾。我们在第190节分析过其中的原因。 公元前2世纪后期格拉古兄弟改革引发的两场动乱,把阶级矛盾进一步激化了。 这一次,靠什么来平息罗马的阶级斗争呢?又靠外患么? 巧的是,外患再次如期而至。公元前2世纪末,高卢的印欧兄弟日耳曼人一大举入侵,给罗马造成了巨大的恐慌。 可是后来,军事天才马略横空出世,野蛮人被击垮,罗马平安度过难关。马略保证了罗马城的安全,却也客观上打消了靠外部压力来拯救罗马的机会。 接下来,罗马就更乱了。 而将罗马大乱推向新的高一潮的不是别人,正是马略,和他那支曾拯救罗马的军队。 公元前100年,一个叫做萨图尔尼努斯的人当选了罗马的保民官。 算起来,这个人有三重身份: 第一,他是马略的盟友,这使得他可以借着马略的威势做很多事情。 第二,他是格拉古兄弟的忠实追随者,所以他做的那些事情必然件件都是跟贵族作对的。 第三,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恐怖分子。或许是少年时目睹过格拉古兄弟的惨剧,因而他的政治信条就是以暴制暴,他最擅长的手段是策划暗杀和组织暴动。 这样的人成为保民官,那就注定了,罗马城又一场政治风暴即将来临。 果不其然,萨图尔尼努斯甫一上任,轰轰烈烈的打土豪、分田地运动就开始了。 但罗马贵族们很快发现,这一次的形势跟格拉古时期有些不一样。 以前格拉古改革的时候,土地是分给没有地的农民的,可到了萨图尔尼努斯这里,却不是这样。 哪儿不一样了呢?我们想想,萨图尔尼努斯是怎么上台的,他是靠马略的支持上台的。那么,他上台之后,自然要投桃报李。所以,萨图尔尼努斯这回分田地,把地都分给马略手下的士兵了。 新法规定,但凡在军中服役满七年者(七年前刚好是马略上台的时候),都可以分到土地。 这等于是说,让马略同时掌控军权和土地权,分明是把马略推上了独一裁者的宝座。 面对这样的提议,马略实在没有办法拒绝。 但新法案所产生的后果,却远远超出了马略的预想。 里面有这样一个问题。 由于马略实施了军队体制上的改革,他手下的士兵都是花钱招募来的。既然是花钱买人,那么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并不是只有罗马城的公民才有资格当兵,任何人想来参军都可以。 于是,马略军队的组成比以前复杂得多,除了罗马人之外,还有许多来自意大利其它城邦的人。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罗马掏钱,雇外人来打仗,挺好的。 可现如今萨图尔尼努斯这么一搞,就等于说,把原属于罗马的土地分给了没有罗马公民权的外邦意大利人。外邦人有了土地所有权,就等于承认,罗马公民与其它城邦公民的地位几乎是平等的。 这对于做了几百年武林盟主的罗马来说,绝对不可以忍受。 这回不单是罗马贵族了,连罗马平民都起来反对萨图尔尼努斯的新法。 可萨图尔尼努斯是什么人?人家是恐怖分子!你们都反对我,那我就把你们统统收拾了。 整个罗马城,开始笼罩在萨图尔尼努斯制造的白色恐怖之下。 渐渐地,罗马平民,罗马贵族,以及以马略的老部下为主力的萨图尔尼努斯一一党一,形成了相互对立的三个帮派。罗马城几乎每天都要爆出帮派间斗殴酿成血案的新闻,眼看罗马的局势更加不可收拾了。 元老院很着急。他们知道,这样闹下去,罗马就完了,大家都完了。 可已经乱到这个地步,还有谁能够平定这个乱局呢?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才有这个能力。 ——马略。 很明显,马略并没有多少当独一裁者的欲一望。在萨图尔尼努斯大闹罗马的整个过程中,马略一直都没有亲自参与,他自始至终都处在一种不置可否的旁观者的姿态下,静静地看着事态发展。 许多顶尖的军事家都是不喜欢政治的人,马略也是其中一个。 他喜欢排兵布阵,喜欢奋勇冲杀,喜欢那种领着手下军队把侵略者打得落花流水的感觉。他不喜欢暗杀、恐吓、暴乱,不喜欢在土地、金钱、权力的漩涡中迷失方向。 但如今,他却被一把推到了这个漩涡的中心。 萨图尔尼努斯是他的盟友,甚至整个新法都是为马略服务的。可马略亲眼看到的是,新法没有给罗马城带来任何积极的影响。他所深一爱一的罗马,他曾为之浴血奋战的罗马,而今彻底陷入了恐慌与一騷一乱之中。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如果他站在萨图尔尼努斯一边,可以获得至高的权力与财富,却会将罗马进一步推向深渊。 如果他站在元老院一边,罗马可能获救,但那却是对盟友萨图尔尼努斯的背叛,也是对那些曾经跟随他转战南北的将士们的背叛。 他必须做出选择。他的选择,将决定罗马的命运。 一百多年前,迦太基人哈米尔卡也曾面临过这样的抉择(参见第164节)。结果,他选择了故乡,亲手消灭了曾经与自己生死与共的叛军。 一百多年后,马略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公元前99年,马略同样是用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顺利击垮了萨图尔尼努斯。 两位昔日的盟友在战场上相逢了,马略亲手捉住了萨图尔尼努斯。 萨图尔尼努斯难以置信地看着马略:我错在哪里?因何你要如此对我? 马略的心里也是纠结的。取胜后,他竭尽全力地保护这位俘虏,不准任何人靠近他、伤害他。 “他会没事的,元老院总会给我点面子,我会保他不死的。”马略一定是这样想的。 被俘的萨图尔尼努斯再也不见了昔日的狂一暴,他冷笑着,没有说话。斗争中长大的他深知,摆在面前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 马略将萨图尔尼努斯带回了元老院大厅,准备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 可是马略错了。 法律?萨图尔尼努斯固然是暴徒,可元老院从来也不是讲理的。几十年前他们可以残杀格拉古兄弟,今日又怎么会放过萨图尔尼努斯? 马略刚刚带着萨图尔尼努斯进了大厅,就看见许多贵族早已等在那里。 根本没等马略开口,只见这些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贵族一看到萨图尔尼努斯,顿时眼冒绿光,一个个争相向屋顶爬去。 干什么?——上房揭瓦! 元老院大厅的屋顶很快就被扯烂,紧接着瓦片就如雨点般向萨图尔尼努斯砸来。 马略虽是一代名将,却不是武林高手。面对突如其来的瓦片雨,马略手足无措,慌忙退到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萨图尔尼努斯被活活砸死。 一场暴乱,就这样在暴乱中平息了。 这一阵折腾之后,马略的心情也降到了冰点。他对政坛失望已极,自请卸去了执政官之职,前去小亚细亚旅行散心去了。 萨图尔尼努斯死了,马略出走了,罗马城也平静下来。然而,罗马的阶级矛盾已经深入骨髓。平静水面下蕴藏着的,是一阵阵更加汹涌的波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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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罗马内乱(中) 作者: 秩名 第182节 【210】罗马内乱(中) 从公元前99年到91年这八年间,罗马城是安静的。可是在罗马城外的其余意大利城邦中间,一种情绪却在悄悄蔓延。 这是一种对罗马有些危险的情绪——要求平等。 萨图尔尼努斯的改革虽然以彻底的失败告终,但无形中,它燃起了意大利诸城邦对于平等权利的渴望。 百余年来,众多意大利城邦始终忠心耿耿地追随者罗马,哪怕在最危急的时刻,也一直对罗马不离不弃。 起初,罗马对它的盟邦还是相当不错的。可在罗马从西西里、伊比利亚、北非、小亚细亚夺得众多财宝、资源、土地之后,罗马人自私起来了,他们不愿意跟自己的意大利兄弟们平分战果。他们开始走上雅典的老路,罗马公民一下子变得非常值钱。 意大利盟邦们很不满。 公元前91年,一个叫德鲁苏斯的人担任了罗马保民官。他再次提出,授予诸盟邦以平等的公民权。 结果怎样? 德鲁苏斯遇刺身亡。 这已经是罗马城的老把戏了。只要某两边掐起来,对方的关键人物总是很容易被干掉。 可这回,事儿闹大了。 意大利城邦被彻底激怒,他们纷纷脱离罗马同盟。很快,一个新的叫做“意大利加”的同盟在亚平宁半岛上成立。同盟迅速壮大,不久之后,除了个别的死忠之外,几乎所有的意大利城邦都站到了罗马的对立面。 罗马,成了全意大利的敌人。 公元前91年末,战争打响,史称“社会战争”。 人类在这类同室一操一戈中所爆发出来的斗志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战争进行的异常惨烈,整个意大利中部几乎瘫痪,数以万计的人战死沙场。 而死的这些人里面,大部分是罗马人。——罗马打不过意大利。 两年之后,明显处于劣势的罗马只得被迫宣布:放开罗马公民权。每一个意大利自一由民都可以享受罗马公民的待遇。 看来意大利人并不喜欢打仗,消息传出后,意大利人斗志大为削减。因为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意大利加同盟的诸城邦纷纷撤军,战事总算消停下来。 可罗马亏大了。死了那么多人,公民权还是拱手交出,早知如此,当初同意德鲁苏斯的建议不就结了嘛。 罗马妥协了,可罗马安定了么?绝对没有。 除了巨大的伤亡之外,社会战争还对罗马产生了一个重要的影响,那就是让两个人走上了罗马政坛中心。 在社会战争前期,罗马放开公民权之前,罗马是呈全面溃败之势的。只有两个人是例外,他们率领的罗马军队却取得了节节胜利。 这两个人,一个是我们的老朋友,从亚洲归来的马略,另一个则是马略从前的部将,叫做苏拉。 苏拉和马略是有仇的。 两个人的梁子早在十几年前平定努米底亚叛乱的时候就结下了。原因在于,那次战斗中,马略的军队能够生擒叛军头目朱古达,主要是出自苏拉的计策,而且亲自擒获朱古达的也是苏拉。可最后,所有的功劳都被马略抢走了。也正是凭借此战确立的威望,马略才得以数次连任执政官,最终在与日耳曼人的大战中奠定超级民族英雄的地位。 苏拉当然很不爽。 但这还不是最深的矛盾。更重要的,是两人站在了对立的阶级上。马略虽然也有过为元老院效力的时候,但本质上,马略是亲平民的。可苏拉虽然跟马略一样是平民出身,但他一直都以此为耻,他要做一个贵族。 又是阶级矛盾。 而且,苏拉还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正是他的野心,将会把罗马的内乱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社会战争结束之后,罗马元老院通过决议,准备远征小亚细亚。原因在于那里新近崛起了一个本都王国,四处征伐,甚至将触角伸到欧洲,侵入了罗马治下的希腊、马其顿一带。社会战争中,本都王国也跟意大利各城邦私下里眉来眼去,大有挑战罗马权威的意思。 这样的势力,是一定要摆平的。 毫无悬念,远征军统帅一职又落在了马略的头上。是啊,只要马大帅还在,以他的功绩和威望,还有谁能够跟他来竞争呢? 可是苏拉却不这么想。他觉得在社会战争中他的功劳更大,统帅的职位应该是他的。可是决议已经通过,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苏拉却不是一般人。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办法。 他的这个办法,彻底改写了罗马的历史进程。 罗马东南边两百多公里处,今天的那不勒斯附近,有座小城,叫做诺拉。 在那个时候,诺拉城里驻扎着三万五千罗马大军。这些人在刚刚结束不久的社会战争中,都曾是苏拉的部下。 现在,苏拉找到了他们,宣布了一个的提议。士兵们在刚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因为苏拉说的是:“你们跟我,攻打罗马!” 让罗马人攻打罗马,这个提议太匪夷所思了。 假如时光倒退回二十年,是绝不会有人响应这个提议的。可如今,苏拉却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 他还得感谢马略。是马略在二十年前改革了罗马的军事制度,从那个时候起,士兵们打仗就与民族荣誉感和公民责任感无关了,他们眼里,只剩下钱。 这个时候苏拉告诉他们:如果马略出任远征军统帅,那么他必然会带领他的老部下去亚洲,那肯定就没你们什么事儿了。而小亚细亚,是一个著名的繁荣富庶之地,一旦打下本都王国,战利品将不可胜数。你们真的愿意把这些金银财宝拱手让人么? “不愿意!不愿意!”三万五千名士兵在山呼海啸中义无反顾地充当了叛国者。 包括马略在内,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苏拉会使出这一招。依照罗马共和国的法律,除了像汉尼拔扫荡意大利那种特殊时期之外,罗马城内是绝对不允许驻军的。 这就意味着,当苏拉的大军将罗马一团一团一包围的时候,马略根本无兵可用! 无论马略是怎样的军事天才,他也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取得胜利。苏拉毫无悬念地占领了罗马,马略仓皇出逃。苏拉在全意大利下了通缉令,然而马略凭借着过人的智慧和绝顶的运气,几经辗转,逃到北非。 虽然没能捉住马略,但罗马,已经成了苏拉的天下。 苏拉的这一举动,对于罗马共和国来说是具有颠覆意义的。所有罗马人曾引以为傲的法律、制度,在苏拉大军的长矛和弓箭面前,变得毫无意义。 罗马共和国的丧钟,已经被苏拉敲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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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罗马内乱(下) 作者: 秩名 第183节 【211】罗马内乱(下) 苏拉占领了罗马,但他却没有办法控制罗马。 因为他没有时间。 他是靠远征小亚细亚的战果为诱饵,才说动这些士兵的。进驻罗马之后,士兵们根本不允许苏拉慢慢巩固自己在罗马的统治地位,他们叫嚷着要去亚洲。 无奈之下,苏拉只好领着这群贪婪的饿狼向亚洲出发了。 他前脚一走,罗马后脚就乱了。 苏拉占领罗马的时候,曾经对平民一党一进行过疯狂的清洗,将罗马政要全部换成支持他的贵族。那个时候,慑于苏拉的军威,众多平民敢怒不敢言。 可现在苏拉走了,平民们就又闹腾起来。连远在北非的马略都听到了平民一党一召唤,立刻乘船向意大利开来。 凭借着昔日的旧部和众多平民高涨的情绪,马略顺利占领了罗马城。 罗马人开始欢呼。犯上作乱的苏拉离开了,民族英雄马略回来了。人们都相信,马略的归来,会给他们带回罗马久违的秩序。 可他们惊奇地发现,此时的马略仿佛换了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被通缉的那段屈辱经历扭曲了马略的心态。看着自己为之呕心沥血的国家和人民把自己当作过街老鼠一般对待,马略怎样都咽不下这口气。 离开罗马城的是民族英雄马略,回到罗马城的是杀人魔王马略。 马略对贵族一党一实施了比苏拉更加疯狂的清洗,罗马贵族遭受空前浩劫。 十三年前,为了打击罗马城内的恐怖主义,马略宁愿放弃了独一裁的机会。十三年后,他竟用更加恐怖的方式当起了独一裁者。 这是一个怎样的轮回。 马略占领罗马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苏拉阵中。苏拉清楚地意识到,他被一逼一上了绝路。 他只能胜,不能败。输了,连家都回不去,只能在外头流一浪一。 而这个时候的苏拉连亚洲都没走到呢。他正在攻打归附本都的希腊。他已经打下了绝大多数的希腊城邦,但却被一个顽强的城邦困住了。 这是一个我们异常熟悉的地方——雅典。 苏拉围城数月之久,一直围到雅典弹尽粮绝,才终于占领雅典。 说起来雅典应该算是罗马的老师。没有雅典的民一主,就没有罗马的共和。 可人类的历史上,时不时就要上演一回弟子弑师的悲剧。 攻陷雅典的苏拉干了一件把自己永远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事情:将雅典夷为平地。 你今天去雅典旅游的话,除了博物馆里的碎片之外,实在很难看到多少能跟黄金时代联系起来的东西了。对于这一点,苏拉要记头功。 不过即便没有苏拉,你还是看不到。因为人类的战争史,没完没了。雅典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作为一个对希腊有些感情罗马人,苏拉毕竟还是对诸如雅典卫城之类具有纪念意义的大型建筑高抬贵手了。可日后那些更加野蛮的人们,可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苏拉铲平雅典之后,就该与本都国王米特里达梯正面交锋了。 双方的总决战开始之前,又一个消息从罗马传来。而这一次,是大好的消息。 马略死了。 这真是一个让人唏嘘不已的结局。 马略,本可以拥有完美的一生的。他曾在罗马最危难的时刻挺身而出。平定努米底亚叛乱,粉碎日耳曼人的入侵,被奉为罗马的救世主。之后又将国家利益置于私人友情之上,粉碎乱一党一,维护了罗马城的秩序。社会战争打响,他义无反顾地回国效力,成为罗马仅有的对抗意大利的王牌。 到这个时候为止,马略的经历,是和“英雄”二字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 可惜他人生最后几年的命运被苏拉改变了。 在罗马城,他被苏拉摆了一道,背井离乡,东躲西藏。体会到世态炎凉之后,他变成了自己曾经最不齿的恐怖分子,凭借恐怖主义重新登上了罗马执政官的宝座。然而讽刺的是,上任仅仅十七天之后,他经历不起这样的大悲大喜,暴病身亡。 可敬的开头,可悲的结尾,可叹的人生。 得知马略死讯的苏拉一精一神大振,一鼓作气,顺利击败了本都大军。但苏拉无心过多纠缠,以相当宽松的条件和本都签订了和约,之后连忙带着丰厚的战利品和士气高涨的数万大军,转身向罗马进发了。 平民一党一群龙无首,正是苏拉复辟的最好时机。 马略的儿子小马略接过了其父猝死留下的帅位空缺。不过他的军事水平跟他爹比起来差距太大。这一次平民一党一控制的罗马军一团一人数明显占优,但仍旧不是苏拉的对手。 苏拉再次无比顺利地攻占罗马。 之后呢? 又是大清洗,大屠一杀。 首先要杀的,是这次攻打罗马城所擒获的战俘。六千战俘被押在了竞技场里,被一个一个地砍死。 而与此同时,苏拉就在竞技场毗邻的神殿里,召开着元老院会议。 战俘们死前凄厉的呼号声此起彼伏地飘进了神殿,而苏拉就和着这惨叫一声面带微笑地进行着他的演说。 没有哪个元老听见苏拉说什么了,他们都面如土色地盯着苏拉脸上诡异可怖的笑容。他们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最可怕的魔鬼。今后的日子里,他们只能在他的一陰一影下苟且偷生。 看着元老贵族们惶恐的神情,苏拉很有快一感。他平静地说道:“你们别慌,这,只是开始。” 不久之后,苏拉开出了一份上千人的名单。这或许是人类历史记载上最早的一份黑名单了。只要上了这份名单的人,必须死。 像马略这种已经死了的人,也要被挫骨扬灰。坟墓里所有的一切都被挖出来,扔进了台伯河。 等到第一份名单上的人被杀得差不多了之后,苏拉又开出了第二份、第三份黑名单。 不过确切地说,这也不能叫黑名单。因为苏拉会把名单大张旗鼓地贴在公众场合。这是苏拉的喜好,他不仅要杀人,还要杀得有震慑力。 名单上的,包括平民一党一骨干,包括之前向平民一党一投诚的贵族,包括任何苏拉看不顺眼的人。 据说有一个从来没参与政治的贵族,一日逛街逛到了张贴名单的礼堂,随意一瞥之下,竟然发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名单上。他随即恍然大悟:苏拉看上了他那幢罗马城知名的豪宅! 他疯狂地向家里奔去,准备立刻带着老婆孩子跑路。只可惜苏拉的杀手动作太快,他还没跑到家,就在路上被干掉了。 数千人在一一夜之间莫名其妙的身首异处,罗马成了一座黑暗之城。 苏拉几乎杀了所有他觉得危险的人,所有他想杀的人,但却有一个例外。 那是一个十八岁的青年,一个彻头彻尾的马略一党一人。马略是他的姑父,而他的岳父又是在公元前87年帮助马略复辟的头号功臣秦纳。按理说斩草除根,这个人肯定是要杀掉的。 但出人意料的是,苏拉手下的无数亲信都跑来为这个人说情,且言辞恳切,求苏拉务必放过这个人。 苏拉是一个对手下很够意思的人,在一片劝说声中,苏拉只得答应,不杀这个人。 这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情形。一个仅仅十八岁的年轻人,究竟是怎样攒下如此强大的人脉,何况还是敌方阵营里的人脉。 苏拉是个眼光敏锐的人,当他同意将此人从黑名单中除掉的时候,对他的手下发了一句感叹:“你们可知道你们放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已经预感到,他,能抵得上好几个马略。” 或许在那一刻,苏拉起了一爱一才之念。这一念,改写了罗马的历史。 苏拉说对了,这绝对不是一般人。他叫盖乌斯·尤里乌斯·恺撒。 若干年之后,这名字繁琐的前缀可以统统省掉,人们只会记得那个最响亮的名号——恺撒大帝。 当然此时的恺撒还不知道“大帝”为何物?他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逃命。 听说苏拉同意放过他,他丝毫没有觉得安全。他只觉得苏拉一天还在,他的小命就不是自己的。趁着苏拉心情好,恺撒慌忙逃离罗马,跑到偏远山区隐居起来。一直到苏拉死前,这位恺撒就再没有在人们的视野中出现过。 所以我们暂时按下未来的恺撒大帝不提,回过头来说苏拉。 除掉了所有敌人之后,苏拉稳稳地控制了罗马的局势。在他的策划下,元老院通过了一项决议,恢复独一裁官制度。 要知道,自从汉尼拔走了之后,罗马就再没设立过独一裁官。而且即便汉尼拔在意大利的时候,罗马的独一裁官任期也只有半年。可苏拉取消了独一裁官的任期,也就是说,苏拉这个独一裁官,想当多久,就当多久,当到“苏拉认为罗马秩序完全恢复”为止。 苏拉也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三年之后,他竟真的“认为罗马秩序完全恢复”了。他宣布卸任,回家养老去了。 至于是不是纯粹的养老,却也不好说。话说他辞职前,宣布的最后一条法令是:他辞职之后,任何人在他执政期间受到了委屈,都可以来找他报仇。 按说这人数怎么也在四位数以上吧,结果只有一个人跑到了苏拉家里,却也没把他怎么样,只是大骂了一顿走了。 很明显,苏拉人虽离职,权势仍在。凭借昔日帐下的那些一精一兵强将,他仍是罗马真正的主人。 不过苏拉也没有那种安享晚年的福分。一年之后,他死于酗酒过度引起的肝功能退化。 罗马城为他举行了无比隆重的葬礼,数以万计的人嚎啕大哭,恸彻天地。 当然,这也不是苏拉政绩的体现,不过又是权势的结果而已。 刀剑,不只可以砍出鲜血,也可以一逼一出眼泪的。 苏拉的墓志铭出自他自己之手:“没有比我更好的朋友,没有比我更坏的敌人。” 真不愧是一代枭雄。 马略和苏拉,这是两个在历史上名气并不算大的人物。但他们对罗马共和国历史的实际影响力,则远远超过了他们的名气。 从公元前107年马略军事改革,到公元前82年苏拉设立无限期独一裁官,罗马共和国在短短二十五年里发生了巨变。伴随着这两个人的命运起伏,罗马共和制一步一步地走向崩溃。 那在共和制崩溃之后,罗马该走上什么样的道路呢? 这一点,马略不知道,苏拉也不知道。这就把他们二人定格成了纯粹的颠覆者的角色。 他们身后留下的,是更加混乱的罗马。 也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的出现,将罗马推入了更深重的危机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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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奴隶斗士(上) 作者: 秩名 第185节 【212】奴隶斗士(上) 罗马,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古城之一。如果让你来想一个罗马的象征,我想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首先映入眼帘的一定是那座还剩下一半的古罗马角斗场。 在公元前1世纪,罗马还没有这座角斗场,它的建立要等到下个世纪。可是罗马的角斗文化,在这个时候已经非常发达了。 关于角斗传统什么时候在罗马兴起,历史上是有争议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到公元前3世纪下半叶,角斗在罗马就已经盛行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角斗是一种宗教活动。 某些贵族死了,需要拉人陪葬。安排一场角斗,输的拉去陪葬。罗马人觉得输的人就是上天选定去守护死者的。 而人是一种有暴力倾向的动物。这种暴力倾向可以归结为两个因素。其一是早期人类在艰苦条件下生存而形成的力量崇拜,其二是生活当中诸多不爽造成的一种发泄一欲。这两个因素的综合作用,就使得人们觉得,观看这种最原始的打斗,是一种很过瘾的事情。 就这样,宗教式的角斗发展成了一种娱乐。 可娱乐化之后的角斗却丝毫不能减少它的血腥。因为角斗,经常是要把对方打死才算结束的。 早期角斗士的来源主要有三种:罪犯、战俘和奴隶。 我们本节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一个奴隶。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色雷斯这个地方。它在马其顿东边一点点,大半属于今天的保加利亚,历来都是文明的边缘地带。 既然是文明边缘,那么这里的状态就跟文明中心的发展状况密切相关了。 两百多年前,文明中心是一个讲究文化与智慧的希腊,色雷斯出了一个人,叫亚里士多德。 如今,文明中心是一个讲究力量与战争的罗马,色雷斯也出了一个人,叫斯巴达克斯。 色雷斯是个一定不会被文明中心遗忘的地方,因为我们说过,这里盛产金子。 罗马,当然也不会放过色雷斯。入侵希腊的时候,连色雷斯也一块端了。 跟希腊人比起来,色雷斯人要更加英勇善战。罗马人征服色雷斯之后,一拍脑袋:这些色雷斯人,作角斗士,真是上上之选。 于是色雷斯奴隶就成了罗马角斗士的一个重要来源。 斯巴达克斯就是其中一个。 公元前73年,卡普亚城的一所角斗士学校里,两百多名角斗士正在密谋着一场大胆的逃亡计划。 角斗士学校,是为了提高角斗士的技击水平,提高打斗的一精一彩程度而设立的。但学校里教授的内容,却不是教你怎样打得好看,而是教你怎样杀人的。 我们可以想象,那样的学校里弥漫着的,会是怎样一种气氛。人每天从早到晚生活在那里,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他们想逃。 很可惜,计划暴露了。罗马人对这些人展开围剿(卡普亚归罗马管),可还是有七十多人冲出了包围圈。 其中为首的,正是斯巴达克斯。 其实在罗马,这种事情时有发生。角斗士在那样险恶的环境中,铤而走险,毫不奇怪。有人逃跑,抓回来就完了。万一没抓住,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当时罗马很乱,元老院没有人太在意这些事情。 可这一次却跟以往不同,因为斯巴达克斯并不只是一个角斗士,还是一个有头脑的角斗士。 当力量与智慧结合起来的时候,人就厉害了。 跟以往的逃亡奴隶相比,斯巴达克斯的队伍有三个不一样的地方。 第一,他们知道武装自己。他们跑出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策划了一次抢劫。抢的,是一辆运送角斗武器的运输车。 第二,他们知道壮大自己。斯巴达克斯他们被称作起义军,而不是逃亡者,就是因为他们沿路招揽了许多奴隶和无地农民,很快就有了浩大的声势。 第三,他们知道找根据地。起义的根据地,无非有两种,要么是城市,要么是山林,必须是有险可守的地方。以他们最初的实力,还不够打下一座城,于是就挑了一座山。那也是一座名山了,全世界最著名的火山之一——维苏威火山。人类几千年历史上,这座火山喷一发过无数次。不过好在斯巴达克斯没有那么衰,他占山为王的时候,没赶上维苏威火山爆发。 我们刚才说,罗马起初并不重视这支起义军,随便派出了几支小股部队去围剿斯巴达克斯。可是他们哪里是斯巴达克斯的对手,他们实际起到的作用只有一个:为起义军提一供武器。 因为通常来说,为了防止角斗士作乱,为角斗士提一供的武器都是非常不适合正规战争的。在角斗场上,经常可以看见镰刀啊、渔叉啊这类东西。至于在古代战争中十分重要的防具就更不用提了。除了头盔还像点样之外(据说还是为了遮住面孔,以免角斗士之间因为私下的交情而不能全力打斗),其余身上的护具基本只能起到装饰作用。 现在可倒好,斯巴达克斯缴获了不少正规军的武装,兵力大振。 罗马这回稍微重视一点点了,派出了一个副执政官,领着三千人,往维苏威火山杀去了。 这位叫做格拉伯的副执政官还是有那么点头脑的,他觉得敌人在山上,易守难攻,我们不如守住交通要道,将他们困死在山里。 你或许记得,三国里头马谡就是这么把街亭给丢一了的,被人困在山上,冲又冲不下来,敌人再水源一掐,完蛋。 但维苏威火山比马谡占的那个小山头大多了,格拉伯也远没有张郃手下那么多兵马。所以格拉伯没法把整个山围起来,只能守住下山的路口。 结果斯巴达克斯命人用野葡萄藤编成了长绳,起义军顺峭壁而下,出其不意地绕到罗马军身后,突然发起进攻。 毫无悬念,格拉伯全军覆没。 罗马元老院还不信邪,随后又派出一个副执政官,又领着几千人来了。 这简直就像陪斯巴达克斯练兵一样。斯巴达克斯再次轻松击溃对手。 起义军声势越来越大,开始一个一个地占领城市。整个意大利半岛南部,几乎都落入斯巴达克斯之手。他的军队规模迅速扩展到七万人。 下面就是一个最关键的时期了。 无论是斯巴达克斯起义也好,中国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也好,因为都有超好的群众基础,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总是发展特别快。但发展到一定规模之后,就必须要面对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这个问题解决得好,起义军就前途远大;这个问题解决得不好,无论起义看上去多么成功,败亡也指日可待。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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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奴隶斗士(中) 作者: 秩名 第186节 【213】奴隶斗士(中) 纲领问题。 俗话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对于灾难深重的人们来说,当听到振奋人心的口号和宣言的时候,许多人会不由自主地相信,他们翻身的日子就要来了。于是他们会义无反顾地投入到起义的洪流中去。 可人生来就是会核算成本的。一个人,不管在参与什么样的战争,总会或早或晚、或多或少地想到一个问题:我整天冒着一性一命危险打这场仗,究竟值不值得? 这个时候,纲领就格外重要了。 有人说,打倒政一府的黑暗统治不就是纲领么? 在人们还热血沸腾的时候,这或许还可以算。但是对任何一个内部还没有彻底坏死的国家或王朝来说,绝不是靠着一腔热血就能把它打倒的。 那么战争就会进入僵持阶段。僵持阶段就意味着,不只是你杀人,你也会被杀。敌人的军队会被消灭,己方的军队也会被消灭。 当看着身边活生生的战友一个一个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人们就会下意识地联想到:我是不是也会在某一天就这么死掉了。他就越来越多地想起那个值不值得的问题。 这个时候,就需要有更明确、更细致的纲领。 我们最终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仅仅是捣乱?还是建立新政一府? 我们究竟多久才能完成目标?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目标完成之后,我能得到什么?我可以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 这些问题一旦不能得到明确的答案,你就会发现,不知不觉间,一个曾经同仇敌忾、无坚不摧的军队不见了,军心开始动荡,人心开始不稳,战斗力开始直线下降。 最要命的是,这些情况通常来说又是必然要发生的。 就拿眼前的斯巴达克斯起义来说,长期被压榨之后,这些奴隶们心中其实都是充满了仇恨的。所以,当起义军攻陷一个城市的时候,那个城市的命运是极其悲惨的。 推而广之,人类历史上很多被冠以“起义”之名的军队,当他们打下城市和村庄之后,跟最残忍的土匪实在没什么两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很显然,这跟最初反抗压迫的纲领早已背道而驰了。 这种情况一旦发生,当起义军在享受征服者的快一感的时候,他们败亡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历史上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当斯巴达克斯的军队进驻了某座城市之后,他的手下立刻开始了残忍的狂欢。其中,一位贵族女子不堪忍受起义军的欺辱而自尽了。 斯巴达克斯对属下的这种行为很生气,他下令为这位女子举行隆重的葬礼。 这本来应该是对于起义军暴行的一种拨乱反正。可在葬礼上,我们竟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场面。为了“祭奠”死者,起义军举行了一个“仪式”:两百对罗马俘虏被推上了角斗场,他们要在曾经的角斗士面前自己充当一回角斗士。 一个悼念无辜女子的葬礼就这样成了起义大军欣赏角斗的庆典。这说明即便是智慧超群的斯巴达克斯,也没有真正意识到放任士兵为所欲为,对己方的军心究竟有着怎样的破坏力。 或许这就是当局者迷吧。 更糟糕的是,军纪散漫,还只是其一。 这支起义军最终目标到底是什么,在义军内部也有着严重的分歧。 斯巴达克斯的意见,是率领大军冲破罗马防线,向北翻越阿尔卑斯山,走到罗马管不着的地方去。这样,大家就都是自一由之身了。地球上又不是只有意大利可以待。 可是斯巴达克斯的主张,遭到了以起义军二号人物克里克苏斯为首的众将的反对。他们不愿意离开意大利。毕竟,地中海周围所有富裕点的地方,早都被罗马打下来了。罗马控制以外,就只有穷乡僻壤。 如果说在起义之前对大家说,让你们到穷乡僻壤去,但是给你们自一由,也许大家会蹦高地欢庆。可起义军连战连捷,攻占了不少繁华都市,他们开始舍不得了。 双方的分歧几乎到了内讧的程度,最后克里克苏斯帐下有两万士兵竟然抛弃了大部队,自一由行动去了。 不过好在,斯巴达克斯还是保持了清醒的头脑。他近乎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意见,谁说也不听。毕竟,斯巴达克斯在军中有着至高的威望,众人还是选择了听他的,抛弃了富庶的南方,向北开去。 纲领的确定,多少缓解了军心不稳的情况。起义军北上十分顺利,挡路的都被轻松干掉。队伍还在持续壮大,义军已经发展到十二万。 阿尔卑斯山近在眼前。 19世纪匈牙利伟大的一爱一国诗人裴多菲有首妇孺皆知的名诗:“生命诚可贵,一爱一情价更高。若为自一由故,二者皆可抛。”每每读来,总让人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很遗憾的是,今天我要讲的故事,恰是它的反面。 阿尔卑斯山的那边,就是无拘无束的自一由。再没有压迫,再没有屈辱。这些在敌人的长矛和钢刀下都没有畏惧过的勇士,完全有能力在那里一手建起属于他们自己的美丽家园。 面前,是自一由;身后,是压迫。 这似乎是一个一点都不难的选择题。 然而结果,令人一大失所望。 他们选择了回头。 人一性一啊,人一性一…… 他们终究,还是没能舍弃意大利半岛。 意大利的富庶与奢华,犹如一个具有强大吸引力的漩涡。他们历尽艰辛,挣扎到了漩涡边,还是在最后一刻被狠狠地吸了回去。 他们飞速地向着漩涡中心滑落进去,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把他们拉出来。 伟大的斯巴达克斯也不能。 等待他们的,只有粉身碎骨。 局势已经完全超出了斯巴达克斯的掌控范围,全军上下都在高喊着“进攻罗马!” 斯巴达克斯几乎是被胁迫着同意了。 全军向罗马开去。他们以为他们在走向财富,却不知他们在走向死亡。 从这一刻起,他们真正断绝了自己生的希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罗马完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一性一了。他们终于派出了自己的王牌名将,苏拉曾经的左膀右臂——克拉苏。 斯巴达克斯遇到了真正的敌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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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奴隶斗士(下) 作者: 秩名 第187节 【214】奴隶斗士(下) 话说克拉苏接过将印之后,深知起义军此时士气正盛,决定避其锋芒,据险固守。 但历史上总不缺少不自量力的傻瓜。克拉苏手下一个叫做穆米乌斯的部将总觉得这群奴隶是乌合之众,不听号令,贸然出击,结果被斯巴达克斯设下埋伏,穆米乌斯大败,七千人阵亡,余下九千人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逃兵竟一直逃到罗马城下,满城慌作一一团一,罗马大军的士气几近崩溃。 情急之下,克拉苏祭出了一条在罗马已经被废除了两百年的严厉军法:什一格杀令——凡临阵脱逃者,十人中处死一人。 九千逃兵全部被押到了克拉苏的军营中,每个人都一抽一取了一支决定他们生死的签。 虽是九分生,一分死,但一抽一这种签,还是太过刺激了。最终,总有人逃不过命运的捉弄。几个小时的时间,军营里多了九百具身首异处的一尸一体。 事实证明,在危急时刻,这种什一格杀令的效果是极其明显的。每一个一抽一过签和目睹过一抽一签过程的人,都被那种命运不由自己掌握的紧张气氛所震慑。罗马人重新找回了士气,准备与斯巴达克斯誓死一搏。 但出乎克拉苏意料的是,斯巴达克斯的军队根本没有向他这边进攻,而是远道绕过罗马周边地区,径直向南开去了。 克拉苏实在不知斯巴达克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是要进攻罗马么,往南去做什么? 于是克拉苏一边琢磨斯巴达克斯的意图,一边领兵从后尾随而来。 原来,斯巴达克斯得知克拉苏的军力之后,冷静地做出了判断,以本方现在的战斗力,未必能够战而胜之。于是他临时改变部署,绕过罗马,向西西里开去。 为什么要去西西里呢? 因为那是一个有着奴隶起义传统的地方。在罗马史中,斯巴达克斯起义又被称作第三次奴隶战争。而之前两次,都是从西西里发源的。 斯巴达克斯十分确信,一旦义军到达西西里,势必可以将西西里岛上的起义之火再次点燃,那时,自己才真正有了与罗马对抗的本钱。 不过很可惜,罗马人明智地洞悉了斯巴达克斯的战略意图。 急切之间,起义军去西西里是没有渡船的,斯巴达克斯是靠贿赂海盗,让海盗来为他筹集船只。但这伙海盗立刻就被罗马人收买了。 比有钱,斯巴达克斯跟罗马还差太远。 无奈之下,斯巴达克斯只得折回。可等到他的部队一转身,才猛然发现,动作神速的克拉苏早已从东海岸到西海岸筑起了一条又深又长的壕沟,将斯巴达克斯的军队死死地困在半岛的最南端。 绝境。 但斯巴达克斯是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人。在一个暴风雪的夜里,斯巴达克斯突然发起攻击,用事先备好的树枝、柴草、泥土和敌人的一尸一体填平了一段壕沟,并奋力杀出一条缺口,起义军成功突围。 这本来是一场可以载入军事史的经典突围战,简直是化不可能为可能。可是斯巴达克斯却连庆祝的时间都没有,也更没有心情。 因为他们刚刚冲出包围圈,就得到了一个真正令他们彻底绝望的消息:在克拉苏的要求下,罗马另外两支主力部队,在西班牙作战的庞培军、在本都作战的卢古鲁斯军,都已被罗马元老院召回,正马不停蹄地赶来支援克拉苏。 以起义军的兵力,比起克拉苏尚且不如,更何况再加上另外两路大军,甭打了。 起义军中有人开始叛逃,全军士气跌到最低点。 斯巴达克斯已经无路可退,他所能做的,只剩下一件事:在两路大军赶来完成包抄之前,与克拉苏做最后一搏。 一方败局已定,一方胜券在握,双方的心态是天差地别的。这一仗的结果可想而知,起义军几乎全军覆没。数万人倒在了战场之上,剩下六千人被俘。罗马人将这六千俘虏全部钉死在十字架上,整齐地排列在了从卡普亚到罗马的大道两旁,曝一尸一数月之久,以儆效尤。 清扫战场的时候,人们没能找到斯巴达克斯的一尸一体。最大的可能是,他在这场大屠一杀中已经被砍得面目全非。 公元前71年,历时两年多的斯巴达克斯起义就此结束。 在众多版本的罗马史中,斯巴达克斯起义无一例外地都占据了很小的篇幅。在那个时代里,奴隶总是很难引起人们注意的。 然而时过境迁,一千九百年之后,当罗马早已辉煌不再,意大利被列强瓜分,以致丧失主权的时候。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开始真正怀念起曾经的这位传奇斗士来。 1873年,意大利一爱一国作家乔万尼奥里的历史小说《斯巴达克斯》问世,立刻震动意大利,继而风行欧洲。连意大利传奇英雄,“现代游击战之父”加里波第,也对这部小说大加赞赏。斯巴达克斯,这个曾经湮没在史册中的名字又开始重新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小说的结尾,斯巴达克斯临死前写给妻子的信,也成了文学史上的经典篇章。 “坚强地活下去;为了你对我的一爱一而活下去,为了我们这个无辜的孩子而活下去——这就是临死的人的心愿和请求。 泪水哽住了我的咽喉,我感到窒息、只有一个念头安慰着我,那就是:我将在极乐世界中拥抱你,我将在那儿拥抱你那不朽的灵魂。现在我对你作最后的一次亲一吻。我要对你作最后一次想念,我的心脏也要为你作最后一次跳动。” 斯巴达克斯开始在人类的一精一神世界中复一活。 进入20世纪,又出现了好几个版本的小说《斯巴达克斯》,其中一部还被好莱坞传奇导演库布里克拍成了电一影。至于今年上映的美剧《斯巴达克斯:血与沙》更是红透了半边天。 当然,小说、电一影、电视剧中,加入了不少史料中没有的戏剧元素,但在那些旖旎的一爱一情故事和血腥的打斗场面背后,不变的,仍然是那个无尽苦难下无比坚强的灵魂。 一个伟大的统帅,一个高贵的人,无产阶级最杰出的代表,整个古代史中最耀眼的形象。 ——卡尔·马克思 斯巴达克斯起义作为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奴隶起义,对罗马乃至整个意大利的冲击是巨大的,尤其体现在经济上。 短短两年多,意大利丢失了十余万奴隶,而且奴隶主使用奴隶也开始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被革了命。 自罗马彻底打赢布匿战争,在地中海世界取得全面胜利之后的近百年里,罗马早已不可救药地患上了奴隶依赖症,奴隶已经成为生产力的主要来源。 奴隶制一垮,经济就要垮。 现在好了,马略跟苏拉把罗马的政治体制给搞乱了,斯巴达克斯把罗马的经济体制给搞乱了,再没有人出来收拾残局,罗马就要散架了。 时势又造了一回英雄。动荡中,几个在整个罗马历史中最为闪亮的人物出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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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三头同盟(上) 作者: 秩名 第188节 【215】三头同盟(上) 克拉苏消灭了斯巴达克斯,但他却很郁闷。为什么呢? 因为有人在跟他争功。 原来克拉苏击溃斯巴达克斯之时,还是有数千起义军逃脱。可这倒霉的几千逃兵刚好撞上了正在风风火火赶往战场的庞培军,结果被庞培轻而易举地消灭。 后来庞培就给元老院写信,声称自己在剿灭斯巴达克斯起义中立了头功。 克拉苏很后悔,当初为什么那么急着向元老院求援呢?最后我一靠自己消灭了斯巴达克斯,居然还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抢。 克拉苏和庞培两支军队在罗马城外相遇了,克拉苏气鼓鼓地看着庞培,恨不得吃了他。 按照罗马共和国法律,取胜之后,将军应当解散军队,只身回城述职。 但克拉苏说:我不干!除非元老院答应我把平定起义的功劳算在我的头上,并准许我以此功竞选来年的执政官,否则我拒绝解散军队。 从苏拉开过领兵入城那个头以后,罗马共和国的法律可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元老院正琢磨着,这个时候庞培也说话了:既然克拉苏不解散,那我也不解散。我的要求跟克拉苏一样。 元老院傻眼了。两员猛将拥兵自重,答应了哪个,另一个都不是吃素的。 这个时候有人出了个馊主意,既然情势是这个样子,不如把两个都拒绝了,让他俩自己掐,谁掐赢了咱就支持谁。 于是,克拉苏和庞培同时被拒。元老院里的元老们摆好了凳子,准备看一场好戏。 但接下来城外发生的事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消息传进城中,元老们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克拉苏与庞培结成了同盟。 元老院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们忘记了克拉苏是什么人。 克拉苏是什么人? 罗马首富。 据说克拉苏的财产顶得上罗马国库一年的收入。罗马在外面可是有大片大片殖民地的啊,每年贡品税收滚滚而来,国库丰盈无比。克拉苏可不是一般有钱。 更牛的是,克拉苏他爹一妈一并不是富翁。也就是说,这么多钱都是克拉苏自己挣的。 怎么挣的呢?举个例子。 克拉苏自己弄了个消防队,一听说哪里着火了,他就冲过去。但绝不是去救火的,而是去买房子的。 在那个时代,人们基本上是没有消防意识的。眼见火要把房子烧没了,却有一个人要出钱找他买房子,不管价钱多低,人们没有不卖的,还都特别痛快。而且火一烧就是一片,所以克拉苏一般买的都不是一间房子,而是一片房子。 买下来之后,消防队立刻出动,把火给扑灭了。就这么一支消防队,给克拉苏赚了无数的钱。 你还不能说他赚的是黑心钱,因为他从来没放过火。 这是一个一精一明到骨子里的天才商人。 对于如此会算账的人来说,眼前的形势一目了然。元老院谁都不敢得罪,明摆着想坐山观虎斗。 他立刻放下了满腹的怨气,找到庞培,把形势一分析,随后提出建议:既如此,不如咱们干脆结盟,一起欺负元老院得了。 庞培爽一快地答应了。 俩人并没有解散军队,而是把军队驻扎在城外,各自进城。 进城之后,这两个前苏拉的部将,贵族一党一的骨干成员,立刻站到了元老院的对面,倒向平民一党一。 对于被贵族一党一欺负了快十年的平民一党一来说,这真是久旱逢甘雨。再加上克拉苏有的是钱,随便撒点,就能收买无数人。 俩人的民意支持率直线攀升,于次年顺利当选执政官。 接下来的事情在二人携手下进展的极其顺利,两人在元老院中几乎清洗了所有的苏拉旧部。理由嘛,很充足,因为他们都是贵族一党一人。 可克拉苏和庞培是平民一党一人么? 从来都不是。 他们根本就是两个野心家。平民一党一,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工具。 他们清洗贵族一党一后安插的都是清一色的自己的亲信,平民一党一根本没有几个人位列其中。 他们最终谋求的,是自己的利益和地位。 罗马阶级斗争的历史,到此结束。罗马共和国,也在实质上消亡了。 接下来,统治罗马的,不再是贵族,或是平民,更不是制度,而是手握兵权的将军。 罗马帝国,呼之欲出。 现在,罗马的军队、权力和财富,已经开始迅速地向克拉苏和庞培手里集中。 而这其中最不容易巩固的,就是军权。两人虽然都打过大仗,但在罗马,他们的军事资历还称不上数一数二。他们还远没有马略和苏拉在军中那样的威望。一旦不能控制军队,那所有其它的东西,都是虚的。 要改变这种局面,只有靠打。 于是,庞培出发了。 他首先打的,是海盗。 由于罗马一直内乱频仍,地中海沿岸海盗的活动越来越猖獗。整个地中海的正常贸易几乎瘫痪,商人不贿赂海盗,什么生意都别想做。 因而庞培这个提议,自然得到了广泛的支持。庞培率大军出征地中海。 跟庞培这等水平的将军比起来,海盗实在差得太远。短短三个月,庞培拔掉一百二十个海盗要塞,缴获八百艘战船,歼灭上万名海盗。整个地中海的海盗势力几乎被尽数肃清,海上贸易开始重新繁荣起来。 庞培,成了罗马城最受欢迎的人。 但这还不够。庞培的眼光转而向东边望去,他看到了他的前辈马略和苏拉都眼红过的那个地方——小亚细亚。 当年苏拉和本都签订的和约并没有能够维持多久,本都重新与罗马为敌。公元前73年,卢古鲁斯再度领兵征讨本都。 我们前文说过,公元前71年的时候,卢古鲁斯被召回来协助围剿斯巴达克斯。结果他只起到了震慑作用,没参战。 平定斯巴达克斯之后,克拉苏和庞培回罗马争功去了,卢古鲁斯却乖乖地将他的军队拉回东方,继续与本都王国作战。 本来在战争中卢古鲁斯一直是占上风的,但公元前70年,克拉苏和庞培在罗马掀翻贵族一党一,身为贵族一党一的卢古鲁斯也受到牵连。在平民一党一的策动下,军中要求卢古鲁斯下台的声音越来越大。 这样,庞培就有机会了。 公元前66年,肃清了海盗的庞培“接到”一项新的任命,由他去东方取代卢古鲁斯出任军队统帅。 可怜的卢古鲁斯就这样丢掉了军权,拱手让与庞培。 庞培的军事水平是无可争议的。两年时间,庞培顺利征服本都。本都变成罗马行省,罗马的东北边界扩展到小亚细亚。 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后,庞培并没有回罗马。 因为他出来打仗本来就不是因为什么元老院的任命,而是因为他自己的野心。 取胜后的庞培领军折向南方,来到叙利亚。 已经奄奄一息的塞琉古王国根本经不起庞培的一推,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具有两百多年历史的塞琉古王国宣告灭亡,叙利亚成为罗马行省。 公元前61年9月23日,披着一件从叙利亚找来的,号称是亚历山大遗留下来的外衣,庞培凯旋罗马。 由于为罗马大幅开拓了疆土,庞培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他的权力和声望达到顶点。 在欢呼的人群中,有一个人却是非常难受的。那就是庞培的盟友克拉苏。 我们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同盟都是在一种特定形势下结成的。当形势发生变化之后,利益关系自然也随之发生变化,从前的同盟基础便不再稳固,盟友也就变得不可靠起来。 庞培实力的急速膨一胀,彻底打破了他和克拉苏之间的均衡。庞培得势,让克拉苏觉得很危险。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弱势的一方都要寻求支援。 克拉苏那敏锐的眼睛在四处搜寻着可以帮助自己的人。 恰好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出现了。 一个彻底改变罗马局势的人。 恺撒大帝终于正式登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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