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帝国没落


　　作者： 秩名

　　第254节

　　【278】帝国没落

　　在刚刚结束的这些篇章里，我们讲述了从189年董卓进京到280年晋灭东吴这段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风云乱世。而罗马人简直就像跟我们配合一样，在几乎完全重合的时间段里，也经历了罗马历史上最为纷乱的一个时代。

　　从192年元首康茂德被刺身亡，到284年元首戴克里先称帝，在这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罗马元首更换的次数，数都数不清。据不完全统计，大概三十来次。

　　为什么换元首？因为原来的元首死了。为什么死了？因为被干掉了。

　　三十多次元首更迭，几乎都是如此。例外的，不超过三个。90%以上的非正常死亡率，比3世纪罗马元首还高危的职业，恐怕不多了吧。我们由此可以想象，罗马的政局，乱到何等地步。

　　作为一本通史，我们当然不可能把这二十多个元首的生生死死一一交代（估计大家也没兴趣知道）。这里要做的，是把这纷乱的年代理出个头绪，使大家能够比较清楚地知道：罗马怎么了？

　　这段时期的罗马在史学界有个专有名词，叫做“3世纪危机”。通常把这场危机分为三个方面：政治危机、经济危机、边境危机。我们不妨也按照这个路子去解说一下，并顺便比较一下，它与中国汉末乱世的异同。

　　先说说政治。政治危机最突出的表现当然是元首的频频死亡。

　　两百多年过去了，罗马人仍然没能找到一种行之有效的方式去保障元首的权力。元首所唯一能够倚仗的，只有军队。偏偏罗马的军队地方一性一又极强，谁也不服谁。加之3世纪罗马又正值边乱频频爆发，便催生出了不少强势的地方军一团一，更加剧了各军一团一对领导权的争夺。

　　而原本为保护元首而设的禁卫军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完全把元首当成了他们的提款机，给钱，拥护你；不给钱，或者给少了，干掉你。好几任罗马元首都死于此。禁卫军拍卖罗马元首的故事，更是传为千古笑谈。193年缔造塞维鲁王朝的元首塞维鲁，作为一个罕见的正常死亡者，临终前曾对他的儿子卡拉卡拉嘱咐道：“尽量想法使你的士兵富有，除此以外，什么都不用一操一心。”讽刺的是，卡拉卡拉最终还是因为没满足禁卫军的要求而被刺身亡。

　　那个时代的罗马元首，还真是过把瘾就死。尤其可怕的是，当元首非正常死亡已经成为一种定式，那谋杀元首就变成了一件小事，敢做的大有人在。

　　然而，即便元首这个职业如此高危，人们仍然前仆后继、义无反顾。权力对于人的诱一惑，不可思议。

　　再到后来，当谋取元首之位有困难的时候，那些权力欲得不到满足的边将们干脆自立为王。罗马帝国版图上先后出现了高卢王国、叙利亚王国、埃及王国等等割据势力。罗马直接走向分裂的边缘。

　　相比之下，其实中国是不存在这样的政治危机的。中国早已在制度上、思想上，将中央君主集权模一式建设得相当完善。因此，即便是汉末天下大乱，甚至出现三国鼎立，但在每个国家内部，君主政体相当完善，而且最终成功重归一统。

　　当然，凡事都有利弊两面，完善的君主制也有它自己的问题。那就是当君主已经相当昏庸的时候，他仍然可以相对稳当地坐在位置上，一个新生的外部力量很难取代它，只能任由它腐朽透顶。而当它腐朽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如果出现较为强大的外敌，中国的形势立刻就变得岌岌可危。

　　下面再说说罗马的经济。

　　当然一个国家政治混乱了，经济想不混乱也难。为了满足广大士兵对金钱无底洞般的需求，后来罗马政一府干脆想了一个饮鸩止渴的办法：滥发货币。

　　公元前1世纪末的奥古斯都时代，罗马的银币是用纯银做的；到1世纪中叶的尼禄时代，银币的含银量是90%；到了2世纪末的康茂德时代，银币的含银量降至70%；到3世纪初的卡拉卡拉时代，银只剩下50%了；到3世纪下半叶，银含量竟降到了5%！在通货膨一胀最严重的埃及，一个单位小麦的价格，已经从1世纪的6块钱，疯涨到3世纪末的12万。这日子还能过么？许多时候，许多地方，干脆直接回到了物物交换的时代。

　　而导致经济危机更加本质的原因，还在于罗马扩张的停止。

　　我个人对罗马没有太多好感，就是因为它是一个完全建立在扩张基础上的帝国。决定它经济发展最重要的两大因素，资源、奴隶，几乎完全靠向外扩张来维持。它生产规模的每一点扩大，必须要伴随资源的增加、奴隶的增加，它自身技术进步、组织方式进步所带来的生产力发展，少得可怜。所以，当它对外扩张一旦停止，也就意味着经济的停滞。

　　常年的外来收入，早已使得意大利境内河道淤塞、遍地沼泽、土地荒废。中国的水利工程大都用于农业生产，而罗马闻名世界的高架水渠，却把水纷纷引进了澡堂和喷泉池中。

　　212年颁布的卡拉卡拉敕令，规定凡居住在帝国之内的自一由民都是权力完全相等的罗马公民。这在政治上是一种进步，但在经济上，罗马人那种靠别人养活的生活方式如果普及开去，那帝国的生产力是根本承载不了的。

　　农业不堪重负，直接导致工业的萎一缩，商业的萧条，罗马帝国举步维艰。

　　与之相比，别说中国，大部分的文明古国都比它好得多。罗马帝国，根本就是一个超强军事孕育出的经济怪胎。靠扩张发展经济，不是人类经济形式的常态，也不应该是人类经济形式的常态。

　　当一个国家内部政治混乱之极、经济衰弱不堪的时候，边境地区的游牧民族不来一騷一扰，那才奇怪呢。又或者说，罗马的政治危机、经济危机、边境危机本来就相辅相成，起着相互加强的作用的。

　　3世纪的罗马，边境局势空前紧张。这其中起主导作用的，还是日耳曼人。由于长期与罗马为邻，受罗马影响，日耳曼人也渐渐摆脱了散居部落的形式，开始形成较大规模的政治组织，组织内也出现了贵族。这些贵族们渴望像罗马贵族一样拥有大量的财富，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罗马贵族们的财富给抢过来。趁着罗马衰弱，日耳曼人频频作乱。罗马元首们的统治本来就很短命，还有不少花在了与日耳曼各族的缠斗当中。

　　在这一点上，罗马和中国的三国一样，凭借强大的军事积淀，成功抵御了许多次游牧民族的入侵。但也和中国一样，这种抵御是暂时的。随着帝国危机的进一步深入，时隔千余年后，整个亚欧大一陆的第三次游牧一浪一潮，即将汹涌而来。

　　严重的是，北部日耳曼边患未平，罗马的东边，一股新的力量又悄然崛起，让罗马如芒在背、寝食难安。

　　我们有必要先去考察一下这股势力，然后再回头说罗马。
　　

　　
　　279萨珊波斯


　　作者： 秩名

　　【279】萨珊波斯

　　对于中西亚地区相继崛起的帕提亚、贵霜，我一直都没有开出篇章来单独讲述，之所以对这个新兴起的萨珊帝国另眼相看，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帝国的创建者，是波斯人。

　　一个曾经在亚欧大一陆上呼风唤雨的强大民族，在帝国消亡了五百余年后，居然能够顽强复兴，实为人类历史中不可多得的奇迹。我们有必要详述一下，以示敬意。

　　当了五百多年的被统治者，一个民族的一精一神靠什么来维系？波斯人给出的答案是——宗教。

　　帝国的名字“萨珊”，来自于帝国的始祖。这个叫做萨珊的波斯人，是伊斯塔克尔城的一名拜火教高级祭司，用拜火教术语来说，可以叫做“圣火守护者”。

　　第255节

　　拜火教这种信仰的确是独树一帜的。在风雨之中，火是极容易熄灭的，但是把火放置于神庙之中，一精一心守护，它可以传承千年；在现实之中，梦想也是极容易破灭的，但如果你能在心中建起一座神庙，一精一心守护着你的梦想，它也可以支持你走过一生。整日守护着那跳动奔腾的火焰，其实同时守护着的，也是一个人心中的执着与梦想。

　　波斯复兴的奇迹，就由这执着与梦想缔造。

　　2世纪，在罗马元首图拉真的打击之下，帕提亚帝国几乎覆亡。复国之后，帕提亚已是衰弱不堪。这就让萨珊的梦想有了那么一小块着陆的空间。

　　他开始自称为大流士大帝的后代，开始为重建波斯帝国铺设地基。

　　他具体做了什么，史书上语焉不详，但从别人送他的绰号“伟大的勇士和猎手”来看，他是一个能征善战的人物。他死后，他的儿子帕帕克自立为伊斯塔克尔之王，公然脱离帕提亚独立。

　　这个伊斯塔克尔城，就在波斯古城波斯波利斯的旁边，是帕提亚的一个商业都市。帕帕克以此为基地向外扩张，到他死前，他的势力已经初具规模，但还远远没到撼动帕提亚的地步。

　　这个复国大业的真正完成者，萨珊帝国的真正建立者，是帕帕克的儿子，萨珊的孙子，阿尔达希尔。一个才干和野心都远胜父祖的人物。

　　阿尔达希尔本来是帕帕克是次子，帕帕克死后，继位的是长子沙普尔。阿尔达希尔上演了一出在中国十分常见的好戏：宴会行刺。不过他的行刺方式别具一格，饮宴之中借故离席，然后……房子塌了，将沙普尔活活埋葬！

　　篡位之后，阿尔达希尔可以一展宏图。他的进展相当迅速，很快就让帕提亚感到了巨大的威胁。历史并没有让阿尔达希尔寂寞，偏巧当时帕提亚出了一位中兴之主阿尔达班。他刚刚击退了罗马人的入侵，携大胜之余威，率帕提亚全部一精一锐，矢志剿灭帝国境内这场规模最大的叛乱。

　　224年，帕提亚与波斯展开了一场决定西亚命运的会战。作为一场不发达地区的战争，一个极为罕见的场面出现在了这场会战之中——双方统帅的单挑。结果阿尔达希尔阵斩阿尔达班，帕提亚大军群龙无首，当场溃败。

　　此战过后，波斯人势如破竹。226年，阿尔达希尔攻破帕提亚首都泰西封，宣布恢复祖上“万王之王”的称号。萨珊帝国正式建立，帕提亚正式灭亡。

　　跟帕提亚相比，波斯人的政治、思想、文化底蕴要深厚得多了。而且，这种底蕴似乎并未随着波斯民族数百年的衰落而消失。

　　跟帕提亚散乱的政治组织相比，波斯政一府显得严密高效得多。这个当年能将庞大帝国治理得井井有条的民族，重新登台，治理西亚这一小片地区，自是小菜一碟。在波斯人治下，美索不达米亚，这块人类最古老的文明沃土终于焕发出了新的光彩。

　　拜火教也重新成为国教。在几百年前，它就曾以宗教宽容著称于世。如今它给萨珊帝国带来的，仍然是一种包容的胸怀。各个宗教都可以在这里自一由发展，各种文化都可以在这里自一由传播。也正是在这个背景下，这里又诞生了一个新的宗教——摩尼教。顺便提一句，摩尼教传入中国后又被译作明教，其实是金庸小说中明教的原型，明朝的“明”也的确与摩尼教有关。

　　摩尼教因他的创始人摩尼而得名。这个几乎与萨珊帝国同时诞生的波斯人深受帝国宗教自一由的影响，从而创立了一个史上罕见的兼容并包的宗教。

　　按照摩尼的理论，他是历史上继琐罗亚斯德、释迦牟尼和耶稣之后的第四位先知。而琐罗亚斯德是波斯人的先知，释迦牟尼是印度人的先知，耶稣是犹太人的先知，他，摩尼，则是整个人类的先知。诸位先知的理论并不矛盾，到他摩尼这里，该是统一的时候了。

　　摩尼的宗教思想，也的确是拜火教、基督教、佛教思想的一种出色的融合。历来严格的宗教壁垒被摩尼勇敢打破，这对于不少向往各种宗教，却并不十分虔诚于某一个宗教的普通群众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摩尼教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势头传播，渐渐在整个亚欧大一陆都有了广泛信徒。

　　然而，却也正因为此，摩尼教收获了它悲剧结局。

　　274年，由于与拜火教祭司的利益冲突，摩尼被害死于狱中，摩尼教在萨珊开始受到打压。

　　4世纪，由于摩尼教的兴盛对国教基督教产生了严重威胁，罗马开始迫害摩尼教徒。

　　在罗马的高一压之下，摩尼教在欧洲几乎无处容身，它在西亚的发展也极受限制。但它传到了中国，而且自唐以来就在中国民间有着相当的影响力。北宋末年的方腊起义就是明教教众起义，元末的红巾起义则是明教与白莲教众的联合起义。但借助过明教力量的朱元璋上台之后，深知其厉害，便将禁绝明教的法令直接编进《大明律》中，摩尼教至此在整个亚欧大一陆彻底衰微。

　　因过分兴盛而灭绝，摩尼教的兴亡颇有些悖论色彩。虽然它已成为宗教史上的文物，但摩尼为打破宗教壁垒所付出的努力，值得铭记。

　　宗教，究竟是为了把人类划分阵营，还是为了拯救人类的灵魂？

　　摩尼用他的思想和行动给过我们答案。

　　话题岔开了一会儿，现在我们回来说萨珊帝国。

　　矢志恢复阿契美尼德光荣的阿尔达希尔，在占领帕提亚故地之后并不满足。他有生之年，一直没停止过对外扩张。向南，他越过波斯湾，势力伸进巴林、卡塔尔地区；向东，阿富汗、土库曼斯坦地区也出现了萨珊行省。国力已经走上下坡路的贵霜帝国，也根本不是阿尔达希尔的对手，结果它向东要向魏国纳贡，向西要向萨珊国称臣，只能在两边都无暇消灭它的历史契机中苟延残喘。

　　对于萨珊这样一个四面扩张的帝国来说，最终，它不可避免地会碰上西边的强邻——罗马。

　　对罗马，阿尔达希尔是没有放在眼里的。他提出的口号是：把罗马人赶到海里去。

　　229年，阿尔达希尔向罗马派出使一团一，给当时的罗马元首亚历山大·塞维鲁呈上了一封国书，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请罗马人全部退出亚洲，两国以一爱一琴海为界。

　　如此丧权辱国的条件，这位叫亚历山大的罗马元首哪里肯依，当即把波斯使一团一发配到小亚细亚的农场做奴隶去了。罗马与萨珊之间正式宣战。

　　此时的双方谁也不会想到，两国之间的战争，竟一直持续了四百年，对两国国力造成了长久的、深重的打击。日后东罗马帝国的衰落、萨珊帝国的灭亡，都与此有着不小的关联。

　　因此说，萨珊波斯的存在，与帕提亚的存在，对罗马来说，意义是完全不同的，罗马要一直不停地承受来自萨珊帝国的压力。而与罗马的争斗，也伴随萨珊帝国，从它的建立，一直到它的消亡，成了萨珊历史的主题曲。

　　在阿尔达希尔和他的儿子沙普尔一世在位期间，萨珊对罗马是占据一定优势的。这其中，波斯人最大的辉煌由沙普尔一世铸就。

　　260年，罗马元首瓦勒良为了收复在叙利亚的失地，亲自统兵七万东征。在一场罗马人不肯详细记载的埃德萨战役中，沙普尔大破罗马军一团一，元首瓦勒良竟然成了波斯人的俘虏！

　　这是罗马兴起六百年来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据罗马人自己记载，瓦勒良元首自此成了沙普尔的奴隶，专门负责在沙普尔上马时充当垫脚石。

　　至此，罗马帝国的声威一落千丈。许多地方的独立，都是由这场战役直接引发的。而萨珊帝国经历了如此大胜之后，则是如日中天，版图甚至超过了帕提亚帝国的极盛时代，隐然有了昔日波斯帝国的雄风。

　　而且沙普尔一世也并非穷兵黩武的君王。埃德萨战役将罗马打服之后，他开始专注于对帝国内部的治理。一时间萨珊帝国农业发达、商业繁荣、政治昌明、文化鼎盛，跟西边混乱之极的罗马帝国相比，有如天堂，甚至比起东边的晋帝国也要强出许多。

　　然而，272年，在位三十三年的沙普尔一世去世，萨珊帝国的第一个辉煌时代就此结束，帝国进入动荡期。274年摩尼的死，也从一个
　　

　　
　　280罗马分合（上）


　　作者： 秩名

　　第256节

　　【280】罗马分合（上）

　　270年，萨珊圣主沙普尔一世去世的前两年，罗马选出了一位新任元首，叫做奥勒良。在罗马史上，他有个响亮的绰号，唤作“世界光复者”。他的出现，终于让罗马从3世纪危机的深渊中露出了头。

　　跟马略、韦帕芗等人一样，这一次拯救罗马的，又是一个彻头彻尾平民出身的人物。奥勒良的父亲，是一个元老贵族的佃户，身份卑微之极，连“奥勒良”这个名字，都是随那位元老的名字“奥勒留”取的。也跟马略、韦帕芗一样，奥勒良选择了从军，并且凭军功青云直上，在罗马政坛占据了一席之地。

　　270年，作为骑兵司令的奥勒良被军队拥立为新任元首。他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罗马修建城墙。

　　罗马本来当然是有城墙的，但到恺撒的时候，他老人家觉得只有罗马打别人的份儿，怎么也不可能有别人打到罗马来，于是便下令把城墙给拆了。

　　解散私人卫队，拆掉罗马城墙，恺撒的确是够潇洒，但3世纪外患深重的罗马却远没有了那种豪迈，修城墙势在必行。城墙在奥勒良死后才完工，也是我们现今能够看到的最古老的罗马城墙。

　　宣布修建城墙之后，奥勒良亲自领兵出征，从此踏上为罗马收复河山之路。

　　271年，他将祸乱北疆的日耳曼族汪达尔人、阿拉曼人等部尽数击破，重整了北方波河防线。而后，便将目光瞄准了东边的帕尔米拉王国。

　　稍稍讲一下这个帕尔米拉王国。

　　如果你有机会去西亚旅游的话，帕尔米拉遗址恐怕是必去的一站。记得某个地方还曾把它评选为世界十二大废墟之一。

　　它位于叙利亚中部，兴起于公元前1世纪。兴起的原因只有一个——丝绸之路。

　　丝绸之路进入叙利亚，要经过一段长长的沙漠。在沙漠中辛苦跋涉的商旅们，行路间突见一片绿洲，其惊喜之情不言而喻。于是世界各地的商旅纷纷在此驻足，使帕尔米拉这片小小的沙漠绿洲迅速成为一个文化交流的胜地。在今天留下的残垣断壁中间，我们仍然隐约可见，那种融希腊、罗马、波斯风格为一体的建筑。

　　置身于茫茫大漠之中，抚一摸一着那一根根千年岁月冲刷过的石柱，你会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东方与西方、历史与现实、荒凉与繁荣，都在这个小小的帕尔米拉交错重叠，给你带来一丝恍惚，一份感动。我想，这也就是帕尔米拉独特的魅力所在吧。

　　岁月把周围这些巨大的石桩连根拔起，又让它们卧倒在地。好似一场混战之后，沙场上留下的几具一尸一体。

　　——纪伯伦

　　这是黎巴嫩著名诗人纪伯伦参观帕尔米拉之后的一段美妙感悟。而将此地变为废墟的，也确实是战争。

　　帕尔米拉刚刚兴起之时，正值罗马强盛，帕尔米拉甘心附属于罗马。但3世纪罗马衰落，帕尔米拉王国就开始悄悄拓展自己的势力范围。尤其是260年埃德萨战役后，帕尔米拉趁波斯与罗马罢兵之机迅速扩张，不但控制了整个叙利亚，甚至吞掉埃及，还将领土扩至小亚细亚，俨然一个横跨亚非的帝国了。

　　而完成这一切的，竟是一个女子：帕尔米拉太后芝诺比亚。这位以克里奥帕特拉后裔自居的女王，有着埃及艳后所不具备的军事才华。她凭借一系列征战，缔造了帕尔米拉的鼎盛辉煌。

　　当然，帕尔米拉的悲惨结局，也是她一手缔造的。在两大强邻身旁肆意扩张，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在一千七百多年后的叙利亚，她是家喻户晓的人物，而几乎每个叙利亚人，都对她一爱一恨交加。

　　271年，奥勒良兵发帕尔米拉。经历了两场会战失败之后，芝诺比亚退守帕尔米拉。一场沙漠围城战让罗马人吃尽苦头，但奥勒良以顽强的意志坚持到最后，帕尔米拉终于城破投降，就此消失于历史舞台之上，只留下一片令叙利亚人缅怀至今的沙漠废墟。

　　那是记录着他们辉煌和独立的不朽丰碑。

　　奥勒良即位之初，罗马本来呈三分天下之势：中间是帝国本部；东边的帕尔米拉，西边的高卢王国，也都拥有相当的实力。

　　奥勒良平定帕尔米拉之后，立刻转过头，兵锋直指高卢。高卢国王泰特里库斯见势不妙，举国投降。罗马终于重归一统，奥勒良因此得名“世界光复者”，在凯旋仪式上受到了罗马人民无比热烈的欢迎。

　　五百年前，汉尼拔横扫亚平宁，罗马在危局之中，推出独一裁官制度，为君主制埋下重要伏笔。

　　三百多年前，日耳曼人屠戮北疆，罗马在危局之中，由马略建立了职业军人制度，并开启了执政官连任模一式，为将军元首制奠定了坚实基础。

　　现如今，罗马几乎陷入分裂，又一次危局，也就又促成了一场影响深远的政治变革。

　　功盖天下的奥勒良，再也无需倚仗元老院，无需顾忌罗马的共和传统，他终于跨出了历史一性一的一步——戴上王冠。

　　从这一刻起，罗马元首可以正式称之为皇帝了。元老院的权力被进一步削弱，罗马的君主政体模一式进一步加强。

　　奥勒良是聪明的，他非常懂得如何去加强这种君主集权。古往今来，为了让君主更有威信，最有力的工具从来都是一样东西——宗教。

　　当时在罗马军中，流行着一种密特拉教。追本溯源，它其实是拜火教的一个支派，教义大多出自拜火教，只不过它崇拜的是太一陽一神，所以又称作太一陽一神教。

　　奥勒良矢志将密特拉教推行为一种国家宗教。他在罗马修建了一座宏大的太一陽一神庙，本人担任太一陽一神的最高祭司，已有了些君权神授模样。

　　可惜的是，奥勒良还根本没来得及去强化他的宗教统治，就走到了他人生的终点。

　　275年，奥勒良举大军远征萨珊波斯。然而就在行军途中，他遭遇了与他的众多前辈相同的命运：被暗杀。

　　起因是一件相当小的事情。仅仅是因为某一天，奥勒良把他的秘书大骂了一顿。结果这个秘书心怀不满，又或者是担心受到责罚，竟然铤而走险，伪造了一封文书，上面开列了几个军官的名字，说奥勒良准备将他们处决，然后假装是自己偷出的文书，前往军营。这些军官看见文书之后大为惊恐，当晚就将奥勒良刺杀。

　　随后真相浮出一水面，全军震惊，这位秘书被处以分一尸一极刑，几个参与行刺的军官也都羞愤自尽。军队铸下大错之后，决定把推举下任君主的权力还给元老院。

　　随着奥勒良的死，他建立君主集权和宗教统治的努力戛然而止。但是，他已然为罗马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罗马建立新政治模一式的趋势，已经不可逆转。
　　

　　
　　281罗马分合（下）


　　作者： 秩名

　　第257节

　　【281】罗马分合（下）

　　奥勒良死后，元老院任命75岁的元老塔西佗为新任元首。事实上，这是最后一次，由元老院任命元首了。

　　短短几个月后，塔西佗被暗杀，罗马重新回到由军队决定新元首的轨迹。而军队对他们的元首，也仍然重复着推举——杀掉——再推举——再杀掉的故事。

　　其实到这个时候，所有罗马人都知道，担任罗马帝国的元首，就意味着把自己写进了死亡名单。而且死亡日期，一般不超过三五年。

　　相信每一个坐上这个位置的人，都试图去改变这个可怕的宿命。可他们都失败了。无论他们打多少胜仗、发多少钱、修多少公共设施，都难保某一天，不会从黑暗处伸出一把匕首，将他的所有雄心壮志瞬间结束。

　　看上去，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元首的登基与死亡，构成了一个可怕的循环，将每一任元首死死套在其中，无处可逃。

　　直到那个划时代人物的出现，将这个死循环彻底打破。

　　戴克里先，一个被释放的奴隶的儿子，又一个凭军功摆脱卑微地位的典范，285年被推举为罗马新任元首。

　　相信戴克里先在军中步步高升之时，就已预料到了将来那光荣而可怕的一天。他想必已在心中反复盘算过这个问题：我当上元首之后，我该怎么办？

　　他想出了办法。而且甫一上任，就立刻加以实施。

　　这是一个令所有罗马人瞠目结舌的办法。这是一个永远改写罗马历史的办法。

　　——迁都。

　　自西班牙人图拉真开始，罗马帝国就经常出现外省人担任元首的情况。但即便是外省人，也会理所当然地把首都定在罗马。几百年来，罗马早已成为荣誉和权威的象征。

　　然而深重的3世纪危机，令罗马沉入谷底，声威不再，这才使得迁都有了可能。

　　于是，统领东方军一团一的戴克里先干脆没有回罗马，而在小亚细亚就地登基，将古城尼科米底亚定为帝国新都。

　　论起来，戴克里先的家乡在达尔马提亚行省，位于今天的克罗地亚。所以，他定都小亚细亚，跟乡情半点关系都没有。这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纯政治行动。他的目的，当然也只有一个：巩固他的地位。

　　那么，为什么定都小亚细亚，就能够巩固他的地位呢？

　　其主要原因，就在于东方悠久的君主制传统。在罗马，共和观念太过深入人心，人们太不把君主当回事儿。相比之下，东方则长期处在君主制的统治之下，无论是亚述、波斯这样的大帝国，还是吕底亚、塞琉古、本都这样的割据王国，都是典型的君主制国家。因而，在东方的文化背景下推行君主集权，比在罗马要容易得多。

　　于是，一种完全东方化的场景在尼科米底亚出现了：金碧辉煌的王宫、光彩夺目的皇冠、俯首下拜的百官、内外穿梭的宦者、密不透风的警卫……戴克里先大肆起用当地的东方人，让他们以东方式的顺从，去拱卫和保护高高在上的帝王。

　　在地方，地方自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直属于中央君主的政一府官员；在中央，自一由集会不见了，谒见君王变得十分困难，君王渐渐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外衣。

　　东方近千年积淀下来的政治传统，就此成为了戴克里先手中强大的政治武器。

　　效果惊人。

　　戴克里先在帝位上安稳地坐了二十年。这让他有了充足的时间，去拯救那个濒临崩溃的帝国。

　　如果我们仔细琢磨戴克里先的治国政策的话，我们会发现这样一个现象：它与中国有着惊人的相似一性一。如果用一句话来归纳的话，那就是我们极为熟悉的四个字——重农抑商。

　　其实农业本来就是任何一个国家的立国之本，正如吃饭是人类的第一需要。当一个君主坐稳了他的位置，能够从整个国家的利益出发去思考的时候，必然会深刻意识到农业的重要一性一。但罗马农民的地位比中国要低下得多，更多的时候是以农奴形式存在，说好听点，叫佃农，为地主种地，给地主交租。而戴克里先规定，任何佃农不得随意离开自己的土地，用一种强制一性一的法律保障了充足的农业人口，从而缓解了帝国日渐深重的粮食危机。

　　而对于任何中央集权统治来说，拥有巨额财富的商人也从来都是他们天然的敌人。戴克里先也趁经济危机之时由政一府出资收购大量的工厂，尤其对于盐、铁、酒、油这些关乎国家命脉的经济产业，几乎做到了国家垄断。他改革税制，对工商业课以重税，对于胆敢逃税的商人，戴克里先的打击力度，几乎比得上汉武帝的告缗令，罗马商人因而匿财遭酷刑者不计其数。为了防止商人在贱买贵卖中牟取暴利，戴克里先甚至出一台了“商品价格敕令”，由国家对各种商品的做了强制一性一的规定，对擅定价格者严惩不贷。

　　作为一个努力进行中央集权的君主，戴克里先与中国的历代皇帝目标是一致的：将财富集中于国家，国家才会有集权的底气。但罗马商人集一团一势力之庞大、积淀之深厚，远非中国可比。戴克里先的抑商政策引发了巨大不满，一逼一的戴克里先不得不放松规定。在他死后，诸如“商品价格敕令”等经济政策也被纷纷废除。

　　这就是历史的效应、传统的威力。从叙利亚、小亚细亚，到希腊、意大利，整个地中海地区千余年来都是各民族众多商人活动的大舞台。任何政治制度，想要在这里生存扎根，只能与商人合作，不能与之为敌。

　　这就涉及到后面历史的一个很重要的命题：为什么资本主义会在欧洲兴起？

　　根本原因之一就在这里：浓重的商业传统与强大的商人势力。

　　与之相较，中国作为传统的农业帝国，并不具备相应的商业土壤。所以，即便中国后来的商业繁荣程度一度到达世界领先水准，却仍然不可能形成相应的政治制度，发动资产阶级革命更是天方夜谭。

　　所以说，戴克里先试图建立完全东方化的帝国，在经济上也是不现实的。他对罗马历史最重大的影响，仍然是政治上的。

　　除了迁都和建设帝制之外，戴克里先所实施的影响深远的政治改革还有两个。

　　其一，是延续奥勒良的君权神授。戴克里先并不是密特拉教信徒，但出于宗教统治的需要，他决定复一活罗马的旧宗教，把它定为罗马新国教。他给自己封了一个正式的头衔，叫做“Jovius”，意思就是罗马天神朱庇特（Jupiter）的儿子。但这个罗马旧宗教在人民心中的地位，比之密特拉教犹有不及。因此戴克里先对于其它宗教对国教的冲击深感忧虑，于是便开始大力打压其它宗教的发展，尤其是势头鼎盛的基督教。

　　可他或许不会想到，正是他最为忌惮的基督教，取代了所有宗教，成为了他君权神授事业的最终完成者。

　　其二，就是著名的“四帝分治”。戴克里先一直在努力把权力从元老院手里夺过来、从军队手里夺过来、从商人手里夺过来，但他并没有能力，把权力一操一控于自己一个人手上。罗马远没有那样的政治水平，去保证一个君主，集权式地统治一个如此庞大的帝国。286年，他任命了一个跟自己地位相当的“奥古斯都”，统治帝国西半部分。六年之后，他又给自己和“西奥古斯都”各任命了一个“恺撒”，作为副手和接班人。具体的划分是这样的：戴克里先执掌亚洲、埃及、色雷斯；他的副手“东恺撒”执掌除色雷斯以外的巴尔干半岛；“西奥古斯都”执掌意大利、西班牙、西北非；“西恺撒”执掌高卢和不列颠。

　　帝国政治能力的不足，造就了这个史上罕见的“四帝分治”的局面。它的确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帝国治理不善的局面，却也同时为罗马帝国的最终分裂埋下了重重的伏笔。下个世纪我们就将看到。

　　在戴克里先力挽狂澜的努力中，罗马的3世纪就算是告一段落了。但这个世纪的故事，我们还并没有讲完。我们需要转回头去，看看刚刚统一的晋王朝，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而要了解这个王朝，我们不妨从那个知名的小一团一体讲起。
　　

　　
　　282竹林七贤（上）


　　作者： 秩名

　　第258节

　　【282】竹林七贤（上）

　　前文说过，中央集权模一式的成功建立，使中国历史，化身成了一部帝王将相的历史。历朝历代，故事的主线总在皇帝身边展开。但晋王朝，实在是个例外。

　　跟那些并不为我们所熟知的晋代帝王相比，这个王朝的另一个一团一体，名气要大得多。他们，才是晋王朝最耀眼的明星。

　　说晋王朝，我们不能不说说这些名士们。

　　名士这个群体，萌芽于东汉。我们详细地剖析过，东汉的士子，大约分为两类：一类是矢志不与当权宦官同流合污的清议派；一类是用手中圣贤书为家族谋福利的门第派。

　　然而两次一党一锢之祸，令清议派实力大打折扣，加之门第的壮大，使越来越多的读书人投身于门第派。到魏文帝曹丕推行九品中正制之后，不入门第，几乎等于与权力和财富彻底绝缘。渐渐地，士族与门第几乎可以划上等号了。

　　但完全门第化的士族，还是可以分成两类。一类，安心在门第中攀爬，谋求更大的权力、更多的财富。另一类，则在中国哲学独特的价值观驱使下，不甘心让自己沦为名利和物欲的努力。于是，在他们身上就出现了一种矛盾：一方面，他们享受着门第带来的丰富的物质生活；另一方面，却还一心仰慕昔日清议派的高风亮节，努力追求更高的一精一神境界。一旦政治黑暗，他们就更加不愿意涉足其中，转而寄情于山水文章、药酒玄学中间，聊以抒怀。

　　我们着重要说的，就是这后一类人，一群内心充满着矛盾挣扎的人。其中最典型的代表，便是魏末晋初赫赫有名的竹林七贤。

　　在今天的河南省焦作市，有一片风景秀丽的山林，唤作云台山。2003年，它与黄山、庐山一起，入选首批世界地质遗产名录，从而一一夜成名。

　　而在一千七百多年前，这座山中，最著名的，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的主人，叫做嵇康。

　　许多人并不知道嵇康的夫人是谁，答案是：曹一操一的曾孙女。所以说，嵇康也是典型的门第中人。其实在魏晋时期，山林湖泊等等虽名义上是公有财产，但绝非普通民众可以随意出入的场所。其中风景秀丽的、有经济产出的，大都把持在门第手中。能在其中逍遥快活的，不会是等闲之辈。

　　但嵇康就是最典型的后一类门第中人。当时魏国司马氏与曹氏内争激烈，嵇康虽为曹氏宗亲，但实在不愿将自己没于政坛浑水之中，遂辞官归隐，在云台山中修起了竹林，邀几位至交好友畅游其间，整日饮酒清谈，以琴歌自娱。

　　他的六位朋友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阮咸，也自此和他并称为竹林七贤。这其中，阮籍为建安七子中阮瑀之子，阮咸又为阮籍之侄，王戎更是出身于名门琅琊王氏，父祖均为刺史级别的高官，山涛则为司马师、司马昭兄弟的远房表亲。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仍是一场士族的聚会，也只有上流社会，才玩儿得起这份潇洒。那些平民百姓，仍在沙场之上浴血拼杀，在土地中间辛勤度日。

　　然而，一个社会的文化氛围，却也正是由这些有闲阶级主导的。以竹林七贤为代表的魏晋风度，在中国文化史上有着重要的意义。

　　魏晋风度的核心，在于玄学。

　　每一个社会动荡的年月，同时也必然是思想震荡的时代。随着汉王朝一同崩塌的，是在汉王朝居统治地位的儒家经学。伴随着门第取代儒学作为入仕之途，那种烦琐、迂腐、荒唐、缺乏人一性一的经学更加无处容身。统治了中国思想界三百多年的儒学，地位遭到了严重挑战。

　　然而，乱世的重现，却没有让百家争鸣随之回归。

　　因为战国时代，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崭新的时代。天下大势从未如此纷乱、如此复杂，中华大地也从未出现过如此多锐意进取的国君。庙堂的大门陡然间向所有具备真才实学的布衣之士打开，只要你能富国强兵，便可立时闻达于诸侯。

　　但三国时代，与之相比，要差得多了。它只不过是把成熟的中央集权政体应用于三个国家而已。地处文化中心的魏国，更是建立了比以往更加森严的阶级等级制度。因此就注定了，它只能是一个思想反叛的时代，不会是一个思想爆发的时代。

　　魏晋风度、魏晋玄学，可以是一股清新扑鼻的空气，却不可能成为一阵扫去所有腐叶的狂风。

　　所以，魏晋玄学自一开始，就以一种反叛者而不是建立者的形象存在的。它本身，仍然必须依附于传统的儒家、道家思想而存在，能做的，只是取代业已失势的经学而已。

　　它的开创者是两个人，一个叫何晏，一个叫王弼。

　　这个何晏是曹一操一的养子，嵇康的姑爷爷。王弼则是刘表的曾外孙，建安七子中王粲的养孙。两个典型的士族子弟，跟他们那些来自民间的前辈孔子、老子、墨子、庄子、孟子、荀子们相比，多了很多书卷气，却少了太多敏锐的洞察，和深刻的创见。他们能做得最好的，仅止于做注而已。

　　何晏的代表作是《论语集解》、《论语正义》、《论语义疏》等等，王弼的代表作是《论语释疑》、《周易注》、《易略例》等等。他们倾尽全力，却仍没有从经学家以注疏为业的框框里摆脱出来。他们比经学家们高明的，不过是在注解儒家之时，融入了大量的老庄思想，从而开创了独特的魏晋玄学体系。

　　嵇康、阮籍们，则是这个玄学体系的继承者和发扬光大者。

　　儒家是讲究修身齐家的，或者像孟子说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从何晏、王弼，到嵇康、阮籍，都默认他们是这个世界的“穷”人。尤其在司马氏专权之后，一党一同伐异，朝政的黑暗肃杀，也让“兼善天下”彻底失去了可能，他们只得将老庄的隐逸哲学挪过来，作为自己修身的方式。

　　而竹林七贤之所以比何晏、王弼更加声名显赫，一来是因为才华更高，二来则是因为他们更加叛逆。

　　何晏、王弼等人对经学的反叛，还限于学术范畴，可竹林七贤则是让老庄的一精一神融入了人生，使得那魏晋风度，真正成为一种人格的觉醒，从而在中国文化史上写下了重重一笔。

　　他们用琴声、歌声、文字、语言，以及那?
　　

　　
　　283竹林七贤（下）


　　作者： 秩名

　　第259节

　　【283】竹林七贤（下）

　　作为一个群体名词，竹林七贤是著名的。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叫得上名字的，还是只有两个：阮籍和嵇康。

　　也只有这两个人，才能真正代表那个时代的卓然风骨。

　　权倾朝野的司马昭曾想让儿子迎娶阮籍的女儿。他的这个儿子不是别人，正是后来晋朝的开国皇帝司马炎。如果阮籍答应，他几乎就预订了未来国丈的地位。

　　可阮籍没有。他不能容忍他的女儿就此堕入肮脏的政坛之中。

　　但阮籍也并不想死。于是，他酩酊大醉整整两月，每日必喝到人事不省方才罢休。提亲之人连话都说不上一句，只得作罢。

　　这就是阮籍的生活方式，用最痛苦的逃避去对抗那无以对抗的强权。他本来是不需要对抗的，对方正张开双臂欢迎他。可他还是选择了对抗，因为生命的纯净，容不得半分名利的玷污。

　　终其一生，阮籍都选择了逃避的姿态，用酒一精一带来的沉默封闭住所有艺术之外的才华。他独善其身的代价，是一生的长醉不醒。

　　阮籍以蔑视礼法著称于世。可对一个醉人，讲礼法、规矩，有什么意义么？

　　他的生命本身，就在宣告，生命中有着远远比礼法、规矩重要得多的东西。礼法对人是一种束缚，但实际上束缚住你的，往往是礼法背后、隐于你内心角落处不可见的私心。当你一无所求，融于天地，还有什么能够束缚你的呢？

　　朝一陽一不再盛，白日忽西幽。

　　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

　　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

　　——阮籍《咏怀》第三十二首

　　阮籍一生，写了八十二首五言咏怀诗，也因此成为中国五言诗体例重要的奠基人，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影响深远。

　　这些五言诗之所以能够深深打动陶渊明、李白这些后来者，正在于他们在这诗中，读到了那份沉挚与悲凉，读出了阮籍发自心底的呐喊。

　　活着的时候，他一直醉着。死了之后，他才苏醒过来。

　　阮籍临死之前，最后悔的事情一定是，他没能一直醉下去。

　　263年，司马昭灭蜀，因功劳极大，颇有代魏自立之心。这个时候，制造舆论自是一件不可不做的大事。于是他找来许多文人，为自己写《劝进表》。

　　他也找到了阮籍。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的原因，阮籍醉得不够彻底，半夜被使者喊醒。阮籍半睡半醒间，无可推托之下，竟真的为司马昭写了一份《劝进表》。

　　阮籍文采冠绝当世，司马昭收到此表之后，欣喜若狂，阮籍也自此背上了千古骂名。最重要的，是此举颠覆了他一生的坚持。

　　仅仅两个月之后，阮籍就在无法抑制的苦痛中郁结死去，将无尽的评议和追思留给后人。

　　一千五百年后，一个家道中落的才子，在历尽世态炎凉之际，想起了阮籍这位先人。他以“梦阮”为篊

　　他以“梦阮”为号，在他的作品之中大量注入了阮籍的一精一神。于是，一个同样离经叛道、同样醉生梦死的形象跃然纸上，成就了中国文学史上不朽的经典。

　　你一定知道，这位才子，叫曹雪芹，那部著作，叫《红楼梦》。

　　阮籍和书中的贾宝玉一样，选择了用逃避去对抗污浊的尘世。这种一精一神已足可动人，但跟他的至交好友嵇康相比，光辉却黯淡得多了。

　　嵇康与阮籍死于同年。与阮籍郁郁而终的沉闷不同，嵇康的死，慷慨激烈，惊天动地，成为一道划破历史长空的绝响，震撼千年。

　　作为一个与阮籍齐名，甚至犹有过之的人物，嵇康自然也少不了被司马氏纠缠。但嵇康拒绝得更加干脆。他的至交好友山涛被司马昭征辟之后，准备举荐嵇康以自代，结果嵇康立刻写下了一篇名垂千古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其态度之强硬决绝，远胜阮籍。

　　嵇康与山涛的这段故事，大家耳熟能详。但他俩还有另外一段故事。嵇康在临终前，将十岁的一爱一子嵇绍亲手托付给山涛，并对嵇绍言道：“巨源在，汝不孤矣。”嵇康死后，山涛对嵇绍视如己出，并将其养育成才，长大之后，又是一个佼佼名士。成语“鹤立鸡群”的出处，便是世人对嵇绍的形容。

　　绝交得天崩地裂，但二人肝胆相照之意，丝毫未减。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仍可遥相敬重、生死相托。这段伟大的友情，堪称魏晋风骨的绝佳诠释。

　　“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引一尸一祝以自助，手荐鸾刀，漫之膻腥。”你为厨子，我为祭司，我不近你，只因怕你引刀割肉之时，溅上我一身血腥。你为生计而下厨，我全然理解，只是我嵇康宁折不弯、一尘不染，不得不孑然远去，以避膻腥。

　　嵇康真正与之决裂的，并非他的至交好友，而是那个血腥的政坛。面对那来自丑恶的召唤，嵇康不会像阮籍那般佯作不知，他只会愤然而起，擎着手中那只闪烁着微光的火炬，在无边的黑暗中孤傲前行。

　　黑暗是终究要将他吞没的。早已习惯黑暗的动物，是见不得光的。263年，司马昭借故将嵇康逮捕。

　　嵇康下狱，震动天下。许多士子要求与嵇康一同坐牢。三千太学生集体情愿，要求拜嵇康为师，让司马昭放人。

　　然而司马昭杀心已起，士子学生们无力回天，终于，在历史上留下了那幕经典的刑场画面。

　　那一日的东市，千人众聚，为他送行。

　　嵇康之风采，天下皆知。《世说新语》有云：“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但这样一个妙人，经历了牢狱的折磨，走上断头的刑场，又会是何模样呢？

　　人们不忍心去想，却又忍不住要看。因为嵇康是天下的偶像，寄托着天下士子的希望。这样一个圣洁的灵魂，在死亡临至諥

　　在死亡临至之时，将会如何面对？

　　嵇康来了，面色如常，神气不变。王戎曾说：“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这一日的嵇康，依然如此。

　　淡泊，宁静。

　　他抬了下头，看了看那只正在为他生命倒计时的日晷，说了句：“把我的琴拿来。”

　　顷刻，天地间万籁俱寂，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琴声响起，是嵇康最喜弹的那一首《广陵散》。北宋琴书《琴苑要录》中，对它有过一段动情的描写：“怨恨凄感，即如幽冥鬼神之一声，邕邕容容，言语清冷。及其佛郁慨慷，又隐隐轰轰，风雨亭亭，纷披灿烂，戈矛纵横。粗略言之，不能尽其美也。”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然在战斗，用指下的七弦。

　　那一声声既怨凄清冷、又慷慨纵横的琴音，在刑场上空久久回荡，震动着每一个观刑者的心弦。

　　人为何生？人如何死？

　　嵇康用一生的轨迹回答着生命本质的问题，并用最后一曲为他的回答划上了一个凛冽的句号。

　　曲终，嵇康留下了最后的话：“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

　　嵇康死了，广陵散却并没有绝。琴谱被辗转传抄，流传至今。

　　古琴，为中国艺术的核心之一，其中寄托着中国文化的重要理念。即便你不熟悉音律，细听之下亦可分辨出它的三种音色：泛音清越如天，按音沉厚如地，按音婉转如人，每曲之中，交错相合，有“天地人和”之意。

　　因而，古往今来之琴曲，大都中正平和、悠长清远，广陵散实为异数。

　　但它是难得的异数。

　　在中国文化中，一个完美的人，智慧可通天地，胸怀可括山海，但在看惯是非成败，望尽沧海桑田之后，所能选择的，不仅仅是隐逸和逃避。

　　无论世界变得何等浑浊，善与恶，正与邪，分野永在，绝不混淆。一个隐者，也可以战斗。

　　这样的战斗一精一神，让很多人不安。朱熹就说过：“琴家最取《广陵散》一操一，以某观之，其声最不平和，有臣凌君之意。”但正是这种不安，才是对极一权者最大的约束。没有了这种约束，没有了这种一精一神，中华民族无以维系。

　　一个传承了几千年的民族，是必然有斗士的。

　　嵇康，就是一个。

　　从苏格拉底，到耶稣，到嵇康，历史上总有一些英雄的死，如此动人心魄。

　　那是因为在那些时刻，在人类这种谋生的动物中间，突然迸发出了超越死亡的一精一神。而且，它并不是狂风般的冲动，而是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力量，绵绵不绝，生生不息。

　　我一爱一读历史，因为历史中有他们。

　　在雅典人面前，苏格拉底是胜利者。他开创的希腊哲学流传千古，而雅典却日渐衰弱。

　　在犹太祭司面前，耶稣是胜利者。他播下的基督一精一神遍及天下，而犹太人却还在为家园奔波。
　　

　　
　　284八王之乱


　　作者： 秩名

　　第260节

　　【284】八王之乱

　　在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大多数王朝的初创时期，都是一段美好的日子。其原因有很多，简单说来，一方面它的开创者不会是等闲之辈，必然有着超凡脱俗的军政才华或领导才能；另一方面，它往往是一个乱世或衰世的结束，从上到下的人们都会热切拥护这个新的秩序。

　　可对于晋王朝来说，这两个原因都不成立。

　　司马代魏，曹氏篡汉，这两件事情挨得很近，前后相差不到半个世纪，所以许多人常把这二者相提并论。甚至还有论调说：曹丕篡权，身后权力为他人所篡，这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无稽之谈！

　　曹氏篡汉，取代的，其实是一个腐朽透顶、穷途末路的王朝。东汉末年，国家早已散架，是曹一操一凭借自己的实力将北方重新统一。其间重建的意味远胜于篡夺。所以曹一操一、曹丕在位期间，中国北方的经济、政治、文化都是呈复苏势头的。

　　可司马代魏，取代的，是一个业已成熟、势头良好的王朝。这是一种纯粹的权力欲驱使下的朝代更迭，其间破坏的意味胜过建立。为了达到目的，司马家族在政坛实施白色恐怖，朝政不可为，才有了兴盛的避世哲学。这种哲学发展到后来，连身居官位的人都以清谈玄学、不理政务为荣，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样的朝局，可想而知。

　　所以说，晋王朝打一开始，就没走在正确的轨道上。刚一建立，就听到了死亡的脚步声。

　　先说说晋朝的开国皇帝晋武帝司马炎。此君最著名的故事，是后宫姬妾以万计，实在无法决定夜宿何处，便乘羊车，任羊四处奔走，随停随住。还引得后宫想要上一位的妃嫔用竹叶插门、以盐汁洒地，引羊驻足，为博一幸。

　　这样的描述，使一个荒一婬一帝王的形象跃然纸上。但事实上，晋武帝并不算昏庸。他在任期间，开垦农田，兴修水利，平抑粮价，减轻徭役，史称“太康繁荣”（太康为晋武帝灭吴后的年号）。

　　但是，尽管晋武帝想治理好这个属于他的国家，也有一定的政务能力，可他根本无力改变全体官僚一尸一位素餐的局面。整天清谈的那些还算好的，那些没有什么一精一神追求的，干脆在物质享受方面一奢到底，斗富事件层出不穷。在这样的官僚系统治下，太康繁荣，颇为虚假。

　　这一切，晋武帝也并非不知道，他还试图为这一切找出病根。他得到的结论是：门第势力太大，才致使他们为所欲为。

　　那怎么办？晋武帝左思右想之下，决定扶植一个新的势力上台——宗室。

　　于是，时隔四百多年后，汉初同姓王分封之局再现江湖。

　　晋武帝大概是没好好读历史的，他也许忘记了，西汉的同姓王是尾大不掉的。若非汉景帝手腕高超、周亚夫能征善战，七国之乱几乎就要让汉王朝天下大乱。

　　他在分封同姓王的时候，只想到让他们去拱卫司马家的江山，却根本没有想过，如何去限制他们手中的权力。

　　不仅如此，他为了用宗室去对抗门第，竟然还采取了相反的措施——罢州郡兵。

　　东汉末年，刺史手握兵权，是形成群雄割据的一个重要因素。晋朝，州刺史、郡守皆出自门第，势力更强，倘若掌控兵权，隐患更大。于是，晋武帝下令，去掉地方长官的兵权，不在各州郡设置军队。

　　但与此同时，那些被分封到封国的同姓王们，却是有军队的。那同姓王造反，又靠谁去抵挡呢？

　　如此愚蠢的政策，无疑大大助长了各封王的野心，七国之乱的重现，只是时间问题了。

　　290年，晋武帝去世，其子司马衷继位，为晋惠帝。封王们的机会就此到来。

　　在历史上，晋武帝以荒一婬一著称，晋惠帝则以呆傻闻名。某年闹灾荒的时候，大臣报告：百姓多有饿死者。惠帝听罢，大惑不解地问出了那句千古名言：“何不食肉糜？（为什么不吃肉呢？）”

　　其实就晋惠帝一生的综合表现来看，他未必有痴呆的一毛一病。不解民情如此，多半的功劳，要归于他身边之人欺上瞒下功夫的高超。晋王朝随后的大乱，不是因为他的傻，而是因为整个王朝的无可救药。

　　在他身边这些佞臣中，最著名的一位，当属他的皇后贾南风了。史书明载，这位贾皇后奇丑无比。她能够荣登皇后之位，完全是因为他的父亲贾充。

　　贾充是司马篡权行动的核心策划者之一，是晋武帝的宠臣。为了保持家族昌盛，贾充将女儿嫁给了当时的太子司马衷。

　　晋武帝死后，荣升皇后的贾南风立刻生出专权之意。但她的头上，还有一个皇太后杨芷。杨太后之父杨骏，则是晋武帝的托孤重臣。贾皇后若想得偿所愿，必须将杨氏外戚的势力扳倒。

　　贾皇后苦思冥想之下，设计出了那个葬送晋王朝的计划：联结封王，发动政变。

　　大乱降临。

　　291年3月，政变爆发。贾皇后使人告杨骏谋反，早有准备的楚王司马玮、汝南王司马亮立刻领兵诛杀杨骏。杨氏三族被灭，只杨太后一人得以幸免。

　　但贾后专权的目的并未达到。杨骏死后，大权被汝南王司马亮独揽。于是贾后再施一陰一谋，使楚王杀掉汝南王，再以擅杀大臣为名把楚王处死，终于成功掌权。

　　然而，光凭贾南风的一点一陰一谋诡计，是镇不住各路封王的。此时封王们都已看出，中央政一府羸弱，凭借自己手中的兵力，颇有希望大干一场。于是，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东海王司马越先后起兵，为争夺最高权力，展开了一场历时十余年的大混战。

　　加上之前的汝南王和楚王，这场大乱共涉及八个同姓王，史称“八王之乱”。

　　此乱过后，本来就已经千疮百孔的西晋王朝，将会彻底走向衰亡。

　　行文至此，我们可以告别这个动荡的3世纪了。我们先回顾一下大事，然后去看看，在下个世纪，亚欧大一陆的三大帝国会在动荡中走向何方。请看下集——大事年表（公元3世纪）。
　　

　　
　　285大事年表（公元3世纪）


　　作者： 秩名

　　第261节

　　【285】大事年表（公元3世纪）

　　205年汉末名医张仲景着手撰写《伤寒杂病论》。作为中国第一部临床医学著作，它确立了其后千余年中医诊疗体系的基本准则——“辩证施治”。张仲景也因为无与伦比的医学成就，被后世尊为“医圣”。汉末的瘟疫流行，客观上推动了中国医学的发展。除张仲景外，同时代还有另外两位名医，与他并成为“建安三神医”。其一为华佗，以麻醉外科手术闻名于世；其二为董奉，不但医术高超，且治病分文不取，在家乡行医时只要求病愈者在山中栽下几颗杏树，数年之后，万杏成林，中医界自此多了“杏林”的雅号。回首三位名医，皆以至高医德受世人景仰。再看今日的中西医之争，且不论孰是孰非，我们或许首先应该问一句：医德尚在否？

　　208年赤壁之战。周瑜、黄盖的一场大火，令曹一操一大军止步长江。孙刘联军以四万击破二十万，一场经典的以少胜多，直接导致了未来半个多世纪的天下三分。

　　218年刘备夺取汉中，横跨荆益，三国鼎立之势形成。之后的220年、221年、222年，曹丕、刘备、孙权先后称帝，中国正式进入三国时期。

　　220年魏文帝曹丕采纳吏部尚书陈群建议，推行九品中正制，进一步扩大了士族门第的势力。

　　226年波斯人阿尔达希尔攻破帕提亚首都泰西封，雄霸中亚四百年的帕提亚帝国灭亡。取而代之的是阿尔达希尔建立的萨珊波斯帝国。

　　229年阿尔达希尔向罗马宣战，罗马-波斯战争爆发。此后，战争打打停停，绵延数百年，贯穿整个萨珊帝国始终。

　　230年吴帝孙权派大将卫温领兵一万出海，寻找传说中的夷洲，也就是台湾岛。卫温顺利抵达台湾。在轻松击退本地高山族人的进攻之后，卫温对当地人采用怀柔政策，台湾归附。

　　235年罗马元首亚历山大·塞维鲁被军队谋杀，塞维鲁王朝灭亡，3世纪危机全面爆发。

　　239年日本女王卑弥呼遣使结交魏国，魏帝曹芳将卑弥呼封为“亲魏倭王”，日本正式进入中国视野，被称为倭国。此时的日本还相当落后，即便是对中国的卫星文明朝鲜，也只有仰视的份儿。

　　260年埃德萨战役。波斯帝王沙普尔一世大破罗马七万大军，俘虏罗马元首瓦勒良。罗马帝国声威一落千丈，高卢王国、帕尔米拉王国纷纷兴起。

　　263年魏国大将军司马昭兵发三路攻蜀，钟会夺得汉中，邓艾由山路绕过剑门关，打破成都门户，蜀帝刘禅投降，蜀灭。

　　263年魏国数学家刘徽为《九章算术》作注，将《九章算术》这部内涵丰富的数学问题集变成了一部体系一性一的数学著作，自此奠定了中国古代数学的理论基石。在此后的千余年里，《九章算术注》一直是中国人学习数学的必读教材。而刘徽自己也有一项显著的数学成就，就是圆周率的计算。对圆周率的计算，经常被视作一个古文明数学能力风向标。刘徽超越了亚历山大数学家托勒密的成就（3.1416），用3072边形割圆的办法，得出了3.14159的数值，终于将这个重要的世界纪录掌握在中国人手中。

　　265年司马炎代魏自立，建立晋王朝。

　　272年萨珊皇帝沙普尔一世去世，萨珊帝国的第一个鼎盛时期结束。

　　273年罗马元首奥勒良先后平定帕尔米拉王国和高卢王国，将叙利亚、埃及、高卢、西班牙、不列颠的领土尽数收回，罗马帝国重新统一。奥勒良得名“世界光复者”。

　　274年摩尼教创立者摩尼失去了沙普尔一世的庇护之后，被拜火教祭司迫害，死于狱中。但摩尼教仍在亚欧大一陆上迅速传播。

　　280年晋将王濬、杜预等率水路大军二十余万攻吴。吴帝孙皓在连败之后投降，吴亡，三国时代结束，晋王朝统一中国。

　　284年亚历山大城著名数学家丢番图去世，留下了一段流芳千古的墓志铭：“这里安葬着丢番图，通过算术的艺术，这块石碑记录了他的年龄：上帝给予的童年占六分之一；又过十二分之一，胡须爬上了两颊；再过七分之一，婚姻开始；五年之后一爱一子降生。唉，可怜的孩子，享年仅及其父之半，便进入冰冷的墓。又过了四年用数论填补的悲伤岁月，他的生命也走到了终点。”我想许多朋友在小学都做过这道解方程的题目。丢番图生前写下了13卷本《算术》，被西方世界尊为“代数学之父”。在毕达哥拉斯、柏拉图的哲学思想影响下，希腊世界始终对数学完美一性一有着执着的追求，使得西方代数学发展有着与几何学不相称的缓慢，丢番图的出现，对西方数学有着里程碑的意义。但事实上，在分数、负数、高次方程等方面，丢番图的成就落后于比他更早的《九章算术》。

　　291年晋朝皇后贾南风为夺取权力，外结封王，发动政变，自此掀一开了同姓王争权的十五年大战，史称“八王之乱”。

　　292年罗马元首戴克里先完成四帝分治制度，设立两个皇帝“奥古斯都”，和两个副皇帝“恺撒”，将帝国分为四大地区。此制虽然暂时缓解了罗马的治理危机，却为帝国分裂埋下伏笔。

　　292年位于今危地马拉的蒂卡尔古城内竖一起了一座国王纪念碑。这是我们所能找到的最早的玛雅石碑，它标志着以蒂卡尔为中心的中美洲玛雅文明已经成熟。从3世纪到9世纪，史称“玛雅的古典时代”，也是玛雅文明最鼎盛的时期。在这个时期的开始，玛雅已经有了等级森严的社会、体系完整的文字、初具规模的城市、丰富多样的手工艺品，具备了一个文明的基本要素。但玛雅的举世闻名，显然不是因为这些。它的特殊成就，容我们日后详谈。

　　本世纪最令人惊喜的，是两大新文明的出现。

　　其一是萨珊波斯。阿尔达希尔和沙普尔，或许比不上居鲁士和大流士，但也是世界历史上不多见的雄才君主。跟阿契美尼德王朝一样，萨珊波斯也在西亚地区创造了一段可贵的富庶繁荣。

　　其二是玛雅。某种程度上说，它是人类文明的异数。我们之前一再强调交流对于文明发展的重要一性一，但玛雅人绝世独立，在闭塞得多的美洲大一陆，它们也能够创造出相当伟大的文明成就。玛雅的黄金时代，即将到来。

　　而对于亚欧大一陆来说，这是一个动荡的世纪、危机的世纪。遗憾的是，其实从中国到罗马，一直都没能真正从这场危机中走出来，这才有了下个世纪游牧民族的肆虐。一直到本书第二部的末尾，游牧民族都是历史舞台上的主角。文明世界与游牧民族的对抗，是此后几百年我们所要描述的主线。

　　我们先从中国开始。
　　

　　
　　286五胡之兴（上）


　　作者： 秩名

　　第262节

　　【286】五胡之兴（上）

　　对于3世纪初的晋朝百姓来说，每天最关注的新闻，无疑是八王之乱的战况。八王之乱掀起的血雨腥风，让每一个晋朝子民心惊胆颤。

　　通常来说，这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一阵大乱之后，很快会建立一个新的政一府，给他们带来新的秩序。即便是所谓的汉末大乱世，在进入三国时期之后，三个国家内部也都秩序井然。

　　可这一次，情况有些不同。原因就在于乱局中很快加入了一股新的势力——游牧民族。

　　更准确地说，这不是一股势力，而是五股势力：匈奴、鲜卑、羌、氐、羯。在中国历史上，被称作“五胡”。

　　我们先来分别说说他们的基本情况。

　　匈奴是中国历史上的常客。但早在两百年前窦宪已经将北匈奴赶出中国北疆，此时的匈奴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没错，他们就是早已归顺多年的南匈奴。南匈奴归汉后，汉朝统治者却没有放松对他们的戒备之心。在汉、魏历朝政一府不怀好意地挑一拨之下，南匈奴不断地出现分裂、内讧，势力一步一步衰弱。牧场被夺，土地被吞，大量匈奴人沦为婢女、家奴，再也不见了昔日的草原雄风。

　　这样一个民族，本不可能再起来作乱的，是八王之乱给了他们机会。

　　再说鲜卑。跟乌桓一样，鲜卑发源于被冒顿赶出蒙古草原的东胡人。但后来鲜卑日渐强大，2世纪年表中提过，酋长檀石槐在位期间，统一鲜卑各部，雄霸蒙古草原，而且大量引进汉朝的生产技术、政治制度，使得鲜卑民族高速发展。但檀石槐死后，鲜卑又陷入分裂，这才没能在汉末乱世的时候给予中原更大的威胁。

　　但进入3世纪，一个鲜卑部落的崛起，将要开始铸就属于鲜卑人的辉煌。

　　关于羌族，我们说过，他们是东汉后期王朝的主要敌人。这个民族一直没有被彻底征服过，却也没有真正强盛过。

　　在五胡之乱中，他们还是处于配角地位。

　　氐族，跟羌族起源有些相近。但他们跟羌族以及其他游牧民族有个最大的不同，就是汉化程度最高。他们的农牧业、工商业都有着极高的水准，绝大多数氐人都通晓汉语。除了人种和居住地区的差异之外，氐人跟汉人，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也因为此，五胡之中最辉煌的一个帝国，正由氐人缔造。

　　羯族，是五胡之中最为神秘的一个民族。关于他们的来源说法很多，有人说源自匈奴，有人说源自西域，但无论怎样，到3世纪初，他们在外貌、生活方式等方面已经基本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民族。

　　在中国历史上，提起这个民族，常常令人咬牙切齿。因为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残暴。五胡乱华中，为祸最甚者，非羯族莫属。

　　可是，少有人提及一件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最根本的原因，其实是在所有胡族之中，羯族的势力最弱，地位最低，所受欺压最为严重。最深重的压迫，才造就了最激烈的放抗。

　　恍惚间，我想起了千余年前的亚述帝国。人类历史上最血腥的帝国，也根源于最深重的灾难。

　　其实地球上的人都一样，都想过安定富足的生活，没有什么血统的人是天生就酷一爱一战争杀戮的。造就这一切的，是人类深重的劣根一性一，和世代相传的仇恨。

　　我们看中国历史，常常自然而然地站在了中国人的角度考虑问题，下意识地把中原汉人视作正义的一方。但事实真的完全是这样吗？

　　中国历史上，官一逼一民反之事，史不绝书。大家想也应该可以想得到，历史上政治黑暗的时期，汉族官僚对少数民族的压迫，跟对汉人的压迫相比，只会更重，不会更轻。汉族百姓尚且无法忍受，何况少数民族呢？

　　一面讴歌农民起义，另一面却痛骂胡人暴乱，未免有些不近情理。五胡乱华，与其说是游牧民族的入侵，不如说是游牧民族的反叛。

　　但有一点确实没错，这些游牧民族与汉族的融合时间并不够长，民族分别的心理还远没到完全消除的地步。如果中原政权持续强大，这些民族将渐渐安于被统治者的地位，民族的特点将在汉化中消失。但晋王朝突然在内乱中垮掉，将大好河山拱手让出，却把这些早已归顺之人的民族一性一激发出来，终于酿成了一场五胡乱华的浩劫。

　　首先兴起的是匈奴，头领叫做刘渊。

　　从这个名字就能看出来，他汉化得有多么严重。刘渊曾拜晋朝名士崔游、孙炎为师，经史、书法、诗文的造诣都非同小可，由于才智超群、文武双全，很为晋朝统治者看重。在此时，至少从行动上，还看不出刘渊有任何篡逆之心。事实上，他也没那个实力。

　　但随后的八王之乱，八个同姓王没有一个是堪当大任之人。这样的乱局无疑大大刺激了刘渊的野心，他表面依附于成都王司马颖，暗地里却悄悄招兵买马。由于自身的魅力和领导能力，他很快就召集了匈奴、汉族、乌桓联军五万人，有了创建基业的资本。

　　304年，刘渊在山西左国城（今山西吕梁）宣布自立，以汉朝复兴者自居，国号为汉。由于后来的国君刘曜改国号为赵，所以史上又称之为汉赵，或前赵。

　　306年，历时十五年的八王之乱决出了最后的结局。晋惠帝司马衷、皇后贾南风以及七大封王全部在这场大乱中丧生，只剩下东海王司马越，扶立惠帝的弟弟司马炽登基，为晋怀帝。

　　一番苦斗下来，司马越终于尝到了独揽朝政的滋味。可是，他绝不是胜利者。隔着一条黄河，刘渊的前赵已是如日中天。

　　前文说过，晋武帝废去了各州郡的驻军，而各封国的军队也都拿去搞内乱了，匈奴汉国的声威，根本无人可挡。加之刘渊对根据地的治理比晋王朝开明得多，投奔匈奴者甚众，许多起义军也归附于刘渊帐下。

　　310年刘渊去世，其子刘聪继位。316年，前赵大将刘曜围攻晋都洛一陽一，晋愍帝司马邺出城投降，西晋王朝灭亡。

　　从280年平吴统一天下，到316年灭亡，西晋王朝统治全国的时间，才短短三十六年。这其中，还有二十五年是在大乱中度过的。中国历史上的王朝，如此之衰者，还当真少有。它的存在，简直就是为五胡乱华提一供舞台。

　　一年之后，317年，晋朝皇族后裔司马睿凭借天下第一门第琅琊王氏的拥戴，在建康（今江苏南京）宣布登基，建立了东晋王朝。

　　此前历史上的西周、东周，西汉、东汉，都是在长安和洛一陽一之间转换，这一次的西晋、东晋，却是从洛一陽一换到了建康。

　　这是一个影响深远的变化。中国的政治重心，第一次移到了长江流域。随之而来的，就是人口的迁徙，和经济、文化中心的转移。

　　整个黄河流域，被统统让出。北方游牧民族再擅治理，也不可能有汉人那样悠久深厚的政治、经济、文化积淀。中原人才大量南移，使长江流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发，开始全面赶超黄河流域。

　　西晋灭亡，就此成了中国历史一道重要的分水岭。

　　推翻西晋，是匈奴前赵国在史书上写下的重重一笔。但前赵的辉煌，也到此为止了。北方的舞台，很快被让给了其他人。
　　

　　
　　287五胡之兴（中）


　　作者： 秩名

　　第263节

　　【287】五胡之兴（中）

　　讲春秋的时候我们说过，对于一个小国而言，国君的表现，几乎是决定一性一的。而对于游牧民族组成的、没有政治经验的国家来说，同样如此。

　　因此，五胡乱华时期，各个国家的兴亡成败，几乎完全一操一纵在那些国君手中。在这百余年来此起彼伏的政权交迭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那些少数民族的领袖人物。

　　刘渊以其出众的魄力和魅力迅速建立了前赵，但在他死后，前赵也迅速衰落。其子刘聪的残暴荒一婬一，令匈奴很快失去了本就不牢靠的民心。318年，刘聪死后，继位的刘粲更是个昏君。结果外戚靳准发动政变，将京城平一陽一之内的匈奴刘氏王族尽数诛灭，试图篡权。

　　但他根本没有任何篡权的资本。此时前赵兵权，尽在统兵在外的两员大将刘曜、石勒之手，他的临时政权根本没有任何生存余地。结果刘曜、石勒都在第一时间领兵回京，迅速平叛。

　　随即，前赵就走向了分裂。

　　刘曜是刘渊的养子，理所应当地继承了王位，定都长安，改国号为赵。如前文所说，这是前赵这个国名的来源。

　　但论德论才，刘曜根本无法压服石勒。于是，319年，石勒在襄国（今河北邢台）自立为王，也以赵为国号，史称后赵。

　　接下来十年，黄河流域上演的，便是前后赵的双雄对峙。

　　其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后赵的这位开国君主石勒。这是整个五胡时代中的一个顶尖人物，他属于五胡中的另外一族——羯。

　　石勒的经历，是西晋末年竭族遭遇的一个典型缩影。他早年由于为人机灵勤快，被某个大地主赏识，打发他去做佃农。在羯人中间，这就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职业了，石勒也因此感恩戴德。然而，这份职业也终究做不长久。八王之乱后期，中原残破，可战乱未停，各路军阀的粮饷大都无以为继。于是，他们便纷纷抓捕自一由身的胡人，卖给富商为奴，用以筹措军饷。石勒也未能幸免。

　　但石勒非等闲之辈，不知何时学会了一套相马的本领，为奴时凭此绝活结识了主人的邻居，牧场头领汲桑。后来汲桑起兵造反，石勒立刻相投，就此有了翻身的机会。

　　后来汲桑兵败身死，石勒转而投奔了新兴的前赵，并以卓越的军事才能成为前赵的股肱之臣，手握重兵，终于抓住机会，成立了属于羯族的后赵国。

　　历史上总有许多惊人的天才。石勒，一个长年与奴隶为伍，不可能有任何机会受教育的人，一旦被机遇垂青，便可迅速成长为那个时代最耀眼的明星。

　　尤其令人惊异的是，他不但能征善战，在治国方面，也极具才干。建立后赵之后，石勒推行了一连串行之有效的政治、经济政策。举几个例子：

　　第一个，减税。后赵的税赋比之西晋末年降低了很多，使得大量流民回归土地。有块地种，能养活一家人，就这么简单的事情就足以让大多数人安定下来。可历史上总有那么多时候，连这最基本的要求满足不了。

　　第二个，修文。石勒本人是完全不识字的，但这不妨碍他大力兴建学校。尽管身处兵荒马乱的年月，但在国家内部，仍然保持一方文化净土。虽然石勒搞文化事业的力度、水平，远远不能和之前的曹一操一相比，但他对于中国北方的文化传承，做出不小的贡献。

　　第三个，就是著名的“胡汉分治”制度。此制度的首创之功应归于刘渊，但石勒将其深化发展。这种制度的建立，本身就说明当时的汉胡矛盾已经相当尖锐，想要让他们通婚、杂居、统一管理，难度甚大。于是只得设立两套官僚体系，一套负责胡人事务，一套负责汉人事务。值得称赞的是，石勒虽然分治，但并没有分等级，还尤其对胡人强调“不得侮易衣冠华族”，努力缓和民族矛盾。

　　与后赵相比，前赵未免有些相形见绌。虽然刘曜的军事才能也是当世顶尖，在他治下，前赵甚至在继续向西扩张领土。但内政方面，前赵差得太多，北方民心，大多归于后赵。

　　324年，石勒发兵攻打前赵，两赵之战正式爆发。虽然具体战役互有胜负，但总体而言，后赵居攻势，前赵取守势。

　　328年，双方决战于洛一陽一。决战的胜利者毫无悬念地属于后赵，但具体的决定因素却十分搞笑。刘曜称王之后纵一情酒色，到晚年时，已经无法自拔。洛一陽一大战已经一触即发，他却仍在贪杯。大战开打，刘曜竟在战场上昏醉过去。

　　君王如此，军队何谈战心。后赵阵斩前赵军五万余人，大获全胜，长安城内军民数十万，也随即望风而降。

　　至此，北方黄河流域大都归入后赵版图。石勒再用了两年时间扫平边角势力，至330年，后赵北起燕代，南至淮河，西达河西，东临大海，已是中国最强大的势力。西域、辽东、朝鲜各部，也纷纷遣使，向石勒纳贡称臣。石勒功业，几可与曹一操一比肩。

　　大事初成，石勒决定迁都邺城，弃王称帝，铸就了五胡时代少有人能够做到的辉煌。

　　然而，如日中天的后赵帝国，却也并非高枕无忧。其最大的隐患，还是民族问题。

　　由于西晋末年的恶劣影响，当时弥漫在整个北方的民族对立情绪，仍然非常严重。石勒虽然有所努力，但这种情绪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消弭的。而且，石勒虽然是相当优秀的政治家，却也不是无可挑剔。他最大的缺点，就是驭下不严。

　　正是这个缺点，将他缓和民族矛盾的所有努力尽数葬送，并在不久的将来，为整个羯族招来灭顶之灾。

　　早在石勒还是前赵大将之时，就曾导演过一场著名的宁平之战。此战所以著名，是因为它上演了极度惨绝人寰的一幕：吃战俘。

　　《晋书》里对此惨状有一小段泣血的描写：“于是数十万众，勒以骑围而射之，相践如山。王公士庶死者十余万。王弥弟璋焚其余众，并食之。”

　　“并食之”，这短短的三个字，令我恍惚觉得所处的并非人间。

　　而在石勒帐下的所有恶棍中，残暴程度居首的，莫过于他的侄子，石虎。其人能征善战，但嗜杀、嗜一婬一，种种暴行，从来与禽一兽无异。

　　333年，石勒病死，石虎杀害石勒之子石弘，篡位成功，随即正式开始了挑战人类道德底线的工作。

　　即便在整个中国历史上，暴如石虎者，亦不多见。他在位十余年，被他强征为劳工的百姓，将近百万；被他强抢入宫的美一女，超过四万人，其中近万人还是已婚女子。朝中因谏言而下狱被杀者，民间因反抗而遭到疯狂报复者，不可胜数。

　　在整个中国历史上，如此完全置民心于不顾，让兽欲漫天横行的统治者，实不多见。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整个羯族贵族，在首领的刺激下，尽数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没有压迫是可以持久的。何况他们正在奴役的，是千年来英雄辈出的汉人。

　　此时饱受压迫的汉人中间，一种可怕的情绪在酝酿着。

　　已经丧失理智的石虎们不会想到，他们正在给自己挖坟。
　　

　　
　　290燕秦将星（中）


　　作者： 秩名

　　第266节

　　【290】燕秦将星（中）

　　这是两个名垂青史的人物，值得我们重点介绍一下。

　　苻坚，前秦开国之君苻健的侄子，苻生的堂弟。虽然史书上也说他“博学多才”，但就其一生事业看来，苻坚身上最为与众不同之处，应该是气度。

　　他才七岁的时候，就知道通过施舍来笼络人心。年龄稍长之后，就以结交天下豪杰为第一乐事。不久之后，就出现了一个奇异的场景：一群杰出的汉人学者、将军，甘心聚集在一个十来岁的异族小孩儿身边，而这个小孩儿，还不是国王，连储君都不是。足见苻坚魅力之大。

　　这其中最为核心的人物，毫无疑问是王猛了。

　　跟那个时代大多数门第外人士一样，王猛很穷，少年时曾以卖簸箕为生。但即是在颠沛流离之中，王猛仍然想尽办法读了些书。而且，他最喜欢读的不是别的书，而是兵书。

　　一个连吃饭都成问题的人，却整天想着读兵书，可见王猛是不安分的。起先，王猛打算效法诸葛亮，隐居华山，以待明主。用《晋书》中的话说，叫做“怀佐世之志，希龙颜之主，敛翼待时，候风云而后动”。

　　可惜他候了半天，也没见哪个明主去找他。于是他改为主动出击，试图投奔东晋。然而王猛进去一转，立刻明白，在这里，没有门第背景，是休想有什么作为的，只得又回到华山隐居，直到苻坚找到了他。

　　这一年，苻坚19岁，王猛32岁，一个抱气吞山河之志，一个怀经天纬地之才，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苻坚与王猛畅谈之后，喜极而呼：“如刘玄德之遇诸葛孔明也！”

　　不久之后，在王猛等人的策划下，苻坚夜入宫中，斩杀暴君苻生，自立为大秦天王。胡人政权的黄金时代就此来临。

　　从西晋的八王之乱，到刘聪、石虎、苻生的暴政，关中周围早已破败不堪，混乱之极。大乱怎样才能迅速变成大治？王猛给出了答案。

　　这个答案，和商鞅、曹一操一、诸葛亮这些前辈的答案一模一样——乱世用重典，依法治国。而且，执法越严，效果越好。

　　商鞅徙木立信、刑公子虔，曹一操一割发代首，诸葛亮挥泪斩马谡，均是千古佳话。王猛也做过一件十分类似的事情，对象是前秦开国之君苻健的皇后强太后的弟弟强德。

　　在任何一个国家，这样的人物，都不是能够随便动的。因此，当强德随意“掠人财货子女”时，无人敢说半个不字。可王猛刚刚上任，便立刻把强德抓了，而且赶在苻坚有任何动作之前，迅速将强德斩首。“奏未及报，已陈一尸一于市。”

　　苻坚闻讯之后，也确实派使者飞传赦令了，可是根本来不及，只得作罢。

　　斩杀最高规格的皇亲国戚，对整个前秦的震动可想而知。可这还不算完，接下来，所有胆敢以身试法者，王猛一个不饶，旬月之间，杀掉犯法权贵二十余人。于是，“朝廷震栗，一奸一猾屏气，路不拾遗。”

　　治理国家需要智慧，但在很多时候，更需要勇气与决心。历史一遍一遍告诉过我们：百姓需要吃，需要穿，需要钱，但更需要的，还是公平。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

　　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论语·颜渊》

　　在最一精一要处，儒家、法家、道家的治国方式，其实是统一的。它们具体形式的差别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统治者，是不是真的关心，是不是真的明白：人民究竟需要什么？

　　既关心又明白的王猛，在苻坚的全力支持下，一手打造了一个兵强国富、海内升平的前秦帝国。

　　而仅仅在几年前，这里还曾是人间地狱。

　　乱世英雄的伟大之处，正在于此。

　　短短数年之间，前秦一跃成为足以和前燕、东晋分庭抗礼的大国。有了雄厚的基础之后，雄心勃勃的苻坚紧密地观察着天下时局，随时准备将他的基业更进一步。

　　367年，机会来了。伴随着一个人的死，天下局势陡然动荡起来。

　　那人是谁？前燕的擎天之柱——慕容恪。

　　七年前，燕王慕容儁去世，临终前有意传位给弟弟慕容恪。这也并不是慕容儁多么大公无私，而是慕容恪威望实在太高。无论开疆拓土，还是安邦定国，慕容恪都是前燕第一人，而慕容儁之子慕容暐年方十岁，根本无力控制慕容恪，还不如将王位主动交出。怎料慕容恪坚辞不受，一意辅佐幼主，保持君位的正常传承。

　　慕容儁死后，慕容恪真的如他所言，恪尽职守，无半分僭越。尽管他已是燕国不可或缺之人，尽管前燕的种种危机都要靠他化解，尽管他权倾朝野、功盖全国、众望所归，他却连一丝专横跋扈都没有。每天上朝处理完国事之后，便回家看书，手不释卷。一切名利权欲，皆与他无关。宛如周公再世，将一个臣子的形象演绎到完美无缺。

　　在他手上，前燕的辉煌又延续了七年，直到他溘然辞世。

　　盖棺定论之时，关于慕容恪，我们要再说上两句。说一件小事。

　　慕容恪当世名将，平生未逢一败，而他的治军方式绝对独具一格，出人意料。中国历史上有许多一性一情仁厚的儒将，但在治军时都以严格著称。慕容恪却不同，他专以恩信治军，不尚威严。如果有军士犯了军法，慕容恪会把他抓了，然后悄悄放了，抓一个敌人来斩首示众，以明号令。因为待下极宽，所以慕容恪带的兵，从来都军容不整。然而只要一对上敌人，这些平日嬉皮笑脸的军士全部一精一神抖擞，以一当十，堪称奇迹。行军经过乡镇村舍，也绝对无人滋扰百姓，军纪肃然。

　　对待臣属，慕容恪同样如此。极少批评，极少惩罚，谆谆教诲，循循善诱，而在他治下，燕国政坛胆敢弄权作乱之人，几乎绝迹。

　　这简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成就。我们很难想象，这个温文尔雅、谨厚谦虚的人物身上，蕴藏着一种怎样的能量。

　　仁者无敌。因为有了慕容恪，我愿意相信。

　　慕容恪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是向少主举荐了一个人，作为他自己的继任者。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人，前燕安然度过了慕容恪死后的危机。却也正是因为容不下这个人，前燕转瞬迎来了它的灭亡。

　　这是一个影响了三国兴衰的重要人物，鲜卑慕容家族中的又一个明星——慕容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