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文明排行榜（公元前336年——公元前1年）


　　作者： 秩名

　　第206节

　　【232】文明排行榜（公元前336年——公元前1年）

　　之所以重新推出这个榜单，主要是不找个机会统一描述一下的话，我们难免要错过人类文明中的许多一精一彩内容。但是单纯分门别类的讲述又略显枯燥，还是用排行榜比较有趣。

　　因而推出排行榜的重点，在于展示各个文明的成就，绝不在攀比。一切排名纯属个人意见，我本人拥有最终解释权，呵呵。

　　好，下面开排！

　　政治排行榜：

　　1中国。经历了战国时代的摸索与尝试，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后，建立了历史上最成熟、最完整、最有效率的中央集权制度。汉代秦之后，在其基础上稍作改良，建立了当时世界上最优秀的君主制度。

　　2罗马。起初使用的是自雅典演化来的共和制。罗马人的政治天赋显然高于雅典人，他们的体制比雅典完整得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制度运转得相当良好。只是在罗马版图不断扩大之后，共和制的问题接踵而来。在一段时间的内乱之后，恺撒、奥古斯都两位政治天才建立了元首制，为日后罗马帝国的繁荣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3托勒密王国（希腊化埃及）。马其顿帝国四分五裂之后，各个地区都很动荡，唯有埃及的托勒密王朝，和平繁荣，富有秩序。这恐怕也与古埃及两千多年的法老政治遗产有着密切的联系。

　　4印度。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孔雀王朝的确是人类政治史上一股清新的空气。在并不长的时间里，印度得到了全方位的高速的发展。

　　农业排行榜：

　　1中国。中国这一时期的农业成就，我们首先要感谢的是战国时代的秦国。秦国自商鞅变法骤强之后，版图不断扩张。在这个扩张过程中，它把西边许多落后的游牧区和半农半牧区都并入了关中农业区。郑国渠和都江堰的完工，更是将关中与蜀地变成了两片沃野。长安能成为中国第一都，实在是因为关中地区太发达。到汉朝，中国的土地面积不断扩大，汉文帝、汉武帝、汉昭帝三位皇帝都下达过屯田令，就是派出军民到边境地区去开荒。汉朝版图推进到哪里，农田就拓展到哪里。中国是当时世界上的农业超级大国，毫无疑问。

　　2迦太基。如果评比世界上最早的农学大师的话，这个头衔可能要落在迦太基人马哥头上。他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人，已经不大可考了，但绝不晚于公元前2世纪。第三次布匿战争胜利之后（公元前146年），罗马人把迦太基图书馆所有的藏书都奉送给了他们的盟友努米底亚人，因为反正迦太基也没什么文化。但只有一部书例外，就是迦太基农学家马哥的28篇专著。罗马人将它恭恭敬敬地带回了罗马，并命人翻译成了拉丁文和希腊文，作为农业范本来学习。这部书几乎论述到了农业的每一个方面，是世界上最早的农业百科全书，比中国最早的农业专著《汜胜之书》（成书于汉成帝时期）至少早了一个多世纪。

　　3托勒密王国（希腊化埃及）。对农业稍有了解的朋友一定知道什么叫梯田，简单说就是把山坡改造成一阶一阶的农田，我们坐车旅行时应该在窗外时有看到。梯田在埃及出现的时间比中国还早，这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埃及在托勒密王朝早期就发明了一种扬水车，用畜力拉动，通过齿轮的作用，把水扬到高处的梯田里，属于高级农业技术。再说埃及有着悠久的农业传统和健全的水利设施，农业领先不足为奇。

　　4罗马。罗马本来是以农耕立国的一个地方，但数百年来不断地向外征服深刻地改变了罗马的经济体制。罗马连战连捷的代价，就是大批农民长时间呆在战场，土地荒废和土地兼并现象极其严重。罗马共和国末期几次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皆与此有关。但疆土扩大的好处也显而易见，像迦太基、西西里、伊比利亚，这都是大粮仓，粮食大批涌一入罗马。与粮食一起涌一入的是奴隶，所以本土也根本不愁没人种地，也懒得去花钱花一精一力去搞什么水利工程了。

　　（这也是中国与罗马体制的一个深刻区别：在中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虽中央集权，却要为全天下服务；在罗马，甭管什么体制，罗马人都享有特殊权利，充其量能把特权扩大到意大利，所以罗马版图再大，意大利以外也尽是殖民地的地位。）

　　5印度。孔雀王朝时期，印度修建了大量的沟渠、池塘、水坝等水利工程，而且国家以免税的形式鼓励人民垦荒。

　　6塞琉古王国。美索不达米亚、叙利亚，这都是传统的农业发达地区，大小麦远近驰名。

　　工业排行榜：

　　1中国。制盐、冶铁、铸钱，是中国的工业的三大支柱产业，无论是收归国有之前，还是收归国有之后，皆是如此。但中国最知名且利润最高的，莫过于丝绸工业。仅此一项，就足以使中国进出口贸易方面永远是顺差。此外，由于中国独特的中央集权制度，使得中国的工业规模相当庞大，别的国家根本难以望其项背。比如说，一件一精一美的漆器，时常要经过上百名工匠之手，分工之一精一细，令人叹为观止。

　　2托勒密王国（希腊化埃及）。传统的工业强国。这一时期最强大的是织布业。亚历山大城、孟菲斯、底比斯都是世界顶级的织布业中心。换句话说，当时地中海世界的人们穿的衣服差不多半数都是埃及人包办的。另外亚历山大城出品的玻璃器也是地中海世界的抢手货。还有托勒密王朝时期已经出现了可以容纳数千人的大船，足见埃及制造能力之强。

　　3印度。埃及和塞琉古主要出品亚麻布，而印度独特的棉布就显得独树一帜，大受欢迎（至少我就喜欢穿纯棉的衣服）。另外印度的冶铁工业相当发达。这里是高碳钢的发源地，钢铁制品甚至远销到埃及。在孔雀王朝时期，印度也实施了盐、铁、铜、酒的国家垄断经营，从中获利颇丰。

　　4塞琉古王国。就靠吃巴比伦、小亚细亚、叙利亚、腓尼基这些老牌工业强国的老本，塞琉古当然也是工业强国。织布业、冶铁业、造船业、胡麻油工业，都相当发达。

　　5迦太基。迦太基的标志产业是造船业。其它像金属工业、制陶工业也算发达。

　　6罗马？无视。意大利的工业极度不发达。罗马人要么打仗，要么种地，要么经商，绝对不会去搞手工业之类的事情。

　　商业排行榜：

　　第207节

　　1罗马。你跟银行比，谁的商业实力强？当然是银行。你存款，利率只有一点点；你贷款，利率却高得吓人。为啥？因为银行比你有钱。罗马就是地中海世界的银行。一次次的征服，使得黄金白银滚滚涌一入罗马。有了钱，商业想不强都难。仅靠放高利贷，罗马就可以把好多小国搞得破产，然后不得不把自己的主权卖给罗马。金融业，永远是商业界最大的巨头。

　　2迦太基。在所有文明当中，恐怕商人在迦太基的地位是最高的。迦太基人以经商为荣，迦太基贵族不是船主就是银行家。布匿战争败给罗马之前，他们是统治西地中海的商业霸主。声势浩大的商船队，数不清的发达港口，曾经的迦太基何等繁荣。

　　3托勒密王国（希腊化埃及）。西方世界的商业中心之一。除了出口本地知名的亚麻布、玻璃器、纸莎草等特产之外，还是连接亚洲、欧洲、非洲南部的重要枢纽。更绝的是，他们通过红海连接阿拉伯海，跟东方的阿拉伯、印度，乃至中国建立了海上商路。阿拉伯的宝石，印度的象牙、珍珠、香料，中国的丝绸，都能在埃及找到。亚历山大城差不多是世界第一大都市，更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海上贸易基地。另外埃及的货币体系也相当发达，甚至连普通村落都有国家货币的兑换处。

　　4塞琉古王国。从中国到欧洲的陆上丝绸之路得以贯通，塞琉古王国也起了很大的作用。他们处在这条丝绸之路的枢纽地位，商业也极其发达。前后两个都城塞琉西亚、安条克，以及取代米利都成为小亚细亚中心的以弗所，都是赫赫有名的商业大都市。

　　5印度。旃陀罗笈多·孔雀极其注重修路，他在任期间，修成了几条极其重要的贯穿印度全境的交通干线，还颁行了国家统一货币，印度的商路立即活跃起来。早在孔雀王朝初创时期，他们就通过蜀地与中国有了商贸往来。塞琉古、埃及、阿拉伯、缅甸、锡兰（今斯里兰卡），都是印度固定的商贸伙伴。

　　6中国。跟西方诸国相比，强调自给自足的中国显然没有那么重视商业。但中国的商业同样繁荣。繁华的首都长安，规模是罗马城的三倍，另外有“五都会”之称的五大商业名城，洛一陽一、临淄、邯郸、宛（今河南南一陽一）、成都，与西方著名商业都市相比，同样不遑多让。但跟其它商业发达的国家相比，中国的币制实在比较混乱，体现了中国商业方面的弱势。

　　（待续2）

　　军事排行榜：

　　1中国。论军事成就，无人能和亚历山大相比。但我们排的毕竟是三百多年的综合实力，亚历山大这样战神级的人物，毕竟不能完全代表一个文明。中国在战国时代、楚汉相争时所体现出的军事艺术，以及赵国、秦朝、汉朝在抗击强大的游牧民族匈奴时所表现出来的军事水准，都到了当时世界的最高一峰。作为中华民族的子孙，首先应该向民族英雄赵武灵王、李牧、蒙恬、卫青、霍去病、陈汤致敬。其余像白起、项羽、韩信这样的旷世名将，当然也是世界军事史上不可多得的人才。

　　2罗马。亚历山大大帝东征的时候，罗马人在干嘛？他们还在跟亚平宁半岛上的邻居萨姆尼特人在缠斗呢。然而三百多年过去了，罗马竟建立起一个以地中海为内海的庞大帝国。跟亚历山大帝国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相比，罗马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完成了这一切。在民族危亡之际，费边、大西庇阿、马略先后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于既倒，随后水到渠成，小西庇阿、庞培、恺撒等人，顺利完成了罗马的疆土扩张。这也是一个名将辈出的地方。

　　3马其顿。这三个字能在历史上叫得如此之响，纯粹是因为亚历山大的存在。这是人类战争史上最大的奇迹，无需多言了。

　　4迦太基。第二次布匿战争，无疑是西方古代战争史上最胶着、最具悬念的一场大战。汉尼拔的横空出世，给罗马带来了巨大的恐惧。只可惜跟亚历山大一样，那是一个人的战争。国家在背后可以提一供的支持，太少太少。

　　5匈奴。历史上多少次，繁华富庶的文明宝地被野蛮强悍的游牧民族长一驱一直一入，曾经绚烂的文明在铁蹄之下变成一片废墟。游牧民族从来都是世界战争史的主角，何况是像匈奴这么强大的游牧民族。他们是大漠草原的主人，冒顿单于辟地千里，匈奴帝国雄踞北亚。只可惜，他们的对手是强大的中国。在战场上，他们与中原政权互有胜负，但在军事战略和综合国力上，他们差得太远，最终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

　　6帕提亚。他们没有匈奴帝国那样广袤的版图，但杀死克拉苏，击退安东尼，仍然是相当骄人的战绩。帕提亚轻骑兵、帕提亚战术、帕提亚回射，都成了专有名词。

　　科学排行榜：

　　1托勒密王国（希腊化埃及）。这是最不会有争议的一个排名。几何学先驱欧几里得、日心说首创者阿里斯塔克斯、地理学之父埃拉托色尼、解剖学鼻祖赫罗菲拉斯、尤里乌斯历编制者索西琴尼……除了呆在家里就能发明一切的天才阿基米德之外，这里云集了世界上所有最顶尖的科学家。古往今来，再没有一个城市有亚历山大城在那个时代那样的至高无上的科学地位。

　　2其它。在这个其它里面，我要首推阿基米德。他一个人的成就，几乎可以抵得上亚历山大城以外所有文明加起来的科学成就。中国与罗马很强大，但是似乎少有人喜欢去专心探索自然界的真理所在。成书于公元前1世纪，基本上代表西汉王朝最高数学成就的《周髀算经》，里面最著名的两样东西：一，勾股定理，比毕达哥拉斯晚了四百多年；二，盖天说——天如斗笠地如盆，比比阿里斯塔克斯和埃拉托色尼，我就不说什么了。

　　（待续3）

　　哲学排行榜：

　　1中国。齐国的稷下学宫，是继雅典之后，又一个闪耀世界的学术中心。战国后期的百家争鸣，实在不逊于人类思想史上任何一个黄金时代。儒家学说经过孟子、董仲舒等人的发展，与政治联系得更加紧密，在政一府的推动下，渐渐深入到每一个中国人的心灵。韩非的法家学说，于秦帝国的组织形式紧密相关。而庄子的出现，则让道家出现了两个分支：文景时期用的是老子哲学，而后世魏晋、禅宗的思潮，却与庄子的思想关系甚大。可以说，整个中国古代思想的各个方面，都在这一时期初具样貌。

　　2希腊。雅典的辉煌走到末期，出现了亚里士多德这样一位集大成者。我们前面的篇章已经详细解说过，一个人的头脑，竟然可以对世界施加那样的影响。亚里士多德死后，希腊哲学界相对混乱，但斯多噶、伊壁鸠鲁等学派，仍然对后世哲学影响不小。

　　第208节

　　3印度。佛教发展到公元前夕，其庞大和繁杂程度已经超乎了我们的想象。由于对戒律和教义的看法不同，公元前300年前后，佛教之中出现了派系之分（按佛教术语，叫“部派”）。百余年时间过去，各种各样不同的部派，竟有十八个。在这个时期最重要的一个部派被称作上座部，也就是著名的小乘佛教。它自印度传到锡兰，又从锡兰传至整个东南亚，时至今日，仍为整个东南亚的佛教徒所信奉。更何况印度还有在本土相当兴盛的婆罗门教，也是一门博大一精一深的宗教哲学。

　　4犹太。在这段时期内，以《旧约》为基础的犹太教已经相当成熟，为日后基督教、伊斯兰教的产生奠定了坚实的哲学基础。

　　建筑排行榜：

　　1罗马。受希腊影响，罗马也喜欢搞各种公共建筑。日后的西方建筑风格，与罗马这些建筑关系甚大。半圆形拱券结构的建筑艺术，在罗马登峰造极。比如各种各样的凯旋门、角斗场，以及阿格里帕着手修建的万神殿，都采用了这种独特的拱券结构。即将成为罗马帝国标志的高架水渠，也已经开始在罗马共和国出现。公元前144年，罗马兴建了第一座大型高架水渠，全长58公里。引来的阿尔诺河河水，足以供给罗马全城。

　　2中国。中国最负盛名的两大建筑，万里长城和秦始皇陵兵马俑，都是这个时期建成的。当然，它们更主要传达的不是美感，而是雄壮。其它像阿房宫、未央宫这些宏大建筑，也标志着中国独特的木结构建筑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

　　3希腊。希腊已经完全衰落了。但希腊风格的建筑却仍然出现在世界各地。帕特农神殿那样古朴的多立克柱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华丽多姿的科林斯柱式建筑。希腊本土规模最宏大的建筑，雅典的宙斯神庙便是其代表作。

　　4印度。阿育王大力宣扬佛教，也就给世间留下了许多佛教艺术。众多佛塔、石窟极具特色。尤其是印度佛教名城桑吉的那座大佛塔，堪称所有塔式建筑的母本。

　　（待续4）

　　文学排行榜：

　　1中国。屈原、庄子、孟子、司马相如、司马迁……，即便放在整个人类文学史中考量，这些名字，都是无比璀璨的明星。《离一騷一》、《逍遥游》、《谏逐客书》、《过秦论》、《子虚赋》、《怨歌行》……楚辞、散文、汉赋、诗歌，每一种体裁，都留下了不朽的名篇。甚至一介武夫的荆轲，混混出身的刘邦，都能呼出那样苍凉慷慨的词句，传唱千年。足见中国文学底蕴之深。

　　2罗马。奥古斯都就任罗马元首之后的五十年，被称为罗马文学的黄金时代。奥古斯都对诗人的慷慨相当有名，在他的刺激下，本来落后的罗马文学高速发展。罗马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维吉尔，就生活在这个时代。在之后两千年的西方，几乎每个懂拉丁文的人都读过维吉尔的史诗《埃涅阿斯纪》。许多拉丁文成语都取材于《埃涅阿斯纪》，好比汉语成语取材于《论语》。这位本来以田园诗闻名的诗人，用他最后十年的时间，以全部心血打造了这部讲述罗马开国之神埃涅阿斯的史诗。公元前19年，史诗尚未完稿，维吉尔便身染重病。临终前，他嘱托朋友将书稿焚毁，因为他不愿一部不完整的作品流传世间。所幸奥古斯都违背了这位大诗人的遗嘱，坚持将书稿刊行于世，才有了罗马文学史上的这部巅峰之作。这部充满生命能量的史诗，跨越了长长的中世纪，深深地扣动着后世但丁、弥尔顿们的心弦，对文艺复兴之后的诗歌颇有影响。此外，维吉尔的至交好友贺拉斯，时常跟恺撒作对的西塞罗，也都是罗马著名文学家。罗马法还规定，每一位地方总督上任，都可以钦点一名诗人随行，以将罗马的文学传播到帝国的各个角落。

　　3希腊。其实论作品数量和对文学的重视来说，希腊甚至要胜过中国。在希腊化世界，希腊语是通用语言。后来希腊化世界大部为罗马帝国所吞并，希腊语就成了广大罗马小资们必学的语言。在整个地中海世界，不懂希腊语，就别说自己有文化。这当然是因为有太多希腊语写成的诗歌、散文、戏剧、历史等等文学书籍。这个时期的作家们虽然不再有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希罗多德们那样的声誉，但这些文学作品对日后西方文学的内容、体裁、形式都产生了相当的影响。

　　4印度。印度历史上最著名的两大史诗，被西方人称之为“印度的荷马史诗”的《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在公元前虽未完稿，却已经完成了大部分，且在印度各地广为流传。就这两部史诗在印度文学的地位而言，的确相当于荷马史诗在古希腊文学的地位。换句话说，不知道这两部史诗的内容，就不是印度人。此外据民国大学者胡适、陈寅恪等人的考证，《罗摩衍那》中的神猴哈奴曼，极有可能是《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原型。当然除了史诗之外，印度也有其它方面的文学作品。值得一提的是印度的戏剧，它有两个有趣的特点：第一，超长，大概是印度人的闲暇时间比较多；第二，永远是大一团一圆结局，从来没有悲剧。这真是一个有趣的民族。

　　5犹太。他们又一次突兀地出现在了排行榜里，又一次散发出跟他们民族规模极不相称的能量。直至今日，犹太都是最一爱一读书的民族，没有之一。而在这三百多年里，除了内涵丰富的《旧约》之外，他们还留下了不少小说、历史、诗歌等文学作品。

　　（待续5）

　　艺术排行榜：

　　1希腊。比希腊文学更有统治力、生命更长久的是希腊的艺术。整个罗马的雕塑、绘画都是希腊式的。希腊艺术家遍布罗马帝国。在这一时期，希腊的雕塑艺术已臻化境。古代雕塑史上最著名的那尊雕像——断臂的维纳斯，正是公元前2世纪的杰作。她的美，已经完全超越了语言，她矗一立在那里，就是女一性一人一体美永远的诠释。

　　2中国。跟希腊相比，中国的艺术特色完全不同。中国的宫墙之上，也有巨幅绘画。但从出土的画作来看，明显没有事先的勾勒，而是直接彩绘而成，但人物却仍然栩栩如生。这意味着中国画独特的“没骨”技法已经出现。另外，中国历史上出现了第一位大书法家——李斯。他对文字的改革，小篆字体的出现，使得文字的书写也成了一种极具美感的艺术形式，成为中国独树一帜的艺术瑰宝。

　　3印度。印度艺术的突出仍然与佛教的普及密切相关。宗教似乎总能激发人的艺术灵感。印度有个相当知名的世界遗产，阿旃陀石窟，始建于公元前2世纪。当众就保存了许多既庄严神圣，又高贵优雅的佛教壁画和雕刻。


　　文明总榜：

　　1中国。

　　2罗马。

　　3希腊化世界（包括希腊、埃及、塞琉古、马其顿）。

　　4印度。

　　当然这里头罗马与希腊化世界是不能够严格分开的，却又不好放在一起，只有如此了。

　　展示完了各个文明的发展状况，自然也应该回顾一下，这三百多年里，那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的事迹了。请看下集——风云人物榜（公元前336年——公元前1年）

　　

　　
　　233风云人物榜（公元前336年——公元前1年）（上）


　　作者： 秩名

　　第209节

　　【233】风云人物榜（公元前336年——公元前1年）（上）

　　跟文明排行榜比起来，人物榜的争议或许更多。我们喜欢历史，自然也都喜欢历史中的英雄人物。但每个人的偏好必定不同。所以我要是把哪个你喜欢的人物排到了你不喜欢的人物后面，难免要挨砖。

　　所以我一定要说，人物排行榜的名次比文明排行榜更加不重要。列这个榜，主要还是为那些我们难以忘怀的历史人物竖个纪念碑，以供大家怀念。

　　标准仍然是三条：

　　1、考察人物在当时世界的震动程度。

　　2、考察人物对后世影响的深远程度。

　　3、考察人物在历史中出现的偶然一性一。

　　附：总分相同时，深远程度优先于震动程度优先于偶然一性一。

　　另：人物的贡献当然没办法真正的量化打分，这种纯主观一性一的打分大家全当娱乐，莫要认真。

　　前面的榜都排了十个人。但这三百年来名人太多，我们还是排二十个吧。

　　20孟子。

　　孟老夫子在后世身份尊贵，人称“亚圣”，是属于圣人行列的。而且他的许多语录也为我们今人所耳熟能详。但在当时，实在没有一个君王肯听他的话，老人家实在有些落寞。作为那个百家争鸣时代的代表人物，他值得上榜。

　　震动指数：4.5

　　深远指数：8.5

　　偶然指数：6

　　综合评定：6.3

　　19董仲舒。

　　同样是儒家学说的代表人物，董夫子的名气可比孟子小多了，想来也没什么人能讲上两句董仲舒的名言。但他的实际影响力却不容低估。我们说过，儒学宗教化，对于儒学在中国哲学占领统治地位，意义重大。跟怀才不遇的孟子相比，董氏儒家学说则是一出世就受到了统治者的欢迎。

　　震动指数：6

　　深远指数：7

　　偶然指数：6.5

　　综合评定：6.5

　　18司马迁。

　　中国是历史记录最完整的国家，中国人是最热一爱一历史的民族。古代典籍，要分经、史、子、集四类，足见历史在中华文化中的分量。换句话说，甚至于在中国人的思维形成过程中，历史都扮演了极重要的角色。而讲到对历史的贡献，当然首推太史公司马迁。一部纪传体的《史记》，促成了中国以人为本的历史观。

　　震动指数：5.5

　　深远指数：7.5

　　偶然指数：6.5

　　综合评定：6.5

　　17欧几里得

　　在整个榜单中，欧几里得的身世是最模糊的。他的生平我们几乎一无所知。但在整个榜单中，他的《几何原本》也当然是最具影响力的著作。我们都是这份文化遗产的受益人。

　　震动指数：5

　　深远指数：9

　　偶然指数：5.5

　　综合评定：6.5

　　16大西庇阿

　　也许，按照费边主义拖下去，罗马最终也可以把缺少后援的汉尼拔拖垮。但大西庇阿的出现，扎马决战完胜汉尼拔，重塑了罗马人的信心。在汉尼拔的一陰一影下，罗马早已失去了充当地中海霸主的豪情。是大西庇阿，把这份豪情还给了罗马人。

　　震动指数：7

　　深远指数：6.5

　　偶然指数：6.5

　　综合评定：6.7

　　15庄子

　　一个民族的文化成就，与这个民族的想象力密切相关。而庄子，恰好为中华文化提一供了广袤的想象空间。他的文字，将我们带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虽虚幻，却比现实更加美妙的理想世界。前文说过，庄子的思想，对玄学、禅宗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更遑论他文学的影响呢：后世以陶渊明为代表的田园风格、以李白为代表的一浪一漫主义，都与《庄子》的意境一脉相承。

　　震动指数：4

　　深远指数：8

　　偶然指数：8

　　综合评定：6.7

　　14李斯

　　他杀死了同门师兄韩非，却把韩非的理念完全移植到了秦帝国。说他是中国第一个中央集权制度的总设计师，并不为过。这位千古第一相，对中国政治史的影响，自然不小。

　　震动指数：7

　　深远指数：7.5

　　偶然指数：6

　　综合评定：6.8

　　13张骞

　　科学家们坐在家里向未知世界探索所付出的努力已经让人肃然起敬，在茫茫戈壁，大漠风沙中勇敢前行的张骞，又怎能不在这个榜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那条贯通亚欧的丝绸之路，其东端简直就是张骞一个人开辟出来的。整个西域，都记住了这位伟大的探险家。以至于后世出使的汉朝使者，都要顶着博望侯（张骞封号）的头衔。

　　震动指数：7

　　深远指数：7

　　偶然指数；7.5

　　综合评定：7.2

　　12考底利耶

　　印度历史的大多数时间，不是被外族入侵，就是自己四分五裂。孔雀王朝的出现，可以算是一个小小的奇迹了。一个大学老师，慧眼识人，挖掘出旃陀罗笈多·孔雀，并辅佐他成就大业，实在是一段一精一彩异常的传奇。他百科全书式的著作《政事论》，闪烁着那个时代最顶尖的智慧。也就是印度文明太弱势了，否则单论《政事论》中俯拾皆是的名言警句，也该成为享誉世界的巨著了。

　　震动指数：7

　　深远指数：6.5

　　偶然指数：9

　　综合评定：7.5

　　11阿基米德

　　纵观整个人类历史，他是国王级的数学家，超一流的物理学家，天才级的发明家。以一己之力抵挡一个部队，再没有一个科学家能够做得更多了。即便是在那个人才辈出的希腊化时代，这样的人物出现，仍然不可思议。甚至有不少科技史家认为，如果罗马人不是安于享受无穷无尽的奴隶带来的劳动力，而是沿着老人家的思路去发展科技，提高生产力，那么工业革命或许要提早上千年。他的影响力分值没有更高，不是他的错，而是统治世界的那些笨蛋的错。

　　震动指数：6.5

　　深远指数：7.5

　　偶然指数：8.5

　　综合评定：7.5

　　看看这些名字，只排十个，是不是太可惜了？至于前十有谁，还是留点悬念吧。
　　

　　
　　234风云人物榜（公元前336年——公元前1年）（下）


　　作者： 秩名

　　第210节

　　【234】风云人物榜（公元前336年——公元前1年）（下）

　　10马略

　　此人入选前十或许出乎许多朋友的预料。但我仍然要说，这是一个历史影响被严重低估的人物。他所推行的军事改革完全改变了罗马军队的一性一质，变成了只听命于将军的职业军队，为共和国末年的名将争霸埋下伏笔。面对横扫罗马北疆的游牧日耳曼人，马略率领他的军队挺身而出，大破对手，甚至使日耳曼族强大的辛布里部落就此消失于历史舞台。跟第二次布匿战争时相比，此时的罗马内部要脆弱得多，因而形势也危急得多。只不过是因为马略赢得太顺利，才使得罗马没有经历昔日那地狱般的恐惧。五次连任执政官，这本身也创造了罗马共和国的历史。

　　震动指数：8

　　深远指数：7.5

　　偶然指数：7

　　综合评定：7.5

　　9恺撒

　　就名气而言，恺撒大帝当然应该更靠前。就对当时罗马的震动而言，他当然也应该更靠前。一个“恺撒继承人”的头衔，就足以成为屋大维最大的武器，足见恺撒的影响力。是他对罗马的清明统治，让罗马人开始隐约觉得，一个独一裁者，未必比一个共和的元老院差劲。只可惜，他在踌躇满志之时遇刺身亡，搭建罗马帝国的重任与功绩，都只得交给他的后继者去完成了。

　　震动指数：9

　　深远指数：7.5

　　偶然指数：7

　　综合评定：7.8

　　8阿育王

　　在他之前，佛教在印度的影响不过与耆那教在伯仲之间，与婆罗门教更是相去甚远。然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佛教能成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一半功劳该归于阿育王。后半生矢志推行佛教，也使他的大名随着佛教一起远扬世界。

　　震动指数：7

　　深远指数：8.5

　　偶然指数：8

　　综合评定：7.8

　　7亚里士多德

　　身为帝师，他享受了足以令千百年所有学者艳羡的待遇。他的所有研究都有着取之不尽的资助。而他的成就，却这些资助更加惊人。他的逻辑学，统摄了整个科学世界。他以观察为出发点的理念，改变了希腊人只喜欢思考的传统。在学术的各个领域，几乎都能看到他的身影。相比之下，他所开创的绵延近千年的逍遥学派，反而只能算是个小小的成就了。

　　震动指数：6

　　深远指数：10

　　偶然指数：8

　　综合评定：8

　　6奥古斯都

　　罗马帝国的开创者，元首制度的完成者，古罗马历史上最伟大的政治家。在他的手中，罗马内乱终于宣告结束，迎来了一段可持续发展时期。而他以弱冠之年在复杂的罗马政坛玩儿得风生水起、游刃有余，更使他的经历多了几分传奇色彩。

　　震动指数：8.5

　　深远指数：8.5

　　偶然指数：8

　　综合评定：8.3

　　5汉尼拔

　　以经商见长，一直在海上打天下的迦太基，竟然出了一位陆战天才，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他凭借一己之力，率一支没有后援的孤军，单论他在敌人的大本营横一冲一直一撞、来去自如的成绩，也足可跻身一流名将之列了。更遑论他还令整个罗马视之如魔鬼，闻其声而胆丧，惶惶然以为末日将临。身处一个没有战略头脑和军事底蕴的国家，这已经是一个将军所能取得的最高成就。后世奉之为“西方战略之父”，实至名归。

　　震动指数：8.5

　　深远指数：7.5

　　偶然指数：9.5

　　综合评定：8.5

　　4汉高祖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喊出这个口号的是陈胜，但真正以实际行动向大家证明这一点的，却是平民出身的刘邦。而且，他的了得之处在于，不仅仅是打破了贵族垄断的帝王之位，而且在这个位置上做得相当出色。是他开辟了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的王朝之一。

　　震动指数：9

　　深远指数：8

　　偶然指数：8.5

　　综合评定：8.5

　　3汉武帝

　　也许有的朋友要质疑，为什么卫青、霍去病这样的千古名将没有上榜？那是因为，卫青、霍去病固然伟大，但他们所铸就的辉煌，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们背后的汉武帝。他大力推广铁制兵器取代青铜兵器，疯狂购马，大力发展骑兵，并摒弃了一直以来在长城线驻守的战略，主动向匈奴进攻，终于给这个中原大患带去了致命的打击。而且，自秦、汉初以来尚在摸索之中的政治、经济制度，到汉武帝这里也全部定型。中国未来两千年的制度模一式，皆源于此。

　　震动指数：9

　　深远指数：9

　　偶然指数：8

　　综合评定：8.7

　　2秦始皇

　　他当然是中国历史上开天辟地的人物。无论以任何划分方式衡量，从战国到秦朝，都是一个实质一性一的转变。他所开创的中央集权模一式，使得未来两千年里中国历代王朝的中央政一府，都保持着不可思议地调度能力。在这样的政体下，中国长期居于世界顶级文明行列。之所以他没能名列第一，是因为他的成就，很大程度上也是自孝公、商鞅以来历代秦国君臣呕心沥血的结果。

　　震动指数：10

　　深远指数：10

　　偶然指数：7.5

　　综合评定：9.2

　　1亚历山大

　　看了一下，所有上榜人员里面，他是最短寿的。33岁，即便在那个年代，也是不折不扣的早夭。他的生命，就是一颗流星，呼啸着划过历史，却点亮整个天穹。他的数万兵马，踏过万里河山，将半个地球置于马其顿人的统治之下，并随即让希腊文明席卷整个西方世界。若不是借了一点点他父亲的基业，他实在应该得到满分。

　　震动指数：10

　　深远指数：10

　　偶然指数：9.5

　　综合评定：9.8

　　把人物榜上最后一位英雄画上句号，我知道，是真的要和这个时代告别了。本书第二部的上半部，写到这里也只得跟大家说再见了。

　　所幸，翻过历史的一页，总会有下一页等在那里。探寻人类新的足迹，总是一件令人兴奋而激动的事情。
　　

　　
　　235圣者耶稣（上）


　　作者： 秩名

　　第211节

　　【235】圣者耶稣（上）

　　我下面将要讲述的，是一段玄幻离奇的故事。

　　因为玄幻，因为离奇，许多人都怀疑，它是否真的发生过，抑或个中有多少水分。

　　其人其事，两千年来，争辩者不知几何。

　　但于我们这部历史书来说，它真不真实，并不重要。

　　因为这几千年，从来都不仅只是人类物质生活的历史，亿万个头脑的一精一神历程，同样重要。

　　而说到一精一神，这个人，这段故事，则无数次地浸一润过人类的心灵，给予过人类发自心底的源泉与力量。

　　他的名字，被几千亿次地呼唤。在呼唤声中，他的追随者们，踏过了各自生命中的万水千山。

　　千百座建筑，因为他，而美轮美奂。

　　万千支旋律，因为他，而清远悠扬。

　　连他是不是出生在那一天都搞不清楚，就有半个世界的人，每年在他的生日彻夜狂欢。

　　他不是帝王，不是将军，他没有用刀剑征服过半寸土地。

　　他却占领了无数心田。

　　我们要讲的，就是他的故事。

　　——那个马棚里的婴儿，耶稣。

　　公元36年，犹太国王希律·安提帕的宫殿里，一个绝色女子在翩翩起舞。

　　她是王后的女儿，但不是国王的女儿。因为，王后本是国王的弟媳，后又与国王欢好。

　　那是天仙般的舞蹈，一曲舞罢，国王如痴如醉。美人当前，激起了这位久为罗马傀儡的老国王的豪气。他朗声说道：“今日我甚是高兴，你随便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艳丽的红一唇中吐出几个血淋淋的字眼：“我要一颗人头。”

　　“啊？！谁的？”

　　“约翰。”

　　约翰是谁？他在基督教中很是有名，人称“施洗者约翰”。

　　这是一个极端的犹太教徒：执着、狂一热、愤世嫉俗。

　　犹太是一个顽强的民族。可几个世纪的打磨，犹太人已经越来越没有棱角。他们没有抛弃他们的上帝，可他们对上帝的谈论却越来越少。他们仍然祈祷，仍然祭祀，可越来越变成一种形式。他们更专注于他们的生活，更专心于自己的生意。

　　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再能一条一条严格地遵守戒律了。

　　很多时候，书上怎么写是一回事，怎么做是另一回事。大家心照不宣，没人再去较真。

　　可约翰较真了。他不能容忍跟这样一群人苟且地活着，他从家里走了出来，走进了旷野。

　　他在旷野中呼喊。

　　“你们悔改吧！”

　　他站在约旦河边，高呼着：“你们到我这里来，悔改。我会用约旦河水洗净你们的灵魂，主会宽恕你们的罪！”

　　呼喊声越传越远。犹太人毕竟是有信仰的，他们因这呼喊声而恐慌。

　　先知早已告诉犹太人，他们在历史上最可怕、最悲惨的那些被奴役的经历，皆是违背上帝的结果。

　　他们检视自己的罪过。他们惧怕上帝的惩罚。他们涌一向约旦河。他们要受洗。

　　可一汪清水真的能够洗净人的罪恶吗？

　　如果可以，那么开启基督教的人，就该是施洗者约翰了。

　　宗教之所以成其为宗教，是因为它能给人带来灵魂的升华与解脱。任何外在的形式，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宗教所真正能够救赎的，只有人的心灵。

　　因而，后世宗教中所有形式压倒内容的，当然都是本末倒置。那不过是人一性一对天堂的贪念而已。

　　这种贪念，却将引发无数灾难。无数的血，将会被记在宗教的头上。

　　其实，它们都应该被记在人一性一的头上。

　　约翰整日就站在那里，将约旦河的河水泼到了一个又一个人的头上。一个又一个顶着湿头发的受洗者，欢天喜地的吹风去了。

　　他们回到家中，真的能够就此改正所有的罪过吗？须知，改过，是对人类来说最难的事情。人类甚至都不愿自己向自己承认错误，遑论改正。

　　多半，在这些受洗之后的犹太人心中，纷飞着的，是借口。

　　能给世人带来救赎的，不是约翰，而是那个人。

　　他来了。

　　耶稣来了。

　　某一天的约旦河畔，约翰一抬头，他震惊了。

　　这不是一个来赎罪的人。因为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清亮。没有恐慌，没有畏惧。

　　这是一个跟自己一样，求道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他比自己更沉静，更深邃，更宽广。

　　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心灵，从来都不是激烈的。

　　这一刻，约翰知道，自己的使命结束了。他如今所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对宗教的全部理解，传给这个年轻人。

　　自己身一体里蓄积的汹涌而无处爆发的力量，尽数灌给他好了。这所有的能量，都会在他那里，散播开去。整个世界，都会被这能量所震撼。

　　耶稣受洗完毕，受教完毕，静静地离开了。约翰却也没能在约旦河边站多久。

　　他被抓了。

　　因为他那愤怒的呼喊声中，还包括了对那对通一奸一的国王和王后的控诉。

　　不同的人听不同的声音。怀着信仰的犹太人，听到的是受洗。糜烂的王宫里，听到的是难堪。

　　国王并不想杀他。因为国王也是怀着信仰的犹太人，他喜欢听约翰的布道，他也害怕惩罚。

　　约翰就这样呆在监狱里。直到数年之后，那个多姿的舞者，奉她母后的密令，向国王提出那个要求。

　　国王无法收回自己的承诺，只得用约翰的首级作为自己轻言的代价。

　　约翰死了。可他早已了无牵挂。

　　因为，那寄之以全部希望的那个年轻人，早已死在了他的前头。

　　而且，那个人，早已把那足以改变世界的能量，播撒在了天地之间。

　　离开约旦河的耶稣，究竟都做了什么？
　　

　　
　　236圣者耶稣（中）


　　作者： 秩名

　　第212节

　　【236】圣者耶稣（中）

　　跟其他受洗者不同的是，离开约旦河的耶稣，并没有回到拿撒勒的家中，而是走进了离约旦河不远处的茫茫沙漠。

　　是一个声音引他来的，一个他永远也忘不了的声音。

　　那还是他在约旦河受洗的时候。

　　当他从河水中探出头来，突见天空骤然裂开，投下一道金色的光柱，一只白鸽在金光中徐徐飞下，落在了耶稣的肩头。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天洞中缓缓传来：“你是我的一爱一子，我所喜悦的。”

　　被金光笼罩，得听天音的一刹那，耶稣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他只觉一股神圣的灵感充盈全身，他顿时清楚了自己的使命。

　　为了这个使命，他可以付出一切。

　　五百五十年前的菩提树下，五百五十年后的约旦河中，两个伟大的头脑得通天道，两个年轻人，开启了两扇辉煌的宗教之门。

　　释迦用佛法赠人智慧。

　　耶稣用鲜血给人救赎。

　　等在耶稣前面的命运之路，毫不平坦。

　　受那圣灵的指引，耶稣走进了沙漠。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沙漠中等待着他。

　　是考验。来自最可怕的魔鬼，撒旦。

　　远离尘嚣的沙漠，寂静无声。耶稣四十日不吃不喝，在那里进行着专注的思索，在那里聆听着心底的声音。

　　突然，又一道光芒闪现眼前。跟先前那道平静柔和的金光相比，此一道金光华丽夺目，摄人心魄。

　　也是一个声音传来：“你饿坏了吧。你不是上帝的儿子么？你何不把身边的石头变成面包？”

　　这是撒旦的声音，他在引一诱自己，就如同伊甸园中那条蛇。“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而是靠上帝口中说的一切。”耶稣平静地答道。

　　撒旦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牵着耶稣飞上了耶路撒冷的圣殿顶端。“跳下去吧！你是上帝的儿子，经书上说，上帝会派天使保护你，不会让你摔到石头上。去吧，向所有的犹太人展示上帝的神迹吧！”撒旦向耶稣大声说道。

　　他听到了一句坚定的回答：“不可试探主，你的上帝。”

　　无奈之下，撒旦祭出最后一样法宝，带耶稣飞上了世界之巅。高一耸的峰上，整个世界的繁华尽收眼底。“你现在向我下拜，我们脚下的一切便都是你的了！”

　　耶稣站着的，已不是地理之巅，而是财富之巅，权力之巅。可这一次，耶稣却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回给撒旦一句更坚定的话：“拜上帝，便只拜上帝。”

　　撒旦怒吼着离开了。

　　这就是《圣经》中著名的撒旦三试耶稣的典故。对于非基督教徒来说，这段故事简直就是荒诞不经，甚至不应该出现在一部写历史的书里面。

　　可在我看来，这一段对话，却是基督教的一个核心内容。你即便不信这个故事，也完全可以把它当做一个寓言。它诠释了一个极重要的概念——信仰。

　　我们的世界，跟以前已经很不一样了。在上百代人的努力之下，人类凭空创造出了无数的物质财富。换句话说，我们把许多石头变成了面包。

　　可耶稣的那句话，却仍然在这灯红酒绿的上空回响：人类，不能只靠食物活着，不能只靠物质活着。

　　华丽的霓虹背后，是疲惫、忧虑、烦躁、空虚、郁闷、不满。看看周围的人，包括自己，有谁不被这样的情绪困扰？

　　人一旦没有强大的一精一神内核支撑，就会被越来越庞大的物质世界压垮。

　　自然而然，许多人都去寻求信仰，希望从中得到解脱。

　　可他们真的解脱了么？很遗憾，许多人都没有。他们仍然疲惫、忧虑、烦躁、空虚、郁闷、不满。

　　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找到真正的信仰。

　　究竟什么才是信仰？

　　在美国遇到过许多基督教的传教者，向新来的中国留学生传教。于是我就见过一些对基督教不感冒的朋友与传教者的辩论，颇为激烈。这些学理工出身的留学生，以极符合逻辑的方式一步步地追问着：“你们如何能够证明，上帝是真的存在呢？”这些同学都经过十几年的科学训练，逻辑素养相当了得，常把传教者们问得哭笑不得，左右为难，以后见着他们绝口不提宗教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耳边又回响起耶稣的那句话：“不可试探主，你的上帝。”

　　上帝是不需要证明的，信仰是不需要验证的，需要验证的，便不是信仰。

　　这样的话在逻辑上怎么看都有循环论证的味道。可我们要说的是，逻辑，是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古代先贤留给我们的伟大遗产，但我们的世界，不是纯粹由逻辑构成的，尤其是人的一精一神世界。

　　信仰，是人的心灵与宇宙间终极真理的沟通。这个终极真理，在佛教僧侣那里，是佛法；在基督徒那里，是上帝；在穆斯林那里，是安拉；在中国古人那里，是天道。

　　通过科学的努力找到那个终极真理，也许我们还要等上几百年，几千年，甚至更长。但是宗教，给它的信徒提一供了一种便捷的方式，去跟它建立连接。这种方式，就叫做信仰。

　　信仰的关键，在于相信。

　　怎么样才叫相信？

　　让我们回到基督教，听耶稣的第三句话：“拜上帝，便只拜上帝。”

　　即便有其他的所谓的神，向你呈现极美妙的诱一惑，仍然不动摇。最重要的，是不怀疑。

　　不怀疑你的上帝能够带你走出苦海，通向幸福的彼岸，得到灵魂的解脱。

　　要解脱，首先要把自己从物质世界中剥离出来。

　　虽然基督教、伊斯兰教都是排他的一神教，但仔细看看，三大宗教的教义之间，有些地方，确有相通之处。

　　比如这里。耶稣将上帝置于所有欲念之上，与佛家所讲的抛弃一切欲念，何其相似。唯一不同的，基督教里面抛掉欲念之后，寻找的是上帝，佛教里面抛弃欲念之后，寻求的是佛法而已。而我们之前刚刚说过，佛法和上帝，正是不同宗教世界里的终极真理。

　　当你不去为涨薪而发愁的时候，当你不去为眼角的皱纹而担忧的时候，当你不因为邻里朋友间的攀比而怄气的时候，当你不在意周围人眼光的时候，当你可以放下一切名、利、权的时候，当你可以空掉一切的时候，你还有那么多烦恼吗？

　　也许你说，这好难，这有违人一性一。这时基督出来了，他告诉人们：既然你不能放下这些，就把你对所有这些的一爱一都给上帝吧。你一爱一上帝，上帝也一爱一你。

　　我见过真正虔诚的基督徒，他们快乐，恬静，极一爱一助人，不计回报。我问过他们，他们无一例外地告诉我：他们能够感受到上帝的一爱一，他们很满足。

　　我想，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人世间，信仰的价值，不在天堂，而在人心。

　　沙漠中的耶稣，正向尘世走来。他要把这个力量，传递给人们。
　　

　　
　　237圣者耶稣（下）


　　作者： 秩名

　　第213节

　　【237】圣者耶稣（下）

　　整个加利利都活跃起来了。

　　几乎每一个居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本地出了一个卓越的年轻人。而今，他正在家乡传道。

　　犹太地区从来都不缺少传教者，不久前还有一个赫赫有名的施洗者约翰。

　　可这个人的传道，却和他们都不一样。

　　千百年来，犹太人的最高经典从来都是《摩西五经》（即旧约中的前五篇，《创世纪》、《出埃及记》、《利未记》、《民数记》、《申命记》）。犹太人遵从“摩西十诫”，他们一直强调的，是破戒者所要经受的可怕的惩罚。

　　可这个年轻人，却绝少提及这些。他的口中，反复念叨着两个词。

　　这是令犹太人有些陌生的两个词，这是整个古典西方世界都不熟悉的两个词。

　　犹太出过伟大的思想家，像摩西，像以赛亚，古希腊出过更多伟大的思想家，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举不胜举，但从没有一个人的思想体系，以这样的字眼为核心。

　　这就难怪他的传道，可以瞬间轰动加利利，难怪他的思想，可以在日后传遍整个西方。

　　因为，这是人的心灵最难做到，却又最为渴求的两个词。

　　——一爱一和宽恕。

　　他把这两样东西，跟犹太人悠久而强大的宗教体系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令整个宗教耳目一新。

　　一个新的宗教悄然形成。一个将要影响几十亿人的宗教——基督教。

　　然而犹太人很快发现了一个新的状况，令他们有些难以置信，甚至难以接受。耶稣传教的对象，他的一爱一和宽恕播撒的对象，竟是前所未有的广泛，连最卑贱、最可恨的人群，甚至罪犯，都不错过。

　　这里有一个著名的耶稣与一妓一女的故事。

　　在当时的犹太，女人本就地位低下，一妓一女更是一种人人厌弃的角色。尽管一妓一女这个行业是因为嫖一客的存在而存在的。

　　一日，一个一妓一女被捉到了耶稣面前。围观群众顿时爆发出一片喊杀声。耶稣的反对者更是把一个两难的问题抛了过来：“按照摩西律法，一妓一女应该被石头砸死。不知耶稣意下如何？”

　　耶稣看了看那个瑟瑟发一抖的一妓一女，又看了看唾沫横飞的人群，说出了那句掷地有声的名言：“你们当中有谁没有犯过错，就可以用石头把她砸死。”

　　此言一出，热闹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人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即大感无趣地散去了。

　　空场中只剩下耶稣和一妓一女。耶稣问道：“没人定你的罪了么？”“没有。”“那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从此不要再做一妓一女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偏偏人人都有掩饰自己过错的欲一望。而掩饰过错的最好办法，就是挑出一个更错的人，群起而攻之，从而把自己心安理得地划入好人行列。

　　耶稣的一句话，正式揭去了人一性一的这块遮羞布。

　　这是本就存在于犹太教中的原罪理论，但在耶稣那里，把它化作了宽恕的理由。

　　人们总是好享受居高临下，五十步笑百步的感觉。不，更多的时候，五十步的人给一百步的人送去的不是嘲笑，而是刺刀。

　　但有时我们也分不清，到底谁是五十步，谁是一百步。正如故事中的一妓一女，我丝毫不相信她是人群中最邪恶的人。

　　我来问个问题：世界上什么人最可怕？

　　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我的脑海中却总有一个回答：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人最可怕。

　　我之前就说过，当一个人把自己划入好人的阵营，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对他定义的坏人做任何事。

　　举个小例子，经常看见两个人吵架，一言不合，便去问候对方的各门亲戚。这种情况在网络辩论时格外常见，哪怕仅仅是意见分歧，也能说出极恶毒的话来。

　　当这种意见分歧变成政治分歧、宗教分歧的时候呢，恶毒的话会变成什么？我们不敢想。

　　而一旦这样的人聚成群体，他们可以爆发出相当强大的破坏力。

　　在之后的两千年里，我们不得不讲述一出又一出惨绝人寰的悲剧。届时请大家仔细找找，这些悲剧之中，总会有一个幽灵躲在背后。

　　这个幽灵，就叫做道德制高点。

　　它，才是刽子手手中最有力的武器。

　　耶稣所创的基督教伟大之处在于，他把道德制高点，还给了上帝。

　　人与人，没有理由嘲笑，没有理由咒骂，没有理由残杀，没有理由不宽恕。

　　我们每个人，都并不完美。我们每个人的心灵，都并不完整。

　　其实我们都需要一爱一。你的一爱一，何故如此吝惜？

　　耶稣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向周围的人们讲述着一爱一和宽恕的真义。

　　他把这样的道理，成为福音。

　　所谓福音，有缘闻听者，就有了幸福的希望。至于能否最后找到它，取决于心中能否放下那些与之相悖的执念。

　　美妙的声音，聚起了诸多听众。耶稣的身边，有了越来越多的追随者。

　　其中最为著名的，莫过于耶稣最看重的十二个弟子，史称“十二使徒”。

　　彼得、安德烈、雅各（长）、约翰、腓力、巴多罗买、马太、多马、雅各（次）、西门、达太、犹大。这十二个名字，对于中国的非基督徒来讲，可能并不熟悉。但这些名字的英文，诸如Peter,Andrew,James,John,Philip,Matthew,Thomas,Simon等等，都已经成了西方世界最常见的人名了。

　　这其中，有些名字，我们这部书不会再提到，而有些，将在日后扮演重要的角色。

　　耶稣的传教越来越成功。直到有一天，他觉得，这世间最美的声音，应该传回那个地方。

　　那是所有犹太人心中的圣城，却成了耶稣宿命的终点。
　　

　　
　　238耶路撒冷（上）


　　作者： 秩名

　　第214节

　　【238】耶路撒冷（上）

　　一千多年前，在上帝的指引下，摩西领着以色列人成功逃出埃及，踏上了前去迦南的征程。（参见第25节）

　　在犹太人并不辉煌的历史里面，这是一个相当值得纪念的日子。渐渐地，它就演变成了一个重大的犹太节日——逾越节。

　　每逢此节，散居在世界各地的犹太人，都要去耶路撒冷朝圣。

　　这一年，耶稣就在这朝圣的队伍之中。

　　此时的耶稣已经相当有名气了，人们几乎是簇拥着他进了耶路撒冷，簇拥着他走进了圣殿。

　　可来到圣殿，耶稣却见到了一个令他绝对意想不到的场景。

　　在我们的印象中，朝圣应该是一件相当庄严肃穆的事情。想想就连我在旅游的时候，看到游客在景点处胡乱给各路菩萨进香，都显得煞有介事，跪拜得有模有样。

　　然而耶稣看到的，却恰恰相反。呈现在他眼前的，不是一座圣殿，而是一个集市。

　　还是最热闹、最喧哗的集市。

　　最多的是卖牛羊的。按照犹太习俗，祭拜上帝的牛羊要当天杀，那就要事先准备好。这里头有好多远道而来之人，牵头牛羊过来实在麻烦。于是不知哪个有商业头脑的犹太人就想出这样一个主意：把牛羊牵到圣殿里来卖，实在是方便了来朝圣的人。

　　另外，进献给上帝的钱，是不能用外国货币的。因为那些货币上有恺撒、奥古斯都这些异族领袖的头像。可当时犹太一王国名存实亡，犹太货币流通范围极小，绝大多数犹太商人都持有罗马或希腊的货币。于是，圣殿里又多出了兑换货币的黄牛一党一。

　　想象一下这个情景吧，叫卖声，讨价声，混杂着“哞……”，“咩……”的叫一声，该是怎样一个热闹的圣殿啊。

　　可这时，圣殿里进来了一个人，一个可以令所有的喧嚣为之安静的人。

　　他当然是耶稣。

　　这是上帝的神殿，他心中的圣土，他不容许它遭到这样的亵渎。

　　只见他突然间从地上抄起一根鞭子，将满殿的牛羊逐出殿外，随即又将兑换银钱的桌子尽数推倒，将所有在此做生意之人全部赶出殿外。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殿堂刹那间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买东西的，卖东西的，突然间都变成了围观群众。

　　他们都向他投去了一种眼神。眼神里写满了四个字：不可思议。

　　是的，他只有一个人。他的使徒们连脚步都没有挪动。而圣殿里的商贩怎么也有数十人。可这数十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做完了这一切。没有人阻拦，没有人反抗，甚至连个“不”字都没有听到过。

　　他的身一体里，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折服。

　　他究竟是谁？对，他叫耶稣。可此时在众人心头闪过的，却是另一个名字。

　　一个他们苦候了几个世纪的名字。

　　——弥赛亚。

　　就是他了。如此不怒自威之人，正是完美的领袖。他定能领导大家推翻罗马统治，重现昔日大卫王时代的辉煌。

　　这样的议论逐渐传开，一直传到了当地官府的耳朵里。

　　这样的言论，官府当然是不欢迎的。何况大闹神殿的行为，已经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官家的危险分子档案里，多了一个耶稣的名字。

　　耶稣同样意识到了危险，于是带着他的追随者们连夜离开了耶路撒冷。

　　此后的三年，耶稣继续在犹太地区传教、治病。福音越传越广，他的名气越来越大，相信他是弥赛亚的人越来越多，危险离他也越来越近。

　　其间，他还去过一次耶路撒冷，同样迅速地撤离了。

　　直到公元30年，他最后一次来到耶路撒冷。

　　又是一个逾越节，耶稣又一次走进了圣殿。

　　圣殿一如往昔，热闹，喧哗。

　　耶稣又一次拿起了鞭子，牛羊四散，人去殿空。

　　他也又一次引起了统治者的注意。而这一次，他没有再离开。因为，他被出卖了。

　　也因为，他没有打算再离开。他已经做了足够的工作，这最后一步，只能用他自己的鲜血去完成。

　　逾越节之夜。耶路撒冷城中的一个酒馆。一条长长的桌前，端坐着耶稣和他的十二个使徒。

　　这是一个欢乐的节日，逾越节盛宴本是一场欢乐的聚餐。

　　可这一一夜的餐桌上，气氛却令每一个人窒息。因为耶稣的口中吐出了一句话：“你们之中，有一个人要出卖我了。”

　　一石激起千层一浪一，几乎所有的人，都难以置信。达芬奇的传世名画《最后的晚餐》极传神地想象了使徒们在那一刻的不同举止。

　　约翰侧身挨近了耶稣的怀里，悄声问道：“主啊，是谁呢？”

　　耶稣轻声答道：“我蘸一点饼给谁，就是谁。”

　　耶稣蘸了一点饼，伸出手，将它递给了那个叛徒——犹大。耶稣随即对他说道：“去吧，做你要做的事情吧。”

　　这话，除了耶稣之外，只有约翰和犹大自己懂得。

　　犹大一咬牙，站起身，闪出门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犹大走后，耶稣的眼神变得格外温柔。他拿起饼，剖开，递给大家，说：“你们拿着吃，这是我的身一体。”

　　随即又拿起酒杯，递给大家，说：“你们拿着喝吧，这是我的血，为救赎人类所流。我用它，立了新约。”

　　一千多年前，西奈的沙漠里，摩西在石板上刻下了与上帝订立了一份约定，《摩西十诫》。它躺在神秘的约柜中，约束着其后千余年犹太人的言行。

　　此时此刻，耶稣订立了新约。它必是与旧约的一精一神有所不同的了。它究竟是什么呢？

　　耶稣随即给它作了注脚。

　　他看着大家喝下了杯中的酒，便又开口说道：“现在，我给你们一条新的命令。”

　　命令，这个词在耶稣口中并不常见的。使徒们抑制住心中的悲愤，都屏息聆听着。

　　耶稣续道：“这条命令，是让你们彼此相一爱一。我怎样一爱一你们，你们也要怎样相一爱一。想让大家知道你们是我的使徒么？只要做到一条，守住一颗彼此相一爱一的心。”

　　原来新约，只有一个字。

　　一爱一。

　　使徒们的泪水开始夺眶而出，彼得、西门忍不住问道：“主，你要往哪里去？”

　　耶稣回答说：“我所去的地方，你们现在不能随我去。但日后，你们会去的。”

　　彼得干脆扑了上来，哭诉着：“主啊，为什么我现在不能跟你去，我愿意为你舍命！”

　　耶稣笑了，依然是淡淡的，慈一爱一的微笑：“你愿意为我舍命么？鸡鸣之前，你会三次不认我的。”

　　彼得声嘶力竭：“我就是必须和你同死，也不会不认你啊，我的主！”众门徒也都纷纷跟大师兄说出了一样的话。

　　笑容依然挂在耶稣的脸上，但他却只说了句：“我们走吧。”

　　一行人来到了一座橄榄园，名叫客西马尼。

　　这是耶稣常常来冥想的地方。临死前，他想在这里做最后的祷告。

　　他要祷告什么呢？
　　

　　
　　239耶路撒冷（中）


　　作者： 秩名

　　第215节

　　【239】耶路撒冷（中）

　　耶稣将使徒们留在门口，只带了彼得、雅各和约翰进了园子。

　　到园中深处，耶稣停了下来，对三人说：“我心里充满了忧伤。你们等在这里，千万醒着，陪我一同祈祷，好么？”

　　弟子们应着。耶稣转身又向前走了几步。

　　夜里的橄榄园静谧无声，一股强烈的悲伤弥漫在林间。耶稣俯伏一在地，忽然痛哭失声。

　　他为什么而忧伤？他为什么而哭泣？他又将为什么而祈祷？

　　听，原来，是他不愿去迎接近在眼前的痛苦和死亡。

　　“我父啊，如果可以，请你叫这杯离开我吧！”

　　这杯是什么？这杯是盛满了耶稣鲜血的酒杯，它装载着耶稣必须喝下的苦酒。

　　每一个心中充满无尽的一爱一的人，他都无比地眷恋生命。他不会愿意轻易地割舍他所一爱一的人，不会愿意轻易地离开他所一爱一的世界。

　　这一点，耶稣当然也不例外，无论他的身上是否有神一性一。

　　四百多年前，同样有一个人的死感动了世界，那是苏格拉底（参见第103节）。

　　雅典监牢里，面对死亡，那个老人异常平静，因为他的头脑里，装满了智慧。

　　客西马尼园，面对死亡，耶稣却忧伤满怀，泪如泉一涌，因为他的灵魂中，一爱一在流淌。

　　智慧和一爱一，是人类世界中最为美妙的两样东西。

　　因为，它们给了我们光明，给了我们希望。

　　我们可以失去很多东西，但我不敢想象，世间没有了这两样东西，将是怎样可怕的情景。

　　也正是它们，赋予了人类另一样闪光的品质——勇气。

　　有了勇气，牢中的苏格拉底从容地端起毒酒，从容地喝下。

　　有了勇气，园中的耶稣说出了下一句话。

　　“然而，不要照我的意思，而是照你的意思。”

　　他清楚他的使命。他所传的一切福音，必须经由这最后的时刻，才能够真正深入人心。

　　在利益中打转，在欲一望中流连的人类，需要被感动，才能被救赎。

　　他们贪婪，他们软弱，他们自私，但他们也可以伟大。

　　若要让他们变得伟大，需要把一样东西打入他们的心底。

　　他已经无数次地试图传递过那样东西，有的人接到了，有的人没有。

　　他还要做最后一击。

　　用自己的痛苦、鲜血和生命。

　　对了，那样东西是什么？

　　当然还是那个字。

　　一爱一。

　　耶稣站起来，转过身去，看到了他的三个使徒，三个睡着的人。

　　“不是让你们醒着么？你们的心灵固然愿意，肉一体却软弱了。”

　　“起来吧”，耶稣唤醒了他们，“时候到了，人已经快要来了。”

　　“谁？谁要来了？”

　　“出卖我的人。”

　　说话间，嘈杂声起，果然见犹大领着一群人拿着刀一槍一棍棒的来了。

　　耶稣当然没有做任何抵抗，任由他们将自己拿走了。

　　使徒们呢？全溜走了。

　　唯一没有跑的是彼得。他远远地跟着人群，只见他们将耶稣押到了祭司长的院子里，开始审判。

　　等一下，为什么是祭司长的院子？祭司长不是犹太人么？他为什么要抓耶稣？

　　不错，犹大出卖耶稣，却并没有把他出卖给罗马人，而是将他出卖给了犹太人。

　　弥赛亚的称号，对罗马人是威胁。但罗马帝国何等强大，小小的犹太，他们从没放在眼里过。

　　所以，耶稣的存在，最大的威胁，是给那些犹太族宗教领袖的。试想，他们本来身居高位，可耶稣一出现，根本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他们嫉妒得发狂。

　　弥赛亚之于罗马，不过疥癣之疾。而对于祭司长这些既得利益者，却真是切肤之痛了。

　　他们要杀耶稣。

　　彼得壮着胆子，混入人群之中，进了院子。

　　审判的过程无需细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眼见导师要被定下死罪，彼得目眦欲裂，痛不欲生。

　　当然，痛不欲生是他自己给自己加的形容词，因为他马上要兑现耶稣的预言。

　　只见一个使女满脸怀疑地走到彼得跟前，问道：“你是跟那个耶稣一伙的吧？我好像见过你。”

　　彼得几乎是下意识地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罢就转身向门外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却又遇见了一个使女。这使女看了看他，对旁边的人说：“这人是耶稣的同一党一。”

　　第一次都没认，第二次就更不会认了。彼得连忙说：“不，我不认识他。”边说边往门外跑。

　　可旁边的人都围了过来，有人说：“你真的是和他一一党一的！听你的口音就是加利利的。”

　　彼得慌了，干脆赌咒发誓：“上帝在上，我真的不认识那个人！”

　　话音刚落，四下传来阵阵鸡鸣。

　　这鸡鸣声仿佛重锤一样击在彼得胸口。他顿时想起了耶稣的预告，也随即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誓言。我原来如此软弱！

　　他一转头，看见了他的导师，正在被人群轮番殴打。耶稣满身是血，夹杂在血中的，是来自卫兵们的一口口恶痰。

　　彼得泪流满面。他恨自己。

　　可他没有去自首，而是悄悄地下了一个决心。

　　他知道，耶稣行将离世。可耶稣在人间点燃的火炬，却并不会熄灭。

　　他要让那火炬更耀眼些，照亮更多的人。

　　正是这个彼得，在耶稣去后，继承了他的事业，成了一代杰出的宗教领袖。

　　日后，人们谈起他，不会再简单地称呼他的名字，而会在前面加上一个字。人们叫他“圣彼得”。

　　三百年之后，他的墓地上，将竖一起一座教堂。那里，将成为整个基督教世界的中心。而那座恢弘壮丽的教堂，也将以他的名字命名。时至今日，它已是世界最大的教堂——圣彼得大教堂。

　　就在那鸡鸣的一刻，软弱变成了伟大。耶稣的鲜血，第一个救赎了他的一爱一徒。

　　天亮了。众人将耶稣押到了行省总督府。

　　犹太是罗马的行省，犹太人是没有资格判人死刑的。他们必须通过罗马人。

　　在他们看来，这没问题。难道罗马人不希望处死一个潜在的反叛者么？

　　可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240耶路撒冷（下）


　　作者： 秩名

　　第216节

　　【240】耶路撒冷（下）

　　彼拉多，罗马帝国犹太行省总督。

　　他讨厌犹太人。

　　在他看来，这个民族太奇怪。他们不像罗马人那样安分地生活，而偏偏要执着地崇拜什么上帝。崇拜的结果就是他们每个人眼中都燃一烧着愤世的怒火，期待去灼烧每一个他们认为有罪的人。除了自己。

　　听说又押来一个犹太犯人，彼拉多打心底感到厌恶。今儿你们不是过节么？过节也要抓犯人？好吧，我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然而当他亲眼看到这个犯人的时候，他愣住了。

　　这是一个遍体鳞伤的犯人，显然来之前就受到过殴打。可是为什么，他的眼中，没有仇恨的火焰，反而闪烁着一爱一的光芒？

　　彼拉多已经听祭司长等人说过，他的罪名是“以弥赛亚自居，僭越称王”。

　　彼拉多当然听过耶稣的故事，今日亲见其人，深觉名不虚传。他向耶稣问道：“你是犹太的王么？”

　　耶稣答道：“是的。但我到这个世间，不是为争战而来，我是为真理作见证而来。凡事遵从真理者，都会听我的话。”

　　“真理？真理是什么？”彼拉多嘟囔着。如果是希腊人，他们一定会对这个词大感兴趣。然而罗马却远不是一个那么热一爱一智慧的民族，彼拉多大约从未听人跟他谈论过这个词。但他分明从这个囚犯眼中，看出了这个词的分量，以及它的美好。

　　彼拉多自己也不知为了什么，对此人一大有好感。他与他见过的所有犹太人都不同。

　　于是他走出府来，对祭司长等人说道：“算了吧，我查不出他有什么罪。放了他吧。”

　　底下那伙犹太人惊呆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罗马人，竟要释放一个犹太叛乱分子？然而越是如此，他们就越要杀掉耶稣。否则此人上通官府，下通百姓，他们这些人不是要彻底靠边站了？

　　还是祭司长老辣，他立即上前一步，对彼拉多说道：“这人自称是犹太的王啊！你们罗马人分明已经指定了犹太的王，他这是犯上啊！你若就此放了他，如何向你们的元首交代？”

　　彼拉多皱起了眉头，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按照你们的习俗，每年逾越节，总督府会赦免一名死囚。今天，我本来打算赦免的是大盗巴拉巴，现在我们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放了这个作恶多端的巴拉巴，要么，放了这个自称犹太之王的耶稣。你们犹太人自己决定吧。”

　　这伙人彻底被搞晕了，这个罗马总督就这么喜欢耶稣么？不行，事已至此，今天绝不能让耶稣活着离开这里。

　　祭司长转向了总督府外广场上的围观群众。他对人群喊道：“就是这个耶稣，一直以弥赛亚自居。可是，几年过去了，他可曾有一次率领你们反抗过罗马人？而现在，罗马总督说要放他，他跟罗马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他欺骗了你们，欺骗了所有犹太人的感情！你们说，怎么办？”

　　“钉死他！钉死他！”

　　人就是这样，被煽动总比被安一抚容易。当人聚成一人群，这个效应就愈发明显。

　　祭司长的嘴角露出了残忍的微笑，他转身走向彼拉多，说：“他们已经决定好了。”

　　彼拉多来到人群前，扬声问道：“这两个人，一个是巴拉巴，一个是耶稣，今天我要释放其中一个，你们说释放谁？”

　　“巴拉巴！巴拉巴！”

　　“那你们说，这个耶稣，我当怎样处置呢？”

　　“钉上十字架！钉上十字架！”广场的喊声已如山呼海啸。

　　愤怒是可以传染的，好像这个场合谁不愤怒，谁喊得不响，就不是正义的犹太人了一样。

　　彼拉多向耶稣投去一丝苦笑，仿佛是在说：这些就是你为之传道，为之牺牲的人么？随后，彼拉多摇了摇头，吩咐士兵打来一盆水，当众洗手，并高声说道：“杀这样的人，罪不在我，你们自己承担吧。”

　　巴拉巴被释放了，而耶稣却被押到了耶路撒冷的西北郊外。那里，有座小山，山名各各他。在希伯来语中，它的意思是——骷髅地。

　　这是一个没有半分生气的地方。山坡之上，矗一立的是一排排最可怕的刑具，十字架。

　　这几乎是罗马法中最可怕的刑罚。犯人的手脚被钉在十字架上，饱受折磨而死去。今天，犹太人将用他们声称要反抗的罗马人的酷刑，去处死那个向他们传播一爱一与宽恕的圣者。

　　他们得逞了。耶稣被钉上了十字架。

　　刑场前站了许多人，有人为他哭泣，有人则欣喜若狂。

　　就在众人的注视下，耶稣体会着无边无际的痛苦。肉一体的，心灵的。十字架上的铁钉与广场上的呼喊一齐刺痛着他，这痛，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

　　他付出过无尽的一爱一，今日收回的，却是无尽的折磨。

　　他并非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可当这一切如此真实地袭来，他仍然难以承受。他甚至感到了绝望。

　　终于，他觉得自己身一体里最后一分力气也将耗尽了。我的使命完成了么？他不知道。他只得将所有剩下的能量，都化作了最后一声呐喊：“父啊！我将我的灵魂交在你手里了。”

　　说罢，头垂向了一边。

　　耶稣死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静止。整个世界，都仿佛停止了呼吸。历史，凝固在了这一刻。

　　这是一幅将要被成千上万次重放的时空画面。人世间最血腥的刑罚，在这个瞬间奇异地化成了人世间最圣洁的符号。

　　是什么力量，把丑变成了美，把恶变成了善，把血腥变成了圣洁？

　　是一爱一。

　　他做到了。

　　他真的把一爱一播撒在了天地之间。

　　千百年后，千万人将他戴在胸口，挂在心头。人们捧着他，呼唤着他的名字，为他哭泣，为他高歌，为他祈祷。

　　他会永远伴着他的信徒们，一路前行。

　　祝每一个有一爱一的人一路走好。

　　据《圣经》说，两天后，他复一活了。今日，西方世界每年都会欢庆复一活节。

　　我们也知道，这是基督教信仰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没有耶稣的复一活，怎么让人相信死后的永生呢？

　　好吧，只要那些信徒们真的遵从了耶稣的教诲，以全然的一爱一去面对身边的世界，我倒乐意看到他们得上天堂。但这，却不是我们这本书要讨论的问题了。

　　我愿意在书中大篇幅的讨论信仰，但讨论的范围，仅限于信仰对于人世间的意义。天堂的事情，与此书无关。因而，耶稣死在十字架的那一刻，关于他的故事也该告一段落了。

　　耶稣的出现，标志着人类宗教史进入了一个新的纪元。但基督教，毕竟刚刚萌芽。

　　站在今天的角度，耶稣是个值得大书特书的人物。但如果我们回到历史当中，这个时期震动最大的事情，肯定不在犹太这个弹丸之地。

　　我们要去到亚洲的另一端。那里，才真是天翻地覆。
　　

　　
　　241王莽篡汉（上）


　　作者： 秩名

　　第217节

　　【241】王莽篡汉（上）

　　我们的世界离不开政治家。不管哪个国家，哪个政体，要想稳定发展，都需要杰出的政治人才。我们的星球人才辈出，历史上有才华的政治家，实在为数不少。但在这众多政治家中，有一个群体，却属于稀有动物了。

　　当一个国家接连遭遇内忧外患，社会处于动荡之中，甚至积贫积弱，病入膏肓的时候，就急需这种人的出现了。

　　我们把他们叫做改革家。

　　当然，大多数时候，这种人是不会出现的。他需要对整个国家体制进行颠覆一性一的改变，需要太大的魄力，和太高超的手腕，实在不是一般的人才所能做的。

　　更多的时候，是一个国家自然地走向衰落，甚至灭亡。出现改革家，那叫奇迹。

　　屈指数来，在我们讲述过的历史中，奇迹出现的次数并不多。管仲、梭伦、大流士、商鞅等寥寥几人而已。

　　1世纪初，中国的土地上出现了这么一个人。他非常想把自己的大名列入这个短短的名单之中，他为之付出了一切。

　　他的确出生在一个即将灭亡的国度，他也的确以最大的魄力完成了颠覆一性一的改革。

　　而且，在他的改革中，我看不到太多的私心杂念。他真的把所有的一精一力都投入到了这场为国为民的改革之中。

　　可结果呢？他背上了千古骂名。

　　远远更可怕的是，在他的改革之下，整个社会变得比之前更加动荡，更加不可收拾，终于引发了全国乱局。

　　他是再也不可能被列到那个名单里了。他究竟错在哪里？他为什么会失败？

　　196一9年，一本叫做《彼得原理》的书问世，立刻引起了出版界的轰动。其书连续5个月稳居美国非小说类畅销书榜榜首，引发了巨大的影响。书中阐述的彼得原理，被誉为20世纪西方文化界三大最杰出的发现之一。

　　它的核心内容是这样的：在一个层级组织中，员工会因为表现出色而获得提升。他们升啊升，最终，每一个职位都会被不能胜任的员工所占据。

　　这个原理一下子揭开了那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机构无效率，是全世界的通病？在理想的情况下尚且如此，何况现实中还有各种各样其他的问题混杂呢？

　　社会学家们开始潜心研究这个问题，一门新的学科“层级组织学”随即诞生。

　　而在我看来，我们这位主人公的经历，就是彼得原理的极端诠释。

　　今天，我们该讲讲他的故事了。

　　王莽闪亮登场。

　　他出身于西汉末年那个权倾朝野的王家。然而，他与王家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他是王政君王太后的侄子，但他的父亲早在王家发达之前就死了。所以王家数人封侯，他没沾着光。

　　但王家的辉煌对王莽肯定有影响。至少，生活在大人物中间，王莽的雄心壮志在滋长。

　　而且，王莽虽然家里没有财宝如山，但王家也不可能让他太穷，否则太丢脸。这就使得王莽有机会受到良好的教育。

　　而王莽读书的时候是什么时代？是成帝的时代。成帝一心玩乐，王家大员门只知敛财摆阔，谁也不会想着去修改朝廷的制度。于是元帝时重用儒生的风气就传了下来。

　　所以，王莽拜师，拜的必然是儒生。而且，他有幸拜到了以研究《礼经》闻名的大儒陈参的门下。

　　这是王莽人生中真正的标志一性一的事件。

　　王莽是一个极好的学生，他真的是用全身心去学习儒家的思想，尤其是礼制的思想。可以说，儒者思维浸透了王莽的每一个一毛一孔，他日后所做的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是这个思想的产物。

　　如果一定要给王莽下个定义的话，那么，我会说，他是一个沿着儒者之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他走得如此坚定，如此决绝，竟看也不看旁边的路。

　　在任何时候，他都坚守着自己的原则，自己的理想。然而历史残酷地证明，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被摆错了位置，可以给社会造成何等巨大的危害。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白居易《放言五首·其三》

　　白居易这首诗流传极广，妇孺皆知。但我倒是觉得，王莽的一生，不存在什么真伪问题。自始至终，他都只是一个狂一热的理想主义者而已。

　　王莽年轻之时，史书上列举了他的许多好人好事。事母至孝，对长兄的遗腹子视如己出，慷慨好义，乐善好施，尊师，尊老，尊贤……我这里头用的每一个词儿，《汉书》中都能找到相应的事迹，只是篇幅所限我就不一一讲了。

　　这其中对他自己影响最大的，是在他伯父王凤病重期间，他数月衣不解一带地侍奉左右，端茶倒水，尝汤喂药，令王凤大为感动。临终前王凤嘱托太后与成帝，务必要重用王莽。

　　有人说王莽这是至为明显的拍马屁行为。可我相信，世界上所有的垂垂老者，做梦都希望有这样一个侄子。何况，人家王莽经年累月都在做这样的好事，善待周围的每一个人，你凭什么说人家有心机？

　　修身，齐家，王莽认真地实践着。

　　有大司马大将军的托孤，王莽的仕途开始平步青云。省却一级级升迁不提，公元前16年，王莽被封为新都侯，公元前8年，王莽被封为大司马（最高军事长官），已是位极人臣。

　　此时的王莽表现如何？秉公做事，谦和待人，生活俭朴，仗义疏财。

　　公元前7年，汉哀帝继位。为了跟王氏集一团一较劲，他大力扶植另外两门外戚，以及自己的情一人董贤。王莽被夺去大司马之位，遣回封地新都。

　　王家失势，官职被夺，赋闲在家，眼见仕途希望渺茫。可王莽的表现怎么样呢？依然故我，宠辱不惊。只不过，换个地方做好人好事而已。

　　在那个政局黑暗，百姓生活困苦的年代，官一场中不是勾心斗角，就是盘剥平民，突然出现王莽这样一个奇人，有能力，还有道德。

　　上至百官，下至百姓，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定，如果汉王朝还有救，那么救世之人，非王莽莫属。

　　他们想的有错么？

　　是彼得原理害了他。

　　公元前1年，汉哀帝崩，无子嗣。太皇太后王政君急召王莽，扶立哀帝的堂弟，年仅8岁的刘衎（k&agra一ve;n）继位，为汉平帝。

　　作为王太后最为信任和倚重之人，王莽重掌大权。

　　在这个期间，王莽的所作所为是有争议的。《汉书》说他“附顺者拔擢，忤恨者诛灭。”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屋大维。我们说了，王莽不是书呆子，而是有手腕，有能力的人。他跟屋大维一样，渴望权力，但获取权力的目的，却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他们唯一的区别，是治国的水平与智商。（但这个区别太可怕了。）

　　而且儒家崇拜的商汤、文王，不也杀过许多人么？

　　何况我仔细翻翻《汉书》和《资治通鉴》，发现班固那句评语也不全然站得住脚。王莽清洗政敌之时，极少杀人。而我倒觉得他是故意抢在汉平帝正式登基之前定下这些人的罪名的。史书中明确记载，因为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所以所有这些人才能全部免除死罪。他晚点定罪不成么？

　　所以我觉得，此时的王莽，仍然走在实现理想的道路上。

　　公元5年，汉平帝崩。据《通鉴》等史书记载，平帝被王莽毒杀。但此事却不见于《汉书》。要知道班固与王莽仇怨极深（班固的爷爷差点被王莽杀了），断无为王莽遮掩之理。所以更大可能是，对于一个已经被定义为坏人的人，无论再加什么罪名，都只会大快人心吧。

　　无论怎样，平帝一死，王莽彻底走向前台。他被冠以“假皇帝”、“摄皇帝”之名，以周公自比，行皇帝之事。

　　四年之后，公元9年，王莽正式称帝，改国号为“新”。西汉王朝宣告灭亡，新王朝成立。

　　王莽终于完成了所有的准备，为他的理想搭好了平台。下面，他将要大展身手，去做一个震古烁今的改革家了。
　　

　　
　　242王莽篡汉（下）


　　作者： 秩名

　　【242】王莽篡汉（下）

　　公平地说，就西汉末年那帮官员，的确没有人比王莽更有资格坐到这个位置上。西汉王朝本就只剩个空架子，改朝换代，也的确更有利于改革的推行。

　　所以，如果王莽的改革真的能够使中华大地重现勃勃生机，那么所有的批评者都会闭嘴，他之前那点儿所谓的劣迹都会被后人选择一性一地忽略掉。他将成为中国历史上光芒万丈的人物，他的名声，甚至不会逊于嬴政、刘邦、刘彻这些先辈。

　　第218节

　　但可惜，他的能力完全不足以担起这个历史重任。他惨重的失败，将自己的名声连同万千黎庶一齐打入了万丈深渊。

　　下面，就让我们看看这场惊天动地的愚蠢改革。

　　如果我们用尽量简单地方式概括王莽改革的话，那就是俩字——复古。

　　儒家知识分子喊了五百年，终于有一天，一个儒生高高地坐在了皇位之上，他将倾尽所能，去实现这个美丽的理想。

　　他也将完美地展示出理论与实际的巨大差距。

　　第一道诏令：恢复井田。

　　我们知道井田制始自周公（参见第23节）。那时的社会形态相当简单，社会分工也极少，井田制尚能推行。但到了后来，这种的理想化的土地平均政策完全不适用，东周列国纷纷改革。最著名的商鞅变法“废井田，开阡陌”，令秦国农业水平大幅提升，土地私有制也就成了秦汉以来固定的土地政策。

　　应该说，土地私有制的确是很容易出现问题的。因为一旦有了私有制，伴随而来的就是土地可以买卖；而一旦土地可以买卖，伴随而来的就是出现土地兼并。在国家有秩序的情况，尚且还好。一旦国家陷入混乱，赋税加重，官吏层层盘剥，最终农民种出来的东西抵不上要交出去的钱，农民就要出现负债；一旦农民出现负债，就会有高利贷商人趁虚而入，最后农民不得不贱卖土地抵债。当土地兼并过于严重之时，很自然就是财富资源集中在少数人手里，大部分人忍饥挨饿，社会就要乱了。

　　这个问题不但中国有，罗马也有，世界各地都有。这是土地私有制的一个痼疾。我们之前讲过的格拉古改革（参见第190节）正是对土地兼并的一种反抗。格拉古提出的办法是限制每个人拥有土地的上限，超过的由政一府低价买回。几乎完全在同一时间，董仲舒也向汉武帝献上了“限田”之策。只不过董仲舒主要是个哲学家，他的限田主张流于空泛，不像格拉古那样有具体的措施。但即便如此，我们也可以看到，董仲舒当世大儒，提出来的只是“限田”，而不是恢复“井田”，而且他明确说了，恢复“井田”在当时的条件下根本不现实。

　　可王莽老人家不管，他要做彻底的改革家。而且儒家说了，君君臣臣，我皇帝下令，谁敢不从？于是井田令强行颁布，土地全部公有，由政一府统一分配。

　　天啊，罗马那边儿政一府出钱买田，只不过付的钱少了点，尚且闹得天翻地覆，最后格拉古一尸一骨无存。你王莽政一府竟然明抢，那还得了？

　　这个时候显示出中国这边儿中央政一府的控制能力比罗马强的地方了，井田令竟然得以推行。那些大小地主们当然不肯乖乖交田，那不管，不交就抓。史载：“自诸侯卿大夫至于庶民，抵罪者不可胜数”。

　　仅此一条，就天怒人怨了。最后王莽不得不在三年之后收回了这条法令。

　　与井田令一同颁布的，是禁止奴婢买卖。但同样因为打击面太广，不得不一齐收回。

　　但人心，却再也收不回了。

　　王莽禁止土地和奴隶买卖，为的都是防止豪强肆意侵占土地人口，但强制推行下来，得罪的却远不止是豪强而已。除了贫民，他大概都得罪光了。

　　而他推行的另一个法令，则波及更广。那就是：改革币制。

　　大家或许记得，一百多年前，汉武帝已经闹腾过一次了（参见第200节）。吸取了惨痛的教训之后，汉武帝终于意识到统一货币的重要一性一，推行官铸五铢钱，终于稳定了国家币制。

　　可王莽却又闹腾起来了。

　　他的出发点简单得可笑：你们这些地主豪强不是有钱么？有钱就胡作非为，兼并土地，放高利贷不是么？那好，我让你们手里的钱不值钱。

　　也是在公元9年，王莽废除了五铢钱！他颁行了一种新的货币，强制推行。国家货币，说换就换，得造成多大混乱。第二年，他又宣布，乌龟壳、贝壳、布匹，都可以当做法定货币使用，还规定了各自的面值。我们可以猜到他的想法，上古的伟大时代不就是用这些做货币的么？我们要复古，复古。

　　胡适曾经为王莽鸣不平，说他是一千九百年前的社会主义者。我们看看，这哪里是社会主义，分明是原始主义嘛。

　　王莽胡闹的结果如何？“农商失业，食货俱废，民涕泣于市道。”

　　可怕的改革。

　　平心而论，王莽改革中也还是有些好政策的。比方说，国家向没钱祭祀、丧葬的贫民提一供无息贷款；统一营业税标准（纯利的十一分之一）；国家购买滞销商品，平抑物价等等。

　　但这所有的好政策加起来，也抵不上前面任何一条造成的危害。

　　更何况还有下面一条。

　　其实这条看上去本来是无关紧要的。

　　我们前面说了，王莽同学非常热一爱一礼制，以“克己复礼”为人生最高理想。孔圣人不是说过么？“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论语·颜渊》）那我只要做到这一点，“天下归仁”的最高理想必将在我手中实现！

　　“克己”，不得不说王莽做得相当好了。下面就剩“复礼”了。

　　《论语·子路》中有段著名的对话。子路问孔子：“卫国国君要起用您执政，您将首先做什么？”孔子回答：“必也正名乎！”随即接了那句名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

　　王莽深深记住了孔子的教诲。他复礼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正名”。

　　所有的官名、地名等等全部跟名字扯得上关系的地方，只要和古代不一样，就全得改成古代的叫法。这牵涉到国家的整个典章制度，这么一整，全乱了。但这也就罢了，毕竟没有涉及国家命脉，我们忍了。但其中一条，却引发了滔天巨一浪一。

　　我们知道，西汉的军事相当强大，四面的蛮夷，纷纷被打服。他们是真的服帖了，虽然中央已经改朝换代，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分别，仍然安心地做他们的臣子。

　　但王莽同学却很生气。

　　他翻看这些边境属国名单时，发现这些蛮夷头子竟然都顶着“王”的头衔。这真是礼崩乐坏，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莽立刻下令，把他们统统降格为“侯”。而且将他们的玺印全部没收。只有皇帝用的印才能叫“玺”，你们只能用“章”，我来重新给你们发“章”。

　　他这么干所产生的后果，不用我说你们也想得到。

　　结果，西南的句町、东北的高句丽先后叛乱。更严重的是重新激怒了匈奴。卫青、霍去病、陈汤、王昭君等英雄人物历尽艰辛换来的和平局面，被王莽的一纸空文就轻轻葬送了。

　　南北边塞同时开战，中国再度陷入兵连祸结之中。

　　然而对于王莽来说，这不算什么。孟圣人说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名正言顺的礼仪圣邦，怎惧尔等蛮夷？

　　你们敢挑衅，我打死你们就是了。

　　打？拿什么打？

　　打仗，就要征兵，就要花钱。这对于已经在水深火热的民众来说，是太致命的打击。

　　如果说之前天下万民被王莽折腾得是奄奄一息的话，那现在真的是没法活了。

　　活不下去，就只能造反。

　　王莽这位大改革家，只用了短短十年时间，就一逼一反了整个中国。

　　真是牛啊！

　　我们回顾一下王莽改革的光辉事迹，说他是历史上排名前列的乱臣贼子，过分么？

　　我觉得一点都不过分。每看到这段史书，我都是咬牙切齿。

　　王莽自己一定觉得很冤枉。他整个改革过程，几乎每一条政令的出发点，都是极美好的。他心系天下苍生，以兴建太平盛世为己任。即使是在对他最恶毒的攻击中，我们都很难找到他谋私利的地方。

　　可这一切，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他是罪人，还是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罪人。

　　那些在他治下饿死、冻死、战死、哭死的人，远远比他冤枉得多！

　　王莽也许会问：我究竟有什么错？

　　那么我们来告诉他。一个人，若想避免成为彼得原理的牺牲品，那么就应该永远记住中国那句古训：人，贵有自知之明。

　　狂妄和愚蠢，有时比贪婪和邪恶更可怕。

　　中华大地，又是一片乱局了。

　　谁来收拾它？这样的时势，又会给我们送来怎样的英雄？
　　

　　
　　243昆阳之战（上）


　　作者： 秩名

　　第219节

　　【243】昆一陽一之战（上）

　　西汉末年，或者说王莽一朝的形势，与秦末是不大相同的。虽然看上去，都是遍地反贼，但造反的目的，却有点不一样。

　　秦末之时，天下刚刚统一不久，六国残余势力仍在。秦朝政一府的统治一旦不稳，那么各国国君、贵族的后人，但凡有点志向的，都会萌生复国的念头。所以，各路起义军都有相对明确的目的。

　　但新朝却不然，天下统一已经两百年，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没经历过大分裂时代，人们习惯在统一的环境下生活，很少有人存心搅乱天下。大家不过想吃口饭，吃不上才出来抢。

　　也就是说，在秦末，起义军大都是军阀，以割据一方为目的；在新朝，起义军大都是盗贼，以抢到东西吃为目的。

　　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不会攻打城池，他们不会提出口号，他们的领袖连自己的封号都没有。

　　对应的同时期，各路诸侯都是有封号、有纲领、有政一府，相当完善。有了这个基础，秦末的群雄逐鹿才能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一精一彩的一场角逐。

　　相较之下，新朝的起义军中，星光就黯淡太多了。可由于王莽那里同样没什么能打仗的人，双方仍然杀得昏天黑地。直到那一拨真正的强者登场。

　　公元17年，荆州大面积饥荒。新市（今湖北当一陽一）人王匡、王凤率数百人窜入绿林山，做起了打家劫舍的生意。大约是因为跟他们的同行比起来，这伙人行一事仗义，以劫富济贫为主，因而世人称之为“绿林好汉”。这个名字颇有些意外地一直流传下来，成为两千年间侠盗的代称，他们实在有理由为此骄傲了。

　　绿林好汉名声渐盛，投奔者越来越多，数月间已有七八千人之多。

　　同一时期，琅琊、南郡、江夏等地也都出现了人数上万的大规模盗匪。新朝大起义拉开序幕。

　　对于这个局面，地方官们万万是不敢如实上报的。

　　当今天子以圣贤自居，自以为开创了太平盛世，谁敢公然唱反调呢？更何况，许多盗贼根本就是地方官乱收贡税，甚至扣押赈灾款而一逼一出来的，谁敢自触霉头呢？

　　因此王莽根本没引起重视。

　　天灾人祸仍在继续，盗匪越来越多。局面一直到了王莽不得不重视的程度。

　　公元21年、22年，王莽先后派出大军十余万，围剿一支在山东地区极为活跃的起义军。

　　看到朝廷如此重视自己，这伙人相当紧张。他们连统一的服饰都没有，为了便于辨认，便将眉一毛一涂成红色，于是世间出现了“赤眉军”。

　　赤眉军用行动证实朝廷的重视是有理由的。数场恶战之后，官军溃败，更始将军廉丹战死，太师王匡逃回京城。

　　百姓的歌谣揭示了产生如此战果的内在原因：

　　宁逢赤眉，不逢太师。

　　太师尚可，更始杀我。

　　仔细琢磨一下，“宁逢赤眉”这四个字说明赤眉军也不是什么善类，只不过跟官军比起来，要好很多。官兵对百姓欺压过甚，也使得起义军越打越多，越打越强大，越打越有经验。

　　更要命的是，开始有饥民以外的人物加入到起义军中。

　　公元22年，舂陵（今湖北枣一陽一）出现了一支为数七八千人的舂陵军。在起义军高速壮大的大环境下，七八千人已经不算什么了。但这一支军队却有些特殊，因为他们的首领刘縯，根本不是什么吃不上饭的饥民，算起来还是皇族支裔，汉高祖刘邦的子孙。

　　当然，刘邦的子孙到西汉末年，怎么说也有十几万人了，这个头衔，基本上只有名誉上的意义。但刘縯家中的确家产殷实，他是散尽家财，组织起了一支起义军。像这样的行为，可就绝不是抢东西吃那么简单了。他显然是有野心的。而这样的人加入，使得起义由纯粹的谋生之举，开始变成倾覆王朝的大业。

　　当时天下，这样的人，肯定也不只有刘縯一个。但他肯定是最杰出的人之一。

　　由于舂陵军势单力孤，他们迅速加入了绿林军的行列。此后，刘縯就表现出极高的军事素养，在他的指挥下，绿林军虽初战不利，但其后连战连捷，声势愈发浩大，直一逼一汉王朝腹心之地。

　　但这个时候，绿林军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22年末，绿林军各首领开了一个会。会的议题主要是说，打了这么久，绿林军已经具有相当规模，但由于它是各地联军的一个组合，尚没有一个统一的首领，这严重有碍于日后发展。

　　这当然是对的。于是大家就推举首领。此时的起义军已经明白，打仗应该有个响亮的口号。而所有口号当中，最响亮的莫过于“兴复汉室”了。

　　于是，刘縯和另一个皇族支裔刘玄，就成了总首领的热门人选。虽然就之前表现出的才干而言，刘縯远远强于刘玄，但刘縯所部，一向军纪严明，这对于抢东西抢习惯了的起义军来说，很难接受。于是乎，刘玄就成了公推的首领。

　　这也就罢了，最错的一着，是刘玄公然称帝，于公元23年改元“更始”，号“更始皇帝”。

　　当时的形势是这样的，众多起义军中，以绿林、赤眉两支最有威胁。其中绿林军攻下昆一陽一（今河南叶县）、定陵（今河北邢台）、郾城（今河南漯河），并以主力进攻重镇宛城（今河南南一陽一）。而赤眉军活跃于濮一陽一（今河南濮一陽一）、陈留（今河南开封）一带，时刻威胁重镇洛一陽一。

　　宛洛二城，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而洛一陽一又尤显重要。于是，王莽派出三十万大军东攻赤眉，十万大军南攻绿林。

　　可绿林军公然称帝，令王莽立刻改变了战略部署。他只留一小部分扼守洛一陽一的门户敖仓，而将主力全部移向南方，并加派人马，总共聚集四十二万大军，号称百万，决心将这个所谓的“更始政权”一举歼灭。

　　应该说，王莽的这个战略决策无可挑剔。擒贼先擒王，只要把先出头的干掉，必可对全国各路起义军的士气予以重大打击。

　　新朝大军进军迅速，23年5月，大将王邑的先头部队一逼一近昆一陽一。此时的昆一陽一城中，绿林守军不过八九千人。双方的兵力对比，接近五十比一。

　　昆一陽一城陷入一片恐慌，所有的绿林将领几乎异口同声地喊出了那句话：风紧，扯乎！

　　他们没有错。这根本就是没法打的仗，除非昆一陽一城里个个都是武林高手。但显然不是，甚至他们连主力都不是。主力都在进攻宛城呢。

　　眼见大家都准备回去收拾东西跑路，突然有人高声叫道：“不能撤！”

　　大家一看，乐了。说话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可这个人说出这句话，谁都不信。

　　说话的是谁？刘縯的弟弟——刘秀。

　　说实话，刘秀能位列绿林将军，实在是大家给刘縯的面子。因为大家都知道刘秀这个人，平时一打仗就往后缩（“平生见小敌怯”）。在这种颇具黑帮一性一质的起义军中，这种懦夫是极不受待见的。

　　然而刘秀接下来的话，却震慑了所有人：“昆一陽一乃是一座坚城，如果这里守不住，哪里又能守住呢？昆一陽一失守，接下来定陵、郾城一样要失守。届时攻打宛城的绿林军腹背受敌，全军覆没指日可待！我等守，则尚有希望共享富贵；散，则所有荣华尽成泡影。尔等自决！”说罢，长笑一声，扬长而去。

　　绿林军大都出身草莽，头脑简单。被刘秀一番话说的，既不甘心就此散伙，又想不出办法退敌。在要命的危急关头，竟然踌躇起来。而刘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过了一阵，斥候来报，王邑十余万先锋军已兵临城下，出不得城了。众人真的慌了，连忙将刘秀找来，一逼一问退敌之策。刘秀提出，由绿林将领王凤、王常死守昆一陽一，自己去定陵、郾城二地搬救兵，届时里应外合，夹击新朝大军。这是唯一的取胜之道。

　　若是刘秀早些说这话，众人定然以为他要趁机溜走。如今大家已然被困孤城，突围比固守还要困难得多，只得信了刘秀，死马当活马医。

　　是夜，刘秀亲率十三骑，摸出城来，竟真的从十余万先锋军的包围中成功冲出，直奔郾城而去。

　　刘秀走后，新朝四十二万大军全部到位，大将王寻、王邑指挥大军，把小小昆一陽一城围了数十层。但这时，另一员大将严尤提出了一条不同的策略。

　　一条足以挫败刘秀妙计，摧毁绿林军希望的策略。
　　

　　
　　244昆阳之战（下）


　　作者： 秩名

　　第220节

　　【244】昆一陽一之战（下）

　　严尤提出的策略很简单：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去打昆一陽一城。昆一陽一城坚易守不说，就算攻它很容易，多少也要损失兵力，要一浪一费时间。不如直取宛城外的绿林主力，剿灭妄自称帝的刘玄，届时昆一陽一城不用打也要归顺了。

　　此计深合兵家要义，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但王邑答道：“百万之师，所过当灭。今屠此城，喋血而进，前歌后舞，顾不快邪？”

　　客观地讲，其实王邑说得也不无道理。行军打仗，士气也很重要。先拿下昆一陽一城，士气此消彼长，对战事同样有利。如果说严尤之计是上策的话，王邑之言也可算是中策，并非不可行。

　　官军有备而来，攻城场面的确相当壮观。史书中载：围之数十重，列营百数，战鼓之一声闻数十里。深掘地道，冲车撞城，积驽乱发，矢下如雨。更兼有奇人巨无霸（“巨无霸”这个词就是从这人名来的），身长一丈（约2米3），状若野兽，且带着一群猛虎、花豹、犀牛、大象，虽不能用来攻城，却也威武异常，令人生畏。

　　城中守将王凤早吓破了胆，忙派使者出城，表示愿意归降。孰料王邑匪夷所思地拒绝了王凤的投降，他一定要血洗昆一陽一城！

　　立威也不一定非要屠城吧。严尤有些着急，又献一计：“既不准降，那我们就依兵法，‘围城为之阙’，让开一面，放城中绿林军逃走。如此昆一陽一城可速下，亦可使宛城城下的绿林军震惧。”可王邑依然不听。

　　这就是毫无头脑的表现了。城中绿林军，被一逼一无奈，只得同仇敌忾，拼命死守，战局竟僵住了。

　　这就给刘秀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数日之后，刘秀从郾城、定陵搬得万余救兵，开往昆一陽一城。

　　刘秀深知，这些人是被自己忽悠来的。如果让他们看见昆一陽一城外遮天蔽日的官军，他们必生退意。

　　怎么办？只得再次行险一搏。

　　于是，刘秀亲率千余一精一锐步骑为先锋，径直向城外的新朝大军冲去。王邑见刘秀兵少，未以为意，只派了数千兵马前往拦截。不料刘秀英勇异常，领兵一阵猛一冲，斩首数十人，杀退敌军。绿林援兵士气大振，又接连杀退敌人的拦截部队。王邑见刘秀来势凶猛，不知虚实，双方暂且罢兵。

　　王邑罢兵当然是想探探对方虚实的，可这一探不打紧，探出的结果却令他心惊肉跳。有人拾到刘秀向城内一射一出的箭矢（当然是故意让他拾到的），只见箭上绑着纸条，上书四个大字：“宛下兵到（宛城已攻下，救兵已到）。”

　　消息于军营中传开，官军大为沮丧。

　　此时宛城的确刚刚被刘縯率领的绿林主力攻下了，但刘秀却并不知道。他这招纯属虚张声势，令守军意志更坚，令官军军心动摇。

　　此招大为见效，只见敌军军营一片躁动。刘秀立刻施出下一招，亲率三千死士，向西绕过昆一陽一城，出其不意地涉过昆水，突然向对方中军指挥部直一插一进去。

　　见此情状，官军主帅王寻、王邑亲率中军一精一锐万余人迎击，并下令其他营伍各守本阵，不得擅动，要看着主帅亲自将这群不自量力之人尽数消灭。这样做，既是防止外围的援军趁机捣乱，更重要的，是亟需振奋低落的士气。

　　于是，在刘秀的一精一妙策划下，一场两万对四十二万的战争，变成了三千对万余的决斗。

　　但这仍然是以少对多，而且是一精一锐对一精一锐，对冲对打，几无取巧之地。

　　形势虽然好转，却仍然毫不乐观。

　　刘秀之名，于开国帝王间，并不算大。刘秀之能，千载之下，亦有争议。

　　但有一点却是确定无疑，他是一名真的猛士。且不论其文韬武略，单单勇敢壮烈一节，莫说帝王，古之名将，也罕有能及者。

　　十三骑夜闯敌营，千余骑横冲敌阵，面对千万倍于自己的敌人，他毫无惧色，勇往直前。

　　如今，他又将鼎定乾坤的战局系于己身。所有绿林军、新朝官军，乃至天下百姓的命运，都将由这一场狭路相逢改写。

　　历史的镜头，又聚焦在了公元23年6月的昆一陽一城下，昆水之滨。

　　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一个天崩地裂的结局，都化作了史书中那几个轻轻的字——“寻、邑阵乱，汉兵乘锐崩之，遂杀王寻。”

　　整个公元1世纪最具决定意义的一场战役，就在这几个字间，分出了胜负。

　　中军溃败，主帅被杀，四十二万官军即刻成鸟兽散。

　　历史上许多看似庞大的集体竟不堪一击，那是因为在人群中，恐慌，传得比什么都快。

　　城中守军见状亦鼓噪而出，内外夹击，声震天地。官军互相践踏，伏一尸一百余里。

　　此时偏又风雷大作，暴雨如注，城北滍（zh&igra一ve;）水暴一涨，官军溺死者数以万计，竟使滔天洪水为之断流。成功逃出生天的士卒大都回乡隐匿，再不敢踏足战场半步，只有王邑、严尤引领数千残兵，狼狈奔至洛一陽一。

　　人类历史上又一场经典的以少胜多，在小小的昆一陽一城边，落下战幕。

　　城外原野上留下的，是一朵朵凋谢的生命之花。

　　一把燎原之火，将一切化作尘烟。

　　昆一陽一一战，绿林军名动天下，海内豪杰翕然相应。旬月之间，遍地汉旗，共拥更始皇帝。

　　短短三个月之后，绿林军攻入长安，长安居民群起响应，夹道欢迎。王莽全家被屠，祖坟被刨，王莽自己更是被碎一尸一万段，首级传至宛城。

　　短命的新王朝就此覆灭，举国同庆。人们都在期待着，民心所向的更始皇帝能够荣登大宝，恢复昔日汉室辉煌，重新还天下以安定。

　　可他们不会想到，更加惨烈的争夺，才刚刚开始。天下重新统一的进程，比消灭王莽，要漫长得多。
　　

　　
　　245重归一统（上）


　　作者： 秩名

　　第221节

　　【245】重归一统（上）

　　新朝与东汉之间的这场统一战争，在中国历史上历次统一战争中，算是比较不出名的一场。尤其跟它之前的战国争雄、楚汉相争，以及它之后的三国大战相比，更加显得星光黯淡、默默无闻。既如此，我们不妨暂时跳出名将对决的框框，换一个角度来审视这场战争，或许有些别样的收获。

　　我们今天要讲的主题，是中国的军事地理。

　　说起古代的中华大地，经常会提及它的一个别称，九州。关于”九州“是哪九个州，历代划分有所不同。见于古籍的，《周礼》、《禹贡》、《吕氏春秋》、《尔雅》等就有多个版本。

　　这里我们不去细究九州的划分，但我们借用这个概念，将中国约略画成一个九宫格，就有了中国历史上的九大军事战略要地。

　　我先把这个九宫格画出来，然后再一一加以解说。

　　关中山西河北

　　汉中中原山东

　　巴蜀荆楚江东

　　现在，建议大家手边准备一幅中国地形图（没有的话可以百度一下），下面我们会具体来说说这九个地区的地形结构。其间会多次提到山脉、河流、城市，如果对照地图，看起来会更加有趣一些。

　　评价一个地方是不是战略要地，主要就是两大要素：其一，山；其二，水。也就是古人常说的山川之险。

　　山的作用毋庸置疑，在飞机发明之前，高山几乎就等于不可逾越。那么在山脉之间的一些谷道，就成了连接两大区域间的唯一通道。历史上又经常在这些谷道上修筑一些易守难攻的关隘，就成了兵家必争的咽喉要道。

　　河流同样具有防御作用，但不如山脉那样明显。然而河流却同时具有另外两大功效：一，交通运输；二，农田灌溉。一个光险要而没有经济实力的地域是缺乏战略价值的，因而山、水两要素，必不可少。

　　就这两条而论，中华大地上最为得天独厚的地方，莫过于秦国的故土——关中。

　　在中国历史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关中都是绝对的天下第一重地。这重地的中心，就是中国第一古都，长安。

　　长安周围，是渭河、泾河、洛河以及它们的支流所冲出来的一些平原，统称关中平原。周族人的老家，秦国的老家，都在这附近。因此这里也是中国开发最早的地区，沃野千里，人烟稠密。

　　这些河的许多支流，都从长安旁边流过，古有“八水绕长安”之说（泾、渭、灞、浐、丰、镐、潦、潏），简直就是天然的护城河。秦与西汉年间，又不断在此地修建水渠，使得长安周边无论是交通还是防御，都极其发达。

　　这说的是关中的腹心之地。下面再向外延伸，说说关中的四面边界。

　　关中最扎实的边界，当属南边的秦岭。秦岭是相当险峻的一条山脉，海拔在2000米以上的就有好几座，以奇绝壮美著称的华山也是秦岭的一支（不过海拔只有1000米左右）。诸峰之中最重要的，是秦岭东段的崤山。我们还记得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场歼灭战，先轸导演的崤山之战就发生在这里（参见第52节）。到战国初期，秦国就在崤山北麓上修建起了一座天下名关——函谷关。

　　函谷关夹在崤山与黄河之间，旁边就是三门峡，与中条山隔河相望。也就是说，无论从南边还是北边，除非大范围迂回，否则很难绕过这里。它牢牢扼住了关中与中原的咽喉。只要守住这里，中原势力很难进入关中。战国时代，就有好多次多国部队攻打函谷关未遂的事情。

　　除了南边的秦岭之外，关中西边是陇山，北边也是群山环绕，只有东部边界的黄河算是稍稍容易过的地方了。所以战国时期秦魏对河西之地展开激烈争夺，争的其实就是关中的门户。

　　另外，除却函谷关，关中东南有武关通向中原，西南有散关通向汉中，西北萧关则是长安出发的丝绸之路上的重地。这四关史称“关中四塞”，差不多是进出关中最直接的四个直线出入口。其余的路，走起来就不大方便了。这一点我们后面还会提到。

　　关中就成了进可攻、退可守，安全而又富庶，这就难怪”得关中者王天下“了。

　　从关中向东，便是山西。所谓”山西“，是说太行山脉以西，指的是黄河“几”字右下角的直角弯与太行山夹出来的一个长条地带。

　　这也算是一个被包起来的地方。东面太行山脉极长，其间只有著名的太行八陉与东面的河北相通。它西面和南面的黄河内岸还有吕梁山、中条山为屏障，北面便是中华与蒙古草原的重要分界线一陰一山山脉。一陰一山以南，云中、雁门这等重要关隘把守着中国的北面门户。

　　整个山西地区，就像楔子一样插一进关中与河北之间，是整个中国北方的枢纽地带。战国时秦图大业，商鞅力主首先攻魏；楚汉相争韩信略定北方，也自山西始。日后更有不计其数的大战在山西地带展开。

　　但山西内部的地形，就不像关中那么好。虽然一条汾河贯穿南北，可其间大小山脉交错纵横，使得山西很容易分裂成小的政治集一团一，所以历史上经常由外部力量统一山西。而山西一旦统一起来，由于它四面均易守难攻，就成了一个极佳的战略地带。

　　从山西向东，来到河北。河北，自是指黄河以北。它南面是黄河，东、西、北三面又分别由渤海、太行山、燕山所包，据此亦可割据一方。

　　然而河北之地，没有关中八百里秦川的富庶，也不如汾河流域各平原丰饶，反而还饱受黄河改道的水患。自古它都不是一个经济发达地区。

　　但有一点，河北民风彪悍。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自古闻名天下。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河北更是中国骑兵的重要产地。因此，凭借河北一精一兵，妥善运用，亦可与天下争雄。

　　由河北向南跨过黄河，便是山东。

　　前面讲关中、山西、河北，都说了四面屏障。可是对山东来说，没有。它除了东面的渤海、黄海算是安全之外，其余三面，几乎无险可守。整个山东地区一马平川，一打就穿。战国时乐毅一口气吃掉整个齐国，然后田单又一口气将整个齐国吃回来，这种事情，也只有在山东地区才会出现。

　　但山东却又是兵家必争之地，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这里很富。

　　山东渔盐之利天下闻名，而且山东也是中国传统的工商业发达地区。平原之上，粮食自然也相当充足。此地便成了历史上重要的经济基地。

　　对于山东的战略地位，清代地理大家顾祖禹在他的名作《读史方舆纪要》中写道：”山东以自守则易弱以亡，以攻人则足以自强而集事。“堪称至理。

　　山东向西，便是古代中国的中心地带，自古战事最为激烈的地区——中原。

　　逐鹿中原、问鼎中原……尽管没有什么割据势力是从中原起兵的，但任何有野心的人物，心里都装着一个中原之梦。

　　至于中原地区究竟是个什么概念，说起来却有些复杂。我们只得将其再细分，划成四个小区域。

　　三川河内

　　南一陽一淮上

　　西北，为三川河谷。所谓三川，指的是黄河、伊河、洛河冲积出来的小一平原，中原重镇洛一陽一正位于其上。三川地区除了北临黄河之外，三面环山。山间亦有险关，西面是函谷，东面是成皋，南面是伊阙，北面是黄河南岸的重要渡口孟津。这四处都是历史上的知名地带。函谷自不必提；当年刘邦为了给韩信的战略包围赢得时间，顶一住项羽的疯狂进攻，守的便是成皋；战国时秦国与魏、韩争夺伊阙，白起斩杀二十四万人，足见此地之重要；周武王”八百诸侯会孟津“，虽有传说成分，但也能说明孟津的地位。三川河谷，可谓中原的重中之重。

　　西南，为南一陽一盆地。此地地势虽说不上有多险要，但确实是兵家必争的枢纽之地。它北面，是中原重地洛一陽一；西北面的武关是关中门户；南面的汉水、方城山又是荆楚的门户（还记得屈完与管仲的辩论么？参见第44节）；另兼西接汉中、东临江淮，四通八达，不可不取。历史上，围绕南一陽一盆地两大重镇宛城、襄一陽一，发生的战争故事数不胜数。

　　东南，为淮河上游地区。此地最大的特点，河流众多，淮河、汝河、颍河、涡河、汴河等等，水运发达，堪称中原水系的命脉所在。我们知道在古代，河运极其重要，走水路比走陆路便宜太多。因而掌握这片地区，对于本国经济发展至关重要。又加上南面靠着大别山，是中原少见的有所屏障之地。

　　东北，是太行山与黄河夹出的一个区域，是关中、山西、河北、中原之间的一个过渡地区。汉代在此置河内郡，郡治在今河南沁一陽一地区。在即将讲述的刘秀统一战争中，此地便被刘秀定为兵马、粮草的转运中心。可见这里与中原其它地区一样，起着至关重要的枢纽作用。

　　以上讲到的五大战略要地，主要位于黄河流域，基本属于我们概念中的北方。在历史进行到公元前后，中国北方的生产力水平，远胜南方。因此以上五个地区，是之前历史的主体地区。但下面的四个地区，将在日后的历史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246重归一统（中）


　　作者： 秩名

　　第222节

　　【246】重归一统（中）

　　中原西边，为汉中。汉中地区，是秦岭和巴山之间夹出来的一个长条地带。秦岭隔开了汉中与关中，巴山则把汉中与巴蜀分在两侧。

　　汉中这个地方，在九大战略要地里面差不多是最小的。单独占据汉中，很难成事，必须要向关中或者巴蜀挺一进，才能把根据地建得更加厚实。所以汉中的意义，主要在于与关中和巴蜀的联系。

　　汉中与关中隔着秦岭，其间只开了四条谷道曲折相通。自西向东，分别是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

　　陈仓道自不必说，韩信暗度陈仓之策已是中国战史的经典，它的北口正是关中四塞之一的散关。褒斜道并不出名，但却开发最早，当年司马错正是从此道进入汉中，进而拿下蜀地的。傥骆道最为险峻，极少用兵，更加少为人知。而子午道却由于《三国演义》的宣传而极其有名。它实际上是公元5年才开发出来的，而且相比其它的谷道也有些绕远，当时不太受重视，所以魏延才觉得能起到奇袭的效果。

　　至于汉中与巴蜀间的巴山之中，谷道更少，只有两条。其中直通成都的叫金牛道，由于路途最短，最直接，所以为兵家必争。道上的剑门关也是古代名关之一，李白《蜀道难》中创造的名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是说这儿的。金牛道东边，还有条米仓道，就需要从巴中、阆中，绕到成都了。

　　下面我们就顺着这两条谷道穿过大巴山脉，来说说巴蜀之地。

　　就防御的角度而言，巴蜀比关中更加稳固。其南面是云贵高原，西面是青藏高原，敌人根本不可能攻上。仅有的两条通路，在北边和东边。

　　北边我们说过了，掐住剑门关，守住米仓道，便可保巴蜀腹心成都的安全。而巴蜀的东面门户，在重庆。重庆是全国有名的山城，因此从东面陆路进攻巴蜀，几乎不可能，只能走长江水路。而巴蜀又位居长江上游，顺流而下易，逆流而上难，加之有三峡阻隔，可谓万无一失。

　　所以说，巴蜀之险，几不可破。但这里有个问题，就是崇山峻岭太多，外面不容易进去，里面也不容易出来。因此巴蜀最容易出现局部割据的势力。然而，一旦巴蜀脱出局域，则变得极其重要。与东面的荆楚相连，则占尽长江天险，足以与北方抗衡；与北面的关中、汉中相连，则可顺流而下，直取荆楚、中原。加之成都平原也是一个巨大粮仓，使得巴蜀虽不是兵家必争（因为很难打下来），却是得之可安天下的重地。

　　从巴蜀向东，跨过长江三峡，便是荆楚之地。这是整个南方的枢纽地带。与巴蜀相连，则顺江而下，江东岌岌可危；与江东相连，则据守三峡，足可困死巴蜀；又凭借长江、汉水之险，堪与北方对峙。任何一个立足于南方的政权，如果不拿到荆楚，就不会任何前途。因此，有人统计说《三国演义》一百二十回里有七十二回提到荆州，就是这个道理。

　　中国历史越往后发展，长江流域越发重要，日后提到荆楚的地方，还有许多。个中细节，容我们日后详谈。

　　我们再从荆楚顺江而下，便来到了我们九宫地域的最后一站——江东。

　　由于长江在安徽境内拐向东北，所以长江中下游的皖东南、江浙一带，历史上又称江东。此地是中国地图上水网最密集的一个地方。因而北方铁骑要想从此地跨江南渡，几乎不可能，必须取道荆楚。因而江东政权只要在西线防住荆楚，便足可割据一方。若能拿下荆楚，便有望争雄天下。春秋时期吴国可以置其余大国于不顾，盯着楚国打，就是这个道理。只不过没想到侧背出了个越国，才骤然灭亡。若吴越连成一体，则大事可图。

　　又由于发生在江东内部的战事极少，北方由于战乱所致的流民大量涌一入江东，使得这个地区在历史上是越来越发达。江南鱼米之乡，三江五湖之利，此地便渐渐成为中国新的经济重心所在。

　　江东政权的另一个优势，就在于与它隔江相望的江淮之间地区，常常是各方势力的真空地带。它便很有机会跨过长江，在江北淮南之地建立根据地，为北进中原做好准备。

　　说到这里，九大战略要地我们就算简要介绍完了。之后千余年中国土地上的历次大战，都与这些要地密切相关，我们还将无数次地提到它们。现在，先让我们把眼光转回到公元1世纪初，看看刘秀是怎样一步一步战略一性一地完成统一大业的。

　　话说起义军摧毁新朝之后，他们便不再是起义军了，你起谁的义呀？天下各路诸侯就从联合推翻暴政，变成了军阀割据，为最高利益而奋斗。

　　刘玄在这场奋斗中本来是占据先手的。是他最先打出了兴复汉室的旗帜，虽然此举招来了王莽大军，但刘秀的昆一陽一大捷，把劣势变成了优势，天下诸侯纷纷投靠。

　　然而，刘玄却是一个极度不称职的领袖。他太害怕别人抢走他的地位，对每一路归附的起义军，都严加防范，甚至暗地加以打击。像实力最强的赤眉军，本来都归附了，结果又被他给一逼一走了。

　　一逼一走赤眉，是刘玄给自己挖好的坟墓。但刘玄本就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配角人物，他的死活无关紧要。他对于中国历史施加更大影响的事情，是诛杀刘縯。

　　刘縯本是绿林军中最有才干之人。由荆楚攻打宛城，然后由宛城北进洛一陽一，而后再从洛一陽一西取关中，这条战略路线就是刘縯设计的。但刘玄岂容这等大才在自己的卧榻边酣睡，刚刚拿下宛城，他便罗织罪名，将刘縯杀了。

　　一个潜在的平天下者死去了，却将他的弟弟刘秀推向了历史前台。

　　此时刘秀正统兵在外，忽闻长兄的死讯，立刻飞奔回宛城，代兄向刘玄认罪。且此间与朋友无一句私语，于昆一陽一之功更是只字不提，饮食言笑一如平常。刘玄实在找不到任何处治他的理由，只得对他拜将封侯，搁置一边。

　　遥想刘秀这一趟宛城之行，当真险到极致。刘玄杀了他的哥哥，他没有反应是不正常的，反应过激又是危险的，唯一适合表现出来的情绪，是恐惧之下的平静。表示自己为更始皇帝的威严所摄，愿意老老实实做人，保住一性一命。

　　但这表演的分寸，实在是难到极致。一个不小心，就是一性一命之忧。而且刘秀由于不是绿林军骨干人物，所以常年被下放在外，实际上对更始帝刘玄并不熟悉。如何根据此人的一性一格，拿捏言行，实在考验刘秀的本领。

　　对刘秀来说，兄长被刘玄所杀，最安全的一条路，肯定是逃跑。刘玄天下未安，根本无力去漫天追捕他。但刘秀选择回宛城冒险，说明此时的刘秀，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梦想着当城防司令的小人物了。一个愿意冒天大风险的人，自然有着天大的目标。

　　史家常拿刘秀与刘邦相比，但我觉得此二人完全不同。刘邦具有天生的领导气质，使得众多贤人愿意相投；而刘秀得以服众，更多是凭借他高人一等的胆略和智慧。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在这场大一浪一淘沙的角逐中，笑到最后。

　　把刘秀放在身边，刘玄是不放心的。但刘秀表现太好，他又舍不下脸来杀他。于是刘玄就想出了一个办法——将刘秀派往死地。

　　他给刘秀挑的死地，就是我们刚刚讲的九大要地的东北角，河北。

　　河北民风彪悍，起义的时候总是毫不含糊。新朝被推翻之后，刘玄又不能服众，于是河北错综复杂地盘踞着各路豪强。刘玄给刘秀安了个大司马的头衔，派他安一抚河北，然而给出的兵马却少得可怜。

　　在刘玄看来，群狼环饲之中，靠着这点儿人，刘秀是根本无法生存的。可他万万不会想到，刘秀的帝业，正从这个空头大司马开始。
　　

　　
　　247重归一统（下）


　　作者： 秩名

　　第223节

　　【247】重归一统（下）

　　初到河北，刘秀也感到很茫然。他怀着深仇大恨，潜入刘玄身边，显然有极大的图谋。现如今被孤零零地扔了出来，前途一片渺茫。

　　怎么办？

　　就在这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刻，他的贵人来了——他少时游学长安时的同窗，邓禹。

　　邓禹本也在绿林军中，忽闻刘秀被外放，立刻单人独骑策马飞奔，一直追到河北邺城，与刘秀相见。

　　自己正处落魄之中，有人如此相投，刘秀喜出望外，与邓禹彻夜长谈。邓禹一席话下来，犹如拨云见日，刘秀眼前的大业，立刻清晰起来。

　　天下局势从来都是复杂的，因而最高明的战略从来都是把复杂变得简单。邓禹向刘秀提出的战略，说穿了就只有一条：在河北建立根据地。

　　欲成大事者，首先要有立足之地。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分简单的事情，但可惜的是，古往今来许多领一时风一騷一的风云人物，都并不十分明白这个道理。他们虽然取得了节节胜利，可一旦形势不利，他们才猛然发现，自己其实连根都没有。于是一溃千里，霸业转瞬成空。

　　当世的绿林、赤眉，正是最好的例子。我们稍后即可看到。

　　怎么建立根据地呢？邓禹说得也很清楚，三步：揽人才，安民心，强地盘。

　　前两步对于刘秀是容易的。东汉开国之战所以不出名，原因主要在于刘秀没有像样的对手。天下各路豪强都以利益为重，只有刘秀胸怀大志。于是，别人抢东西他送东西，一反一正，人心自然归附。

　　而抢地盘对刘秀来说也不难。靠着大司马的头衔，昆一陽一的声望，以及正面的形象，刘秀直接收服了不少割据势力。至于不愿归顺的，那就打呗。打仗刘秀还怕过谁呢？

　　结果，短短一年多光景，刘秀就拿下了河北的大部分地区，已然有了根据地的模样。

　　正当这个时候，中原形势起了变化：公元25年初，赤眉军起全部兵力，大举进攻长安。

　　当时，天下两大重镇长安、洛一陽一皆在绿林手中。由于赤眉在东，绿林在西，正常情况，赤眉应该先打洛一陽一，再攻长安。然而由于秦汉以来，长安一直都是国都，因而在广大人民心中，谁拿下长安，谁就是皇帝。所以赤眉军决定从南边绕过洛一陽一，走武关一线，直取关中。

　　虽然刘秀名义上仍然是绿林军的人，后来刘玄还给他加封了萧王，但他显然不会一门心思帮着绿林军。对他来说，这是极好的渔翁得利的机会，他必须有所行动。

　　战略很快出炉，刘秀兵分四路：

　　第一路，邓禹率两万一精一兵，趁绿林专心防备赤眉之机，穿过山西，再西渡黄河，潜入关中，见机行一事。

　　第二路，大将冯异领兵把守孟津渡口北岸，随时盯着绿林军手中的洛一陽一。

　　第三路，刘秀亲率主力扫平河北残余势力，稳固根据地。

　　第四路，大将寇恂驻扎河内，负责接应各路人马，随时提一供补给。

　　安排停当，只看绿林和赤眉的大战了。

　　这场本应是火星撞地球的大决战，过程却有些令人失望。刘玄的统帅能力太过糟糕，绿林军基本上是各自为战。赤眉军轻松地各个击破，一路高歌。

　　与此同时，邓禹部也顺利穿过山西，一逼一近关中战场。以邓禹的眼光，自然一下子就看出绿林军毫无希望，于是他决定跟赤眉军一起收拾绿林军，顺便壮大一下己方实力。

　　6月，邓禹在黄河东岸连续击溃绿林守军近二十万，整个河东全部被邓禹占领。7月，邓禹渡过黄河，又将救援长安的十余万绿林军拦腰截杀。

　　两万兵马，在绿林腹地如入无人之境，把三十余万大军或斩杀、或收服，邓禹的战绩，不可谓不辉煌。

　　邓禹打得轻松，赤眉军也不困难。9月，赤眉军顺利攻破长安。刘玄被杀，更始政权也宣告灭亡。

　　从赤眉西进，到占领长安，前后不过大半年的时间，高山险关环绕的关中在刘玄手里就像纸糊的一样。我不禁又想起了四百年前吴起的那句话：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

　　至理名言啊。所有钻进关中就以为没事儿了的义军首领们，都应该把这句话抄上两百遍。

　　赤眉和绿林打得热火朝天，刘秀也没闲着。他以最快速度平定了河北，然后派出帐下所有骨干大将，率领全部主力，会合冯异，渡河围攻洛一陽一。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绿林军的不堪一击，而赤眉一旦拿下长安，必然会东图洛一陽一。所以刘秀一直在跟时间赛跑，争抢先机。

　　不料洛一陽一守将朱鲔（wěi）竟是绿林军中的异数，他率领守军殊死顽抗，刘秀大军围城两月，竟没有丝毫进展。

　　说起来朱鲔也算不上多么一流的名将。他比绿林其他将领更能扛的原因很简单，当年密谋杀害刘縯，也有他一份。他心知刘秀绝饶不了他。怎样都是死，不如撑到底。

　　刘秀探知朱鲔心思之后，立刻指水为誓说：“举大事者，不忌小怨。鲔今若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我不食言。”

　　朱鲔闻言大喜。很快赤眉破长安的消息传来，朱鲔立刻举城投降。刘秀果不食言，加封朱鲔为平狄将军、扶沟侯。史载，朱家“传封累代”。

　　至此，赤眉据长安，刘秀据洛一陽一，东西对峙之局已成。就两方兵力战力而言，这应该是一场持久的拉锯战。然而很快一个消息传来，刘秀立刻看到了胜机。

　　这是一个在那个时代根本就不应该出现的消息——长安断粮！

　　我们上节才刚刚说过，关中乃是当时中国第一大粮食产地，哪儿断粮也轮不到长安断粮啊。

　　可事实的确如此。赤眉跟绿林一样，进了长安，就以为得了天下。史载：“诸将日会论功，争言欢呼，拔剑击柱，不能相一。”

　　这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大军在长安城内外四处抢掠，抢到什么程度呢？人们“苦赤眉暴虐，皆怜更始”。更始已经把关中糟蹋得够呛了，这又来一个更能折腾的。

　　结果，从秦国到西汉经营了数百年的关中沃野，竟至“大饥，人相食，城廓皆空，白骨蔽野”。

　　一群因为吃不上饭而出来起义的人们，却把自己的同胞推向进一步的深渊。历史总在不断地重复这样荒谬的悖论，拷问着人一性一的悲哀。

　　赤眉二十余万大军没吃的，只得向东行进，找食物去。

　　刘秀派出三路大军，分别由冯异、侯进、耿弇（yǎn）率领，在华一陰一、渑池、宜一陽一把守住赤眉东归的三条要道，截击赤眉。

　　此时在关中潜伏已久的邓禹有些按捺不住，便邀上冯异一起，攻打落魄的赤眉军。不料赤眉军战力相当强悍，邓禹、冯异大败。邓禹全军覆没，仅率二十四骑逃到宜一陽一。而冯异也损失不小，领败兵退到崤山。

　　由此可见，赤眉军实力一点都不弱，纯属自作孽不可活。现在他们虽然打了大胜仗，粮食问题却仍然没解决。他们还得尽快回到东方去。

　　而冯异正是看透了赤眉的这个特点，败中求胜，诱敌深入，将赤眉大军引入崤山的埋伏之中。六百多年之后，崤山峡谷再度上演经典歼灭战（公元前627年晋秦崤之战）。赤眉乖乖中计，主力大损，剩下的十来万人向东南逃窜。不料刘秀早已把口袋封好，亲率主力在宜一陽一拦截。赤眉无路可走，只得全军投降。

　　倏忽之间，绿林、赤眉两大势力灰飞烟灭，还都灭在占尽王气的关中之地。

　　让人说什么好呢？

　　在击破赤眉之前，刘秀已经称帝。如今赤眉已灭，天下虽然未定，却也只剩些地方割据势力。他的全国政权算是正式建立起来了。

　　由于关中实在残破，建设需要时日，刘秀实在不能把都城迁回长安。于是，中国历史上继东周之后，出现了第二个以洛一陽一为都的政权，史称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史称汉光武帝。

　　此时天下，遍地盗匪，四处荒田，可谓水深火热。留给刘秀的任务，相当艰巨。

　　该是考验他治国才能的时候了。
　　

　　
　　248光武中兴


　　作者： 秩名

　　第224节

　　【248】光武中兴

　　公元前3世纪末，秦末天下：天下大乱，群雄混战，流民失所，饥民遍地。

　　公元1世纪初，新朝天下：天下大乱，群雄混战，流民失所，饥民遍地。

　　时间过了三百多年，中华大地的凄惨情状却再度出现，犹如被克隆了一般，毫无二致。

　　历史总是在重复相同的故事，也正因为如此，读历史才显得格外有意义。

　　三百年前，刘邦建西汉王朝，四代帝王与民休养生息，天下安。

　　三百年后，刘秀深深明白，若要是一片处处飘荡着死亡气息的大一陆重新恢复生机，要做的当然也还应该是那六个字——与民休养生息。

　　刘秀一朝，史称“光武中兴”。而光武中兴的实质，与文景之治完全相同。

　　光武帝将王莽的所有改革统统废掉，恢复西汉制度，而且大幅度地减税、减吏，把田税恢复到了文景时代的三十税一，更是裁掉了400多个县，以减少政一府开支。

　　数年下来，人民负担被充分减轻。农田重新茂盛，城市重新繁华，商路重新畅通，人口重新增长。

　　你说治国难吧，当然难。历史上能治好国的君主相当之少。但在治国高手那里，看上去又那么简单。举重若轻，无为而治，造就了文景之治，造就了光武中兴。

　　在很多时候，人民需要的仅仅是安定的环境。在这种情况下，不给人民添乱的政一府，就是好政一府。

　　当然，除了沿袭西汉初年的治国方式之外，刘秀对西汉的制度，也做了一点变革。这个变革虽然规模不大，却对今后的历史进程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那就是官制的改革。

　　我们先从三公制度说起。在秦和西汉初期，丞相、太尉、御史大夫这三公，控制着中央政一府的主要权力。西汉末年，这三公的名号被分别改成了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除了王莽之外，很少有人喜欢做改名游戏的。之所以改名，主要是为了重新定义三公的职责，把权力集中在大司马身上，为外戚专权铺平道路。像王凤、王莽等王氏外戚，都是通过担任大司马，来掌控国家最高权力的。

　　而刘秀建立东汉之后，对这种权力集中于大司马的制度模一式当然不满。于是他又改了一次名，把大司马改回太尉，把大司徒、大司空里面的“大”字去掉，改成了司徒、司空。当然，改名仍然只是表面现象。实质是刘秀将三公的权力尽数剥夺。拿过来的权力，下放到了一个叫做尚书台的机构。尚书台与三公的区别在于，尚书台是分门别类的，每个尚书令都只负责一个方面，比如管财物、管粮食、管人事，没有丞相一样的人物来总揽全局，全局一性一的事情都交给皇帝了。

　　这倒是为后代的六部尚书制度提一供了最早的源头，但刘秀的目的却没能真正达到。原因很简单，这种制度对皇帝的能力要求相当之高。将大权委于丞相的体制，只要求皇帝的识人、用人能力；将大权收归己有的体制，却要考校皇帝的各方面政务素质。对于长于深宫的皇帝来说，这个基本上很难。于是这个制度就根本站不住脚，而站不住脚的制度是要产生乱子的，我们之后会看到。

　　刘秀为后继的东汉皇帝设置的艰难任务还不止这个。为了更好的控制地方，他大肆赋予刺史实权，提高刺史地位。刺史不再归属于三公或尚书台，而直接向皇帝汇报。他希望皇帝能够通过控制十二州刺史来控制地方。而结果是，后世皇帝连身边的人都控制不了，又怎么能控制得住远在地方，一年见一回的刺史呢？结果不受控制之下，东汉王朝的刺史权力越来越大，终于为末年的地方割据埋下隐患。

　　总而言之，光武中兴是伟大的。但光武帝的官制改革却不敢恭维。他为了保护子孙的帝位而一精一心改良的制度，事实上对东汉政制却没起什么好作用。

　　除了改革官制之外，刘秀还着重做了另一件事情。

　　刘秀本人是太学生出身，学养深厚，因而他也非常重视教育。所以他在位其间，大力兴建太学，使得东汉太学规模超过了西汉的鼎盛时期。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太学里面的学术氛围与西汉也有些不同。

　　自汉武帝、汉元帝以来，儒学在太学中一直都是占据统治地位的。但刘秀此人非常痴迷于谶纬之学，说白了就是相信各种神秘的预言。因而谶纬之学在东汉初期迅速发展，真的成了一门学科。刘秀选取中央要员，甚至到了不懂谶纬不得录用的程度。

　　人类的本一性一是喜好这类玄乎的东西的。当今世界盛传的2012，实际上就是一种谶纬之说。它靠不靠谱我们不在这里讨论，只说这东汉谶纬盛行，自然也会渗透到太学之中，经学一家独大之势随即遭到严重挑战。破除垄断的结果，就是不止谶纬进入了太学，许多其它原本没有地位的学问也都涌进太学之中。虽然比起曾经的百家争鸣还相去甚远，但东汉的太学，毕竟比西汉丰富了许多。

　　丰富的太学，孕育丰富的人物。一个中国思想史上的奇异人物，正是在这种环境下生长了出来。

　　这是一个在历史上毫不起眼的人物。《后汉书》中，他的传记不过两百字。中国历代学者，以注疏经典为乐，但此人的著作，却极少提及。

　　这并不奇怪。因为在那个时代，此人的理论太过惊世骇俗，太过离经叛道，太过震撼人心。主流思想界的整座大厦，都被他投放的这颗炸弹震得摇了一摇。之后虽然迅速恢复了平静，但也绝对不愿再去触碰。

　　他叫王充。他的代表作，叫《论衡》。而论衡中的主要一精一神，也就是那颗轰隆作响的炸弹，叫做科学。

　　《论衡》并不是一本科学书。虽然其中不少地方直接提到科学，甚至极有创见（比如说云、雾、雨、露、霜、雪本质上都是一个东西，而且雨露霜雪并非天降，而源自地上的蒸发），但它的目的并非阐述科学。

　　“衡”在古文中是秤的意思。王充取“论衡”之名，取的也是此意。然而他要秤的却不是货品，而是世间最重要的那样东西——真理。

　　“诠轻重之言，立真伪之平。”每想起这句话，我都为这份充满理一性一的豪情壮志所打动。

　　当他同时的人们习惯于在经书中打滚，在纬书中沉醉的时候，中华大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用科学方法寻求真理的人物，令我常常感到一阵时空错位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四百年前的雅典，三百年前的亚历山大城。

　　整部《论衡》，王充把古往今来所有他认为不科学的说法统统拎了出来，痛快地批了一通。而所批的主要对象，正是在时人心中居于统治地位的天人合一和谶纬之说。

　　天人合一者说，人君喜，则天下温；人君怒，则天下寒。王充说，这就奇怪了。战国之时，几百年争战不休。打起仗来大家当然生气了，可也没听说那个时候全球变冷啊。

　　谶纬学者说，人行一事要挑黄道吉日。王充说，这就奇怪了。那年洪水泛滥，历一陽一城一一夜之间沉入水底，难道偏偏那座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这一天做了大凶之事么？

　　书中类似的辩论随处可见。有些地方，王充讲的道理也不完全能站住脚。但他的思维方式却始终如一，那就是科学化。“事莫明于有效；论莫定于有证。”你要告诉我一个道理，那就请拿出证据来。

　　你也许觉得这个思想没什么了不起。但我们仔细翻翻历史，很多时候，很多地方，从来都不是用事实说话的。在人类世界，信仰和教条总是高于现实的。在信仰和教条面前，事实如何，可以忽略不计。甚至当事实一旦与信仰的宣传不符，揭示事实者立刻会被推下无底深渊。这样的事情，在之前和之后的历史中，不计其数，史不绝书。就像王充在《论衡》中纪实一性一地讲述了自家父祖干过的一些横行乡里的事情，立刻被认为对祖先不敬，引起一片口诛笔伐，甚至被视为当地公敌。

　　殊不知，人类只有能够理智地面对现实，信仰才能焕发真正的光彩。否则，信仰留给人们的，只能是偏执和疯狂，甚至罪恶。

　　可惜的是，王充身上的理一性一精一神，与那个时代格格不入。宗教神秘化的儒学，玄之又玄的谶学，一经一纬，牢牢锁定了中国哲学的坐标。东汉太学空气虽然开明，却还是不足以使中国思想界走上另一条道路。

　　公元57年，在位三十余年的光武帝刘秀病逝。公元1世纪上半叶，在经历了新莽时代的巨大混乱之后，由于文武双全的一代明君刘秀的出现，东汉王朝建立，中国历史又重新走上了正轨。它能在这个轨道上走多久呢？

　　让我们暂且按下这里不提，去看看同样是刚刚建立的罗马帝国，在屋大维身后又经历了怎样的发展。
　　

　　
　　251四大暴君（下）


　　作者： 秩名

　　第227节

　　【251】四大暴君（下）

　　公元41~54年，克劳狄在位。

　　卡里古拉的死，令人振奋。但也带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最高权力的真空状态。那枚象征着元首权力的指环，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可怕的诅咒。戴上它的人，会一精一神失常，会不得好死，会带着罗马城一起跳下深渊。通向王宫的石阶上，洒过恺撒的血，洒过卡里古拉的血，每个沿阶而上的元首，想起这些，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还有谁愿意做这个元首，罗马人又愿意让谁来做这个元首呢？

　　一片大乱中，一个早已被遗忘的人被推到了台前，他便是克劳狄。

　　论辈分，克劳狄还是卡里古拉的叔叔。他是奥古斯都最挚一爱一的养子德鲁苏斯的儿子，也就是提比略的侄子。

　　这是一个木讷，甚至有些迟钝的人。加上小儿麻痹和口吃的一毛一病，使得无论是奥古斯都，还是提比略，都认为此人完全不适合从政，便打发他搞学术去了。克劳狄一直埋头宫中，写下了20卷《伊特鲁里亚史》、8卷《迦太基史》，也算是有所成就了。

　　然而造化弄人，罗马局势急转直下，所有人都对两任异常残暴的国君心生恐惧，不知是谁想起了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先生，一个迂腐的学究总比那些能干却残忍的一精一神病好多了吧。就这样，克劳狄神奇地登上了历史舞台。

　　其实在商议之中，是有人提议恢复共和制的，但遭到了绝大多数人的反对。可见，尽管经历了两大暴君，但君主政制已经深入人心。国家内乱，人们的选择是改换君主，却不是恢复共和。

　　后来的历史证明，学究克劳狄仍然是喜欢杀人的，甚至连他也同样有一种观看酷刑的独特嗜好。这不禁让我们很自然地猜想，坐在罗马帝国早期的元首之位上，必定是危机四伏，寝食难安。他们对于臣下的一陰一谋叛乱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才会由此引发残暴。

　　但总体来看，跟他的前任和后继者相比，克劳狄在四大暴君中算是格外温和的一个了。而且他的治国能力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差。他不但迅速安定了即位之初的乱局，而且在任期之内成功保证了帝国的平稳发展，甚至还进行了一场对历史颇有影响的拓土远征。

　　我们都知道，欧洲大一陆西边不远处，有座著名岛屿，大不列颠。一条狭长的英吉利海峡，将其与大一陆隔开，使其长期隔离于欧洲主流文明圈之外。

　　一百年前，雄心万丈的恺撒曾经率军首次攻入大不列颠，但因为后方形势复杂，使恺撒无力经营这个孤悬海外的小岛，只得将其放弃。直到公元43年，克劳狄在整顿好了国内局势之后，亲率五万大军登陆不列颠。之后元首本人回国，罗马军队继续高歌猛进，终于将半个不列颠岛纳入了罗马帝国的版图。此后近四百年，不列颠一直在罗马的统辖之内。这座日后影响整个世界的岛屿，终于在此时宣告登上历史舞台。

　　克劳狄十四年的统治，使罗马人重新看到了希望。然而，克劳狄却仍旧没能逃脱那个诅咒。公元54年，克劳狄离奇中毒而死。

　　在他的继任者手中，罗马城将再度上演地狱奇观。

　　公元54~68年，尼禄在位。

　　坊间盛传，害死克劳狄的乃是他的侄女兼第四任妻子阿格莉皮娜。但这也仅止于传言而已，没人去查这件事，相反，她的儿子尼禄顺利继位，成为罗马帝国第五任元首。

　　令人称奇的是，罗马的暴君们几乎是以同样的节奏展开他们的元首生涯的。上任之初的尼禄，与提比略、卡里古拉一样，一精一明能干，宽厚仁一爱一。后世著名的罗马帝王图拉真甚至说，尼禄统治的前五年，是帝国政治史上最美好的五年。

　　然而五年之后，尼禄毫无征兆地一性一情大变，开始了一连串荒诞的暴行。

　　在见识了提比略和卡里古拉之后，尼禄干的那些事情，也不至于让我们太过惊奇。但有一样是那两位没干过的，那就是杀妻成一性一。

　　卡里古拉倒是吓唬过他的妻子情一妇们，但没真的做过。而尼禄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在罗马，离婚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俩人没感觉了，离婚再娶再嫁极其正常。可在尼禄这儿却不同，他看上了一个新的女人，必然要把上一个女人杀了才罢休。

　　而且，更令人发指的是，他杀的第一个女人，竟是助他登基的母亲，阿格莉皮娜。母子通一奸一本来就已经乱一伦到极致了，关系破裂后再杀掉，则完全是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饶是罗马以一婬一荡闻名，对这类事情见多识广，却也受不了一个这样的人做他们的元首。加之尼禄不逊于卡里古拉的奢侈残暴，民间声讨尼禄的声音越来越强烈。

　　偏巧在公元64年7月，罗马城燃起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大火。烈火熊熊燃一烧了一个星期，罗马城14个区被烧得只剩下4个。数以万计的人无家可归，露宿街头。其间，一个可怕的传言不胫而走，说这场大火乃是尼禄亲手所放，为的乃是欣赏一场千古难见的艺术奇观——火烧全城。传说大火在街道间肆虐之时，尼禄正站在王宫后花园的塔楼上，在七弦琴的伴奏之下引吭高歌。

　　可以想见，这样一个传言对于民心而言具有怎样杀伤力。以尼禄平日的表现观之，人民群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整个罗马群情激愤，尼禄的帝位岌岌可危。

　　罗马人酝酿了一次又一次的刺杀行动，但每一次都功败垂成。既然刺杀不成那，干脆起义吧。全国各地开始出现大规模的起义。义军声势愈发浩大，最终连禁卫军都背叛了尼禄。

　　公元68年6月，眼看大势已去的尼禄仓皇逃离罗马城。元老院随即宣布尼禄为“全民公敌”，任何人都可以追捕诛杀尼禄。

　　罗马城郊的一个庄园里，穷途末路的尼禄拿起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喉咙。然而他惊异地发现了一个事实——他没种刺下去。

　　那只拿着匕首的手拼命地颤一抖着，尼禄鼓足勇气，将匕首尖挨近了喉咙，然后突然发出一声感叹：“好尖！”

　　他反复地感叹着：”多么好的一个艺术家啊，难道就这样死了么？“

　　我不禁想起了五百五十年后亚欧大一陆那头的另一个家伙，也发出了类似的感叹：”好头颈，谁当斫之？“

　　两个可以把任何人像碾蚂蚁一样碾死的暴君，竟然连自一杀的勇气都没有！

　　己所不欲，何故偏施于人？

　　正当尼禄在不停发一抖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咔哒”、“咔哒”的马蹄声。想象着一旦被捕可能要经受的种种酷刑，尼禄知道他非自一杀不可。可他就是下不去手。

　　极度纠结之下，这位一生酷一爱一艺术的暴君吟出了他人生中最后一句诗：“听！信差的脚步踏着了我的耳鼓膜……”

　　哪知还没等他吟完，他的随从对他的墨迹劲儿实在忍无可忍，上前将他猛地一推，匕首直一插喉咙，尼禄当场身亡。

　　四大暴君，终究都没能逃过死于非命的下场。

　　罗马帝国的第二代到第五代元首，竟然接连出现了四个暴君。仅仅用偶然一性一去解释，似乎有些难以说得通。

　　究其原因，恐怕主要在于罗马人对于君主制度的完全陌生。因为恺撒和奥古斯都的伟大，他们愿意把权力交给最高统治者。但是，他们完全没有相应的政治传统去准备。于是，一方面君主权力无限大，另一方面却没有标准的君主传承方式。于是，身居最高位的人在拥有绝对权力的同时，却要经受绝对的恐惧。一个接一个的心理极度扭曲者就这样诞生了。

　　世间许多人都渴望权力，然而他们并不会知道，一旦掌握权力之后，那种对失去权力的恐惧，绝不是人人都愿意承受的。那几个沾满了鲜血的刽子手丝毫不值得同情，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也都是极其不幸的人。

　　一个人拥有了全世界，却赔上了自己的灵魂，又有什么益处呢？

　　——《马可福音》8:36

　　说到这里，我们暂且按下有待收拾的罗马残局不提，由尼禄时代的那场大火说开去，讲讲另一群人的故事。
　　

　　
　　254罗马复苏


　　作者： 秩名

　　第230节

　　【254】罗马复苏

　　罗马与汉，虽然是当时世界最强大的两个帝国，但它们的组织形式其实很不相同。汉王朝有当时世界上最成熟的官僚体系制度和官吏选拔机制，中央对地方的控制还是相当有效的。然而罗马不同，它连中央政一府人员都是由民选的非职业官僚担任的，更没有人手派往地方了。它的地方行省制基本上还停留在波斯帝国时候的水准，除了最高领导之外，地方上的行政基本上由当地人自行管理。中央为了控制它，就得派军队驻扎。于是就天然形成了几大地方军一团一。中央没事还好，一旦有事，军阀混战之势立现。

　　当然罗马的军阀混战，有一点比中国强。就是在中国人心目中，始终有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观念。一旦进入军阀混战，大家常常会割据一方，巩固好自己的地盘，然后徐图天下。这样的话，仗一打起来就没头了。

　　但是罗马人不同。他们总觉得意大利以外的土地，都不是他们自己的。所以他们绝不愿意割据一方，静观事态发展，而是看准机会就往罗马城里头冲。三下五除二，胜负分出，问题解决，不会拖很久。

　　尼禄死后的罗马，就是这样一个局面。

　　公元6一9年，在罗马历史上又称作“四帝之年”。顾名思义，说的就是他们在一年之内换了四个元首。基本上就是一个军一团一拥立一个元首，然后又被另一个军一团一赶下台，再拥立另一个元首，以此类推。

　　终于，6一9年12月，东方犹太军一团一的首领韦帕芗领兵杀入罗马城，彻底结束了这场混乱至极的内战。

　　在罗马史上，通常把从奥古斯都到尼禄的这段时期（他们之间都有一定的亲戚关系），称作朱里亚-克劳狄王朝（朱里亚指的是恺撒族系，克劳狄指的是提比略族系）。把韦帕芗即位之后的二十七年，称作弗拉维王朝。

　　韦帕芗，不知道是谁最先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古怪的译名。对许多不大关心西方历史的朋友来说，这个名字恐怕是有些陌生的。他既不像之前共和末年诸将那样威名赫赫，又不像之后五贤帝那样光耀千古。他所开创的这个为期甚短的弗拉维王朝，带有浓重的过渡色彩。

　　但我们深究一下就会发现，过渡时期的人物往往并不是不重要，相反，他们非常重要。因为是在他们身上，一个王朝的走向发生了重大转折。他们多半都做过一些深刻影响王朝发展的决定。他们之所以不出名，多半是因为他们所做的功业，在他们自己的时代，还没来得及显现出来。

　　因而，对于这样的人物，我们往往是不能够随意忽略的。韦帕芗，值得关注。

　　首先是他的出身。他是萨宾人。

　　如果大家还记得，罗马建城的时候，萨宾人是拉丁人的对头，双方还发生过著名的“强掳萨宾女子”事件（参见第147节）。后来是拉丁人成了罗马的主人，萨宾人自然处于被统治地位。

　　因此说，一个萨宾人，自然不大可能是贵族，充其量是个平民。韦帕芗也不例外。

　　但平民也是可以有理想的。他们也想富贵，也想出人头地。在罗马，实现理想的途径很简单——从军。

　　韦帕芗就是这样从军中凭军功一步一步升上来的。因而，他身上有着浓重的平民气质和军人气质。正是这两种气质，给日趋堕一落的罗马宫廷注入了两股清新的空气，从而改写着罗马帝国的命运。

　　公元6一9年韦帕芗即位的时候，他已经60岁了。但他从身一体到一精一神，都极为健康。他可以用六十年底层生活和军旅生活所积累的经验与智慧，去打理这个奄奄一息的国家。

　　他接手的这个摊子其实是够烂的。在外，各地起义烽火尚未完全平息；在内，国库被败得一个子儿都不剩，人民对政一府不满到极致。

　　怎么办？

　　起义当然首先要解决的。而军事才能是韦帕芗的看家本领。他重组了罗马各军一团一，派得力干将四处出击。70年，规模最大的两处起义，高卢起义和犹太起义，分别被他的大将凯里亚里斯和长子提图斯平定。其中，提图斯血洗耶路撒冷，摧毁耶和华神殿，甚至效法祖先，在废墟上洒了盐，给犹太苦难史又添上了重重一笔。

　　接下来就是内政问题了。国库没钱，国家机器就根本没法运转。可是罗马的周围，该吞并的已经吞并得差不多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靠扩张弄钱了。那剩下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加税。

　　之前卡里古拉和尼禄血的教训似乎在向我们昭示，对罗马人民加税的后果，很惨。更何况，现在正是罗马政一府遭遇天怒人怨的时候。

　　没钱不行，加税也不行，简直就是无解！

　　这就是韦帕芗的真正伟大之处。一个无解的问题，愣是被他找出了解来。

　　他仿佛穿越到了中国的文景时代，从那里借回来了一条妙策——以俭治国。

　　当然，我打赌他没学过我们的黄老哲学。他能有此想法，主要还有赖于他的平民经历。这个治国理念，在当时已经腐化成一性一的罗马政坛，的确是相当震撼。

　　他在整个罗马上层社会推行节俭，甚至公然向一浪一费宣战。据说，经他提名为官的罗马人走到他面前时，如果让他闻到了香水味，他就会把这提名取消。末了还加一句：“我宁愿在你身上闻到大蒜的味道。”

　　这种节俭行为收到了不可思议的效果。韦帕芗时代，税率居高不下，税法的严苛甚至超过了卡里古拉和尼禄时代。可人民作何反应呢？毫无怨言。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人民不是不能够接受高税率，不是不能够为国家做牺牲，罗马人从来都具有高尚的一爱一国情一操一。但千万双眼睛注视的是，你拿我们纳税人的钱，究竟做什么去了。

　　卡里古拉和尼禄拿去尽情挥霍，同时挥霍掉的，是自己和整个国家的未来。可韦帕芗却把收上来的钱，全部用在了赈灾、重建，以及振兴文化、教育和娱乐事业上。举世闻名的古罗马角斗场，也正是这个时期修建的各种公共建筑之一。

　　此外，由于韦帕芗对各地方行省都课以重税，他也给了他们相应的回报。他继续了恺撒未能完成的事业：扩大公民权范围。大量地方行省的公民获得了与罗马公民相同的地位。到此时，罗马才真正走出了小城邦，才真正走出了亚平宁，成了整个地中海世界的罗马。

　　公元79年6月23日，这位深受整个帝国一爱一戴的元首因严重的痢疾而病故。临终前，他在侍从的搀扶下挣扎地站了起来，庄严地说道：“作为元首，应当是站着死的。”

　　是的，他永远都没有倒下。

　　韦帕芗死后，他的长子提图斯继位。

　　其实提图斯这个人本是极不得民心的。耶路撒冷事件，充分彰显了他残暴的一面。罗马史家苏埃托尼乌斯甚至这样写道：“从来不曾有哪个元首在登上帝位时，是像他这样有负众望和违背民意的。”只是由于韦帕芗的巨大声望，他所钟一爱一和信任的这个儿子才能够比较顺利地接过帝位。

　　但提图斯甫一即位，所有的非议顷刻间烟消云散。他的表现与之前判若两人。无论是个人品格，还是治国政策，他都征服了所有人。罗马人甚至称他为“整个人类的欢乐”。

　　然而提图斯的悲惨命运，仿佛就是在为万里之外的王充摇旗呐喊：什么天人感应？纯属无稽之谈。他的表现是那样的无可挑剔，可在他任上，却爆发了罗马史上罕见的三场巨大自然灾害。

　　公元79年8月24日，已经休眠了很多个世纪的维苏威火山突然爆发。具有六百年历史的名城庞贝完全被湮没在火山灰中。另外两座城市赫库兰尼姆和斯塔比亚也遭到了毁灭一性一的破坏。虽然大部分居民成功逃亡，但仍有数千人死于这场灾难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元首提图斯的至交好友，以37卷本百科全书《自然史》而闻名于世的罗马大学者普林尼，为了抢救灾民，以及近距离观察火山活动，导致吸一入大量的火山灰窒息而死。不管是为人道，还是为科学，这样的死都永远令人敬仰。

　　这之后没过多久，罗马又燃起了一场持续三天三夜的全城大火。刚刚恢复模样的罗马城又遭重创。

　　火灾刚刚过去，罗马又爆发了大瘟疫。疫情之严重，史称“闻所未闻”。

　　提图斯倾尽全部一精一力，保证着大灾之中罗马的正常运转。

　　终于，公元81年9月13日，提图斯在过度疲累之下病故，在位不到两年零三个月。

　　罗马举国哀伤。

　　所有的罗马人，都被韦帕芗和提图斯的功绩深深打动。于是，他们仅有的家族传人，提图斯的胞弟图密善，就在禁卫军和元老院的一致拥护下继位。

　　在各种各样的罗马传记当中，经常说到这样一件事情：图密善，简直就是提比略（奥古斯都的继承人）的翻版。

　　同样是年轻时不受待见（韦帕芗只喜欢他哥哥），同样是继位之初英明神武，同样是后期转向暴虐，同样是被一陰一谋者干掉。

　　但幸运的是，他俩还是有一点不同的。那就是图密善没有打造出下一任心理扭曲的继承者。

　　公元96年9月18日，一陰一谋者杀死图密善，拥立德高望重的元老涅尔瓦为新任元首。为罗马复苏做出巨大贡献的弗拉维王朝灭亡。

　　从时间上讲，涅尔瓦统治时期仍然是我们这个世纪的事情。但在历史上，他跟他的继任者们显然联系更紧密些。因为，他们加在一起，有个在历史上极为响亮的名头——五贤帝。

　　那我们还是等到下个世纪一起讲述吧。

　　这个世纪的西方历史，我们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剩下的时间，我们还得转回中国。
　　

　　
　　257西域扬威（下）


　　作者： 秩名

　　第233节

　　【257】西域扬威（下）

　　我们还是从西面新崛起的贵霜帝国说起。

　　公元75年，贵霜第二代君王阎膏珍去世，贵霜陷入混乱。大将迦腻色迦用了三年时间，击败所有割据势力，重新统一贵霜。在迦腻色迦治下，贵霜迎来了它们两百多年历史中最鼎盛的时代。

　　在整个世界历史上，迦腻色迦都是一个有影响的帝王。其名气之大，主要有三：

　　其一，大力宣扬佛教，人称“阿育王第二”。据载，大月氏人本来多是信奉拜火教的，但迦腻色迦治下，佛教完全取代了拜火教和其他一切宗教，成为整个贵霜的主要信仰。尤其重要的是，在这个时期，兴起了佛教当中的一个主要支派——大乘佛教。

　　关于这个还有一个传说。说迦腻色迦雄才大略，志在扩大贵霜版图。当他领兵攻打摩羯陀国之时，摩羯陀深知不敌，表示愿意献上镇国之宝乞和。镇国之宝是什么呢？两样：一个是相传佛祖用过的石钵；另一个是闻名天下的佛教大师马鸣。迦腻色迦大喜罢兵。自此之后，日日跟马鸣学法。而这位马鸣禅师，也被后世许多佛教徒尊为大乘佛教的创始人。

　　所谓大乘、小乘，就是大车、小车的意思。大乘佛教，意思就是可以度更多的人。相比强调自度的小乘佛教，大乘佛教既强调自度，又强调度人。后世佛教极有影响的两大支派，汉传佛教和藏传佛教，都是大乘佛教，也就是说，都是自这个时期的贵霜帝国发源的。因而在整个佛教史上，迦腻色迦都有着极重要的地位。

　　其二，迦腻色迦在位的二十几年间，中亚及北印地区的经济极度繁荣。后来甚至在北欧、中非，都挖出了这个时期贵霜帝国的铸币。可见当时贵霜商业的兴旺程度。

　　其三，就是版图的扩大。迦腻色迦时期，亚欧大一陆上真正形成了并排的四大帝国，自东向西为：东汉、贵霜、帕提亚、罗马。贵霜帝国向南囊括了印度河、恒河流域，向西击败帕提亚，伸一入伊朗和阿富汗边界，向北登上帕米尔高原，向东……就是我们下面要讲的故事了。

　　公元90年，贵霜派出使节到西域，找到班超，表示想要迎娶汉朝公主。不料班超请示都没请示，直接回绝。迦腻色迦在整个中亚威风八面，哪里受得了这般屈辱，即刻派兵七万向西域杀来。

　　西域诸国大都弱小，上万人就已经是大阵仗了，哪里见过如此雄兵。整个西域边境陷入一片恐慌之中。班超却道：“敌军虽众，却是翻越葱岭长途跋涉而来，粮草必然难以接济。我等据险而守，不过数十日之内，敌寇粮尽，必降。”

　　在此时的疏勒、于阗等地的西域人心中，班超已是天神一样的人物。他既说不怕，人们也就真的不怕了。曾经软弱的西域人，变得同仇敌忾、众志成城。

　　战局果不出班超所料，数十日之后，贵霜军粮尽，派人向东边的龟兹请援。这一切当然早在班超算计之内，贵霜派出的求援部队直接钻进了班超的伏击圈。班超把为首将领的首级扔到贵霜军中，贵霜全军震恐，即刻罢兵请罪。

　　自此之后，堂堂贵霜帝国，年年向东汉王朝进贡。班超威名传诸千里，连龟兹这样的汉朝死敌，也不得不请罪归降。西域三十六国，只剩下焉耆、尉（y&ugra一ve;）犁、危须三国尚在负隅顽抗。

　　对于班超来说，剩下的事情就是小菜一碟了。公元94年，班超调集龟兹、鄯善等八国大军七万余人，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入焉耆，消灭敌军两万余人，生擒焉耆、尉犁二王。

　　二十年前，正是这个焉耆王趁汉朝国丧，攻入西域都护府，杀死都护陈睦。今日，班超将此二王带到陈睦陵前，斩首致祭。整个西域，宣告归服。

　　回想当年，班超率三十六属下以使者身份入西域，历时二十载，未曾调动一次中央大军，竟将整个西域收复。翻开历史地图，东汉王朝全境，也不过西域的五六倍大小。西域三十六国，国情各异，形势复杂，但终都拜服在了班超脚下。三十六人收复三十六国，古今奇迹，莫过于此。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一卵一，羽檄争驰无少停！

　　——中国远征军军歌

　　其实班超本还有可能做下另一件名垂青史的事情。公元97年，其时西域已定，生来便具有探险一精一神的班超非常想看看，世界的更西边，究竟是什么样子。他只听人说过，世界的最西边，有国名为大秦，至于大秦在哪里，大秦是何模样，整个东汉，无人知晓。

　　可惜的是，当时班超已经66岁了，以此高龄长途跋涉，未免力所不及。于是，班超派部将甘英，向西探查。甘英领命向西而去，穿过贵霜，便来到了另一帝国帕提亚。据甘英自己说，他走到了帕提亚西边边境的海边，船夫告诉他，此海很大，要过海，顺风需要三个月，逆风的话漂两年都说不准，往来入海之人，皆要准备三年的粮食。甘英没那么强的探险一精一神，他觉得不可能等几年之后再回去复命，便当场打了退堂鼓，回转西域。

　　借甘英这段半途而废的旅程，我们来分析一下当时的西亚局势。公元1世纪的帕提亚早已今非昔比，在东线，它完全不是新兴的贵霜的对手，领土被大量蚕食；在西线，它也无力侵入罗马，于是它所能保有的领土，基本只限于今天的伊朗、伊拉克地区了。帕提亚虽然在陆上与罗马直接接壤，但两国局势向来紧张，边境线上肯定有边防军，因此走陆路进入罗马帝国风险较大，所以甘英会去海边。由于叙利亚、犹太地区一直被罗马牢牢掌控，所以帕提亚西边挨不着地中海，那么甘英所到的地方，多半是波斯湾。我们看看地图，从波斯湾沿水路进入地中海，那可是要绕大大的一圈，船夫所言不虚。许多后人感叹，甘英的无能，使汉朝和罗马两大帝国的相会失之交臂。但就当时形势而言，除非班超亲临，张骞再世，没有大勇气大志向的人，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一贯通中西的壮举。

　　于是乎，东西方世界的直接对话，又要等上好多好多年。可惜的是，到时候，完成这一使命的不再是中国人了。我们禁不住又会想：要是班超真的年轻二十岁呢？

　　历史常由英雄所改写，然自古英雄，何其少也！

　　甘英回到西域，班超闻言，只得作罢，遂继续安心镇守西域。我们还记得，当初派班超出使西域的初衷，是窦固的那个匈奴战略。

　　可惜的是，当班超在西域节节胜利之时，整个战略的策划者窦固已于公元88年亡故。对匈奴完成最后一击的历史使命，就落在了他的侄孙窦宪头上。

　　公元89年，窦宪领兵出塞，兵分三路攻击北匈奴，双方主力于稽洛山相会。稽洛山，这座今天已属于蒙古的山边，记录下了汉匈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战。战果是：汉军大胜，斩敌一万三千余人，俘获无数，匈奴归降者二十余万。汉军追击出塞三千里，立碑而还。

　　此战过后，北匈奴基本被击垮。随后窦宪穷追穷寇，公元90年、91年，汉军再度痛击匈奴，北匈奴仓皇逃窜，退出漠北，向西一头扎进天山之中。

　　公元91年，这是一个历史一性一的时刻。此役之后，匈奴永远地退出了蒙古草原，再也没有回来过。李牧、蒙恬、卫青、霍去病、陈汤、窦固们的梦想，终于实现。中国北疆为祸数百年的匈奴之患，终告解决。

　　客观地讲，这件事在中国历史上，算不上一件太重大的事件。因为那片辽阔的蒙古草原，永远吸引着强大的游牧民族。匈奴弱了，退出了，自会有新的势力冲进来。过不了多久，中原政权又该为新的游牧势力犯愁了。

　　但是，北匈奴西迁一事，却引发了西方历史学家的广泛关注，甚至被比喻成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引发了一串连锁反应，进而改写了整个欧洲历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日后的欧洲历史与此时如丧家之犬的北匈奴究竟有无联系，容我们卖个关子，等到三百多年后再行讲述吧。那该是我们第二部书中最后一个世纪的故事了。

　　公元91年窦宪剿灭北匈奴，公元94年班超平定西域，大汉声威到达顶点。可谁又能想到，就在这同时，东汉王朝却奏响了灭亡的前奏曲。